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正甩開長褂,在檀木椅上坐下。「皇上沒說嗎?從今兒個起,我將由駐防調至禁旅。」
榮親王一聽開心不已。「這麼說你陞官了?」
相較於榮親王的興奮,樂正倒不在意陞官之事。
「調至禁旅八旗,是郎衛還是兵衛?」
禁旅分郎衛與兵衛,郎衛的任務是侍衛皇室,兵衛的任務是拱衛京師;但不管怎麼說,能調回京城,不管官位大小都算陞官。
樂正喝著下人端來的熱茶,似乎不急著揭曉答案,急得榮親王頻頻追問。
「樂正!」
蓋上杯蓋,樂正清清喉嚨徑才宣佈:「郎衛。」
榮親王一聽,高興得忘了先前才因紫荊的婚事而大傷腦筋,滿腦子裡只想著兒子陞官的事。
「職稱呢?」
「散秩大臣。」
「這麼說,你的官位只少閩卓那傢伙一級?」真是太好了,這下子看閩卓還拿什麼和他爭!
哼!閩卓那兩個寶貝兒子沒一個有出息,一個病懨懨的,一官半職都沒求到;一個到現在還只是侍讀學士,怎麼往上爭還是爭不過他唯一的寶貝兒子。
不過,話說回來,禁旅八旗可不是任何人想做就能做的,必須從上三旗中挑選組成,若非他們是正白旗,大概也輪不到留駐京城。而閩卓頂多是鑲藍旗,想和他鬥,還早得很。
「大哥。」
「紫荊,我在邊塞就聽說你將嫁給融擷。」樂正問向榮親王:「阿瑪,你知道皇上為何要將我調回來嗎?」
榮親王自然清楚,依他伴君多年怎會不曉得情況,想著,他的臉上又佈滿一片愁雲慘霧。
「是因為咱們家與閩王府的婚事嗎?」
樂正點點頭。
「皇上似乎是在彌補,宮中的文武百官都知道融擷是個藥罐子,打從出娘胎起便全身病痛。今兒個皇上將紫荊許配給融擷,或許這樣的作法是另有理由,但皇上也知道融擷的身子是什麼情況;所以,將我調回京又升為散秩大臣,說來該是一種補償行為。」也算是封他們的嘴。
「補償紫荊嫁給融擷的委屈嗎?」
紫荊一聽榮親王的聲音不再似先前那般憤怒,心一沉。阿瑪該不會是同意了皇上的作法,只因皇上升了哥的官……
「阿瑪……」
紫荊緊張地連連喊人,可惜榮親王人在興頭上,根本忽略了紫荊,頻頻與樂正商議事情。
「你說是不是呢?我待在北方也有一兩年了,官位調動一向不大,說要從那兒調回京更是難上加難;何況我現在不僅調回來了還陞官,皇上的補償意味不可說不大。」
榮親王咧開嘴角滿意的笑。「很好、很好!這下子咱們家在朝廷的地位舉足輕重,看閩卓一家子怎麼和咱們比!」
哪知樂正隨即潑了榮親王一桶冷水。
「我可沒說索遼與融擷沒陞官。」
榮親王呼吸抽緊追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第一,皇上為了讓尚無爵秩的融擷能配得上咱們家,特例讓他以升爵方式將頭銜升為多羅貝勒;第二,索遼則升至少詹,所以閩王府的頭銜現在變為多羅閩王府。」
「什麼!」榮親王氣得渾身發抖。
樂正倒是樂觀地聳聳肩。「都陞官也沒什麼不好,至少融擷升到多羅貝勒才能和紫荊相配。」
「你說的什麼話!閩卓那兩個笨兒子也陞官,我怎麼能嚥得下這口氣!」一想到又會看到閩卓那張令人生厭的老臉,他……他就恨不得撕爛它!
「阿瑪。」紫荊扯著手中的帕子,下意識地往前站一步,讓榮親王能意識到她的存在。
「他們兩人一點也不笨。」這是樂正長久觀察後的結論。
「哼,不笨、不笨,為何官位最多只升到正四品,和你比都比不過,更遑論和咱們家的家世比!咱們是皇族,而他們只不過是平民身份冠上王爺的等級,表面上看來是皇族爵位沒錯,實際上血統就是不純正!」
哈,不過是成個親家,何必一定要論到血統!樂正不禁搖頭失笑。
「阿瑪,紫荊只不過是要嫁進閩府,何必扯個血統說出來。」
「血統不純,生出來的孩子還能有多好!」榮親王氣死了。
「阿瑪!」紫荊終放發怒了。「你說過融擷不會碰我一根寒毛的,為什麼又扯到孩子?」
榮親王這才住嘴,樂正卻發笑替他回答紫荊的話:
「融擷有沒有能力碰你要他自己才知道,若你相信阿瑪所說的,大概會連新婚初夜怎麼失身的都不知道。」
紫荊跌坐進椅裡。「哥,你是說笑的吧?」
「那就要等你親身經歷之後再告訴我,我是否在開玩笑。」
紫荊聞言急忙望向榮親王,只見榮親王卻迴避她的視線。
「阿瑪!」
「紫荊丫頭……」
紫荊生氣了。「你和瑪法都說融擷一身的病,連行房的能力都沒有,果真如此,而我還能生下小孩?那真是天底下最荒誕無稽的事了!」
「紫荊,一身病痛可不見得連行房的能力都不行,別小著男人。」
榮親王正不知該怎麼安撫紫荊,此刻樂正又說出這番動搖她的想法的話,他馬上喝斥樂正閉嘴。
「你別再動搖紫荊的想法了!」他轉頭好聲好氣地安撫紫荊:「別聽你哥亂說,融擷全身虛弱無比,沒什麼力氣的;你也別怕和他同房、同床,就算他想也提不起勁。」
樂正一聽榮親王的說法,不免露出不能苟同的笑容。紫荊緊緊盯著樂正臉上的笑,心中的不安已擴散成一大片,甚至對自己的未來感到無助。
「紫荊,你別理會你哥的說法,不管如何,十天任你必須如期嫁到閩王府去,而阿瑪也會如先前和你所商量的一樣,隔天便派人去將你接回來。」
隔日……可她現在連新婚之夜要怎麼安然度過都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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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親的隊伍迤邐前進,陪嫁的老嬤嬤走在轎子邊,不時對著坐在轎子內的紫荊說話,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格格,你很美。」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能裝扮得醜一點兒。」紫荊手支著下巴,肘撐在窗欞上,身子隨著轎子走動時的擺動而搖晃。
「格格,放心吧,老爺要我好好照顧你,你這麼美麗嫻雅,閩王府的人會喜歡你的。」
「我倒情願他們全部的人都討厭我,快快將我趕回娘家。」
「放心好了。」老嬤嬤往旁靠,小聲地對紫荊說道。「明日就沒事了。」
紫荊失笑,表情淒楚,臉上堆滿了不信任的神色。
「我甚至不知道阿瑪是否會如他所言,明日就派人接我回去。」
「格格,你要學著信任老爺,若老爺許了承諾,一定就不會失約的。」
「他也說過會想辦法不讓我嫁進閩府的,但現在呢?」
「這不一樣。若違逆皇上下的旨意就是抗旨,這是誅九族的死罪,老爺是無能為力,難道你要看著鈕祜祿氏被斬草除根?」
「我知道。」既是皇上下的旨,她當然知道要扭轉局勢極為困難,但是,就這樣被送進閩王府,雙方家庭有如敵對死仇般,她一進閩王府就像羊入虎口,誰會顧及她的安危呢?
她甚至不知道閩王府上下會對她做出什麼事,反正阿瑪又看不見,閩王府的人就算虐待她,阿瑪也不會知道;當然,這還不包括她待在閩王府裡,美其名是融擷的正堂少福晉,但是所受到的待遇說不定極為不堪。
兩家對峙多年,早已結下難解的梁子,她嫁過去要是不會被欺負,她就一生吃素!
「格格,你在想什麼?咱們快到閩王府羅!」
紫荊聞言掀開簾子往外瞧——路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潮,她當然知道這些擠在路旁的人們,臉上帶著的笑容是什麼意思。
兩家互鬥、互看對方不順眼已經是大家所熟知之事,如今她被迫要嫁進閩家,大家也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態,想看她能撐多久,在閩王府裡又會遭受到什麼待遇。
否則,只是迎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何必跑出那麼多人,大家都不用做事、不用做生意嗎?
紫荊斂下臉上的笑意,沉默了一會兒。
「大家都是在看我的好戲吧!」
老嬤嬤連忙安撫:「格格,沒這事兒,大家是在恭喜你啊!」
「恭喜我?你別再安撫我了,我怎麼會不知道大家都是來看好戲的。」
紫荊堵得老嬤嬤一句話都不敢吭。
「停!」
此時花轎停住,紫荊探頭看了下,大大的「多羅閩王府」五個全映入眼簾,她的一顆心立時掉到谷底。
「新郎掀轎簾。」
紫荊連忙坐正,等著掀轎簾。
「蓋頭……蓋頭……」老嬤嬤急得在外頭對著轎裡呆愣的紫荊猛提醒。「格格,拉下你的蓋頭!」
紫荊這才驚覺馬上將掀起的喜帕拉下,剛好及時在轎簾被掀起時坐正。
結果紫荊等到的不是掀轎簾,而是一枝箭!咻的一聲由轎簾外穿透,射中她背後的板子,她屏住呼吸瞪大了眼。
第二枝箭在她還來不及閃開時又射了進來,她嚇得要尖叫。
「格格,忍著點兒,這是迎親的禮俗。」老媳婦在外頭安撫,她知道紫荊肯定會被嚇到。
等到三枝箭全部射出,紫荊已被嚇壞了。
雖然說射這三枝箭是迎親時的禮儀,為了避邪,同時趕走跟著喜轎而來的鬼怪,但紫荊真的嚇死了,在心裡罵了千萬遍。
為什麼不活活一箭射死她,這樣兩家人都可以擺脫這場不被期待的婚禮?
「下轎吧。」
好有力的聲音,一點也不像是生重病、身體虛弱的病人。
紫荊看著那只朝她伸來的厚實手掌,好看得讓人一瞧就知道是貴族子弟的手,根本沒做過任何事,柔細得像是女孩兒的柔荑。
「還不下轎?」再度催促。
你不用催我,我也會下轎的,這麼沒耐性!紫荊伸出手讓他握著,心裡卻直犯嘀咕。
跨過閩王府的門檻,紫荊的心裡益發沉重,她知道自己以設將是閩家的一份子,在身份上是融擷貝勒的少福晉。
被帶進大廳裡,她雖然只能一徑的看著地面,無法看清楚四周的一切,但隨著吵吵鬧鬧的吆喝聲,她被拖到指定的位置上站定;可是原本牽著她手的大掌卻鬆開了,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的當兒又換上一隻蒼白、纖細的手掌。她這才明白,因融擷貝勒的身體不宜太過操勞而另外請人迎她過門。
一想到她必須與現在牽著她手的男子共度一生,沒來由的,她想抽手離開那隻大掌,但那人的手卻出奇有力地緊緊握住她的手。
拜堂在她腦子亂想、思緒亂飛的當兒草草了結,她還來不及釐清些事兒就被送進喜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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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咱們現在在喜房,等下人們都出去後,嬤嬤拿些糕點給你吃,否則你得待到夜裡,沒吃東西身子怎受得了。」
坐在喜床上,紫荊來回不停地摸摸身下的床褥。
「嬤嬤,融貝勒是怎樣的人?」
原在整理東西的老嬤嬤歎了口氣,令紫荊心中又開始不安。
「怎麼,不好形容嗎?」
「也不是不好形容,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融貝勒他的身子似乎不是普通的瘦弱,整張臉蒼白得嚇人。」
「皮包骨嗎?」
「差不多了。不僅臉上沒有精神,連拜堂都得讓人攙扶著才能順利和你拜完堂;再說,他那身子骨不僅瘦得不像樣,連眼窩都是黑的。嘖嘖,我看融貝勒的身子大概拖不過這個年了。」
原本急著想擺脫融擷的紫荊,這下子心軟了,反而覺得融擷可憐,希望他不是那麼短命的人。
「照你所說,那麼今晚他應該不會到喜房來,我可以掀開喜帕嗎?」
「不不不!」老嬤嬤連忙阻止紫荊掀開喜帕的舉動,又將帕子蓋好。
「怎麼,不能掀嗎?」
「就算融貝勒無法行房,就算想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但他還是會過來掀喜帕的,所以你不能自個兒掀,這樣不吉利。」
「我又不是自願嫁進來的,管他什麼吉不吉利。」紫荊二話不說,逕自扯掉頭上的喜帕。
老嬤嬤見狀驚叫:「格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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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飽饜足,紫荊摸摸肚子側躺在炕床上,老嬤嬤看了她這樣也不禁搖頭。
「格格,你何必刻意醜化自己呢?」
將頭枕在手背上,紫荊淺笑地回老嬤嬤:「我哪是醜化自己了。」
「格格,你在府裡從未這麼沒規矩過,吃飽了就躺上床。」
「我只是吃太飽,肚子撐得難受。」紫荊摸摸肚子傻笑。
「快坐起來,等會兒貝勒爺就進來了,至少別讓他見著你這樣。」
如果格格這副模樣要傳出去,她大概會被老爺宰了吧。老嬤嬤心裡不安地想。
紫荊不甘願地被老嬤嬤拉起來坐正。
「幹嘛這麼麻煩?都已過二更了,也沒見誰關心這間喜房,今夜不會有人的。」紫荊打了個呵欠。「我想睡了,明日還得回府裡去。」
老嬤嬤歎笑著搖頭。
「格格,嬤嬤這身老骨頭可沒法讓你這麼折騰,你還是回復你原來的形象,別讓閩王府的人有什麼蜚短流長的傳出去;若是被老爺知道,嬤嬤這身老骨頭肯定有得受了。」
紫荊努努嘴。「好好好,我坐正等就是了。」
這麼一天下來,老嬤嬤也累了,捶著那雙彎曲無法站直的腿在紅木椅上坐下。
她好奇著怎麼門外安靜無聲,沒有人走動呢?
按照她的經驗,這裡是喜房,在新郎官還沒進門前,應該還會有很多下人送東西進來或招呼的,可這會兒卻安靜得像是個被人廢棄的院落般,反倒是遠處傳來熱鬧的請客聲。
「嬤嬤,去看看融貝勒今晚進不進來,若不進來我便要睡了。」擺那麼大架子,就算不想娶也不該這樣待她;他以為她就甘願嫁進來嗎?要不是皇上下旨,她幹嘛忍受嫁進來第一日就被刻意的冷落,她大可在自個府裡當她的受寵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