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勞拉朝一份辯護書的措詞皺皺眉頭,「感覺良好。我真的很感謝你讓我開了頭炮。」
「這是非常基本的證詞,但又需要慎重對待。你掌握得挺不錯的。陪審團很重視你;你的委託人也很信任你,這同樣非常重要。」
勞拉裝出微笑說:「只是因為你信任我。阿曼達是你的客戶。」
「你在這個案子上幫了我的大忙。」戴安娜掃了一眼堆在桌子上的幾疊書,「但是,我們還沒有打贏。」
「你發愁嗎?」
「是擔心。」戴安娜說,「我一天也不想讓她坐牢,因為我認為她是自衛。勞拉,我還有點兒為你擔心呢。」
「為什麼?我挺好呀。」
「是嗎?」
「絕對。我在干自己一直想幹的事。我的生活令人激動,豐富多彩。離聖誕節還有兩個星期,而我實際上已經破天荒地完成了採購工作。絕大部分採購工作。我還有什麼問題?」
「你沒有提到羅伊斯。」
「他也挺好。」勞拉又低下頭去看著材料,「我昨天晚上剛見過他。我們出去吃了晚飯。」
「還有呢?」
「這也挺好。我很喜歡跟他—塊兒出去。我的確認為也許應當把速度放慢一點兒,我們迄今走得太快。反正假日快要到了,有好多事情要辦。這正是後退一步,做一番評估的好機會。」
戴安娜歎了一聲說:「你那麼像我,這幾乎是可怕的事。」
「你這是什麼意思?」
「親愛的,你一次也沒有說起過,你覺得他怎麼樣,你對他的感情如何。」
「我肯定說起過。我說過我喜歡見到他。我們都喜歡在一起。他是個非常有意思的、錯綜複雜的人,而我……」她在她母親的目光之下有點慌亂,聲音漸漸輕下去,「而我愛他。我已經無可挽回地愛上了他。這本來不應當發生。我是睜著眼睛陷入這種關係的。我對自己的反應、自己的感情負責。這可被看作是存在於兩個互相喜歡、互相尊敬的人之間的關係。」
她突然停住,緊緊閉起眼睛說:「我可以把爺爺殺了,是他害我陷入這種境地的。」
戴安娜十分同情地伸出一隻手搭在她的手上說:「跟一個你喜歡、你尊敬、你欣賞的很有意思而又錯綜複雜的人相愛.難道那麼糟糕嗎?」
「那是我們在一開頭就立下的基本原則。」
「是嗎?」
「不是用多少話語,只是大家心裡明白,我們並不在尋求戀愛、結婚和家庭。羅伊斯跟我一樣感到很吃驚,原來爺爺腦子裡還裝了這麼個厚顏無恥的陰謀詭計。」她歎了一口氣,「不過我真的挺好。我只是自己心裡煩躁,不是別的。我會處理的。只是要把速度放慢點兒,改變側重點。」
「只是太固執,或者太害怕冒感情上的風險。」
「也許是吧。」勞拉點點頭,承認有這種可能性,「但是我不想失去他;要是把事情弄複雜了,我會失去他的。我寧可擁有現有的東西,也不願看著他離我而去。」
「你有把握他會離你而去嗎?」
「我對什麼也沒有把握。但是我決定基本上保持現狀,同時保持一定距離。等到對前景看得比較清楚的時候再說。保持距離應當不成問題,我有那麼多事情要做,而且假期快到了。」她嘴唇一彎,裝出微笑的樣子,「因此,話又要說回來,我是絕對挺不錯的。」
凱恩懷著輕鬆愉快的心情,手裡拿著一個看上去很漂亮的小包,漫步回到辦公室。他剛才溜出去取一條為他妻子設計的項鏈。他腦海裡已經浮現出她打開聖誕節禮物後,自己將金項鏈和五彩繽紛的寶石戴在她脖子上的情景。
他認為,她會非常高興的。
凱恩瞥見那個人走上台階,朝麥格雷戈夫婦律師事務所走去,他的心境頓時蒙上一層陰影。是羅伊斯·卡梅倫。他認為,這個男人在忽冷忽熱地玩弄他的寶貝女兒。
「卡梅倫。」
羅伊斯回頭看了一眼,他的心境也從開頭的興高采烈一落千丈,到處都是該死的麥格雷戈家的人。他說:「麥格雷戈先生。」
「辦公時間是九點到五點。」凱恩冷漠地說,「勞拉在幫我辦一樁非常重要的案子。要是你想見她,最好等到她辦完一天的事情以後。」
「我不是來找勞拉,我是來找你的夫人的。」
凱恩的眼睛突然一亮,冒出火來, 「哦,真的?你跟她約好時間了?」
「沒有,不過我想她會見我的。是關於法律的事,麥格雷戈先生,不是私人的事。」
「戴安娜手頭已經有很多案子。不過,我倒可以騰出幾分鐘時間。」
羅伊斯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說:「麥格雷戈先生,要是我有什麼法律問題,我在波士頓決不會找你這位律師。你就希望看到我被關上十年二十年,最好是單獨關著。」
「沒有的事兒。我更想讓你去一個最保險的地方做苦工。」不過,由於凱恩是喜歡瞭解事態發展的男人,他還是把門打開了。
他帶路走進擺滿古色古香、擦得珵亮的傢俱的接待室。「把這個作為聖誕節禮物存放起來,莫莉。」他對女接待員說。
「哦,麥格雷戈先生,這是一副項鏈,對嗎?我可不可以看一眼?」
「只是不能讓我的妻子看見。請你按一下蜂鳴器,看她有沒有時間接待一下羅伊斯先生。」
「馬上。」但是,莫莉已經從袋子裡取出一個天鵝絨盒千.打開了蓋子。「哦。」她一手緊緊按著身上漿洗得很筆挺的外套說,「哦,我從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項鏈。她肯定會喜歡的。」
凱恩的注意力轉移了方向;他半個屁股坐到辦公桌上,自己也看了一眼,問:「你是那麼認為的?」
「哪個女人在聖誕樹下發現這種禮物之後都會知道,她是受寵的。你看這些寶石在陽光裡閃閃發亮的樣子。」
羅伊斯望著那位高貴的前美國司法部長在笑瞇瞇地低頭看著一塊寶石,就像一名頭腦簡單的孩子在笑瞇瞇地望著一罐螢火蟲那樣,心裡真是弄不明白。他覺得,這是因為他完全癡迷於一個他已經娶了四分之一個世紀的女人。
那是怎麼做到的呢?羅伊斯心裡在想。怎麼保持那麼長的時間?兩個人怎麼可能在一起生活一輩子而又仍然相愛呢?
「你不發表一點評論,卡梅倫?」
羅伊斯從沉思中驚醒過來,朝項鏈看了一眼,只見色彩繽紛的珍奇寶石在粗大的金鏈子的襯托下閃閃發光。他覺得,戴安娜·麥格雷戈戴這副項鏈完全合適。毫無疑問,她的女兒戴上也會完全合適的。
他挪動一下身子,覺得自己傻乎乎的。「給人很深的印象。」他說,「我對裝飾品不大在行。」
「可是,女人在行。」凱恩朝莫莉眨眨眼睛,「對嗎?」
「沒錯兒,我敢肯定。」她把包放進最底下的抽屜,轉動一把小小的鑰匙,「我現在來按蜂鳴器叫麥格雷戈夫人。卡梅倫先生,請坐。」
「他可以跟我一塊兒進去。戴安娜什麼時候有空了,就往我的辦公室打電話,莫莉。」凱恩朝羅伊斯轉過身來,臉上堆起獰笑,「你看這樣好嗎?」
「當然。」他兩手往牛仔褲的屁股口袋裡一插,故意露出傲慢的樣子。他跟著凱恩走上筆直而又沒有鋪地毯的、帶有擦得珵亮的銅扶手的樓梯。
他心裡只是在想,這地方聞—亡去有一股華貴的味道。撲鼻的異香,厚厚的地毯,皮革的傢俱,到處在閃閃發光。他們順著走廊走去,兩側的護牆板肯定是紅木做的。不僅女如此,它給人一種溫馨家庭的,而不是辦公場所的感覺。他有這樣的印象,這都是些誰都辦得到的事,他只是不想找這個麻煩而已。
凱恩走進他的辦公室,他的領地。他在辦公桌後面坐下來,想要定下基調,「請坐,卡梅倫。想喝點什麼嗎?咖啡?」
羅伊斯挑了一張深海軍藍的翼背皮椅說:「我已經好久不當警察了,但是我還記得怎樣準備盤問。我在這方面很可能跟你—樣在行。」
「我幹的時間比你長。我們就單刀直入,談談核心問題,好嗎?你對我的女兒懷有什麼企圖?」
「沒有任何企圖。沒有企圖,沒有計劃,沒有陰謀。」
「差不多三個月來,你一直在見她。」
「沒錯兒。我可以認為,她跟好多別的男人也約會過。」
但是,這是凱恩惟一為之擔心的男人。他說:「她的社交牛活並不是從你開始的。勞拉是個漂亮、直爽的年輕女子.一個有錢的年輕女子。」他補充說,將目光保持在羅伊斯的目光的同一水平線上。激烈的言辭,明快的侮辱,給了他極大的快感。
「你不願意我們朝那個方向發展。」
「這是個不可否認的事實。」
「你認為我會在乎她的錢嗎?」羅伊斯突然火冒三丈,霍地站起身來,「你認為一個男人跟她一起待上五分鐘以後除了她還可能想到別的嗎?我不在乎你怎麼看我,可是你應當多為她想一想。」
「我想過。」凱恩現在鬆弛下來,往椅子裡一靠,「現在我知道,你也想過。」
「你這狗娘養的。」
「正如你說的,我們之間怎麼看,其實並不要緊。我愛我的女兒。在大多數情況下,我也相信她的判斷力,發現她看人始終看得很準。她從你身上看到一點東西,我也想加以接受。可是,你傷害了她……」他眼睛閃閃發亮,又俯過身來,「害得她一度不高興。我要像天怒一樣對你實行報復。」
電話鈴響了。他接了電話,眼睛仍然盯著羅伊斯的眼睛。「好吧,莫莉。謝謝。」他掛上電話,側過腦袋,「我的妻子現在可以見你。她的辦公室就在走廊對面。」
羅伊斯不知道自己會說出什麼話來,明白此刻無論他說什麼都會是刻毒的,骯髒的,因此轉身走了出去。
「他克制著。」凱恩喃喃自語地說,第一次對那個人產生一點同情,「值得稱讚。」
「羅伊斯。」戴安娜親自開了門,她的笑容跟她丈夫冷若冰霜的態度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很高興見到你。請進,坐下。想喝點咖啡嗎?」她問。
「不,什麼也不想喝。」他咬緊牙齒,「什麼也不想喝。」
戴安娜心裡轉念,他憋著一肚子氣。她朝走廊對面的辦公室飛快瞥了一眼,想歎一聲氣但又沒有歎出來,「那麼,好吧,我能幫你什麼忙?」
「沒忙可幫。我不想要你們家的任何人幫任何忙,從來不想。我掌握一點兒關於霍洛韋案子的情況,你可能用得著。」
「哦?請坐。」
「不想坐。」羅伊斯斷然說:「我只想把話說完,然後趕快離開這個地方。」他停下來,迫使自己長長地吸了口氣,鎮靜一下自己,「對不起。」
「沒關係。我想,勞拉的爸爸是個很難對付的人。」
「我們眼下還是不談勞拉的爸爸。也不談勞拉,不談任何姓麥格雷戈的人。」
「那麼,我們幹嗎不談談阿曼達·霍洛韋?」
「我不認識她,也沒有見過她。我只是有點認識她的丈夫,我們兩人在同一單位工作過。在一個警察分管區。」他解釋說。
「你有沒有直接跟他在一起過?」
「只有一回。我們一起接過一個電話。我討厭這件事。」說著,他終於坐了下來,「瞧。警察要互相支持;當你走過那扇門的時候,你得知道跟你一起進門的那個人沒有離開你。一刻沒有離開。
「我們接過一個電話,是最嚴重的家庭糾紛。那個傢伙一直在打他的老婆,孩子們在大哭大叫。我止住了那個男人.霍洛韋拖住了那個女人,她被打得鼻青臉腫,鮮血直流,她已經撲上前去,我的意思是,她在追打她的丈夫,她不願再忍受下去。我記得霍洛韋拖住她的時候她在尖聲喊叫。
「他打傷了她。」羅伊斯接著說,「我將那個男人按倒在地。戴上手銬。我聽見那個女人在大哭。我看到霍洛韋把她的胳膊猛地拉到後面。他沒有折斷她的骨頭,真是奇跡。他把她推到牆上。我讓他鬆手,可是他說什麼『這婊子活該』。還說她的丈夫有權教訓教訓她。他打了她一巴掌,反過手來又是一巴掌。我不得不丟下她的丈夫,把霍洛韋從那女人身邊拉開。」
羅伊斯停頓片刻,想要集中一下思想,「他名聲不錯,是個可敬的好警察。夥計們都很喜歡他。他工作很賣力。我心裡想,他那天只是動作快了點,一時之間失了手。可是,我老是想起他揍那女人的樣子,我知道他對此感到很得意。我知道,要是我不在場的話,他會揍得她更厲害。所以,我 把這件事報告了中尉。」
「是不是馬斯特森中尉?」
「沒錯兒。」
「霍洛韋的檔案上沒有提起你談到的這件事。」
「因為中尉命令我不要再提這件事,霍洛韋一直為自己辯護,說她是個歇斯底里大發作的女人。結果,這事兒就一筆勾銷了。幾個星期以後,我被調走了。我很生氣,想要做點調查。在我調走之前的六個月裡,記錄了三個從霍洛韋家裡打來的911電話。都是家庭糾紛,警官們回答說。沒有提出指控,報告給藏了起來。」
「他們互相包庇。」戴安娜喃喃地說。
「是的。霍洛韋升了官,當了他們的上司,想什麼時候揍他的老婆就什麼時候揍他的老婆。」
「你願意為這件親眼目睹的事作證嗎?」
「如果必要的話。可是,那不會改變這個事實,她殺了他。你試圖得到已經削弱的優勢。儘管醫療檔案上顯示她多年來一直受到虐待,我這麼做不會增加多少份量。」
「但是,這說明了那個男人的性格,那個女人的絕望程度,以及警察的同謀關係。她叫過救命,可是誰也沒有幫她的忙。她為了生存下來已經盡力而為。沒有任何人站在她的一邊。」
「你站在她的一邊,勞拉站在她的一邊。」
「是啊,現在還有你。為什麼?」
「因為這也許能起點作用,雖然我曾經認為自己不能再起作用。還因為這對勞拉來說是很重要的。」
「而她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
「她……是很重要的。」他停了片刻說,「要是你想把這老賬再翻一遍,我會奉陪的。不過,我現在有點事兒要辦。」
「謝謝你來。」她伸出一隻手,「非常感謝你。」
她望著他走出去,知道走廊對面的門開了。「嗯?」凱恩問。
「他只是使我更重視霍洛韋案子的辯護工作了。」她朝凱恩看了一眼,「他愛著勞拉。她也愛著他。」
「戴安娜,她只是……她只是個……」他靠在門上。
戴安娜完全理解。她穿過走廊,雙手捧起凱恩的臉說:「她仍然是我們的女兒,這個事實什麼也改變不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長歎一聲,「我認為,勞拉會找個很樂意把我一腳從這裡踢到加拿大的漢子。」
她笑起來,吻了吻他說:「然而,律師先生,這是你喜歡他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