同仁曾經問道:「既然高先生對你另眼相看,你又住他們家,怎麼不順道搭他的車回家呢?」瞧她每天風雨無阻的騎著機車穿梭在車陣中,眾人的疑惑更加深了。
這個問題她回答不下千百遍,理由一貫是她到底不是高家人,自問沒福氣享受。況且她有手有腳,一切習慣自己來。
誠如母親所說,高先生對她們母女夠好了。光是不計前嫌讓她們住進高宅裡,還資助她所有的學費,這種恩情她可是要還一輩子的。更重要的一點是,她不想跟高婷婷同進同出,能忍受並不代表不會發怒。
每次聽她冷嘲熱諷,挖苦兼抹黑,要不動氣簡直是天方夜譚。她之所以壓抑下來,全是看高先生的面子。不然她也不是好欺負,任人打罵不還手的。
不過長久下來,脾氣也被磨平了。公司朋友讚她好脾氣,其實背後造就者正是高婷婷。只要高婷婷不把矛頭對準她的老媽,看她要怎麼蹂躪、羞辱都隨便她。
重點前提是,絕對不准對她親愛的母親動手動腳。
今天高家宅院又要舉行晚宴,前後庭園點綴得星光閃爍,遠遠望過去,仿歐式建築的高宅裝飾得繽紛亮麗,就像一座灑滿金粉、金碧輝煌的城堡,照亮她的雙眼。
小時候在她還未被高先生接受前,她是不准靠近主宅一步的,隔著大大的草坪樹林,小小的她一直幻想著那兒會有公主,或許還有小馬,天馬行空的幻想充斥著她小小的腦袋。
每當高先生為女兒舉行生日宴會時,母親都會過去幫忙。她常常一個人孤獨的守在屋裡。
有時耐不住寂寞,會爬上高高的大樹,在樹上窺望,看著好多穿著漂亮的人聚集在一起跳舞、喝香檳,藉以沾染一點幸福快樂的氣氛。
想到這裡,她不禁為小時候的自己感到憐惜。
她騎到高家的後門,把車牽到蜿蜒的小道上停放。
剛到家,電話就響起來,她迅速的跑過去接聽。
「喂!」
電話的另一頭傳來母親倉促的聲音,「喜兒,你回來得正好,主宅這邊人手不夠,你過來幫忙好不好?」
這是常有的事,她二話不說的回道:「我洗把臉後馬上過去。」
母親這才放心的掛上電話。
???
一到主宅,喜兒馬上分辨出這是一場頗為隆重盛大的晚宴,許多政經首長、商界首腦人物都歡聚於此。
她馬上換上高家傭人的衣服,穿梭在賓客間,不停的倒酒、端盤子,聆聽嘉賓貴客的需求。
趁空檔時,她閃至廚房尋找母親。
「媽。」眼尖的瞄到母親矮胖的身軀,她正背對著她在盛裝美食。
胡月娥回頭衝著她微笑,眼角儘是歲月刻劃的皺紋,「你來啦?」
「這麼隆重的場合沒有我,忙得過來嗎?」她用衣袖替母親抹拭額頭的汗水,很心疼。
「其實人手是夠,不過高小姐交代要多點人比較好使喚。」
「知道啦。」早曉得高婷婷故意要召她來炫耀。眼下人手既然充足——「不如你回去休息,讓我來好了。」她擔心母親的身子吃不消。尤其近幾個晚上,她咳得緊。
「沒關係,我還可以。」
「好吧,不過你要是覺得疲憊,就回家去休息喔!」她忍不住叮囑。
胡月娥卻突然神秘兮兮的往外頭瞧,臉上佈滿紅光,興奮異常,「有沒有看到婷婷小姐今天的裝扮啊?好漂亮,真的是好漂亮。」她好似與有榮焉般,雀躍的直要喜兒分享她的快樂。
喜兒知道母親十分疼惜高婷婷,只得附和,「看到了。」事實上,她忙得都還未喘口氣,怎麼有心思去注意她?
不過根據以往的經驗,高婷婷一定穿著大紅緊身晚禮服,把全身的肉繃得死緊,胸前那兩粒肉彈好像隨時要蹦出來嚇人。
母親又高興的說道:「她今天挽著的男子據說是她的男朋友,很帥,年輕有為,剛從國外回來,是老爺好友的兒子。」
「是嗎?」她倒是沒聽說,不過她一向不去搭理高婷婷的感情故事。
「等下出去,幫媽媽去看看那名男子。」
她吃味的嘟囔:「媽媽,你幹什麼那麼關心?她又不是你女兒,你要關心的是我!」媽媽老把婷婷當寶,「究竟誰才是你女兒啊?」她這個親生女兒竟然比不過那個驕蠻的大小姐,可惡!她十分嘔。胡月娥的神情登時顯得尷尬不安,她安撫著喜兒,拍拍她的手背哄道:「你當然是媽媽的乖女兒,只是高小姐也是我從小帶大的,我自然也想她有個好歸宿。」
何不好好管管她?真受不了媽媽的多情。
喜兒不疑有他,撒嬌的噘著嘴,「我真是你的乖女兒?」
「當然啦!好了,好了,快出去幫忙吧!」胡月娥心虛的把她支開。
喜兒滿意的憨笑,雙手交握在背後。「好吧,我這就出去羅!」說完,蹦蹦跳跳地往大廳走,長髮紮成的馬尾巴似只蝴蝶般的晃動。
望著喜兒離去的背影,胡月娥心底有股很深的罪惡感。
每當喜兒誠摯純真地衝著她笑,她心裡總會瀰漫著對自我的嫌惡。喜兒是那麼的乖巧美好,她聽話、順她心意,從小到大從沒讓她煩過心。
這樣一個好女兒,卻是別人家的。是她一時貪婪私心做祟,把兩個女嬰交換。讓自己的女兒冒充高家的掌上明珠,在高家享福;把真正的千金帶在身邊吃苦。
這麼多年來,這個秘密一直深鎖在她心底深處,沒人發現,也沒人知道。
人是自私為己的,她曾經問自己,假如時光倒流,她還會這麼做嗎?
答案是肯定的,當她看到自己的女兒吃喝穿全是高級品,出門有轎車接送,生活上有僕傭服侍,生活不虞匱乏,身份地位高人一截,將來還是高家財團的唯一繼承人……這樣豐富美好的未來全都屬於自己的親生骨肉,再苦也值得。
只是這所有的一切卻是從喜兒身上強奪過來的。每每想到這一點,她就有所虧欠,對喜兒也更加歉疚。
她有想過就這麼帶喜兒離開,重新好好的生活,把喜兒當成自己唯一的女兒,公平的對待她。只是一想到自己懷胎十月的婷婷身旁除了高正清,再也沒有人真心照顧,她又狠下心的留下來。
在她自私的縱容下,養成了婷婷驕縱蠻橫的個性,對於人事物都十分笨拙惡劣,惹得人人對她嫌惡有加。而她常不自覺,依然故我。高家服務多年的下人常背著婷婷臭罵。
唉!如果喜兒的優點能分一點點給她就好了。
同在高家幫忙的傭人提醒她,「娥嫂,想什麼那麼專心?快忙不過來了。」
她這才如夢初醒,趕緊完成手邊的工作。
???
高家舉行這個宴會意義非凡。主要的目的是要把高正清世交好友的小兒子介紹給上流階層。整場晚宴就見高正清身旁站著一位極為出色的青年人,不論是外貌抑或是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氣質,都顯得尊貴非凡。
其實以李鼎鶴的家世背景何需高正清推薦?以李家的名望,自有大批有力人士等著與他結識。李家是移民第二代,長輩在香港成功的打下根基,讓子弟兵去拓展海外事業。生意從進出口貿易、餐廳、海運交通、醫療都有深入的涉足,有一定影響國際經濟的力量。
家族分支極多的李氏卻極為團結,是以稱為不倒的李氏財團。
李鼎鶴正是李氏當家的最小兒子,甚得長輩的寵愛,兄姐也極為疼愛,對於他的未來規劃並不加以干涉,採取放任姿態。
不過如果以為他剛從哈佛大學畢業,學子氣息未脫的話,那就錯了。
李鼎鶴自小聰穎過人,對數字有異常敏銳的反應,所以家族生意他瞭若指掌,而且主動要求在兄長身邊學習,關於開發創業這方面,特別有興趣。
這也是他選擇台灣這地方為出發點的原因,台灣是個小地方,卻能創造出不凡的經濟奇跡。
雖然亞洲有很多優秀的國家,香港、新加坡、日本都曾經列入考慮,但是他認為愈是人文複雜、制度混亂的地方,愈能考驗他的能力。
他有著喜歡挑戰困難的興趣。
但是有一件事,他可是敬謝不敏,那就是參加宴會。本以為來台灣,人生地不熟,應該可以避免。但是他還未觸及這塊寶島,高叔就幫他辦了一場不小的歡迎宴會。
他一向討厭束縛,喜愛自由;而此刻卻像個演技精湛的演員,向著眾多賓客一一握手,交換財經事務的觀點。
老實說,他十分想溜出去透透氣,偏偏身邊有個濃妝艷抹、品味低俗的肥女人,硬挽著他的手臂,故作小鳥依人狀,明明像只臃腫的河馬。
要不是看在她是高叔女兒的份上,他早想拔掉她雙手的箝制。
壞就壞在,高婷婷是高叔的獨生女。
而高叔不僅是父親的摯友,也是他一直很尊敬的長輩。小時候,高叔跟已故的高嬸很寵愛他,為此他也只有擔待些。只是他想不通,高叔怎麼會教養出這種「異於常人」的女兒?
不過顯然高叔對這個獨生女的作為也十分頭疼,眼見自己的女兒又想藉著嘻笑撲進他懷中,高叔終於出面主持公道。
「婷婷,你這是什麼樣子?太沒分寸了,女孩子要有女孩子家的樣子,瞧你站沒站姿。」真為她感到丟臉。
高婷婷留戀不捨的放開李鼎鶴健壯的手臂,不情願的抱怨,「有什麼關係?鼎鶴哥哥又沒說話。」
第一次見面就叫得那麼親熱,全身都要貼在男人身上。李鼎鶴不動聲色的微笑,心裡評論道:這女人肯定是花癡。
上門是客,他總要給高叔留點面子,否則他早就把這女人踢飛到一旁去,哪用這麼委曲求全,忍辱負「重」?
還好他聰明,事先婉拒高叔的好意,執意要住飯店,要不然可能會被女人給夜襲。他嘴角隱隱洩漏出笑意。
李鼎鶴有張孩子般的陽光笑臉,全靠他熱情幽默的性格,才能保有赤子之心。所以很少有女人不迷失在他那張俊朗的臉龐下。
多虧了溫柔嫻雅的李媽媽,把他的臉生得恍若春日的陽光般燦爛。尤其他還戴副無度數的銀框眼鏡,更襯托他斯文有禮。
年紀比他小的女生會喚他聲哥哥,語氣充滿信任仰慕;比他年長的成熟女人對他那張無辜的笑臉,會卸除戒心,發揮母性本能的寵愛他。
仗著自己的身份,從小到大,享盡女人香。每到過年,那些女性長輩全對著他好,惹得同姓兄弟自歎不如。
如今驅策自己到台灣來跟高叔學習、觀摩台灣的市場,不得已只好告別那些愛慕他的小姐們;想不到卻被高婷婷這個八爪女給糾纏住。
這花癡,從他一下飛機就纏著他,對著眾多客人語多暗示,表現出一副女朋友的樣子。
拜託,他可是第一天認識她,況且他也是有選擇性的。
他已經有點招架不住,差點要打破自己從不對女人怒罵的金字招牌。
高正清也是會察言觀色之人,他發覺鼎鶴的笑容愈來愈僵硬,也頻頻改變動作,對女兒也是一副不耐煩的模樣,只是微笑,並不搭腔。
夠了。至少他給足他面子,沒有當面發作,也算是忍耐指數高的人。
為完女兒再次丟人,他只好硬聲斥責,在久未重逢的故人之子面前給她難看,暫時壓制住他那如狼似虎的女兒。
他詢問臭著臉的高婷婷,「我要你去叫喜兒來這裡,你有沒有跟娥嫂講?」
「叫啦,老早就叫了。」她敷衍的擺手回答。不曉得父親為什麼那麼在乎那個卑賤的下人?
端睨高叔的表情,「喜兒」這號人物好像比他女兒還受重視。
李鼎鶴感興趣的問:「喜兒是誰?」
提到喜兒,高正清不由得笑逐顏開,正想炫耀他的得力助手,「喜兒是——」
他還未開口說明,高婷婷已經搶先答話,「就是下人的女兒。」偷腥的野貓。
高正清皺眉,警示性的瞪了她一眼,「不要胡說。」
如此愛護的口吻,更讓李鼎鶴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讓穩重內斂的高叔刮目相看,獲得他的青睞?
「喜兒是我的隨身秘書之一,母親在高家幫傭,自小是我看到大的,她就住在那棟房子裡。」他指著遙遠的一棟紅瓦屋。
有需要如此大費周章的解釋給他聽嗎?李鼎鶴很納悶,捧場的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就見被排排樹林半遮掩的紅屋。心中對這號女子更加感興趣,他甚至多疑的揣測,該不會是高叔的紅粉知己吧?高叔喪妻多年,需要有朵解語花傾訴,這的確不難解釋高叔的興奮。
高正清滔滔不絕的繼續往下說:「喜兒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她十分孝順,工作方面又很細心謹慎,更重要的是,以後你們要一起工作,當然要介紹給你們認識。」
父親對下人之女褒獎有加,讓高婷婷很沒面子。她是他的獨生女,偏偏爸爸老是對她的所作所為皺眉頭,百般挑剔。
根本是對她有偏見,對喜兒存心包庇。她內心憤恨不已,嘴臉變得十分醜陋。
哼!她不會饒過喜兒。突然,她瞥見喜兒忙碌穿梭在賓客之間,心生詭計。
她假意的告退,「爸爸,我去補個妝,馬上回來。」然後高傲的扭著屁股,往喜兒的方向走去。
喜兒還未踏進廚房,就覺得氣壓低冷,接著就聽見主廚大聲斥罵幾個副廚動作慢、偷懶什麼的,好像因為材料準備不夠,戴著白扁帽的主廚臉色頗有慍意。
她見風轉舵,大聲往廚房裡呼喊:「大廚師,你的甜品太美味了,外頭吃得精光,供不應求,再多做點,否則要為你做的食物搶出人命來啦!」拍馬屁的話人人愛聽。
一句話讓原本皺眉的大廚眉眼露出得意之色,驕傲的對著眾小廚喝道:「聽到沒?還不快馬加鞭。」大大改變廚房的氣氛。
她對母親俏皮的眨眨眼,捧著點心又往外走。
前方走近興師問罪的高婷婷加緊腳步的故意杵在她面前,結果兩人互撞。她手中的杯盤乒乒乓乓的摔破在地,碎成片片,引來不少人圍觀。
糟糕,壞事了。她小吐舌頭,趕緊道歉,「對不起,是我的錯。」雙手沒停的拿紙巾擦拭高婷婷的衣服。
高婷婷看著自己精挑細選的紅色晚禮服沾上五顏六色的湯水,氣得七竅生煙,口不擇言,劈哩啪啦的辱罵,「你不長眼,老是撞上我,你什麼意思?嫉妒我啊?」
「對不起。」她沒身價的道歉,頭垂得低。
高婷婷雙手按腰,不住的用肥短的食指戳喜兒的肩膀。「別以為我爸疼你就起來,我才是高家的大小姐,別老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對我爸阿諛諂媚,說我壞話,再怎麼樣也不過是下人的女兒,有什麼好得意?」她說得口沫橫飛還不停口,臉上橫向亂顫。
喜兒見圍觀的客人漸多,心想,不能讓高先生丟臉。反應迅速的退回廚房。
「喂,本小姐在訓人,你竟然敢跑?」說著也追進去廚房。
一到廚房,高婷婷更肆無忌憚的囂張起來,毫不留情的數落,「你啊,賤種投胎。你爸綁架我,害死我媽,現在又想來搞鬼破壞我跟我爸之間的親情。」
喜兒盡量不去在意她攻擊性的話,靜靜聽她破口大罵,宛如木頭人,神情冰冷。
胡月娥見狀,趕緊過來詢問,「大小姐,發生什麼事?」她彎著微胖的身軀,陪笑的擋在她們之間。轉頭又雙手搖晃女兒的手,「是不是你又惹大小姐生氣?」
「我沒有。」喜兒悶悶的低語。
無辜的語氣讓高婷婷氣焰更為高張,她憤恨的抖著身上的服飾。「沒有?你女兒故意打翻食物,潑灑在我身上,你知道我這套衣服多貴嗎?這是紐約名時裝設計師限量發行的晚禮服,天下就只有這一件,你要怎麼賠我?一輩子也賠不起。」
胡月娥憂慮的盯著大小姐的衣物,果然沾染甜湯水,擴及下擺,衣服已告泡湯。
她搖頭歎氣,厲聲責備喜兒,「怎麼這麼不小心,大小姐的衣服都被你弄髒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委屈的淚水在喜兒的眼眶裡打轉;連母親都倒戈。
「唉!你啊!」胡月娥痛心的叨念著女兒,而後尷尬的對大小姐求情,「對不起,喜兒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原諒喜兒好不好?我再買一件還你。」
高婷婷下巴抬得高,傲慢的由鼻子噴氣,「哼,買還給我?你這老太婆怎麼買得起?這件所費不貲,要像我爸那種有錢人才買得起。你不過是窮下女,怎麼買?還是你想教你女兒學他爸去偷去搶?」言辭多有羞辱胡家母女之意。
嘲諷得胡月娥抬不起來。
罵她、打她,甚至百般譏諷她都行,她絕不還口,但是喜兒最痛恨別人怪罪她辛勞的母親。母親是個可憐的女人,沒有必要為著父親的不仁,背負莫須有的罪狀。她吃太多苦了。她發誓只要有她在,誰都休想欺負她媽媽。
她護衛著母親,瞪著高婷婷,不悅的回嘴,「你說夠了沒?」
「哎呀,你還回嘴?」大小姐脾氣發作,高婷婷怒不可遏的反手給喜兒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廚房眾人不約而同的面面相覷。
喜兒忿忿不平的要衝向前與她廝殺,母親卻苦苦勸阻,整個人抱住她的身子。「喜兒,不要,你不要對大小姐胡來。你不要傷害大小姐。」
她不能理解的蹙眉,音調不穩的喚:「媽,她罵你!」
「沒關係,沒關係,是我的錯,她罵得好。我不在意。」
母親不在意,她卻心疼得快要死掉,「你幹什麼這麼護著她?處處委曲求全?」從小到大,高婷婷的辱罵嘲諷絲毫改變不了母親對高家犧牲奉獻的信念。
是,父親是對不起人家,但是那關她們什麼事?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們幹什麼不去找罪魁禍首,何苦讓母親擔這發餿的臭擔子?
「發生什麼事?吵吵鬧鬧的。」高正清親自至廚房探究竟,剛才有人通報婷婷又對下人發脾氣。「爸,你來得正好,可以為我主持公道。」惡人先告狀,高婷婷佯裝受害者,在他面前攤開衣服,「喜兒衝撞我,把我的衣服弄髒。」
高正清端睨喜兒細緻白皙的臉龐,映著紅腫的指印,圓大的眼珠子有著盈盈的淚水在打轉。想來是女兒的傑作,婷婷的脾氣實在太惡劣。
他動氣的訓斥,「那也不應該隨便打人,你衣櫥的衣服多得是,再去換一件就是。」他再回望喜兒一眼,萬分疼惜,遂又對女兒責罵道:「今天是鼎鶴的歡迎會,你大吵大鬧,是不是想丟我老臉,讓商場上的朋友看我笑話?」
高婷婷臉皮薄,在喜兒面前被父親責備已經很難堪,更何況在場有許多傭僕?她羞憤交加的瞪視圍觀的傭人,嚇阻他們的竊竊私語。
然後抱怨的控訴父親,「反正我做什麼你都不高興。」扭頭就往樓上跑。
胡月娥擔憂的撇下女兒,跟著追過去。
「這孩子。」高正清簡直是對自己的女兒頭痛至極。
愛之深,責之切,他希望女兒能從中明白是非對錯,而不是一味的胡亂怪罪。他懷疑是自己寵壞婷婷,才會讓她驕縱到目中無人。
他走到喜兒跟前,歉疚的開口,「我代婷婷跟你道歉,她行事太過莽撞了。」
喜兒搖搖頭,苦澀的微笑,「沒事,是我不好。」臉上火辣辣,比不上母親丟下她去安慰大小姐還讓她傷心。
這種忽視不是現在才發生,從小母親總是在意高婷婷勝過於她。
喜兒黯然失色的表情讓高正清過意不去,他鼓勵似的拍拍她的肩膀。「去休息吧,這裡人手夠了。」
再待下去也只會為難高先生,喜兒聽話的點頭,脫下制服擱在廚房,帶著滿腹委屈徒步回家。
一路上,她告訴自己,深呼吸、深呼吸,把一肚子的怨氣吐出來。
然而情緒卻紊亂得無法自理,她愈走愈快,腳步一個踉蹌,整個人結實的往前撲倒。
「哎呀!」她坐在地上,吹著破皮的傷口。好疼喔!
呆滯的望著遠方的燈光,歡笑喜樂的宴會,那個不屬於她的世界。
她盯著傷口喃喃自語,「媽,好疼喔!我的腳好疼……」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奔向婷婷,關心她的一切,卻忽略我的心情?
沒由來的委屈逼得她的淚水不爭氣的流下,方纔所受的怨氣終於忍不住化為淚珠不停的滴落。
「拿去吧!」
一道渾厚陌生的聲音從隱密的樹林裡傳出,她驚訝的擺出防衛的姿態,退後好幾步。
隨著細微的{{聲,一道修長碩壯的身影由林子裡現身。
幽暗的月光使她看不清他的面貌,樹木的陰影隱藏他真實的臉。
她抹去眼淚,機警的盯著陌生客,「你是誰?」
「高先生的客人。」言簡意賅。
她猜也是,雖看不清容貌,卻可從穿著談吐料到一二,何況高家守衛森嚴,不會有歹徒闖進來只為攔截她。
套一句高婷婷說的話,她不過是下人的女兒。一想到她,心情陡然又頹喪起來。
「拿去吧!」男人還是執意要她接下他的手帕。
她落落大方的接過來,故作勇敢的拍拍傷口上的沙,「小傷,一點都不疼。」
男人摸鼻子莞爾,「我是被你的哭聲引來的。」事實上他從廚房一路跟到此。他只不過藉故取笑她,卸除她的防備。
喜兒臉蛋驀地漲紅。她一貫伶牙俐齒的作風在被這男人目睹她傷心哭泣的情況下,施展不出。她訥訥的辯白,「你……你胡說八道!」
「真的,我聽到有人哭著叫媽媽,以為是迷路的小朋友,所以特來解救。」他嘴角的線條愈彎愈大,幾乎要開口大笑。
這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宴會主角李鼎鶴。他無意中撞見高婷婷潑婦罵街的本領,正想看看是哪個可憐的人遭殃;想不到卻被那張隱隱壓抑的冰冷小臉給迷住。
秀麗小巧的臉蛋寫滿無所謂,不卑不亢的對大小姐道歉。她窄窄的肩膀、挺直的脊背無一處不是充滿傲骨。
一個巴掌拍不響,獨獨高婷婷一個人唱獨腳戲,怪不得她火冒三丈。喜兒壓根不把她放在眼裡嘛!
只有在護衛母親時,這種氣勢才爆發出來。
喜兒不客氣的瞪著訕笑她的臭男人,繼而想到來者是客,她不能過於放肆。只好再次嚥下悶氣,「對不起,後面是高家傭人的住家,你的方向應該在那頭。」說完後轉身揚長而去。
怎麼會是這種既倔強又懂事的娃兒?明明在生氣,卻又忍氣吞聲。步步按規矩行事,又絲毫不減凌厲之姿。
實在矛盾。他生平頭一次對一個女孩子感到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