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過頭,女子嬌小的身子正緊緊地挨在身邊。
「淡菊……」他心一動,手指撩起髮絲,怔怔瞧著那張平靜安詳的臉容。
他不太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只知激猛的河水將她沖走,把他的理智和自持都一併沖毀了。他大喊,朝她撲去,想抓住她,卻連衣角也沒法兒碰觸,兩人就這麼隨水飄流,再來……他真不記得了。
喉間逸出長聲歎息,他俯下臉輕輕親吻她的頰,虔誠激切,這失而復得的情感,分外珍貴。
此際,木屋的門由外推開,一名女子跨了進來,因為背光的關係,鹿蒼冥細瞇銳目,仍沒法兒一眼將對方瞧清。
「你醒了。」女子的聲音輕而清冷,猶如寒春。
「是姑娘救了我夫婦兩人?」他問著,由木床上坐起,翻身下地,視線仍瞬也不瞬地緊盯著女子。
那女子向前再走近幾步,整個人浸淫在穿透紙窗迤邐而下的陽光裡,那五官生得相當秀麗,乍見之下,竟跟淡菊有幾分相像。
但是教鹿蒼冥震驚的不只如此,還有她斜繫在背上的一張大弓和長竹筒,筒中約有二十多支響羽箭,跟當日在東霖境內遇襲的響羽箭竟是一模一樣。
目光陡地深沉,他語氣一變:「閣下意欲為何?!」
女子淡淡地與他對峙,眸光忽地掠過他的肩,投向猶然未醒的淡菊。
「她對你動情,便失去原有的價值。對東霖來說,已成一顆廢棋。」
鹿蒼冥一驚,表面上仍不動聲色,身軀卻悄悄移到淡菊身前,將她完全擋住。
「有事衝著我來,別動她。」
女子竟是抿唇笑了,很清淡的神態,一對眸子黑幽幽的。
「你以為這次能擋得下多少支箭?十支、二十支?上回若能順利取你性命,今天也不會發生這些事。」
「既要殺我,為什麼還費事地安排她親近我?」
「是我要殺你,不是東霖。」當日,要不是那人陡地現身阻擋,她定能取他性叩,只可惜……只可惜……
鹿蒼冥不語,等她主動道明。
女子頓了頓,靜靜啟口:「她是我親妹。」
「什麼?!」
「淡菊是我親妹。」她再次重申,語氣平靜無波,眸光顫動,微微洩漏了些什麼。「上頭下令,要她設法接近你,以妻子的身份長時間埋伏在你身邊。當我得知她為完成任務將嫁予你為妻,隨你回白苗時,為時已晚,才決定在你們回白苗的途中下手狙擊。只要殺了你,淡菊自然不必下嫁,無須冒險。」她停頓下來,一會兒才說——
「可如今什麼都來不及了,她愛上你,這是最糟的狀況。」
鹿蒼冥費了番工夫才理出頭緒。雖此時落入對頭之手,安危難測,心卻漲得滿滿的,柔軟的情緒翻湧再翻湧,因為事實已這般明顯——淡菊在乎他,心裡有他,誰也無法改變。
「她知道你和她的關係嗎?」據鹿平所探得的消息,她該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如今卻多出一個親姊,身份亦不尋常。
女子搖了搖頭,眸光幽深。「不知道,也沒必要知道……一個人若無牽掛,才能活得自在。」
這理由有些詭怪,好似有難言之隱,不願多言。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她挑眉,「現成的例子就在眼下。她對你有了牽掛,心懸於你,痛苦便隨之而來,這還不夠明白嗎?」
鹿蒼冥眉峰微擰,仍深沉地看著她,突然轉變話題——
「你欲取我性命,又為何出手相救?」
「我說過了,我是想殺你,可是來不及了,她對你動情,現下殺你也於事無補。至於淡菊……上頭已將她視為叛徒,按規矩,殺無赦。」
聞言,鹿蒼冥全身肌肉緊繃,更是不敢大意,心想,此女雖自稱是淡菊的親姊,卻也效命於東霖探子營,神態清冷如此、舉止神秘,尚不知會對淡菊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氣氛陷入詭譎,床上的人兒卻選在這當口轉醒,發出幾聲嚶嚀,總算擺脫那昏沉的夢境,緩緩睜開雙眼。
淡菊首先瞧見的是男子寬闊而熟悉的背影,直挺挺地立於床邊,動也不動。
她抬起手臂想去碰觸,可才稍動,肩胛處骨頭接連的地方便陡然抽痛著,她倒抽了口涼氣,而記憶伴著痛楚回湧,一波波在腦海中浮掠而過——
那河水不是把她沖遠了嗎?又為何將她帶來他的身邊?
「蒼冥……」
聽見這聲輕喃,鹿蒼冥心一緊,卻未回頭,雙目仍炯炯地瞪住女子。
那女子忽地唇角勾揚,聽見淡菊的喚聲,她跟著動作,右手由背後抽出一支響羽箭,不用弓,卻直接握住箭身撲飛而來,打斜裡刺向淡菊。
「別想動她!」鹿蒼冥一聲怒喝,臂膀陡揮,擋在淡菊身前。
淡菊如墜五里迷霧,根本不知發生何事,就見一個黑影疾撲過來,電光石火間,又被身前男子擋將回去。
「是你?!」定眼一望,淡菊終於瞧見了那女子,神志霍然清明。鹿蒼冥手臂尚橫在面前,她下意識地抱著,掌心感到溫熱的黏稠,垂眼瞧去,他上臂殷紅一片,是箭簇劃過的新傷。
「你受傷了……」她焦急嚷著,抓著衣袖緊緊壓住他臂上傷口。
「沒事,是小傷。」鹿蒼冥低聲安撫,一掌握住她忙碌的小手。「別怕。」
怎能不怕?他身份特殊啊。東霖表面上雖不敢對他如何,卻可以派人私下動手,如此一來死無對證,既可除掉心腹之患,又能推得一乾二淨。唉……他還一副無所覺的模樣,怎不教她憂心?
皺著眉兒,咬著唇,淡菊抬起頭,直勾勾地望住女子。
「我沒能把事辦好,師父肯定很失望、很生氣,是上頭派你來殺我的吧……我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這事只針對我一個,你要殺的人是我,與他不相干,你、你放他走……」
她臥底失敗,還糟糕至極地愛上鹿蒼冥,東霖再容不下她,而師父遲早要派人取她性命,只是沒料及來得如此迅速。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或者白苗鹿王府裡,壓根兒不只她一個東霖奸細,她的一舉一動亦在別人的監視中。
女子手持響羽箭立在窗旁,尚未啟口,鹿蒼冥已滿腹怒火,對著淡菊衝口而出--
「你閉嘴!躲好。」硬是把這攪得自己心頭大亂的小女人塞到身後。
「鹿蒼冥!我警告你,你、你敢再對我凶,我、我……我就……」就怎樣?到得最後,什麼狠話也說不出口。她癟癟嘴,心裡又急又氣,偏偏沒本事推開他的背。
彷彿覺得這情況十分有趣,那女子玩弄著手中的響羽箭,竟愉悅地笑出聲來。那笑容如曇花一現,隨即收斂,再啟口時,聲音已然恢復平靜-—
「你是在乎她的,是真心在乎著。」
她望向鹿蒼冥,說著只有他才懂得的話:「我把她交給你,你萬萬不能辜負她。」道完,手中的響羽箭往後一拋,穩穩落入竹筒之中,旋身便要離去。
怎麼回事?莫非……適才是她故意試探?事情急轉直下,鹿蒼冥心中愕然,見女子要走,對著她的背影沉聲道——
「她是我妻子,誰也別想傷害她,包括你。」
踏至門口的身形陡地一頓,她側過半邊面頰,似笑非笑。
「從此……東霖探子營的名冊上,再沒有淡菊此人,她背叛東霖,已死在響羽箭之下。」
「你——喂——」淡菊教這眼前的轉變給弄傻了,心裡還有好多疑問——為什麼她要對自己格外開恩?她是師父身邊最得意的殺手,為什麼反倒幫了自己?她以為這樣就能瞞過組織嗎?未免天真。而師父又怎可能不追究?這一個個問題根本不及問出,那女子已瀟灑離去。
「蒼冥,你擋著我做什麼?」淡菊試著再次推他,力道挺大的,見他上臂的口子還緩緩溢出血來,方寸一緊,雙手不由得收了回來,嘴上卻還嚷嚷著:「你讓開啦!」
他怎可能如她的意?轉過身來,像座塔似的杵在她面前,兩眼瞬也不瞬地瞪著,神情十分複雜,瞧不出是不是發怒了。
氣炸了最好!她還管他做什麼?!哼,不說話就不說話,她也不要再同他說上一句,反正……反正他趕她走,再留不就是沒骨氣!賭氣地想著,她咬著唇跳下床,瞧也不去瞧他,身子一側,欲從他旁邊擠過。
「啊——」下一瞬,天旋地轉,男子的粗臂勾住她的腰,將她拖回床榻。
「你還想去哪裡?」鹿蒼冥陰沉沉地問。
淡菊喘著氣,鼓起勇氣道:「不干你的事,咱們切八段、切十六段、切三十二段,以後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來!」她最壞的一面全教他知曉了,不走,還能如何?忍不住皺起眉,模糊地想著,心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痛呵……
這該死的女人!鹿蒼冥發覺自己既想抱住她狠狠狂吻、狠狠親熱,又極想掐住她纖細的頸項猛力狂搖一番。他真是裁在她手上,輸得徹底。
「什麼叫作不干我的事?!你是我的女人!」
聽聞這話,淡菊渾身一顫,鼻子酸酸的,眼眶發熱,胡亂地嚷了回去——
「是你趕人家離開的,叫我滾出你的視線,你、你又凶又狠,根本不聽我說……我把心裡的事告訴你,可是你不聽……你不聽,我再也不說了,你不理睬我,我也不要理睬你……我們誰也別理誰,你走開啦!」嗚嗚嗚……掉淚好醜,可是她真的控制不住。
「我叫你滾,是滾出房間,讓我好好地冷靜思考,不是要你滾出鹿王府。」見她哭得可憐兮兮,他心緒跟著亂了,重重地歎了一聲:「當時那個情況,你要我怎麼辦?若不把你趕出去,我真怕自己壓抑不了怒氣,會做出傷害你的事來。你懂不懂?!」
淡菊眼淚稍止,透過水霧定定地瞅著他,紅唇抿了抿,卻未言語。
他眉峰成巒,繼續又道——
「我最不能忍受背叛,而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親人,如同爺爺和五弟那樣,甚至、甚至更為親密……你肯定無法想像,當鹿平把關於你的真相呈在我眼下時,我心有多痛、多寒,覺得自己真要瘋狂——」
「我沒有對不起你。」她急急喊著,小手拭掉眼淚。「蒼冥……我沒背叛你。我、我也曾苦惱過,一直想著,若有一天上頭要我把鹿王府的一切搜集回報,自己該怎麼辦?我心裡不該有你,不該動情,這是天大的錯,可是要怎麼回頭?你能否告訴我,要如何做才能把你拋到腦後?我好苦惱……好苦惱……」她願意當他的親人,和他長長久久,可是不能不顧現實呵。
忽地,他張臂抱住她,重重地吻住那喃喃自語的唇兒,纏綿了許久才放開。
「噓……別想了,那些再也不是問題,再也不會困擾你了。」他撫著她的臉蛋,思及昨夜那場大雨,自己險些失去她,心不由得緊縮,抱住她的力道不禁加重了,低啞地繼續言語——
「我一直希望你有朝一日會愛上我,不為其他原因,只是單純地喜愛我這個人。淡菊……我不曾想過娶親的,直到你闖進我的生命裡,跟著,週遭的一切都不一樣了,變得溫柔而且值得期待……」
喔,老天!這便是情話嗎?她從沒想過這般柔軟的話語會由他口中吐出。淡菊雪白的臉色轉為暈紅,頓時美得不可方物。
「蒼冥,你不氣我、惱我了嗎?」
他濃眉微挑。「自然是氣你、惱你,到現在還沒消氣。」
聞言,淡菊唉地輕歎著,小臉一黯。
「可是氣歸氣,偏捨不得放手,任你走開。」
「呃?!」她憨憨地眨了眨眼睫,懷抱冀望,唇邊淨出一朵笑,她趕緊咬住,然後小心翼翼地輕問著:「蒼冥……你、你心裡是不是也、也喜愛著我?」心高高懸起,等待答覆。
他沒正面作答,卻是俯下身,在她耳畔近似命令地低語:「不准離開我。」接著臉側了過來,密密地銜住她的小嘴。
從此,東霖的淡菊已死,她是白苗的淡菊,嫁給心愛的鹿族男子為妻。恍惚地想著,淡菊回應著這份甜蜜,藕臂悄悄地、主動地攬住他的頸項,感受著男子的氣息和體熱。
「蒼冥,你相信我說的話嗎?我心裡頭有你……你相信嗎?」
他臉竟微微發熱,還不太習慣說著情人間的言語,吻帶著點兒蠻橫,再次重申:「不准離開我。」
淡菊軟軟地歎了一聲,已由他的神態和舉動得到自己想要的解答了。眼下雖然還有許多關於東霖探子營的事情待解決,或者那女子仍會回來取她性命,又或者會有第二批的殺手前來,但她終是和他在一起,兩顆心緊緊聯繫在一塊兒,即便下一刻便要死去,亦無所憾。
「我不走。你趕我走,我也不走了……」她笑著,與他纏綿。
外頭天光正好,藍天澄清,白雲絲縷,是那種雨過天青的秀麗。
遠處,一行人策著馬沿河岸而來,還不時張口大喊——
「爺——夫人——聽到應個聲啊——」
「爺——夫人——你們在哪兒啊——」
騰濟兒把手搭在眉上,瞇著眼四下張望,邊焦急嘟噥——
「那冷冰冰的姑娘丟下一句話,人就跑了,還說往這方向便能找到爺和夫人,可現下都過去幾個時辰啦,別說爺和夫人了,連個人影兒也沒瞧見。喂,鹿敬……」他回頭對左側的同伴道:「你覺不覺得那個姑娘古怪得緊?喝,咱們會不會被騙了?!」
「別說這麼多,無找到爺和夫人要緊啦!」
「雨一停,河水漸退,這岸邊的人家都不知上哪兒避難了,幾間房舍全空蕩蕩的,沒半分生氣,還有咱們礦地也坍了一塊,幸好工人們只是受了傷,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唉,今年的雨真是不識相……」
「唉,你們說爺和夫人到底被衝到哪兒去了?」
「哇!要是知道還用得著這麼瞎找嗎?」
「吉人自有天相,沒事的!沒事的!」
「廢話!快找人啦!」
河對岸,騰濟兒口中那各冷冰冰的姑娘隱身在樹後,悄然看著一切。見他們轉住那些房舍搜索,她唇微乎其微地牽動,眉眼輕斂,接著轉身準備離去。
「你沒殺她。」一男子不知何時立在她身後,正意味深長地瞅著她。
女子臉色微凝,不過瞬時間已然寧定,兩道眸光靜靜投注在他胸口,沒去接觸他的眼。
「下不了手?」他問,臉上帶著笑,已步至她面前。
「她是我親妹。」
男性長指扣住她的下巴,堅定地扣起她的臉龐,語氣仍帶笑意——
「那我是你的誰?」
她抿著唇默然不語,神情流露淡淡倔強。
「我可以成全你,放她自由,讓她跟著那名鹿族男子。你信不信我?」
身子忍不住輕輕顫動,她依舊努力自持著,清冷著一張臉容,吐氣如蘭——
「你要我怎麼做?」
男子一掌按住她的後腦勺,一掌滑向她的纖腰,好看的唇型抵在她軟唇上。
「你還不懂嗎?」低低笑歎,他往前一挺,舌已下容抗拒地探進那張小口,佔領了她的呼吸。
真是雨過天青了。
一早,鹿皓皓房裡訪客絡繹不絕,先是苗部的幾位朋友來探望他,後來又來了一群姑娘在他床榻邊呢呢喃喃,心疼地為他送茶餵藥,好不容易清靜下來,老太爺竟從東側宅院移駕過來,隨侍的翠兒和青兒兩個丫鬟把棋具都給帶來了,還準備了幾色鮮果,這一老一少真真是有棋萬事足,哪兒管得了養不養病、療不療傷?
「皓皓,瞧,誰看你來啦?」一張可人臉蛋探進門來,見老太爺也在,柳眉頓時擰起,「爺爺,您不乖!哇……還吃木梅?!」
老太爺回頭嘻嘻笑,捻著一顆碩大的木梅又往嘴裡丟。「擔心啥兒?噎不死必有後福!快給咱兒進來。」
「吃就吃,您別說話啦!」淡菊連忙提醒。她跨進房裡,回頭又拉著一個姑娘進來,竟是美麗的安契兒。「爺爺,有位姑娘來探望皓皓了。」
「老太爺安好。」安契兒微微屈膝,笑容可掬。
「呵呵呵,你也好哇,咱兒有一段時間沒見著你了,越長越標緻,跟咱們家菊丫頭站在一塊兒,真是兩朵花哩。」
「爺爺嘴抹了蜜啦。」淡菊兩手握成小拳頭,輕捶著老太爺肩背。
至於鹿皓皓,他兩眼古怪地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終於忍不住問出——
「嫂子,你想通啦?心裡不會不舒坦啦?」
「啥兒事?菊丫頭幹嘛不舒坦?」老太爺兩道白眉挑了挑。
「就是、就是那天下了傾盆大雨,嫂子和大哥吵嘴,跑了出去,我跟著追去啦,嫂子邊哭邊說,說大哥喜歡安——哎喲!疼呵……」淡菊出手迅雷不及掩耳,狠狠在鹿皓皓額頭上賞了個爆栗。
「嗚嗚嗚……我是病人耶……」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
「病人就該乖乖地安靜養病。」
淡菊笑咪咪地撫著他的頭,那神情雖然和藹可親,落在龐皓皓眼中卻引起一陣毛骨悚然,警告意味重得快把他嗆昏了。
「皓皓,你快躺回去吧。」安契兒心無城府地道。她和鹿皓皓是純粹的友誼,這幾天聽到眾人傳著,說他險些教河水沖走,頭部在激流中撞到石塊,暈了兩天兩夜,今日才會過來探探他。
「嗚嗚嗚……安契兒,你真好……」暗暗擦乾眼淚,他認命地躺回去。
「怎麼這麼熱鬧?有誰來了?」人未到,聲先至,鹿蒼冥由門外跨進,身邊跟著騰濟兒和鹿平兩人。
見到淡菊和安契兒同時在場,他稍稍一怔,心中略感不安,目光多疑地在妻子臉上悠轉,瞧不出她在想些什麼。
「你回來啦。」淡菊笑著,翩翩飛到他身邊。「安契兒是專程來瞧皓皓的。」
安契兒點點頭,軟聲道:「皓皓安然無恙就好。我想……我也該走了。」
她眸光微黯,似在閃避著誰。淡菊循著她的視線悄悄瞄去,竟見那個永遠面無表情的鹿平眉心輕皺著,兩道目光十分值得玩味,好似想將人家瞧個盡興,偏又不敢放縱。
好傢伙!好樣兒的!敢情這兩人……呵呵呵,還怕整不到人、報不了老鼠冤嗎?淡菊思緒悠遊轉折,更是眉開眼笑了。
「不急,我還要介紹府裡幾位有為的年輕人和你認識,最近新進的幾名師傅年輕有衝勁,人品好、能力佳,該多認識認識。安契兒,你留下吃頓飯再走嘛!」瞧瞧,有人的眉心已打上十來個結了,平靜無波的輪廓隱隱變形。呵呵呵……
「謝謝您,夫人。我、我有要事得辦,不能耽擱太久的。」安契兒微微福身,已要離去。
「嗯,那好吧,我讓人送你回去,咱們以後還要多親近親近呢。」淡菊歎了聲,欲遣人送她回去,手臂卻教鹿蒼冥緊緊握住,動彈不得。
「騰濟兒,護送安契兒回去。」他簡潔地命令,卻未注意到另一名寡言的手下臉色僵了僵。
也不管其他人尚在房裡,鹿蒼冥丟下話,兀自抓著妻子旋身而出,半抱半挾地來到園內隱密的一處,花木扶疏,綠影搖曳,將他們與外界隔絕了。兩人都還沒站穩,他抓著她劈頭就道——
「我從沒喜歡過安契兒,不對,我是說我雖然喜歡她,可是那種喜歡跟這種喜歡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喜歡的人是你,只喜歡你一個,這種喜歡跟喜歡安契兒的喜歡又全然不同……該死!我到底在講什麼?!」他太急著解釋,雙臂握著淡菊兩肩,五官幾要糾在一起,就怕說慢了,她又要誤會傷心。
唉……淡菊軟軟歎著,眸光流眄,近近地、仔細地瞧著他的臉龐,心裡最溫柔的感情被提將起來,她笑了,好生醉人。
「我知道你在說些什麼。蒼冥……我知道你心裡有我,我感覺到了……」
「噢!」他將她抱住,溫暖地圈在懷裡,好一會兒才說:「我真怕你……你胡思亂想。」要他解釋感情這種東西,他真會沒轍,這是要彼此體會在心的,若要宣之於口,以文字語言表示,恐怕十句裡就有八句要結巴。
「我沒胡思亂想。」靠在丈夫胸膛問,淡菊呵呵笑著。
「可是你的表情不是這麼說的。」
「哦?」
「好像在算計什麼,你瞞不過我的。」
「我沒想要瞞你呀,人家是真的很高興嘛。」她找到那人的弱點,能好好整他一番洩憤,心頭輕飄飄的,還能不高興嗎?
雙臂勾住丈夫的頸項,她踮起腳尖,笑著把紅唇印在他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