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樣的織橋不正常。
過了一個星期。
「咚咚咚……」畢畢和王室的工作室再次響起農民起義、撞地主階級城牆的偉大的敲門聲,趴在工作台上睡著的畢畢迷迷糊糊地去開門,迎面又是那一個千焦百霉的瘋婆,一看見他就抓住他,大聲說:「我已經辭職了,這幾天太鬱悶了,我要去重開書吧,你要不要來幫我?」
有人要別人幫忙叫得這麼驚天動地、理所當然的嗎?雖然知道拒絕了她,她會自己一個人做也不會怎麼樣,但看見她這樣子就讓人覺得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嗯?」畢畢還在發呆,本能地彎眉微笑。
「我、要去重開書吧,我知道你這裡有很多《網球兒子》啦,可不可以送一套給我?最好簽上你的大名,我去做成鏡框裱糊在門口。」孝榆大步走進來,東張西望了一下,「咦?王室和你的助手們呢?怎麼都不在?」
「他們去取材。」畢畢似乎才反應過來地說什麼,神色有些恍惚,「重開書吧?孝榆你說真的嗎?」
「我什麼時候騙過人啊?都是別人騙我的分,比如說你。」孝榆瞪了他一眼,笑了起來,「這幾天鬱悶死了,想來想去,我要重開書吧,我要把你們全部拉回來幫忙,管你們現在是不是成名成家,我喜歡書吧的感覺。」她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我已經找了人去大掃除,要重新裝修了,坐台表我也已經安排好——星期一你,星期二星期三我,星期四碧柔,星期五尤雅,星朗六王室,星期天還是我。」她這麼排基於各人的休息和空閒時間,是認真的。
「啊。」畢畢笑了。
「什麼『啊』啊,『哦』啊的,」孝榆捏住他的臉,「不許這樣搪塞我,我每次都給你這張無辜的臉騙了!這星期我給你打了無數次電話,怎麼都是在通話中?你搞什麼鬼?快說快說。」
畢畢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那是因為我手機不見了。」
「啊?」孝榆傻眼,「被人偷走了?」
畢畢點點頭。
她開始爆笑:「拜託你也是當年赫赫有名的大學球場健將,走在大馬路上東西被人偷了,實在是太丟臉了!好心你,說壞了被你丟了嘛,笑死我了……」
「嗯。」畢畢彎眉一笑。
「好了,我赦免你不理我的大罪,」孝榆笑顏燦爛,「星期一能去坐台嗎?」
「織橋呢?」畢畢問,「為什麼沒有織橋?」
「那傢伙在忙朗兒的事吧?」孝榆笑得有點點淡,振作精神,「見了他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很累。」
「我去。」畢畢說,眼神閃爍著初起晨光的溫柔,「要什麼書在這裡找吧,如果沒有我陪你去買,好不好?」
「我要最新一期的《網球兒子》,第二一九期你畫了什麼?」她搶了最新的漫畫來看,一看大驚失色,「你竟然弄瞎了布爾咒豬的眼睛?你找死啊?你完蛋了、你完蛋了,你會被網球同人女咒死,我不要你的簽名了,掛出去會被人打死。為什麼要弄瞎布爾咒豬的眼睛啊……」
「那是王室編的情節,我不……」
畢畢解釋到一半孝榆繼續往下哀嚎打斷他的話:「可是就是越讓人心痛越好,繼續虐他吧,這麼厲害的人早該遭天譴被人打了。」
正當兩個人相視開始莫名其妙地笑的時候,「咿呀」一聲門開,「他媽的今人竟然停賽!她們停賽我們休刊,大老遠去看網球美少女竟然因為球場壞掉停賽……」罵罵咧咧走進來的是王室,猛地一呆,「孝榆啊,怎麼有空過來。」
「啪」的一聲孝榆拍手,笑瞇瞇地說:「這下好了,你們兩個今天都有空是不是?來——」她左手抓—個右手抓一個,一起拖著往門外走,「我剛才已經打過電話給尤雅,他說今天太忙但是下午會請客吃飯,為了尊重你們這些招搖的人的錢包,我決定下午去明珠燭光吃飯,哈——哈——哈——」什麼叫笑如夜梟就是這種聲音。
「明珠燭光?」王室在孝榆面前沒行半點成熟穩重的餘地,怪叫起來,「天啊,那地方是人吃的嗎?我們幾個人去吃可以吃掉這們工作室的十分之一!」
「我崇拜了尤雅好多年,今天要讓他徹底地讓我再崇拜一次終身難忘的!」孝榆宣佈,然後繼續以讓人想狂踩一萬腳的笑聲笑如夜梟,「哈——哈——哈——」
畢畢溫和無害的眼瞳深處微微擺脫了憂鬱的色彩,浮起一抹微笑,和孝榆在一起開心真是很容易,不管心裡究竟有多少亂七八糟的事,看見她都會很開心。
「走!逛漫畫店和裝修市場!」方孝榆方老大帶隊,振興書吧的文明之師、威武之師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漫畫書城。
到處都是網球兒子的海報,孝榆又在狂踩那片王室奉為經典的《火影忍者》,「那片動畫簡直讓人不可忍受,打一場架可以連續打個十幾二十集,每一集都在說我這一招究竟多麼歷害,詳細地解釋你中了我這一招會死得多麼多麼難看,結果還不是都沒有……」她說到一半王室已經爆走,「我想要創造的就是那種境界!那種只有男人能理解女人不能理解的境界!」
「拜託你畫的網球兒子還不都是女生在看,打個球天崩地裂龍捲風在球場裡轉來轉去,連人帶球全都飛去外太空,這種網球根本像鹹蛋超人變身一樣,胡說八道……」孝榆說話從來不經過大腦。
「那是電視台自己改的!」每逢說起網球兒子被電視台改編得神鬼莫測,一個球就能震動地球王室就要爆走,尤其不能容忍有人把漫畫和動畫攪在一起,他大喊大叫,「方孝榆!你再把莫名其妙的罪名冠在我頭上,我絕對饒不了你!」
孝榆做鬼臉:「我怕你嗎?我怕你嗎?」
「方孝榆!」終於震動地球的怒吼從已經變身的鹹蛋超人嘴裡爆發,閃爍著綠色眼睛的外星怪獸撲向柔弱的地球少女,畢畢擋在中間溫柔地微笑,「好了好了,買書、買書。」
書吧就這樣興起了,在織橋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重開了,名字依然叫做,「伸縮自如的愛和輕薄假面」,孝榆瘋婆強迫畢畢美少年大筆一揮,簡稱:「愛與面」——不知道以為是開快餐的。
又過了兩天。
機場。
候機大廳。
「對不起。」織橋穿著長長的外套,難得一本正經地看人,說對不起。
朗兒額頭的傷還沒有全好,但是她決定回美國:「沒什麼,我家在美國,只是回家而已。」她提著行李,穿著長裙模樣特別嫻靜,「織橋,無論為了什麼理由,不要再錯過……你自己的幸福……」
「嗯。」織橋笑笑,一手插在口袋裡,「我就送到這裡,登機吧。」
「再見,」朗兒揮了揮手,「有空到美國讓我看看你幸福不幸福。」
「像我這樣的人,怎麼會不幸福呢?」織橋細細地笑,軟綿綿地伸出手捋了捋頭髮,簡單也清淡地說,「去吧。」
朗兒用力揮了揮手,走入了通往飛機的入口。
一段感情,未曾開始,就已經結束了。織橋站在那裡看著朗兒走入的入口,看著她的飛機起飛,飛得很高很遠,飛向他熟悉的天涯海角,永遠不會再走入他的世界。低下頭來,「有空到美國讓我看看你幸福不幸福」,他怎麼會不幸福呢?可是心裡空空蕩蕩沒有底,他曾經絲毫不懷疑孝榆會離他而去,而現在他什麼都不知道,除了失敗地發現自己愛她,其他什麼他都不確定,都不知道。
已經過了這麼多年,經歷過這麼多事,他愛孝榆、孝榆愛他,為何沒有相愛早已說不清楚,而事到如今又怎能確定、一切都不曾改變過?孝榆還愛他嗎?到今天還愛嗎?和畢畢在一起真的只是玩笑嗎?真的……還愛嗎?
織橋的眼中露出罕見的蕭索,風通過半開的窗戶而來,四五月的風時冷時熱,吹在身上感覺總是不宜,一直站到登機的客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他才轉身離開。
突然間想去哪裡走走,誰也不認識他的地方,把所有習慣的面具都丟掉,去好好地歎一口氣,或者——好好地喝一杯酒,好好地回想這幾年,他到底做了一些什麼……
「陰天,在不開燈的房間讓所有思緒都一點一點沉澱……愛恨情慾裡的疑點、盲點呼之欲出那麼明顯……若想真明白,真要好幾年……總之那幾年,我們兩個沒有緣……」出了機場,他坐出租車去遊樂場,聽著出租車裡電台的老歌,聽著聽著,突然覺得那歌詞的作者很了不起起來。
途徑一片舊城區,突然他喊了一聲:「停車!」
司機急剎車,差點以為他被人追殺途遇殺手準備跳車,正在四下張望的時候織橋丟下不知道幾張鈔票,一腳踢開車門真的跳下車去,司機手忙腳亂接住那些錢,一看傻眼——四百?這客人瘋了隨便亂給錢的?回頭一看他一邊倒車一邊看著:那貌似正常其實不大正常的美貌男人猶如要搶劫銀行一般衝進了一家叫做「愛與面」的麵店去——原來是餓了。
這年頭的年輕人真是奇怪啊,司機感慨,倒車、開走。
「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號稱「愛與面」的不知名店舖放著怪異的歌曲,幾個工人在裡面出出入入,搬運東西,還有個紮著頭巾防塵的女人在門口指揮某些東西要放在哪裡。
「方孝榆!」織橋衝過來一把抓住她,「你在幹什麼?」
「啊——」孝榆被突如其來的襲擊嚇了一跳,轉過來一看,「織僑啊,我在開店,你見鬼了?這樣看著我幹什麼?我又沒在你房裡殺人放火,你這房子四年前說借給我開店的不能不算數……」
「這一個星期你在幹什麼?你就在這裡開店嗎?」織橋雙手抓住她的肩搖晃,「你一個電話都沒有打給我,就是在這裡開店嗎?」
「你神經病啊!我本來就沒有打電話給你的好習慣,」孝榆本能地吼回去,「從小我哪次打電話給你你不是說到一半就掛我電話?朗兒受傷了你不去陪她,你管我打電話給誰!這地方如果你不肯借給我開店就拉倒,好了不起嗎?一、我會付租金給你;二、這是你爺爺同意借給我的!你吃錯了藥莫名其妙衝上來咬人啊!」世上如果說有潑婦,絕對就是這個女人了。
「朗兒回美國去了!」織橋大吼,他平生第二次被孝榆氣得全身發顫,第一次是她說「我們談戀愛了」,第二次就是這次看見她在開開心心地開店,「你竟然一個電話都不打給我,你竟然在這裡開店,你過得好開心好快活啊!」如果給人說織橋會這樣出言諷刺,已經有成千上萬認識他的人自殺了。
「朗兒回美國去了關我什麼事……」孝榆的反咬純屬本能,罵出口才領悟到是什麼事,繼續大罵,「你還算不算男人啊?人家是美女、跟了你那麼久還受傷,你竟然甩了人家!還把人家趕走趕去美國!你這欺騙女人感情使亂終棄的牛郎變態,從小我就知道你長大以後肯定是要進監獄的大混蛋……」
「拜託!是她甩了我好不好!」織橋抓住孝榆的肩快要喊到地臉上,「是她自己要回美國,你竟然不聞不問,一點消息都沒有就在這裡開店,你好開心啊!」
織橋的氣息撲到臉上,孝榆莫名地惶恐,一把把他推開:「我以為你在照顧她,我好心給你二人世界沒去吵你,你竟然怪我沒打電話給你?我幹嗎要打電話給你?你想要我和你說什麼啊?打聽你們兩個什麼時候結婚嗎?我哪有那麼無聊!」她退開兩步,下一個動作就是把抹布往織橋臉上丟,「你以為全世界的女人都要喜歡你啊,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
織橋沒閃,伸手擋了下來,握在手裡:「方孝榆!」
孝榆停住沒回頭:「幹嗎?」
織橋像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半天,才說:「開店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孝榆也僵硬了一下:「你不是在照顧朗兒嗎?你沒空。」
「打個電話說一聲不行嗎?」
「你不愛聽的。」
「你怎麼知道我不愛聽?」織橋的語調輕飄飄,卻已經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慍怒,「告訴我一聲難道不是應該的?」
「告訴你——不知道誰莫名其妙去了坦桑尼亞四年不回來?也從來不用告訴別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經過你爺爺的同意在這裡租房子開店——為什麼要告訴你啊!」孝榆大怒,轉過頭來指著他的鼻子,「你不是從來懶得要死什麼都不愛聽什麼事都不愛理嗎……」說到一半突然怔住。她沒見過織橋如此失態的樣子,他是真的氣得整張臉都白了,什麼妖嬈慵懶的風度全部都沒了,那臉色簡直是她再說一句他就會立刻爆走,他會氣死,就像他看見了聽見了世界上完全不符合道理的事情竟然發生了的那種荒謬憤怒!「我開店關你什麼……事……」她慣性地把話說完,織橋抓住她的肩似乎想要搖晃握起拳頭想要打人,終是沒有搖晃也沒有打人,他大步走過去一拳打在牆上——血——她看見血,然後織橋轉身,頭也不回一句話也不再說,走掉了。
我……她追上一步,竟然看著他走掉。
她是想叫他回來的,可是聲音哽在喉嚨裡,發不出來。
看到他氣瘋了,她竟然怕了,他從來沒有在乎過她,突然之間在乎她一個星期沒有打電話給她——太強烈的在乎嚇到她了,直覺的以為這樣的關係不正常……
不,是這樣的織橋不正常。
她怕……這個問她為什麼不打電話的織橋,像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了……而一切都是她害的一樣……她沒有要搶走他沒有要他和朗兒分手,她沒有要干涉他任何事……她沒有要……傷害他什麼……所以為什麼會……為什麼要那麼痛苦呢?
喜歡我……這種事讓你這麼痛苦嗎?不想喜歡就算了嘛,何必……何必勉強……
她站在書吧門外,風吹著門外的雜草,滿地蕭條。
看著這風,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這個人滿不在平地耍她,約她去M大東湖邊,讓她等了二十分鐘不見人影,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這個人要她煮咖啡,等她煮好咖啡,他卻把門反鎖氣她。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現在這樣……
屋裡幫忙貼海報的畢畢眼瞳望著窗外,荒蕪了太久的心靈渴望一份契合,現在是織橋最脆弱的時候,孝榆她……她依然在逃避,依然半懂不懂,她害怕……付出所有。
是因為織橋做過什麼傷害了她?還是因為害怕成為第二個朗兒?還是純粹是害怕改變……他彎眉一笑,不知道呢。
她開書吧關他什麼事?
織橋沿著舊城那一段荒蕪的馬路快步走了很遠,眼前是什麼地方他都不認得了,風一陣一陣地吹,不知道是不是有在下雨,還是他希望下雨,總之颳風也好下雨也好什麼都好,他什麼都不在乎。
有鬼最好了!走到不知道什麼的地方,他終於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和某個白癡一樣學會了心情不好壓馬路的習慣,距離書吧已經很遠很遠了。
他到底是在幹什麼,織橋找了個不會有人路過的空曠的屋簷下靠牆站著,抬頭看天,天果然沒有下雨,風陰陰天陰陰,看著有大喊大叫的衝動。他這麼多年到底是在幹什麼?坦桑尼亞……那個地方一提起來就是一把鈍刀狠狠劃過他心口,孝榆不知道、朗兒不知道,沒有人知道他在那裡經歷了什麼,半夜三更被叫起來處理中了反政府武裝埋伏的傷員,什麼奇怪的傷都有,甚至有一次半夜收容了二十七具無頭屍體……那是什麼樣作嘔的感覺?他在那裡留了兩年,自信早已經面對任何傷病任何恐懼都能夠處之泰然,自信從這裡出走是對的,自信沒有呂織橋處理不了的情況……結果走到今天所有的往事加起來只有挫敗——不要問他究竟是哪裡失敗,哪裡都失敗——誰都可以沒有他,哪裡沒有了他都能過得很好,沒有人是沒有他不行的,他消失了這個世界也不會怎麼樣,病人不會死,孝榆照舊開店,誰和誰都一樣生活,什麼都不會改變……
這麼多年……以來……他究竟做了些什麼?真的……真的有意義嗎?今天這樣就是當初他自信十足地去到坦桑尼亞的「理想」嗎?他想做個好醫生,可是走到今天他終於明白:他想要的東西太多……不是……不僅僅是一個好醫生,當初被他放棄的那些和那些他都想要,太多太多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孝榆……他失去了以為永遠不會變的東西,方孝榆。
抬起手來看,懨懨無力地笑笑,他其實應該改行去打拳擊,這隻手已經不是第一次受這種擦傷,幼稚的男人啊,明天……又還是有一個手術。
風吹起來,雨真的開始下下來,冰冷徹骨的感覺,實在是太難過了……他打了電話回家,「喂……老爸嗎?我找老媽……」
「織橋?外面下雨了,你帶雨傘沒有?」
「沒……老媽,」他低低地說,無力地、懨懨地說,「我想回家。」
電話裡的媽靜了一下:「快點回來吧,外面要下大雨了,我煮熱湯給你喝,有什麼事回家再說,好不好?立刻給我回來!」
「是——」他笑笑掛了電話,望著陰陰暗暗風雨欲來的天色,有家……真好……
呂家。
織橋媽媽燉了排骨湯,織橋回來的時候湯已經燉好,看見他滿身是水地回來,打發他去洗澡。
爺爺坐在沙發上喝茶,媽媽也沒說什麼,都在看電視,爸爸在房間裡上網。
織橋洗完澡出來,沒人問他怎麼突然回來了,出來了就喝熱湯,老媽只在埋怨他這樣落湯雞地回來要感冒,老爸人在房裡卻在和他說伊拉克打仗的局勢。
陪家人看了一個晚上電視,臨睡有點發燒,老媽強迫他吃感冒藥才放他去睡覺。躺回自己床上的時候才發覺,他已經四年沒有回家。
嗅著熟悉的自己家的味道,突然想哭的衝動衝上鼻腔,他還沒注意眼淚就順著眼角而出,一滴、兩滴浸濕了眼睫。抬起手腕遮住眼睛,今夜他承認自己還小,還是搞不清楚自己事務的孩子,連明天要以什麼樣的面具面對人生都不知道……
吃了感冒藥仍然睡不著,躺了一會兒爬起來站上陽台,望看隔壁孝榆家的房子,她現在應該住在書吧吧?拿出手機,磨蹭了上面的按鍵好久才放開,都已經兩點二十九了,打過去她都睡了。
外面仍然在下雨,只是沒有五六點下得那麼大,淅浙瀝瀝清清冷冷,吹在身上一陣一陣的寒意,他究竟在哪裡失去了他的自信?想不通就爬不起來,他就不能再是自信得惟我獨尊的呂織橋,是因為孝榆不在乎他嗎?四下無人,只有雨聲,他承認,是。
而且他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讓她再次在乎自己。
好迷茫,什麼都不確定,心裡空空蕩蕩,什麼都不著邊際,抓不到一點可以憑據的東西。
躲在家裡是不能解決問題的,織橋撐住額頭,他必須面對。
面對……如何面對……如何面對……
他太不習慣這種低迷,不習慣得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是織橋第一次陷入低潮。
生平第一次。
第二天。
早上起來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還在感冒,穿好衣服出門去醫院。
今天的狀態不好,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他在考慮是否要申請手術換人,今天做的開顱手術,稍微閃失就是影響病人生死的大事,剛剛要打電話手機響了,接了電話臉色不由得微微一變:既定今天下午手術的病人顱內動脈瘤破裂,必須馬上手術。
該死!醫院神經外科的醫生還有四個,但是一個今天放假不知道去了哪裡聯繫不到,一個跟著別的組正在做手術,剩下一個人不能獨立做開顱,他必須馬上回去!
「吱」的一聲,他攔了出租車直奔醫院,人命當前,究竟要以什麼表情面對大家和自己,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一下子從他腦子裡清空,他只想著: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昨天晚上下了一晚上雨。
孝榆沒睡,織橋氣走的樣子一直在她眼前,不知道他氣消了沒有?磨蹭著手機按鍵,她想打電話給他,幹嗎要生氣我沒打電話給你?但是現在打,已經太晚了。她望著手機上兩點五十二分的時間,關了起來,還是明天再打吧。
我不打電話給你只是怕妨礙你和朗兒,幹嗎要生氣……
她想得頭昏眼花,想睡睡不著,那個變態,現在是真的很在乎她吧?她不自覺地微微一笑,閉上眼睛,現在是真的很在乎嗎?不是又像以前那樣騙她以為他和她很好,然後不理她……最後還跑掉……
她睡不著,一早爬起來開店,書吧在六點鐘詭異地開門,望著門外積水的地面和仍然陰霾的天空,心裡終於浮起一個念頭:昨天那樣對他是不是太過分了?要不要……要不要去……道歉?
早上八點三十。
市立醫院。
織橋換上手術服,洗手進入手術室,病人已經開顱正在清理淤血,織橋聚精會神地看著堵住出血口之後的動脈情況,極輕地向主持開顱的醫生詢問情況:「出血的情況怎麼樣?」
滿頭大汗的醫生小心翼翼地撥掉最後一點血塊:「不算太嚴重,勉強還來得及,不過他這裡的動脈瘤不止一個,破裂了一個支脈很小的沒有大出血,動脈交叉的地方還有一個。」
織橋看了一陣已經滿頭大汗,這動脈瘤生長在大腦前動脈,顱內動脈、大腦中動脈和後交通動脈以及視神經之間,直徑在二十五毫米以上,已經是巨型腫瘤,並且緊貼著大腦前動脈,一不小心就會造成非常可怕的出血,這個地方一出血搶救的困難程度可想而知。
「用球囊從血管內堵住。」他低聲說,「然後用肌片加固整個動脈壁,這個瘤基底不算太大,小心一點可以整個夾掉。」
「血管內球囊呂醫生來插,肌片我負責。」
所謂「球囊」就是從大腦前動脈插入導管,一直通到動脈瘤入口處,釋放球囊堵住動脈瘤基地和血管的連接處,以動脈瘤夾夾閉動脈瘤的時候不至於發生意外。原本球囊或者動脈瘤夾都可以單獨成為治療的一種方法,但是這個瘤體太大,緊貼著許多重要動脈,為防止再次出現出血的意外,必須做一些保護措施。
大腦的動脈脆弱也神秘,往動脈裡插管是精細謹慎的工作,織橋渾然忘我,額頭上分不清是冷汗還是熱汗一滴一滴滑過眼睫被護士擦去。
病人的心跳很穩定,心電儀的聲音在手術室裡成為一種穩定神經的聲音,也提示著一種神聖的使命:生命無價,雖然很俗,卻是神聖的倫音。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病人的生命指征沒有下降,在醫生心中就是成功。
到了成功夾閉動脈瘤,恢復顱骨之後,織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抬起頭來和另一位也是滿身汗濕的醫生彼此互看了一眼,真是太好了,病人沒事真是太好了。抬起頭來之後織橋先感覺冷,然後感覺天旋地轉,才想起來自己沒有吃早餐又在發燒,希望不是流感不會傳染給病人……看著護士小心翼翼地推車床出去,他對同渡手術的醫生揮了揮手,示意他要先走,然後一個人走出手術室,去換衣服洗手。
現在已經快要十二點了吧,他要去吃飯,否則又要叫護士打葡萄糖,壞習慣要改掉,否則以後誰來管他那麼多……順著走廊往外走,越走越覺得整個走廊浮了起來,「咚」的一聲,他不知道哪裡傳來的聲音,自己似乎坐到了地上,看到了有許多人驚愕的臉,接著黑黑昏昏的一片……
奇怪,織橋幹嗎不接電話?孝榆六點開店等到九點才小心翼翼地給他發短信,道歉說她昨天說話說得太過分了,其實她沒那麼生氣只不過不習慣他那種樣子而已。發了十多條短信一條沒回,打了五六個電話手機沒關但也沒接。
那變態什麼意思啊?又在整她?假裝讓她以為他覺得她很重要,然後又隨隨便便去了什麼南極還是北極的地方,對她不聞不問?
托著下巴生悶氣,有什麼了不起的?書吧裡已經滿座,她渾然不覺也沒在意眼前的飲料單堆積了一摞,望著吧檯前的地板發呆。
「三十七號的紅茶好了沒有?」三十七號的女生抬手在問。
「啊?」她嚇了一跳,「對不起對不起,馬上就好。」正當她說到一半的時候,電話鈴響,做了個暫停對話的手勢,她接電話,「喂?啊?王室啊,什麼事?碧柔在你那裡?中午要一起去吃飯?店裡沒人不行啊,嗯?你讓你的助手過來接班?可以啊……可惜我這裡開業碧柔都沒來過……」她快樂地掛了電話準備出去吃飯,Happy地把鬱悶的事情和書吧都丟在腦後。
能開心的時候,不愛想難過的事。
不愛想,這是孝榆生存的本能。
醫院。
臨時的病床。
「呂醫生做完手術才倒下的……」
「真的是很敬業的人。」
「燒到三十九度七,血糖和血壓都低,竟然能做完手術……」
織橋微微睜開眼睛,他還沒睜開就已經聽到這些議論很久了,微微睜開眼睛之後,看見面前護士人來人往,自己家老媽坐在床前,他的第一反應是笑,輕輕細細地笑了:「媽……」
生了這個兒子二十多年的劉婭賓哼了一聲:「丟臉。」
「嗯哼哼……」織橋笑著混,丟臉,是很丟臉。
「能起來我們就回家。」
果然老媽的惟她獨尊主義比他還厲害,織橋坐了起來下床。「我只不過感冒發燒而已,不用請假這麼嚴重吧?我還要上班……」
「給發高燒的醫生看病,哪個病人有這種膽子。」劉婭賓一把抓住織橋的肩,「你跟我回家,我有事情問你。」
人在沒體力的時候是鬥不過權威的,織橋只能細細笑著和她走,腦子裡仍然昏昏的,沒什麼想法似的。
出了醫院門口才知道老媽把家裡的車都開到門口,他平時難得坐自己家的車,坐上車之後癱在靠背上,懨懨地問:「Sa……什麼事要問我?」
「你和孝榆是怎麼回事?」劉婭賓開車。
「孝榆?」織橋昏昏沉沉地隨口應,「也沒怎麼樣,不就是原來那樣……」
「原來你們不是挺好的?最近吵架了?」
「吵架?沒有啊,」他困惑地昏昏地說,「哪有吵架……也不過就是她……不理我了而已……」他越說越困,在自己家搖晃的車子裡眼睫沉重得垂了下來。
「她不理你?小丫頭有了男朋友就不理我們家小子了,行,我們也不理她。」劉婭賓手裡握著織橋的手機,「她的電話也不要回了,以後媽帶你認識好女孩子。」
「幹嗎說得我跟失戀似的,」織橋笑了起來,然後醒了醒,「孝榆打電話給我?」
「她不理你了你也不要理她,她打電話過來千萬不許回。」劉婭賓收起織橋的手機,「這手機我收了,別想要回去。」
「媽!你搞什麼……要是醫院打電話來怎麼辦?」織橋頭昏眼花的和老媽爭辯,「何況孝榆打電話來說不定有什麼事……」
「吱——」的一聲,劉婭賓在某個路口急剎車,織橋猝不及防差點一頭撞上前面的靠背,胃裡翻江倒海差點吐出來,抬起頭從車窗外看去,卻看見某家咖啡店玻璃窗裡碧柔、王室、畢畢,還有孝榆開開心心地在吃飯,孝榆笑得那麼燦爛……突然間深呼吸,再深呼吸,他啞聲說:「老媽,我要回家……」
劉婭賓露出一絲笑,這個幼稚的兒子,從小到大一帆風順,吃到苦頭了吧。「我剛才接電話開車過來看你的時候就看見他們在吃飯,都是你朋友吧?不下去一起吃?你就是不吃早餐才會低血糖。」
「媽……」織橋低下頭不看車窗外的人群,手死死地抓著劉婭賓的肩,抓得好用力,「媽……回家好不好?我要暈車了。」
死要面子的臭小子。劉婭賓發動車子繼續上路,「回家好好給我睡覺。」
「嗯……」織橋平生對老媽應得最溫順的,大概就是這一聲。
餐廳裡,孝榆一直在看手機。
「下午約了人?」碧柔關心地問。
「我打了十六個電話給織橋,他竟然不回。」孝榆說得有點洩氣,「我昨天是不是很過分?」
畢畢笑笑:「有點。」
「我想道歉的。」孝榆悶悶地說,「其實……其實我知道他心情不好,他最近很鬱悶。」托著下巴她繼續悶悶地攪著餐盤裡的拌飯,歎了口氣,「不過那麼凶的織橋看得我很害怕,我不想織橋變成那樣。」
碧柔和王室面面相覷,他們兩個昨天不在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
「織橋以為你不理他了。」畢畢微笑。
孝榆呆呆地看著畢畢:「我哪裡有不理他?是他那麼凶……」
「昨天你那樣子,我會覺得你是在說要分手。」畢畢繼續彎眉微笑,攪拌著他點的花茶。
「分手?」孝榆叫起來,「誰和他分手了?誰和他談戀愛,哪裡還有分手這回事!」
「你喜歡織橋,織橋喜歡你,有一天你說你做什麼都不關他的事,不是分手,是什麼?」畢畢說。
「可是——是他先很過分甩了我去坦桑尼亞,是他先找了女朋友好不好?是他自己說他做什麼事不要我管,我做什麼事幹嗎要給他通報?」孝榆忿忿不平,「是他先劃清界限說我是多管閒事是八婆的!」
碧柔和王室、和畢畢面面相覷,只能苦笑,這兩個人怎麼會搞成這樣……明明是很簡單的事弄得無比複雜。
「孝榆啊,」王室很無奈地說,「如果你不是想和織橋分手,不如直接找他坐下來說清楚,不要一見面就大吼大叫互相指責,你要告訴他你喜歡他,沒有想和他分手,也沒有不想理他。」
「可是這樣很丟臉啊。」孝榆悶悶的。
「你是要面子,還是要織橋?」
孝榆看著笑得很溫柔的畢畢,悶悶地回答:「我兩個都要。」
碧柔嗆了一口水:「孝榆,你在和自己過不去,你會鬱悶死的。」她學著孝榆說鬱悶。
「織橋肯定很痛苦。」畢畢呵了一口氣,享受著花茶的馥郁。
孝榆鬱悶地趴在桌上,不時地小小心吊眼看著畢畢。
「他是真的愛你,不只是喜歡而已。」畢畢說。
她怔怔地看著畢畢,突然小聲問了一句:「為什麼你什麼都知道?」
「嗯?」畢畢眉線一彎。
「為什麼你們……什麼都知道……」她趴在了桌上,聲音也悶在了桌上。
碧柔微笑了,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柔聲說:「因為在愛的人,不是我們。」
孝榆無語,埋頭在了桌上,很久都沒動也沒說話。
大家沉默,靜靜地吃著午餐。
孝榆流了一滴眼淚,不過並不是故意的。
王室和碧柔都默默望著自己的餐盤,偶然抬起頭看一兩眼畢畢,畢畢微笑如花,連喝茶的姿勢都很優雅。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女生說他「笑如芳草」,碧柔默默望著自己的刀叉和漂亮瓷盤,眼角可以看見孝榆趴在桌上的手臂,雖然沒有看見,但是她知道孝榆在哭,而畢畢在微笑。
淚是沉默,笑如芳草。
這世上每個人都戴著面具,扮演著自己應該扮演的角色,只有偶然面具破了的時候,眼淚才會流出來。
她自己呢?仔仔細細地按照著所謂的淑女和才女的標準走著人生,不知不覺青春已經過去一半,她沒有為自己做過什麼,淚,流過很多次,多得不知所謂,變成了面具一樣。
王室草草地吃飯,幾個人裡面他的午餐吃得最快,吃完了就抽煙,呵地吐著煙圈。
突然響起手機鈴聲,是很可愛的童聲在說「有電話」,嚇了大家一跳,畢畢接電話,「嗯?」他連接電話都是那張笑臉。
孝榆沒動,過了一會兒畢畢簡單地說了幾句掛了:「孝榆。」
「不在。」她悶悶地說。
「織橋病了。」
「他病了就病了,有什麼了不起……」孝榆順口說,然後呆了一呆,沒再說下去,仍然趴在那裡,連頭也沒有抬起來。
大家繼續沉默,過了一會兒碧柔怯怯地問:「織橋怎麼病了?」
「昨天下雨走路回家,感冒了。」畢畢眉線眼線彎彎,像在微笑的樣子,「沒什麼大事。」
「是誰打電話來啊?」王室詫異,「織橋病了他媽不是該打電話給孝榆嗎?」織橋媽和孝榆就像母女那麼要好,聽說從小孝榆就拿織橋他媽當闖禍的靠山。
「是織橋媽媽。」畢畢保持著那微笑的神情,「她說織橋病了,又說要孝榆不要去找他。」
「啊?」碧柔忍不住極度詫異,「為什麼?孝榆和呂阿姨吵架了?為什麼不許孝榆去找他?」
「織橋聽說昨天回家就感冒發燒,今天手術做完後昏倒了,織橋媽媽說……」畢畢深吸一口氣,笑得很漂亮,「說是孝榆不理她兒子,也不許她兒子理孝榆,所以不許任何人上門去探望,孝榆包括孝榆的朋友都不要去找他,說織橋要休息。」
碧柔茫然不知道劉婭賓是什麼意思,但只聽「砰」的一聲,孝榆推開桌子,悶頭往外走,「我走了。」她連背包都不提,推開咖啡廳的門就走了。
「孝……」碧柔提著她的背包站起來被王室一把拉下,「她忘了書包。」
王室笑得無奈:「碧柔啊,有些話是要反過來聽的,孝榆那傢伙已經習慣了聽到織橋的事就『偏偏不』,她要去幹什麼……你真的不知道嗎?」
碧柔坐了下來,低聲說:「他們兩個冤孽,噯……」
織橋在家裡睡了一覺,醒過來的時候好多了,躺在床上不想起來,纍纍的。他真的對孝榆一點都不重要,不管他怎麼生氣。怎麼樣有女朋友,她都照樣過她的日子,他呂織橋怎麼會……變成這樣……的……抬起手,看著手背上的傷痕,突然呆呆地想起不久以前,他惡狠狠地對她說:「我告訴你,你會覺得碧柔比朗兒好,是因為你知道我不喜歡碧柔,我不會和她結婚,是因為你在嫉妒,因為你喜歡我!不要再傻里傻氣干涉我到底應該怎麼樣!我高興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去非洲不關你的事,我要和誰結婚也不關你的事!知道了嗎?」手垂下來遮住眼睛,他承認他那時候說得很過分,但是孝榆……也遵守得太過分了吧?想起來她很搞笑她大喊大叫說要絕交,那時候沒信過,原來是真的……
搞什麼,連續好多天了都在想那個女人。他煩躁地拿過了床頭桌上一本書過來看,滿眼都是英文看了更煩,順手丟在地上,睡不著也不想起來。
「篤篤篤——」有人在敲他房間陽台的門,織橋一怔:沒人從他房間通過,有誰會從陽台進來?小偷嗎?從床上爬起來一看:一個滿頭頭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女人滿臉黑線地在敲他陽台的門。
女鬼啊?他的第一反應,然後才知道她是從隔壁房子的陽台跳過來的——這種把戲他已經差不多忘了,在他們還是十五六歲的時候經常從兩棟房子相隔二十厘米的陽台之間跳來跳去,也不怕摔死。頭腦裡什麼都沒想,下床直接去開門,門開了一陣冷風撲面而來他才有了真實感:孝榆爬了他家的牆,衝進他房間來了!
「砰」的一聲,孝榆反手關上灌風的玻璃門,「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看,他在床沿坐下,輕輕五指插入捲曲的頭髮往下捋,「Sa……翻牆沒有被人當做賊嗎?」不知道為什麼開口說這一句,分不清看到她翻牆來看他是什麼感受,突然好像消失不見的呂織橋一絲一毫又慢慢回到他身上一樣,慢慢地自在起來,無力感突然消退了很多。
「聽說你病了?」孝榆上上下下打量這個臉色依然淡白近乎嫵媚的男人,看不出來有什麼生病的地方,伸手過去摸他的額頭,「病了幹嗎不告訴我?我打了十六個電話發了三十八條短信給你,你全部都不回,還要怪別人不打電話給你。」她低聲咆哮,東張西望怕被房外的人聽見了,「幹嗎阿姨不給我來看你?你說了我什麼壞話她誤會我了?」
「嗯哼……」織橋笑了,「我今天做手術,沒帶手機在身上,後來老媽收了我的手機。」
她瞪眼,本來要生氣卻笑了:「切,阿姨什麼意思嘛,好一點沒有?」她按在他額頭的手覺得應該已經退燒了,把他推在床上,蓋上被子,「不許我來看你,我偏偏要來。」
織橋安分守己地賴回床上,被窩裡溫暖得他一動不想動,伸出被捂得一樣溫暖的手握住孝榆的手,他閉上眼睛:「我以為你不會來看我。」
「為什麼?」孝榆在他床前拉了個椅子坐下,把他的手塞回被窩去,「我不是……」她頓了一下,低聲說,「不是故意要和你吵架的,對不起。」
「是我說要你不要多管閒事……」織橋輕輕地笑,「我剛才想起來,不知道那時候在想什麼,喂,」他凝視著孝榆,「如果我又去了坦桑尼亞,你會怎麼樣?」
「喂!」孝榆一聲拔調的高音差點把她自己也嚇到,連忙左看右看確認沒有人聽到,才惡狠狠地瞪著他,「你告訴我了,我就絕對不會讓你去!拜託,你去那鬼地方幹什麼啊?畢畢他們說那是多重要多偉大多光輝的事情,我永遠都想不通,我不管,我不會讓你去的!」光說著不保險,她隔著被子抓住他的手,用力揉著,「你不在我無聊死了。」
「喂,我病死了你會怎麼樣?」他的心情大好,開始調笑,似笑非笑地看著孝榆不放心的樣子,原來他的成就感一直從這麼小的事情上來,只要他稍微動一根眉毛,就有人當做驚天動地的大事大吼大叫。
孝榆哼了一聲:「等你病死了再說,你不是醫生嗎?說這麼晦氣的話幹什麼?」說是這樣說,她還是摸了摸他的額頭,掠了掠他的頭髮。
「對不起,去坦桑尼亞沒有給你說……」織橋突然說,「說了我肯定走不掉對不對?」
「那當然!」孝榆壓他的頭,「如果我知道你休想去那麼奇怪的地方,除非你帶我一起去。」
「嗯哼……也不是很奇怪的地方,」織橋輕輕細細地笑,「那裡的人都很淳樸,很相信醫生。」枕起手臂他回憶地說,「那裡的人對醫生很好,醫生少啊,很多病本來能治沒辦法治,最恐怖的是經常看到斷手斷腳沒頭的屍體,不太平就是不好。」
孝榆吐舌頭作作嘔狀:「你看過很多死人?」
織橋的頭移過來靠著她支在床上的手臂,她的手臂軟軟的,「很多,沒感覺。」
這個變態在坦桑尼亞吃了很多苦吧?孝榆的手指無聊地在他微卷的頭髮裡玩,五指插進去,好玩地「伸手不見五指」,鬱悶的心情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了,「喂,織橋啊……」
「嗯哼?」
「那時候為什麼不來?」她思考著手下這個人欺負過她多少次,要一次一次算賬。
「那時候?」他軟綿綿地問,「什麼時候?」聽他的語氣就知道他快要睡著了。
「叫我去東湖的那時候啊,不要說你忘記了!」她用力拉他的頭髮。
「啊,那時候,忘了。」
織橋痞痞地說,話音剛落某女捏住他的臉,陰森森地說:「什麼?」
他忍不住笑起來:「那天有個老爺爺要找孫子,我好心做雷鋒送他去男生宿舍借了手機給他,回來的時候——你為什麼不等我?」他終於想起舊賬,「你還不是沒來。」
「我好心好意等了你二十分鐘!拜託!那天我們班不知道要去哪裡活動,我已經忘了,反正我仁至義盡地等了,是你不來的好不好?」她瞪眼,終於知道是誤會,笑了出來,「喂,那天你約我出來幹什麼?」
「我忘了。」織橋懶懶地說,「我真的忘了。」
「算了,我也忘了。」孝榆拍著他的被子,手掌拍在軟軟的被褥上感覺好好,她邊玩邊說,「我今天打了十六個電話,補夠了一個星期沒打電話給你的分吧?我們不要吵架好不好?」
他聳聳肩:「誰要和你吵架?沒有我你也過得很快活嘛,開書吧,和他們出去吃飯,我……我……」聲音竟然哽住,他不知道如何去說,她沒有了他之後那些笑臉給他的挫敗感,心跳得很快很想傾吐孝榆你究竟有多過分,面子卻掛不住說不出來,只有因為情緒突然激烈引起心臟跳得那麼快,快得像流過胸口的血都是灼熱的一樣。頓了一頓他還是沒說下去,默默地歎了一聲。
「我很鬱悶,他們才陪我。」她說,「你和朗兒在一起,我鬱悶死了,在被炒魷魚之前自動辭職,是畢畢他們關心我才陪我。」有點黯淡地笑笑,她歎了口氣,「好朋友都這麼幫你,我總不能老是愁眉苦臉。」
他沒再說什麼,過了一會兒,從被窩裡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陪我躺在床上好不好?」
「啊?」她瞪了他一眼,「色狼!」
「陪我躺。」他懶懶的語氣卻很誘人,好像這床鋪很舒服。
「撲」的一聲重響,一個人撲在他床上,躺在他旁邊,壓在被子上,兩個人一起看著天花板,「我躺一會兒就要走了,讓你媽看見說不定把我趕走。」
「喂,」織橋側頭看她的臉頰,「讓我親一下好嗎?」
「嗯?」她揚眉,「真的?」
「真的。」
「好。」
織橋支起身體,伏下頭吻了她。
這女人溫暖、粗糙、心跳得很快,很平淡,但很讓人安心。他輕輕吻了一下,支著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亮亮的,眨了眨,她說:「沒感覺。」
忍不住笑了,織橋躺回去:「就像親自己一樣,沒感覺。」
「哼!」她和他靜靜地躺在床上,靜謐了好一會兒,他側頭看她的時候發現她竟然睡著了。翻起被子蓋在她身上,他跟著閉上眼睛睡覺。
又過了一會兒,劉婭賓打開房門的時候就看見那一對冤孽純純地睡在一起,直了眼睛,把織橋的手機輕輕放在他床頭,而後輕輕關門。走出門口的時候打哈欠,無聊地繼續去看她的電視劇。
「織橋好一點沒有?」織橋的爺爺問。
做老媽的人揮揮手,漫不經心地說:「在睡覺。」
「聽說你和孝榆有問題?」爺爺看著報紙卻好像無所不知。
「哪有,孝榆我很喜歡,行的,那丫頭沒來我們家氣氛冷清,沒意思。」
織橋請病假接著乾脆接著病假請年假,一連在家裡休息一個星期。
孝榆的書吧的裝飾還沒有完全弄好,開業幾天又掛牌說整頓放幾天,感冒好了的織橋跟去給她幫忙,順便搬家搬回書吧地下室。
屋裡的人看著搬家進來的人,擦玻璃的人微微頓了一下,露出了微笑。
那兩個人,無論發生過什麼事,經過了多少年,相處的方式都是那樣,時間在他們身上就好像沒有過……很容易就吵架,也很容易就恢復如初,一個人追著另一個人,另一個人在快要失去的時候終於懂得回頭來抓住最重要的東西,所以一切就無法改變吧?從他們小時候開始就是那樣了。
「畢畢?」王室看了他一眼。
「嗯?」畢畢彎眉,笑得像什麼事都沒有一樣。
「那瘋婆終於還是被變態撿回去了,你怎麼樣?」王室釘著掛鏡框的釘子,邊問。
「嗯……」畢畢的眼線彎得更漂亮。
「你這種人就是不適合談戀愛,不管想什麼都不說。」王室繼續釘釘子,邊釘邊埋怨,「就算說出來了也不是全部的真心話,十句裡面八句是混的,剩下那兩句就算說出來也只有一半是真的。」
「哦。」畢畢呵了一口氣在玻璃上,認真地用報紙仔細地擦。
「你真的愛孝榆嗎?」王室突然問。
「啊?」畢畢繼續微笑。
「我不相信。」王室說,「愛一個人不是這樣愛的,我不相信你愛孝榆。」
「哦。」
「你——感激孝榆吧?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感激她,你不是真的愛她,對不對?」王室低沉地問。
「嗯?」畢畢眉眼彎彎,笑得十分可愛,不知道是承認王室說的,還是覺得他說的很可笑。
「算了,和你這種人說話,說了和沒說一樣。」王室沒趣地繼續掛鏡框,畢畢真的愛孝榆嗎?很多人都這麼說,在片刻之前他也沒有懷疑過,只是看著剛才畢畢看孝榆和織橋的目光,突然間覺得——愛一個人的人會這麼淡泊嗎?甚至淡泊得近乎欣慰?真的愛孝榆嗎?
真的愛孝榆嗎?畢畢溫柔的眼瞳深處浮過一抹更加溫柔憂鬱的柔光,隨之彎眉一笑,秘密。
「鈴——」電話響起,孝榆撲過去接電話,「喂?尤雅?要請客嗎要請客嗎?哦?去哪裡?隨便啊,上次明珠燭光吃過了,已經可以讓我對你仰慕一生了,我們今天去吃便宜的,吃水餃好不好?」
「水餃?」織橋聽了眉頭已經皺起來,他討厭水餃,「尤雅。」他很自然地伸手奪過孝榆的電話,「定大藏壽司的貴賓席,我要海膽……」
「啪」的一聲電話被搶走,孝榆奪過電話大喊大叫:「我說要吃水餃!總之你下班過來吃水餃!我包給你吃!就這……」
她一個樣字還沒說出來,話筒突然間升高一尺,手臂被掉在半空中,織橋抓住她的手輕輕細細地說:「Sa……這個女人做出來的東西是人能吃的嗎?六點三十我們在大藏門口……」
「呂、織、橋!」孝榆重重地踩了他一腳,搶回話筒,「今天我不讓這個混蛋吃下水餃我不姓方!尤雅你如果敢和他一夥,小心我在碧柔面前告狀,要她永遠不理你!」
碧柔?屋子裡的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覷——孝榆以為現在尤雅和碧柔是一對?畢畢忍不住笑了,王室搖了搖頭,她怎麼會以為碧柔會和尤雅走在一起?碧柔是個死心眼的女人,愛上織橋也許真的會愛一輩子,毫無創意。
不知道尤雅在電話裡答了什麼,孝榆滿意地掛掉,抬起頭挑釁地看著織橋——織橋以看世界上最小的蟲子的眼光「睥睨」她,她不在乎仍然趾高氣揚,笑嘻嘻地說:「當醫生的人不吃豬肉是不好的。」
同屋的人頓時以同情的目光看著那個即將被糾正壞習慣的男人——織橋不喜歡吃豬肉,其實是不喜歡吃煮得很差勁的肉類,如果烹調得很優秀他是吃的,但是要求太高的結果是往往不吃他眼裡的垃圾食物。但是孝榆嘛——和她認識這麼多年沒聽說過她會包水餃,真是件可疑又可怕的事。
「你?你要包水餃?」織橋「嗯哼」地笑起來,「傳說?或者是——」他輕輕托起孝榆的下巴,「神話?」
孝榆的反應是再次重重去踩他的腳,織橋輕描淡寫地將她整個人挪了一下,移開那一腳,只聽她陰森森地說:「我現在去買菜——你可以不吃,剩下來的水餃我會送去你家,讓你充滿愛心的爺爺親自送去監督你吃下去,你要選擇怎麼吃法都可以,今天吃或者明天吃?」
「撲——」王室轉過頭去笑,畢畢總是笑得眉眼彎彎,看著織橋詭異的不服氣,還是孝榆能把這個人咬得死死的,被太過瞭解就不能在這個女人手裡鹹魚翻身了,因為她根本就是個蠻女。
「就這樣子,我去買菜,回來以後要看見這裡全部都弄好,你們慢慢忙。」孝榆衝到樓上去拿錢包,又登登登地直奔下來撲菜市場去了。
「真是奇怪的女人。」王室釘好一個一人高的漫畫海報鏡框,退了兩步端詳,「我還以為這樣的日子永遠不可能再重來了,孝榆果然是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的女人啊。」
畢畢已經擦完所有他覺得不夠乾淨的玻璃,拿起口袋裡的MP3塞耳朵,白底藍印的小熊耳機套子四年來依然如此,在他身上時間也似乎沒有流過,微閉著眼睛雙手插口袋裡靠牆上聽歌,迷迷糊糊似乎是睡著了。王室霸著一張長沙發躺著,打開電視看節目,邊看邊抱怨:「最近的電視真是沒什麼好看的,武俠片的人全部都在天上飛來飛去,都不如八三射鵰那麼一招一式真正有武打的味道,以後電腦動畫更發達連替身都不用,直接做個假人在裡面飛不是更快?難看得要命。」
「嗯哼哼哼……」織橋輕輕地捲著自己的頭髮,不置可否,這種劣質電視他從來不看,孝榆不在沒人能和王室侃電視還是動畫,「最近聽說你做得很紅火?做的同性戀漫畫……」
「砰」的一聲爆響王室拍案而起,陰森森地問:「什麼同性戀漫畫?」
「啊?我在網上稍微搜索了一下你的漫畫,全部都是同性戀故事……難道不是嗎?球隊裡的No.1和No.2的戀愛故事,球隊部長之間的戀愛故事,還有部員之間……」織橋輕輕細細妖嬈妖嬈地說,「很多奇怪的故事。」
「呂織橋!」王室在他說出「No.1和No.2的戀愛故事」就已經開始變身,說到「很多奇怪的故事」終於怒吼一聲衝過去掐住他的脖子猛烈搖晃,「那都是一些變態的女人自己編的!我做的是真正的體育漫畫!體育漫畫!體、育、漫、畫!」
「嘎拉」一聲門開,一個女人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對不起,我下課了!」
吵架的兩個男人鬆手往門口看去,奔上來的女人長髮清秀靦腆溫柔,正是碧柔。
織橋扶頭的手微微頓了一下,微微一笑:「歡迎回來。」
碧柔的胸口起伏不定,看著鮮艷明快的裡屋,又看著屋裡的三個男人,終於展顏一笑:「歡迎回來。」
屋裡的音樂停了,畢畢上樓去換音樂,這時候只聽音箱低低地放出一首歌:「……想回到過去,一直讓故事繼續,至少不再讓你離我而去……」
樓下的三個人聽著,不約而同地輕輕歎了口氣,語氣是欣悅的,都像解脫了一樣。
「咚」的一聲,有人踢門而入,雙手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噹噹噹噹!我回來了!」
「孝榆?」碧柔看著她買的:紅蘿蔔、大白菜、韭菜、大蔥、豬肉、雞蛋、高麗菜、玉米、茄子、西紅柿……「難道你真的要開麵館嗎?」她忍不住問,「我覺得……我覺得還是書吧比較文雅,開麵館我們沒有廚師啊。」
「麵館?」孝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指著門口,「你以為這間是麵館?」
「難道不是?」碧柔呆呆地看著她,「你不是掛了一個很大的面字在外面?」
「我這裡是書吧!書吧!」孝榆丟下袋子撲過去抓她,「你氣死我了!」
「咯拉」一陣聲音,所有人慘叫:「雞蛋!」
過了兩個小時,在孝榆把麵粉和水攪成麵糊之前畢畢及時抱了過來,把那可怕的女人趕出廚房,讓她在外面搭桌擺椅,掃地和準備洗碗。廚房裡碧柔和畢畢包餃子,王室剛剛剁完肉餡,織橋就站在裡面看,什麼都不做,懶洋洋地靠著廚房門看,王室幾度要把他趕出去而不得,不知道他站在那裡幹什麼。
又過了十五分鐘左右,水餃開始熟了。
孝榆正在往椅子上鋪椅墊,門開了,是很有教養的人很有禮貌斯文緩緩開門的聲音,她一聽就歡呼起來:「尤雅!」
二十六歲的尤雅正和N年前孝榆想像的一樣,成為社會名流精英,這一身筆直的西裝穿在誰身上都像猴子穿人衣,穿在尤雅身上頓時顯出它的昂貴出來——那就是氣質、氣質!一遇到尤雅,孝榆的臉就自動變成諂媚的笑臉:「今天又很忙吧?過來坐過來坐。」她招手。
尤雅點了點頭,這時候廚房裡碧柔把水餃端出來,看見尤雅怔了一下,隨之微微一笑,把水餃放在他面前,「畢畢做的,應該很好吃。」她柔聲細語的時候特別母性,那種溫柔熨帖到心裡去。孝榆看在眼裡偷偷地笑,碧柔對尤雅特別的好,果然在一起就是在一起,騙不了人啊!
廚房裡的人洗手出來,王室不客氣地坐在尤雅身邊——這個人絕對不會像某個男人或者某個女人那樣無聊嘲笑他的漫畫,畢畢坐到尤雅斜側面的對座,織橋細細一笑,在尤雅另一邊坐了下來,這屋簷底下人複雜的關係啊!頭腦簡單的感覺不到真好。織橋看了畢畢一眼,這男人從來深不可測,就算是感慨的時候說出來的話也未必是全部真心,看他呆呆鈍鈍、懵懵懂懂、善良無害的樣子,即使是自認眼光犀利如織橋,也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不知道尤雅愛他這件事。但至少織橋有件事是確定的——尤雅不瞭解畢畢,在座的沒有一個人瞭解畢畢;或者他還可以看出來另一件事:雖然尤雅和畢畢的事從畢畢身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但是碧柔知道,也許知道得還真不少。
「來——開動!」孝榆「無知無畏」地坐在織橋和畢畢之間,碧柔坐在王室和畢畢之間,一桌子圍下開始吃水餃。畢畢拿了四年畫筆沒忘廚房,做出來的水餃依然香嫩可口,各種口味都有,大家邊吃邊贊邊聊當年在大學裡如何如何如何……
「我記得有一次考試,碧柔跑來給我哭訴,說她大學語文老師莫名其妙給了她四十分,害她那學期不但要補考還丟了一等獎學金,又不給她查卷。」孝榆邊吃邊說,沒啥教養的樣子。
「但是後來我補考考了九十八分。」碧柔低低地說,「也沒什麼,老師也不是故意的,大概哪裡弄錯了吧,孝榆你竟然記到現在。」
「有人欺負你我當然記得!」孝榆拍案,「還有我記得尤雅他們班有個人很搞笑,總是要和尤雅比第一,每天早上六點背著書包出去,晚上十一點才回來,連午飯都在自習室吃,但是考來考去還不都是那麼三五名,哪有我們家尤雅厲害!」
「尤雅什麼時候變你家的?」王室哼了一聲,「要說厲害,你們家織橋最厲害,不上課不讀書老是拿第一,還能做學生會長……」
「錯!」孝榆一本正經地打斷他,「那傢伙在學校不讀書。他回家讀的——他也去圖書館讀……他只不過是死要面子……」
「方孝榆!」織橋拍桌,「你五歲的時候跑到商店裡面向西貨員阿姨要糖果,不給錢要糖果別人不給你還哭……」
「呂織橋!你給我閉嘴!」孝榆大叫起來撲過去摀住他的嘴,滿座的人都忍不住好笑,這兩個冤孽啊!
正在這時,突然間電燈閃了幾閃,大家抬頭念頭剛剛轉到:停電?
四下全黑下來,剎那間一片寂靜,真的停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