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放本月壽星生日禮券、禁止在廁所抽煙、品管圈活動歡迎各部室踴躍參加、羽毛球社年度大賽於下星期六舉行……
他依然坐在特助辦公室,只是不再有決策性的公文送到他桌上;門口的許秘書調走了,也不再有主管找他討論工作,問他意見。
一個月來,他就是過著這樣「閒散」的日子。
他看完公文,蓋上印章,再將視線移向計算機,這是他唯一能打發時間的工具,也是薇真鼓勵他重新連接起那條「斷掉的腦筋」的方法。
幸好爸爸忘記解除他的計算機使用權限,他有空就去看各個部門的現況,其中他又特別愛看信息部的程序運作。現在他有很多時間,不再是匆匆檢視工作進度,而是一條一條程序慢慢地看,慢慢地思索。
正在「檢測」銷售系統時,屏幕突然一黑,自動關機,很快地又自動開機,一閃,又關機了。
沈昱翔盯住閃爍不停的屏幕,開、關,開、關,開、關……好像在傳達什麼訊號,不斷地刺激他腦海裡最深層的潛意識。
他關掉計算機開關,走出一向閉鎖自己的特助辦公室。
走過總經理辦公室,他聽到陳銀泉在講電話:「計算機中毒?請信息部盡快處理,務必在最短時間恢復正常運作。」
「陳總,恐怕計算機系統都毀了。」他站在門口,很認真地告知。
「喔,昱翔。」陳銀泉放下電話,客氣地說:「計算機壞了,不能玩遊戲?沒關係,現在十一點多了,你要不要先去吃飯?等你回來,大概就修好了。」
「我去信息部。」
他沒有注意到陳銀泉訝異的眼光,來到樓梯間,往下走一層樓,刷下他依然有效的特助磁卡,進入亂哄哄、兵荒馬亂的信息部。
「阿丁,你快掃毒!別跟我說掃毒軟件無效,不會打電話問軟件公司啊?!小高,還愣在那邊幹什麼?快去檢查損壞狀況!什麼?!備份文件也有毒?嗚!天亡我也!好了,你們幾個不要再接電話了,當掉就當掉了,全部給我回到座位抓蟲……啊,特助,你……」
氣急敗壞的信息部林經理一見到沈昱翔,扭曲的臉孔一下子轉不回來,但他也不會跟這個頭殼壞掉的廢太子客氣了。「我知道你不能玩game,可是我們很忙,你先回辦公室,等我們修好了會第一個通知你。」
「我不玩game,我要看程序。」沈昱翔走到最靠近門邊的一台計算機,篤定地坐下,伸手去移動鼠標。
「特助,拜託你!」林經理咬牙切齒,恨不得把他揪起來扔出去。「大家現在忙著救火,你不要在這邊妨礙我們的工作!」
「林經理,我不會妨礙你們。」沈昱翔專注地盯住屏幕上的程序。
「特助,我們真的很忙,你在這邊根本沒有作用,又佔用我們的計算機,要是你害公司不能在最短時間內恢復正常,你叫我怎麼跟陳總交代啊?!公司的損失我可是擔不起的啊!」
「我是信息碩士,我懂計算機,我不會讓公司造成損失。」
哇咧!我們都嘛是計算機相關的碩士!信息部所有工程師一聽到特助的「狂言」,皆是暗自偷笑。好吧,即使他拿過美國的碩士學位,但現在頭殼壞掉了,聽說每天就是躲在辦公室玩線上遊戲,他能幫信息部什麼忙?
「好啦!你們別看戲了,還不趕快掃毒?!」林經理雙手亂揮,口沬橫飛,氣沖沖地回到位子,不是先解決中毒問題,而是抓了電話投訴:「總經理,特助跑來信息部……我、我、我請不回去啊,又不能攆他走……好,我請蕭專員過來,特助好像會聽他哥哥的話。」
放下電話,林經理狂叫一聲,扯扯頭髮,搖了搖計算機屏幕,抹抹臉,又按下現任太子爺的分機,語氣轉為客氣溫和:「蕭專員,打擾您了……是是是,就是我,信息部小林子……有事情要麻煩您,請您……」
一個小時後,沉光雄在陳銀泉的陪同下,來到信息部。
「我在開會時,同業也接到電話,現場至少有十家公司都中毒了。」沉光雄緊鎖眉頭,望向忙碌的信息部。
「信息部已經在努力了,請董事長放心。」陳銀泉一直掌握狀況。
「董事長,總經理!」貴客到來,林經理連滾帶爬趕來哈腰鞠躬,笑臉迎人地說:「我們正在進行掃毒,然後再把檔案還原……」
「給我一個時間,什麼時候可以恢復正常?」陳銀泉問道。
「呃……大概下午四點吧。」
「四點?都快下班了,這大半天也別做事了。陳總……」沉光雄神色凝重,正打算與陳銀泉商量對策,忽然看到他的兩個兒子。
沈昱翔坐在計算機前面,很專注地敲打鍵盤;蕭昱飛站在他身後,面露微笑,雙手環在胸前,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
「他在這邊做什麼?!」沉光雄怒聲說。
「噓!噓!」蕭昱飛忙將右手食指比在嘴唇,躡手躡腳走了過來。「爸,你不要吵昱翔,他在抓蟲。」
「他會抓什麼蟲?不要把計算機系統弄亂了!」
「爸,我是不太懂得病毒這玩意兒,可我看得出來,昱翔一條一條程序檢查找病毒,正在寫解毒程序,林經理,我說的對不對?」
「對!蕭專員說得對。」林經理猛點頭,拿手帕擦了額頭汗水。「可是我們公司這麼大,幾百萬條程序,信息部人手有限,實在是……」
「經理!經理!財務系統恢復正常了!」有工程師在大叫,驚喜地說:「奇怪,磁盤明明被吃掉了,備份也還沒放回去,哪會這麼快就回來了?」
「生產控制系統也在運作了!」又有人狂呼。「阿丁,你實在太厲害了!」
阿丁抓著電話,狐疑地東張西望。「我什麼事都沒做啊?我還在跟軟件公司吵架,他賣我們什麼唬爛掃毒軟件嘛,抓了老半天,抓不出一隻毛毛蟲……」
「編號A五六的計算機不是你的嗎?」
「是我的沒錯,可是坐在我位子上的人是……」
所有的人都將目光移向阿丁的座位,沉光雄也看到那部貼上A五六設備條形碼的計算機。
信息部頓時鴉雀無聲,每個人目瞪口呆,全部以驚訝、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的表情望向那位專注於程序運作的廢太子爺--沈昱翔。
只有蕭昱飛笑了。他摸摸鼻子走出信息部,準備幫弟弟買個午餐便當嘍!
蕭昱飛摸襯衫口袋,摸褲袋、摸西裝外袋,再摸裡袋,全身上下都摸透了,終於摸出一張磁卡。
唉!真要命,信息部門禁這麼森嚴,如果不是他兄弟在裡頭,他才不想來這裡吹那特別冰涼的冷氣呢。
他直接走到角落,這裡有一塊為新來的同事所隔出的空間。
「嗨!昱翔,一個星期了,習慣在這邊上班嗎?」
沈昱翔很難得不是看計算機,而是雙手捧著保溫杯喝水,聽到有人呼喚,他緩緩抬起黑眸,再將保溫杯放下,穩穩地蓋上杯蓋,再移到桌角靠牆處放好。
「這裡很好。」他環視新的辦公環境,他有兩部專屬計算機,一部激光打印機,一張好長好大的美耐板辦公桌,兩個私人鐵櫃,雖然不比特助辦公室具有隱密性,但這是完全屬於他的專業空間,他很喜歡在這裡專注工作。
一想到此,他又對蕭昱飛笑了笑。
「我該怎麼叫你?爸爸說你是我哥哥,但我不習慣喊人家哥哥。」
「隨便啦,你叫我昱飛、阿飛都可以,或是學別人喊我一聲蕭專員也可以,不過你這樣叫的話,我會全身起雞皮疙瘩,怎麼抖都抖不掉咧。」
「雞皮疙瘩本來就抖不掉了。」
「哈!」蕭昱飛覺得這個弟弟有趣極了,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來,用力拍拍他的肩頭。「誰敢說我弟弟頭殼壞掉?那天看你一個小時就讓公司計算機全部恢復正常,我覺得你好天才耶。」
「我不是天才,我只是用笨……單純的方法解決問題。」
沈昱翔嘴角逸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現在他不怕人家說他笨了,因為如果不是他「頭殼壞掉」,或許他根本無法定下心,專註解決問題吧?
蕭昱飛發現他那抹安詳的微笑,也點頭說:「最笨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啊,計算機也是人腦寫出來的,出了問題,還是得用人腦去解決。」
「如果人腦出問題,就沒辦法解決了。」沈昱翔仍是那淡淡的口氣。
「我想,你的腦袋瓜沒問題,只是裡頭的程序重新排列組合而已。就這樣說吧,我們可以用高等微積分解題,但你得從一加一等於二、九九乘法、因式分解,一個步驟一個步驟慢慢解題,最後還是可以得到答案。」
「你很聰明,爸爸找你來接班,是對的。」
「我可不要!你自己也是過來人,每天累得像條狗一樣,完全違背了我的享樂生活主義。」蕭昱飛忙將雙手搖了搖。
「你不要客氣,我頭腦受傷,影響思考,沒辦法做決策的工作了。」
「你別這麼認命嘛!說不定哪天你會像中毒的計算機一樣恢復正常。」
「腦神經受傷,就像硬盤壞掉了,我就是這樣。」
面對一向友善的蕭昱飛,沈昱翔沒有太多想法,更沒有所謂的「敵意」和「戒心」,他只是單純地覺得,多一個兄弟也不錯。
他變笨,連帶「野心」和「霸氣」也不見了。他很清楚知道,過去的他唯我獨尊,容不得別人的意見,把所有的情緒封藏心底,以冷眼看待一切。
現在,他會乎心靜氣聽別人說話,會說出自己心裡的話,會歡笑,會哭泣,多了一個哥哥,也重新尋回薇真的友情。
他失去了很多,卻也得到了很多。
他不覺露出一抹滿足的微笑,以手指輕輕撫過水晶煙灰缸的邊緣。
蕭昱飛知道弟弟又不知神遊何方去了,這是他常常「凸槌」的狀況,也難怪會被老爸認定他變笨,更讓公司同事傳為笑柄。
然而看到他那格外溫柔的神情,蕭昱飛也不禁感到神往。如果能不再在意外在的財富虛名,拋開所有的責任包袱,人生是否會更快樂些?
他順著他的動作看去,好奇地問:「這個玻璃盒子滿漂亮的,你裝了這麼多玻璃彈珠,都要滾出來了。」
「這是水晶做的煙灰缸,不是玻璃盒子。」
「喔,是水晶?好透明耶。」蕭昱飛手癢,捧起煙灰缸察看。
「你不要摔壞了,這是我最寶貝的東西。」
「呵呵!我趕快放好,看你好緊張。」蕭昱飛小心翼翼地將煙灰缸放回計算機屏幕下面,笑說:「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女朋友送你的,對不對?」
「以前是女朋友,現在不是了。」沈昱翔驀然全身一熱,語氣有些黯淡,卻又顯得熱烈,「她對我很好,這是她送我二十九歲的生日禮物。」
「哎呀!」蕭昱飛笑著捶了一下他的肩頭。「還對她念念不忘啊?怎麼不把她追回來?要不要我幫忙?」
「她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一樣可以追回來啊,她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嗎?」
「她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去找她,她會煮麵給我吃。」
「看樣子她對你還是有感情的。她是誰?我認得嗎?」
「谷薇真,新威廣告的。」沈昱翔如實回答,以手指捻起一顆玻璃彈珠。
「啊,原來就是她呀!」蕭昱飛拍下大腿,恍然大悟。
沈昱翔低下頭微笑,以左手食指搓揉右手掌心的玻璃彈珠,不發一語。
蕭昱飛搔搔頭,面對這位少男也似的三十歲弟弟,他該怎麼幫他呢?
「這彈珠也是她買的?」
「不是。以前我抽煙,煙灰缸很髒,後來我用洗潔精洗乾淨,本來是空的,有一天走在路上,看到一家藝品店在賣玻璃彈珠,我覺得很漂亮,就買來裝在裡面。你看,這玻璃珠是不是晶瑩剔透,可以看到裡面的花紋?」
「對啊!」蕭昱飛捏著一顆玻璃彈珠,瞇起眼睛,對著日光燈旋轉,觀察折射的光芒。「是很晶瑩剔透,像水一樣,我還不知道彈珠這麼好看呢。」
沈昱翔也以指頭旋轉掌心的彈珠,神情十分安詳。
他就像這顆彈珠一樣,心思都變透明了,裝在透明的水晶裡,透透徹徹讓她看個明白;而當她全部看清楚了之後,她還會再留戀的多看他一眼嗎?
蕭昱飛將彈珠轉來轉去,實在研究不出任何光學或物理化學的原理,他搞不懂弟弟為什麼可以盯住一顆玻璃球看上老半天都不會眨眼睛。
「你會打彈珠嗎?」他很無聊地問。
「不會。」
「就像這樣。」蕭昱飛在桌上擺了兩顆玻璃彈珠,彈出右手食指,以較近的一顆去撞擊較遠的另一顆。
「好像打撞球。」沈昱翔在彈珠即將落地之前,以手掌擋住。
「對了,就像打撞球,只是不用球桿,是用手指去彈。」蕭昱飛玩興大發,抓了一把彈珠,開心地說:「來!我教你玩。」
打從蕭昱飛走入信息部,所有的同事都不工作了,全部屏氣凝神聽他們聊天。對於這對同父異母、又有利害衝突的兄弟,竟能如此「兄友弟恭」,哥哥愛護受傷的弟弟,弟弟溫和面對奪位的哥哥,簡直可以與沉特助由植物人狀態甦醒、腦袋壞掉還能保留計算機天分,並列為翔飛科技的三大奇跡了。
可是,怎麼聊著聊著,這對兄弟忽然不見了呢?
幾個傢伙探頭探腦,好奇地找人,一看之下,不覺啞然失笑。
原來,兩位英俊瀟灑、西裝筆挺的前後任太子爺趴到地板玩彈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