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太子,六皇子到。"
"知道了,請他到悅目齋。"
"是。"
"退下吧。"龍君易慢慢回到悅目齋想著今天水搖風送上來的情報,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六皇弟,好久都沒來看看皇兄了,害皇兄怪想的,過幾月就是你的生辰了,不管怎樣,今年你一定要過,皇兄為你好好操辦。"
"皇兄,近來身體可好些了。"龍亦休關切地問起龍君易的起居情況,說著說著話題又轉到生辰宴上。
"赫。"龍君易拉著六皇弟的手熱情地招呼著,"別說,皇兄知亦休皇弟不愛這些虛榮的東西,不過這是皇兄的責任,再過幾個月你就滿二十了,這是大日子不能不辦得熱鬧點,那時把各家兄弟都請來敘敘舊,好好樂一樂。現在我們兄弟幾個都大了,除了在朝堂上見見面,私下裡每個兄弟都有要務在身耽誤不得,正好借這機會聚聚。"
好話都給大皇兄說完了,他哪能有反對的餘地,"全聽太子殿下的安排。"
"瞧你,多見外,難得亦休步到我東宮來,咱們兄弟痛飲它三百杯,不醉不歸。"攜起亦休的手就往園子裡走。
"皇兄,每到東宮就想到大明湖走走,那兒的柳怕是全京城最好的,水大人大概又在那兒看柳了吧。"
"那個人是個柳癡,哪家有柳就往哪家跑,他前腳剛走你後腳就來了,真不巧,昨夜下了一場豪雨,葉子都還滴著水,那白衣扇子偏就要往裡頭鑽,結果呢?好好的衣服弄得斑斑點點濕漉漉,就告辭回去了。"
"誰不知道水大人的衣服是京城一景,怕你東宮也沒有好衣服能留得住這尊大佛。"
無來由地觸動了他心底的一根弦,"哪裡,全京城誰也留不住他,留得住的也只有羽泉閣了。"
"羽泉閣的衣服也邪門,明明就是同一款的,怎就差那麼遠,禮部尚書家的三公子哪回不是跟著水搖風穿著打扮,他們身材差不多,怎就穿起來像個唱戲的,不倫不類的,就穿不出水搖風的飄逸瀟灑來。"
"各人有各人的打扮,水搖風就穿不出你的英氣幹練來。"龍君易充著笑臉大捧他的場。
"脫得也是。"亦休六皇子不客氣地接下讚美。
"京裡都在傳,前些時候救了兩父女的女英雄在你府上做客,她長得什麼樣,能幹出那樣的大事是不是像男人一樣虎背熊腰?"
"哪裡?一個女人能強到哪裡去,是那幾個軟腳蝦的惡徒功夫沒練到家就想上山當土匪,被人家姑娘撞上了是他們活該。"
"那麼俊的身手,六皇弟你又喜歡這一套舞槍弄棒的,一定問了她的師承了吧?"龍君易暗自尋思,那丫頭的功夫到底有多高,下次若派殺手是派青銅還是白銀。
亦休有點恍惚,那個丫頭實在不知天高地厚,沒見過比她火氣更爆的妞了,嘴裡簡直就能噴火,又仗著一身子武藝不把他看在眼裡,一天到晚叫他文弱書生真氣人。這種刁蠻千金懶得理她,被人砍了世間也清靜不少。
"亦休?"
"啊?皇兄,問了,她是明荻仙姑的徒弟,在明荻谷長大。""那些江湖的事啊,我懂得不如六弟的多,還好那些江湖人也安分,不找朝廷的麻煩。"
"皇兄倒對江湖的事留了心眼。"亦休不動聲色地試探,"近來江湖上好像不太寧靜,出了'天宮'、'地魁'的神秘組織,不知皇兄聽說了沒有。"
當然聽說了,不然怎麼做東宮太子,還知道"地魁"專門和他東宮過不去。
"江湖人能鬧出什麼亂子來,不就是這派今天殺那派,那派明天殺這派嗎?要打要鬧隨他們去,只要不是太離譜就行,朝廷管不了他們芝麻綠豆大的鬧事,話又說回來,還是盯著點保險,你平時多注意一下。"
"知道,皇兄,這事正在辦。"亦休的眼睛裡有著深不可測的笑意,"如果沒有那幫江湖亡命之徒的支持,量李文鋒有十個腦袋都不敢做出這等不要命的事,你說是不?"
龍君易知道這個六皇弟不是省油的燈,剛才一席話就暗藏玄機,現在又死揪著李文鋒的案子不放分明是衝著他來的。
"李文鋒的案子是大是小我不知道,所以才要好好查個清楚,本來這麼大的事,我身為東宮太子不應該置身事外,偏我又病著,還好二皇弟在朝裡幫著父皇處理朝政,我和二皇弟商量這麼大的事非同小可,我們打算讓監察御使慕容翼去辦這差事。"
"這事什麼時候定的?"亦休十分震驚,本來還想借此削弱太子黨的勢力,沒想到他們倒先行動了,二皇兄明明就是孤家寡人,什麼時候跟大皇兄走到一起了,莫非……
龍君易怎麼會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二弟生性淡泊,他不想把他拉下水。
"澤樂來徵求過我的意見,好歹他還看得起我這個東宮太子,你也知道他代朝理政也不容易,父王看重他,他也希望在這期間一切都太太平平的,這個難處我能體諒,所以就建議他讓慕容翼去查這個案了。"
亦休自覺沒趣,想不到大皇兄什麼都安排好了,薑還是老的辣,見討不了什麼好處就打算收場了,"皇兄您都病著還這麼操勞,小心累著。"又覺得這一趟白跑有點不甘心,"只是慕容翼他……"
"我知道他人是玩世不恭了點,腦子很好使,查案用得著他,如果六弟不放心,可以再叫水搖風去……"
這怎麼行,慌忙打斷話,"不不,皇兄,用不著,你看中的人那還錯得了,況且水搖風在朝廷上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呢。大皇兄您這兒也少不了他,戶部更少不了這號人。"
亦休有種被反將一軍的感覺。大皇兄現在有點不順,再不濟也是正宮皇太子,該給他的面子還是要給,那水搖風,想起這個人就恨得牙癢癢,狗仗人勢的東西。
"大皇兄,六弟刑部還有些事,先行告辭,您要好好保重身體,國事要緊,身體更重要,父皇臨行前就多番叮囑過要好好養病。"
"多謝六弟關心了,彼此彼此。"
瘟神送走了,可老六的來意值得琢磨,這老六哇,他一句話不能當一句話聽,要掰成十句八句聽,想到這裡他有點惆悵,水搖風是他東宮的人,他卻不懂他,好像真得如風似水一樣沒辦法穩穩地捏在掌心,他怕啊……
大伙都認為水搖風是他龍君易伸向龍廷的爪牙,是他打前陣的先鋒,事實真得是如此嗎?理智告訴他應該信任他,水搖風為自己做了很多事,立了不少功,可是為什麼他就是覺得不踏實?
他顧慮他,因為他的出現太突兀,他的忠誠太……他不懂得怎麼形容,就好像沼澤上的螢火,誰也不知道是精靈點的嚇唬路人的惡作劇,還是邪靈誘惑夜歸人進地獄的鬼火,直覺告訴他,水搖風的接近不單純,背後好像隱藏著什麼目的,不知是善是惡,他又不想改變,他對水搖風的存在有一種很奇怪的在意,也許是因為除了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幫手了。
沒見過像他那樣適應宮裡這種危險詭譎生活的人了,好似他對這種爾虞我詐的環境很習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一個初入宮幃的狀元郎居然給人一種精於此道如魚得水的錯覺,這本身就透著古怪。他打聽過他的出身,再普通不過了,一個靠祖蔭田產過活的世家子弟,生活環境很單純,而他城府太深了,哎,他能完全信任他嗎?
還有,記得當初他並不志在仕途,如果自己觀察沒錯的話,那他現在這麼幫他,到底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主子。"劉總管打斷了龍君易的冥想,可憐巴巴地報告,"照您的吩咐,柳樹全移走了。"
看這大明湖畔奼紫嫣紅繁花似錦,可見劉總管辦事的效率有多高了,他本該很滿意,這是他對下人的起碼要求,一個上午的功夫就完成了這麼浩大的工程,然而心裡總有一塊石頭壓著開心不起來,他知道水搖風很愛這湖邊的柳,經常來看看,有時只為了看柳連他的面也不見,等他知道他來了可他又走了。
不管心裡有什麼想法,事情都是按他吩咐的辦了。
"劉總管,你幹得很好,先下去,我獨自走走。"
"是,主子。對了,上午水大人來過,他叫人把挖出來的柳樹抬到他府上去了。"
"什麼?劉總管,你給我說清楚。"龍君易心中翻起千層萬重的狂風巨浪,面上的表情十分陰狠,"我東宮的東西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值錢了,阿貓阿狗想要就要……"
"水大人不是阿貓阿狗。"
"閉嘴,這裡輪得到你替他說話。"他知道水搖風和東宮裡的下人處得很好,這更讓他氣憤,"劉總管,你是東宮的什麼人,我東宮的東西你要給誰就給誰,誰要你給你就給,什麼時候你是不是要把我這個東宮太子也打包送人了才完事。"
誰料到主子為了這等小事翻臉就不認人了,劉總管嚇得雙腿打顫:"主子……主子,奴才這就給您要回來。"
"要回來?"像聽了天方夜譚,聲音更冷了,"你是不是要全京城的人都來看我東宮太子的笑話,說我連幾根爛木頭都捨不得?"
"不……"
"你自己下去受罰吧,小心點,三十大板可能要了你的老骨頭。"
"主子。"一道嚴厲的寒光射來,嚇得他再也不敢多吐半個字,乖乖退下了。
好一個水搖風,敢情把他東宮當成自己家了,連我的人也敢高興怎麼指使就怎麼指使,還這麼順手哇。他知道東宮埋了各黨的眼線,有四弟的,八弟的,還有什麼朝廷大員的,他砍柳這種小事要傳出去很容易,最先知道的是他的死對頭那不奇怪,絕不是他水搖風能先得到消息,連他個小小戶部侍郎都敢在他的東宮安了眼線這還得了。
轉念一想,糟了,這是他的不是,太子不安起來。
砍柳,砍柳,他太不小心了,全京城的人誰人不知他水搖風是出了名的愛柳成癡,他砍了柳會讓人怎麼猜測他跟水搖風的關係,水搖風又怎麼想他的行為。
水搖風是他的一員大將啊,他不能失去他。
龍君易心裡自責極了,一步錯,滿盤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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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裡流言蜚語滿天飛,就是沒聽到水搖風那兒有什麼動靜,龍君易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心焦急,但什麼都不能做,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靜觀其變,心裡怨極了六皇弟亦休,如果不是他早不來晚不來偏那個時候來,他也不會為了應付他而忘了思量,失了挽救的好時機。
"太子。"
龍君易急切地問:"夜天,水搖風那兒,情況怎麼樣。"
喚作夜天的人是太子黨中另一個極有份量的人,他手中把玩著一塊玉,漫不經心地回答:"太子,這畫舫剛建好不久吧?"
"嗯,今春剛下水。"龍君易呆了一下,馬上會意,笑呵呵地讓身邊的待女為他們斟酒,"夜天,你來看看,這舫建得真不錯,不愧是玉泉山莊出產的貨,來,我們到外頭看看,這裡悶,沒心思談話。"
"好。"
"呀--"一個尖叫聲響起,接著就撲通一聲跪下一個人。
"太子,饒命,太子饒命啊。"
"香兒,我記得你叫香兒對吧?"龍君易和顏悅色地跟把酒潑翻到他身上的侍女說話。
香兒怯怯地低頭哭泣,不敢看頭上那個溫柔聲音的主人。
"找問你話你都不想答應了。"
"太子,東宮的侍女果真跟其他地方不一樣,不過我怎麼瞧著就覺得人眼熟,好像哪兒見過,太子看在我跟這姑娘投緣的分上,不如交給我好好調教調教,她年紀小,可以學乖的。"
"你要,等會兒就把人帶走吧,我東宮要不起不守規矩的宮女。"
香兒身子抖得像篩子似的,"主子,香兒知錯了,香兒不敢了。"
龍君易看也不看一眼,"知錯就好,夜大人會好好教訓你的,這可是你的造化,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們就只能在內宮裡才見得著了。"
夜天有時也負責向宮裡送美人給皇帝,這還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不知怎的、有人說他會殺那些姑娘,是殺人魔。
香兒怕死了,"香兒不敢妄想,香兒永遠留在主子身邊伺候主子。"
細長的眼眸溫和卻沒有笑意,"香兒,你是不是不滿意我的處置?我這是為你好,你剛才的不敬我不怪你,人總有失手的時候,可是宮裡規矩不能因為你的不小心就說變就變,你還是跟夜大人去吧,我怕你受不住宮裡的處罰。"
看見小侍女好像很不安,"香兒,起來,不用怕,夜大人會好好照顧你的。"
"夜天,我先回艙換件衣服。"
不一會兒,龍君易就換好裝來到船頭。
"你剛才想暗示我這丫頭什麼?"
"太子,她好像和四皇府上的人有糾纏,前幾天我無意見到的。"
"是嗎?不管它,你說說水搖風那兒到底有什麼動靜。"
"太子,最近水府裡人來人往,各派人馬幾乎都齊全了。"
"水搖風是個人才,難怪大夥兒都爭著拉攏他。"龍君易有點酸澀地說。
"水搖風這幾天都忙著接待客人沒出過門,而且他是大開府門的,什麼事都在大庭廣眾下做,沒發現與哪個王宮大臣私下相處過。"
"那是因為他們還不夠份量,皇子們沒動靜怎麼請得動這尊大佛來。"突然間,想起亦休來訪時也稱過水搖風為"大佛",便覺得更沒意思了。
"可我覺得水大人並沒有背主之心。"
"有背叛之嫌。"龍君易勃然大怒。
好一會兒,方平緩下怒氣,讓自己喜怒不形於色,"當然,水大人是咱們第一員大將,這是朝廷上下都知道的事,相信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叛變,傳出去不好聽。"
"是,屬下這就去部署。"
"風大,我們還是回去吧。"
畫舫慢慢地向岸邊劃去。
水搖風啊水搖風,你如果聰明就應該知道我需要你,你也不該胡思亂想,你是太子黨的軍師,少了你,太子黨就好像少了一根撐天的柱,這柱子不能移走送人哇,寧可親自毀了它,碎片碴子也要落在我東宮的地盤上。
想著想著,到岸了,望望天,烏雲如千軍萬馬般翻騰滾動,臉頰上有點濕,雨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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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下來,龍君易是坐立不安,慕容翼那邊不好辦,六皇弟盯得緊,已經拖出京裡的一些官員,相信亦休是不弄得他一鼻子灰是不肯罷休的,郭明淵的春日宴到現在還沒有得手,一群飯桶,殺人難道還要挑良辰吉日啊,更讓他難受的是水搖風幾日都是不出戶,好像他家是開客棧的,專門等在家裡接待客人,他的態度太曖昧不明。
"主子,水大人來了。"
水搖風來了。
這傢伙知道來見他了,馬上起身。
"夜大人也遞了條子過來。"
龍君易迅速打開。
"見過七爺。"
廖廖幾字就把興奮的心情打到冰窖裡。
"太子殿下,近日身體可好?"還是往日熟悉的略為沙啞的聲音帶著濃濃戲謔。
現在不大熟悉了。
敢來見他,他一定是故意的。
"搖風啊,你好幾日沒來了,虧你還會做做樣子,問我身體好,我不吃這一套。"龍君易佯裝不高興,"即使你要問我千歲我也不稀罕,說,你這幾日是到哪裡瘋了,居然連我東宮都不來了。"
"太子啊,最近臣是太忙了。"假裝十分困惑,"我中狀元那會兒都沒有現在這麼熱鬧過,京裡大半的達官貴人都搶著要到我的水府來,招待那麼一大幫子的人真是累死了。"似真似怨地問,"我正納悶,太子怎麼見死不救?好歹請我到東宮住住,避避風頭,甩了那堆嗡嗡亂叫的蒼蠅,落個清靜。"
聽著這似是而非的打趣,龍君易更不明白水搖風這趟的來意,是來示威還是來表明忠心的?看來要想知道還得下猛藥。
"搖風啊,當心點,這話傳出去了七爺絕對饒不了你,他是有名的鬼難纏。"
水搖風還是那身白衣,態度一派逍遙自在,"我怕什麼?有太子替我頂著,天大的事也變成屁大的事了。"
話很中聽,他聽出了水搖風對他的許諾,心裡緊繃的弦終於可以鬆下來。
情緒一放鬆,跟著打起哈哈來,"天大的事你靠我來罩,那還敢不來東宮多燒幾柱高香,平時多聯絡聯絡感情!"
"我正忙著把東宮的柳移到我府上呢。
睜眼說瞎話,那幾株柳早死了,別以為他不知道。
明明白白的諷刺再加上水搖風像白癡一樣燦爛的笑,傻瓜也知道他是來看笑話的。
"你。"龍君易臉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而且是費了好大的自製才沒發作。
正想反唇相譏,水搖風已經接過話:"多謝太子成人之美,肯割愛於在下,實在感激不盡。"
笑容更燦爛了。
"哪裡,哪裡。"咬緊牙,繼續說,"請水大人到本宮的書房小敘。"
見水搖風不像平日那樣推辭,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在前面領路。
一進書房,龍君易閃身關上門,目不轉睛地盯著水搖風,想看出什麼門道,水搖風卻把頭扭到一邊去,踱步來到書櫃前。
在剛才短暫的四目交匯中,水搖風清澈的眼睛裡流露著痛苦,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他的第一大將慣於偽裝自己,沒有人知道他想什麼,高深莫測的樣子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這是他最讓人討厭的地方,沒有理由他日日如履薄冰而他卻一派從容。如今,卻讓他瞧見了他的憂慮,鳳眸含嗔帶怨的模樣不知是何道理。
"太子,你這裡的文房四寶真是極品,不知道用來畫畫效果怎樣?"
不待龍君易回答,便徑直提筆畫了起來,不一會兒,栩栩如生的戲蝦圖躍然紙上,隨手拿起書桌上的印章蓋了下去。
"搖風,這麼好的蝦蓋了我的印,你不怕我說是我畫的?"
"那倒好,我的畫兒加上太子的印,這蝦的身價長了幾倍,拿到當鋪去當怕夠我好好過上好幾年的。"
鬧不清水搖風是贊還是諷,索性不去費那精神追究,省得壞了氣氛。
"這蝦畫得夠火候,下了不少功夫吧。"
"從小畫到大,為此我家還特地從山上引了水,養蝦讓我觀摩著畫。"水搖風向龍君易看了一眼,眼睛裡傳達著萬般心緒,對家的思念,對家人的思慕,還有其他什麼東西要他明白他又不明白到底是什麼的東西。
"我畫了好幾年才畫出神韻,我告訴你,這蝦可有趣了,膽子小,吃什麼都要用須一碰再碰,試探好幾遍才敢吃。"
"是嗎?"龍君易奇怪他今天來幹嗎,只為了講蝦吃東西?
"當然,你看像不像姑娘家,要表白又不敢向心上人明說,老是一個人在那兒瞎琢磨。"
"是哪家姑娘喜歡上你這情場浪子,那是她的不幸了,你不會定下來。"說得篤定,倒不如說是他潛意識的希翼。
"誰說我定不下來,我才不像你們這些男人四處濫情。"難得水搖風現了自己的真性情,龍君易不計較,只當他氣極了發癲、胡說,如果沒記錯他今年才十九歲。
"對對對,比不上你水大少爺品味脫俗,氣韻不凡,平常人入不了你的眼,怕弄髒了。"
"你--"水搖風被他的隱語氣紅了臉。他知道別人背後是怎麼說他的,說他是董賢第二,憑什麼他什麼都沒做卻要擔上這等惡名。
龍君易更是高興,以前他們鬥嘴次次都是水搖風佔上風,現在風水輪流轉,新賬舊賬一起算。
"不說話了?我記得你當差第二天就給每位大人送去了熏香,還鬧到父皇那兒了,還是我向父皇求情,說是找托你代為轉送才了了你這笑爛賬。"一副瞧你想到哪裡去的模樣。
"是啊,托您的福,我才成了四爺、八爺的眼中釘,肉中刺,連'地魁'也出來找我的晦氣。"
"地魁。"眸光一閃,"蠻新鮮的,怎麼找上你了?"
"去見了一趟慕容翼。"臉色一變,有些黯然神傷,"怕是壓不住了,六爺像只抓耗子的貓,盯得死緊。"
"你有什麼主意。"根據習慣,這種情況下水搖風通常是已經想好對策了。
"主意倒是說不上,不過多少可以將事情緩一緩。"
"願聞其詳。"
"李文鋒雖然不怎麼樣,人還挺聰明,是個識時勢的人。"要太子俯下身子,在龍君易耳旁一陣嘀咕。"只要天衣無縫,皇上不追查了,他們還查什麼勁兒。"
"水搖風,你真是個鬼才。"龍君易忍不住敲了他的額頭,"誰有了你必定是如虎添翼。"
"那龍君易太子認為區區在下應該投靠誰能飛黃騰達呢?"故做沉思狀地拿扇子直敲腦門,"讓我想一想,四皇子嘛,皇后所生,國之正統,八皇子人脈真是通了天了,皇上很看中這兩個皇子,他們大概正在綠源伴聖駕,變著法兒逗皇帝開心著,而太子,您嘛……"
"水搖風。"龍君易氣得額上青筋直冒,"你別以為我不會動你,你就爬到太歲頭上動土了。"
"我怎麼敢抬舉自己,您是做大事的人,心硬,我再自不量力也不敢跟你東宮太子過不去啊。"水搖風收起剛才一副不怕死,持虎鬚逆龍鱗的架式,像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講話酸酸澀澀,幽幽怨怨,甚至清淚漣漣。
龍君易知道他是裝模做樣,不想理會,在他的觀念裡,水搖風會哭,天大的笑話,他不令人哭就阿彌陀佛了。
水搖風怨恨地看著臨窗而立的太子殿下,心更寒了。
"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麼要你這般猜忌我,我該做的不是全做了嗎?你哪一點不滿意,你要江山,我幫你打江山,你要別人難受,我幫你和他過不去;你要誰死,我幫著你讓他不得善終;我……我……"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情勢急轉直下。
龍君易語帶輕蔑地說:"您是向我討賞的?放心,少不了你的好處。"
水搖風失望了,恨不得殺了自己,也好過讓龍君易這樣消遣自己,由著他看好戲。
"可惡。"
"你敢說我可惡。"用力扣住水搖風的下顎,陰陽怪氣地威脅,"我還沒跟你算賬呢?哪個屬下有你的膽子大,敢在主子面前放肆,要笑就笑,要諷就諷,你還以為你是誰,敢跟本宮耍少爺脾氣。你在外頭的媚態怎就不用在本宮身上,讓本宮也舒服舒服。"
"龍君易,你--"
"怎麼了,說不出來了,被揭穿的滋味不好受吧,瞧你聲音叫得那麼尖,像娘兒們一樣,你在他們府上也是這樣取悅人的?"
"去死吧。"像被逼入絕境的幼獸,不顧一切地反抗,一揮腕,格開龍君易的手,下一瞬這個東宮太子就被壓在茶几上,雙手反剪在背後。
龍君易震驚地瞪圓了眼,彷彿做了場噩夢,主角竟是一個在自己面前日日相處的文弱書生,他大駭:"你會武功。"
"你為什麼要這樣羞辱我,跟他們把我踢出門的理由一模一樣,我恨你們,我恨你們……"淚水順著臉頰滴在身下人的眼上,頰上,鼻上,唇上。
一個擒拿手,龍君易輕易就擺脫了施加在身上的桎梏,反倒把剛才令他萬分狼狽的人制服了扣在懷裡。
水搖風一直在掉淚,龍君易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樣的場面,最後,由著心意,鬆開扣著水搖風的手,輕輕撫上他的發,"你才十九歲,和琛弟弟一樣還是個大孩子。"歎息後,默不作聲地任由這可憐的小人兒在懷裡又是抹眼淚又是擦鼻涕,暗暗自責,自己怎麼就氣昏了頭,跟個小孩子過不去,偏又說中了人家的傷心事,事情怎麼這麼巧,世人眼裡的乖巧貴公子哥居然被逐出門,夠狠心的父母,難怪他平時都不提家人,原來是心被傷了。
懷裡的人哭個天昏地暗才逐漸平靜下來,聲音些哽咽,肩膀一抖一抖地隨抽泣起伏著,滿帶哭腔地道了聲:"謝謝。"能讓平日那麼狂傲的傢伙道聲協,龍君易看看胸膛上一大片的水漬,心想,該值了。心底下也有些疼,早知道這樣就不弄哭他了。
"你砍了大明湖的柳,我心裡不痛快,你明明就是針對我的,我喜歡那些柳。"神情更難過了,"我憂知道你不喜歡我,看不慣我,平日的太平日子是做給人看的,總有一天我們之間會來個總爆發,但是我從沒想過要背叛你,我只是不想讓你好過,要你陪我一起難受。"
要攤牌了嗎?龍君易已經收起了平常難得放出來透透氣的溫情與憐憫,恢復到辦正事的樣。
"你會武功。"瞧他多粗心,放著顆定時炸彈在身邊都不知道。
"會。"水搖風老老實實地接受盤問,"我們家的孩子都會一點,為了防身,錢多了,偷窺的人也多。"
姑且信他,"你知道夜天想殺你了。"
"知道,而且是你下的令,只要我有一絲不軌就殺無赦。"
"你的鼻子蠻尖的。"
"我向夜天求情時察覺的。"
"誰?"哪個大人物需要他水搖風放下身段。
"香兒。"
"你什麼時候和四爺搭上鉤了。"龍君易氣極反笑地瞪著水搖風。
水搖風瑟縮了一下,"不是,香兒是我的人。"太子更駭人了,忙解釋道,"原來是安在四爺府上的,陰差陽錯下,四爺又讓她進了太子這兒了。"
"是嗎?"猜不出龍君易是信了還是沒信,還是陰沉沉的一副臉,"這不正合了你的意,多注意東宮,多看看太子在幹嗎,你也好看看時機好做打算。"
水搖風氣極了,幹什麼一切晦氣都發生在他身上,他也不是天生的受氣命。
"我水搖風向天發誓,如敢背叛太子龍君易殿下,天誅地滅不得好死,以我之血起誓。""啪"的一聲打碎茶杯,在腕上用碎瓷片劃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瞧你。"龍君易被這突來的變故驚得不知所措,"你幹的什麼好事,把我幹乾淨淨的讀聖賢書的地方弄得這麼血腥,快坐下來,我替你包包,記得平時多注意點,省得讓人猜忌。"
馬上從身上撕下一塊長條的布,輕手輕腳地為他纏上。
水搖風受寵若驚地望著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龍君易,他不是巴不得他死了,好放世界乾淨的嗎?現在幹嗎關心他的死活。
"好了,血止住了。"又從桌上抽了幾張易吸水的紙把血滴擦了,點上火燃了燒掉。
"不用看了。"真懷疑他是不是水搖風,他可沒見過他現在的愚樣,眼睛凸得快掉出來了,不過又覺得好笑,"你剛才不是為我起了誓,我給你包紮傷口也算禮尚往來,這樣公平,誰也沒欠誰。"
他以為他是仙人,手上有仙氣,可以把他流的滿地血只用動動手指頭就抵銷了。
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龍君易說:"沒人叫你這樣衝動,動不動就割腕起誓。"
水搖風瞪大了他那雙明亮的丹鳳眼,疑惑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在燭光中忽明忽暗的太子爺,顫微微地開口:"你相信我了?"
"不相信。"好像得了失心瘋一樣,話不經大腦就進出來。
沮喪再度像驚濤駭浪般席捲向水搖風,打得他屍骨無存。
看著一陣風就能吹倒的水搖風,龍君易覺得心被人拉著、扯著、擰著般的疼,他心裡有疙瘩,他知道,可也不該因為自己的感覺就把氣撒在這個年輕的戶部侍郎身上。他心裡窩著火,那是什麼火,他又鬧不明白。
只聽水搖風喃喃自語:"我早該想到的,我早該想到的,為什麼還會這麼痛。"
龍君易今夜被自己也被這個有點莫名其妙的水搖風弄得火氣更盛,怕自己又要發火,想趕緊打發了他。
"水搖風,你人不舒服,我派人送你回府去。"
好半晌也沒聽見跟前的人發出什麼聲響,他沒什麼反應,好像整個人都呆了。
"水--搖--風。"
"太子殿下。"被貫注了神力一樣,打了一個顫,吊著嘴角淺淺地冷笑,"啪"的甩開手裡的白面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搖,只是一瞬間,站在面前的水搖風同剛才簡直判若兩人,又是從前那個自信滿滿的翩翩佳公子。
"憑我水搖風的能耐,當然要選個登龍廷主天下的主兒來輔佐,免得忙到頭卻竹籃打水一場空。你是太子,更有可能,我是說可能喲,讓我算算,呀,真不幸,這麼多人都要跟您搶龍椅。一個四爺,一個八爺就攪得人不得安寧了,現在又加上了'地魁'在作亂,嘖嘖嘖,沒個高人在身邊,危險!危險!"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龍君易被水搖風說中心事面上掛不住,裝模作樣地睥睨地斜視著水搖風,"我東宮人才濟濟,少了你又怎樣。"
"對啦,多了我就如虎添翼,這是你剛才說的。"
"我不跟你耍嘴皮子了。"也跟著翻起舊賬來,"別忘了你剛才還求我相信你的忠誠。"
"忠誠嘛,我有,紅心一顆全給了你,你自己不相信。"頓了好一會兒,彷彿下定了決心,一咬牙,"我會證明給你看。"
"我等著。"龍君易來了勁兒,他倒要看看他怎麼個證明法兒。
水搖風發亮的眸子閃過一絲狡黠,"就怕你會承受不起。"
"笑話。"
真是的,水搖風心裡想,大概命裡相剋,原本想演一出忠臣報明主的戲碼,可惜沒唱全,演了一半就出岔子,跟以前一個樣,火爆收場,真是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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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去綠溪源遊獵,從琛弟弟手上不斷有那兒的消息傳來,看得心驚膽顫。天殺的,四皇弟,八皇弟那一票人馬隨行就已經夠麻煩了,偏偏隨行的隊伍中又冒出了不在名單裡的安逸郡主來,據說是偷偷跟去的,父皇不怪她不治她的罪,還邀她同行,明目張膽地由著她胡鬧,這本不關他的事,鬧翻了天他龍君易也懶得管,偏那安逸郡主就是上回救了商阜父女的毛丫頭,事情就這樣壞了,這丫頭到父皇那兒告御狀,本來蓋得好好的事捅到了皇帝那兒,想私下裡解決又難上加難了,最近怎麼什麼事都不順,四弟、八弟八成偷偷樂歪了嘴。
"劉總管,派人叫水大人過府一敘。"
見到水搖風,龍君易劈頭就罵:"你不是說這事你搞定嗎?現在事情鬧大了,父皇都知道了,你看要怎麼收場。"
大大方方地找了張椅子坐下來,接過侍從遞上來的熱茶,"嘖,好茶。"東宮的侍從訓練有素,比家裡的婆子蠻漢強多了。
"水搖風,你聽到我講話了沒有。"被忽視的人氣得火冒三丈。
"太子,我是你請來收場的,您語氣好一點我聽了也舒服,主意想得也快,您不恥下問又不會扣損了你東宮的威名,還得了禮賢下士的好名聲,這樣才能廣納天下人才。"
"禮賢下士?有你這個賢下士就夠討人嫌了,再加上十個八個,你要我東宮不要過了,直接給你們弄死算了。"
陰鷙之色籠上眉梢,隨後又淡去,"你放心,一切都很妥當,李文鋒被盯上了,落個抄家的下場只能怨他自個兒,連主子也敢欺瞞是他種的果,咱們沒道理幫他,強搶民女,欺壓百姓,草營人命,私販私鹽,哪一條不是砍頭的死罪,誰也救不了他,這樣的奴才少一個乾淨一個。"
"你別以為你有多乾淨。"龍君易訕笑道,"廢話少說。"
完美的鳳眸透著奪魂攝魄的光芒,壓得人不敢直視,龍君易駭得差點也不敢回視,骨子裡高貴的血統逼得他幹不出示弱的熊樣。
"呵--呵--呵"一陣令人毛骨聳然的笑聲,水搖風神情古怪極了,"龍君易,別人這樣說我,我沒話說,獨獨你不可以,陰謀詭計哪個不是為你打清障礙,機關算盡哪個不是為你計算,這雙手也是因為你,才沾上宮廷骯髒的血腥,這個身子也是因為你,才染上官場腐屍味兒,你以為你多清高,最齷齪的人就是你了,你要踏著我們這些不乾不淨的人的屍體才能登上你要的九龍椅。"邪魅的眼神光彩流轉,"尊敬的太子、東宮、殿下,你要踩過多少人紅稠稠的血才能走到頭,事情沒成,您就翻臉不認人了。"
龍君易被他駭人的怒氣震得窘迫不安,強裝鎮定,清冷冷地問到:"你要背叛我了嗎?"
像緊箍咒一樣箍得他不得動彈。
"背叛,你龍君易哪只眼睛見到我背叛你了?我洩了你的密了?太子。我辦砸了你的事了?殿下。嗯--"
"你這態度是對主子的態度嗎?"
"態度,你不是不知道,我水搖風什麼都有,就是沒有當奴才的相。"
"你的忠誠就是這樣來表達嗎?"
"哦--我道是哪裡冒犯了太子您呢?原來是小臣不懂禮數,不知教化,更不知進退挫了殿下的威風,掃了太子的顏面,你是天生貴種,什麼阿貓阿狗跟皇室沾了邊就不同凡響了,尊貴無比了,天下絕倫了,太子殿下,恕小民愚蠢,失敬失敬。"
"水--搖--風。"氣極的怒吼聲差點連屋頂的瓦都震得跳三跳。
"哎呀呀,不得了,不得了,太子殿下,吼得好,吼得好,吼出了大煌王朝的聲威和皇家大氣派,真是驚天地泣鬼神。"
氣得龍君易劍眉直堅,雙眼圓睜,青筋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