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跟著她走馬上任而來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改革方案和各種除弊興利的措施。永安和齊美兩邊的老員工們無不感到壓力重重。
大伙相信,進一步的大幅裁員動作,必將隨之而來。最岌岌可危的,當然就是依附安百賢二老婆的眾高官們。
安采妮的鐵面無私,凡事不講情面的專斷作風,自然得罪了一大票人,其中亦包括齊美大老林鎮財和阿忌的表哥張家瑋。
幸好她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並且在父親和公公的全力維護下,讓她大刀闊斧,放手也放膽去做。
「還沒下班?」張家瑋站在門口,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輕敲著門框,嘴邊銜著淺笑,打著招呼。
「唔。」安采妮禮貌地頷首後,正準備繼續投入案前的公文審閱工作,卻被一瓶「禁忌」給怔住。
連同這瓶,張家瑋大約已經送給她二十多種香水,包括香奈兒、迪奧、聖羅蘭、倩碧、拉格裴、霍斯頓這些著名廠牌,其中各種驚世駭俗的名稱都有,鴉片、魯莽、意亂情迷、著魔……要有多聳動就有多聳動。
幾乎所有她不期望發生在自己身上,又難免於午夜夢迴時趁隙竄進腦海的荒唐事兒,都被濃縮到這些奇巧美艷的小瓶子裡了。
可惜她這位掌兩家大型上市公司權柄的安總經理的生活,是不需要靠虛無的想像勉強支撐起來。她每天忙得跟不停轉動的陀螺一樣,哪有閒情逸致「享用」這些奢侈品。
張家瑋是齊美的營運部副總,職位在她之下,偶爾送點小禮物巴結上司本也不可厚非,但他太放肆了,他半公開地追獵她,最近更經常在同仁面前,毫不避諱的約她吃飯、看電影。
他是有婦之夫,而她才新婚,且是他表弟的媳婦,這樣的行為算什麼?
是料準了她和林少夫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還是把她想成那種可欺可親可玩弄的女人?
「我知道所以化妝品,你唯獨不那麼討厭香水。」他順勢坐了下來,隔著一張辦公桌揣測她此刻的心情。
「怎麼好意思常常讓你破費。」她盡量把語氣放緩,避免傷了和氣,畢竟這傢伙除了油嘴滑舌,各方關係良好之外,確實有不容小覷的才能。
「那就拋開禁忌,陪我看場午夜場的電影?」他把身子前傾,抓過她擱在桌上的青蔥小手。「可憐的采妮,你該有個人好即疼惜的,瞧,你眼中寫滿落寞和寂寥。」
「太過分了你!」掙脫他的掌握,安采妮厲聲道:「你盡可以不把我放在眼裡,但林少夫呢?別忘了你可是在人家的集團裡討飯吃。」
「豹仔啊!」不提他倒還罷了,一提起他,張家瑋就笑得更囂張了。「他要是在乎的話,他在新婚之夜倉皇逃離家門,遠赴紐約?他不愛江山,也不愛美人,在他眼中這兩樣東西都是敝屐,全不值得一顧,就算我們公開出雙入對,也不會有人出面干預。」
他再度握緊她的手,將她拉近他橫過半個桌子的胸口。
她不再費力抽回,睜大明眸,定定的望著他,語氣堅定的說:「就算他永遠不回來,我依舊是林家的媳婦,把手放開。」
「何必呢?」就是這剛毅無比的眼神,讓他每每像洩了氣的皮球不敢造次。「你到底眷戀他什麼?」
「我們夫妻之間的事,不勞你過問。」她把文件收攏,放入桌旁的牛皮紙袋,起身關掉檯燈。「謝謝你害我加不了班,做不了事。走吧,我不希望讓旁人作出不當的揣測。」
「豹仔是一隻鴻雁,你拴不住他的。」張家瑋跟在她後面,鍥而不捨的企圖軟化她的意志。
「我從沒想過拴住他。」
「那你幹麼嫁他?」
「我不能單純的迷戀他嗎?」這人有夠煩的,真想抄一根掃把,將他打離十萬八千里。
「迷戀他的人太多了,都是那種十八歲的小女生,你也太盲——」一通電話打進來,他立刻拿起話筒,「喂?哦,她已經下班了……呃,不知道耶。」
「誰打來的?」
「不是找你的。」他掛掉電話,接著說:「豹仔的魅力僅限於舞台上,一下了舞台,他就只是個平凡的富家公子,我看不出他有何吸引人之處。」
「舞台?」安采妮不解問:「你是指他是個……表演者?」
「喂,你這未免太扯了吧,剛剛才說迷戀他,現在又假裝不知道他是知名的舞者,說實話,你難道不覺得一個大男人跑去跳舞,是很缺乏一股氣概嗎?」
「他是一名舞者?」他這些話令她大為震驚。「所以他出國是為了……」
「兩個目的,一是為了逃避,一是為了公演。看來你真的什麼都沒搞清楚,這種婚姻太危險了。」張家瑋話還沒說完,安采妮已經大步奔出辦公室,走進恰巧停在同樓的電梯。
她需要找個地方好好釐清這一切。她全身像被掏空似的跌跌撞撞走向地下室的停車場。
「總經理。」阿俊聲冷不防的從左側車道小跑過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
「林夫人打電話到公司找你,我想總經理大概還在這兒,就直接過來了。」陳俊聲現在對她的態度對了必恭必敬之外,還多加了七分的諂媚。
「我婆婆?她有說找我什麼事嗎?」坐進車子,她隨即發動引擎。
「沒提,只說若見到你,請你回家一趟。」
「謝謝你。」婆婆找她,為什麼不直接撥電話到公司來呢?「我知道了。」向他點個頭,車輪開始運轉起來。
車子駛向街道時,兩旁已是一片霓虹閃爍。記不得有多久的時間,她不曾見到向晚的斜陽,不曾和夕照的餘暉相遇於黃昏。
日子總在忙亂中稻稻遑遑度過,是她習以為常的生活方式,也是很好麻醉自己的方法。
此刻他在的地方是白天還是夜晚?林少夫那半帶嘲弄的笑靨又來到眼前,他竟然是……怎麼會?
這傢伙究竟有多少秘密蓄意隱瞞她?難怪他說可以幫她要到阿忌的親筆簽名照,難怪送他到機場那天,在一樓大廳見到的那些人,全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張家瑋說他是知名舞者,有多知名?他該不會就是……不不不,不可能,不會有這麼剛好的事。就憑他那副吊兒郎當,故作浪漫的頹唐模樣,怎可能會是封教授手底下的首席台柱。
坐在車內,望著一波波車潮和人潮,她頓時像被抽離掉所有知覺,遊魂似的跟著走走停停,一切全靠機械式的反應。
呵,遊魂。林少夫譏誚過她多少次的名詞,直到這當口才真實體會,自己的確是徒具形體,活得毫無生氣的木頭人。
她突然發現,就要過農曆新年了。
在回到外雙溪前,她先撥一通電話給婆婆,也許,該找個時間陪她去採買年貨。
「我打了電話到公司,阿瑋說你走了,打你手機又沒開,很忙嗎?當心不要把身子忙壞了。」
她婆婆、永遠是慈祥、和藹的,口氣中永遠充滿關懷和不捨。
安采妮承諾回家一趟。她停妥車子,踏上如茵的草坪。一彎殘月如勾,高懸在枝頭上,望著自己細長的影子,心中忽然倍感孤獨的寂寞。
為什麼要在此時想起他?沒有理由想他的不是嗎?為什麼要讓他進駐心靈的最深處?
許沁雅噙著笑,站在玄關處等候她,一見著她,上前走近幾步。
「斂,幾天見,你又瘦了。」牽著她的手,兩人像一對羝犢情深的母女。「你爸爸和我天天盼著你回來一道吃飯,哪知道你忙得天昏地暗,連面也見不著。」
傭人端來一大碗香味四溢的雞湯,許沁雅直催著要她快趁熱喝了。
林鎮福難得也下樓來,他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小心燙,慢慢喝。」見她沒注意,他急著提醒她。「晚飯也還沒吃吧?你這麼個忙法怎麼行?遲早要把身體搞壞。」
安采妮喝雞湯時,傭人已端放好四樣可口的菜餚,和一碗她相當喜愛的小米粥。
「我今早約了你媽媽一起去參加市長夫人主辦的慈善義賣會,」許沁雅笑咪咪的道,「特地跟她討教了幾道菜,你快吃吃看,夠不夠火候。」
林鎮福也說:「吃完了還有甜點喲。」
他們像寵溺小兒似的,把安采妮捧在手掌心,爭相呵護著。
安采妮明白,林少夫的倉卒離家,令他倆感到萬分的歉疚,她越是表現得不在乎,他們越要努力想盡辦法加以彌補。
為著這個原因,他們讓她享受到了兒時所欠缺的、不足的一切父愛和母愛。
「改天該由我做幾道菜給你們吃。」她靦腆的說。
「不用了,你忙成這樣。」許沁雅不知想起什麼,開心的說:「要說起料理,豹仔倒是有幾手,記得他剛從學校畢業,還曾經偷偷跑到一家食品公司上班,研發了一個……叫什麼來著?」
「哎,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提它做什麼?」林鎮福一聽到兒子「不務正業」的過往,火氣就上來。
到食品公司上班!林少夫那玩世不恭的富家大少爺!這倒是新鮮,安采妮會心一笑,瞧他那副自命瀟灑的德行,居然也會對食品業感興趣。
他後來沒有繼續在那行發展,想當然耳和公公有百分之一百的關係。
「湯涼了,快喝快喝。」許沁雅迭聲的催促著。
經過這次,安采妮心中暗自決定,以後她下班後先回到這兒,吃飽喝足,順便聽聽林少夫的兒時趣事,再返回空蕩蕩的住處繼續未完的工作。
這天回到別墅,打開電子信箱,有一封寄自巴黎的信。
是林少夫寄來的。
嗨!老婆,忙得天昏地暗?
爸爸告訴我,你農曆年有七天的假,要不要到法國來?
我可以抽空陪你玩幾天。
簡短几個字,安采妮卻要一看再看。
整整六十八天,他沒有隻字片語,甚至一通問候的電話。這封電子郵件,叫她不免要懷疑,是不是公公以惡勢力逼迫他寫的。
果然在除夕前兩天,許沁雅試探性的問了她,要不要出國走走。
「豹仔跟你都沒去度蜜月哩,我看你乾脆先到法國找他,然後選個地方,好好休息幾天。」餐桌上林鎮福顯得特別高興,林鎮財和張家瑋也都來了,五個人坐在大餐桌前閒話家常。
明知自己強行撮合的婚事,壓根不被外界看好,他依舊滿懷希望,並且用最大的心力來鞏固維護。
「時間這麼趕,恐怕已經訂不到機票了。」安采妮意興闌珊的找借口搪塞。
「機票不是問題,阿瑋有得是辦法。」林鎮財笑說:「你打算哪天出中,我叫他幫忙把機票送來。阿瑋,行吧?」
「行,當然行啦,」張家瑋硬擠出來的笑容相當難看。「不就是阿叔您一句話嘛。」他下意識地瞟了一眼安采妮,見她根本沒在看自己,復又低頭攪動碗裡的豆腐腦。
「那就這麼說定了。」林鎮福眉開眼笑地夾了一塊炒龍蝦遞予安采妮。「多吃點,你太瘦了。」
許沁雅也給她舀上一盅黑棗洋參燉雞,直盯著她連湯都喝光了,才肯善罷甘休。
大伙心裡各端著一窩心事,表面上和樂融融,卻從頭到尾說不上一句真性子的話,和平常只有他們一家三口人相聚時的有說有笑,很不一樣。
晚飯後,張家瑋和林鎮財借口另外有事,先後離去。
林鎮福立即將安采妮叫進書房,面色凝重的說:「知道我今兒為何要阿瑋到家裡吃飯?」
「不知道。」
「公司裡有許多流言,」林鎮福摘下老花眼鏡,定定的看住她。「你受了多少委屈我都心知肚明,所以,我必須給你更大的權限。有些人即便能力再好,若不適任,隨時可以叫他走路。」
「爸爸您指的是……」
「你是聰明的孩子,不需要我多說,應該也猜得到吧。」林鎮福打開書架旁的木櫃,取出一隻絨布盒,「拿去,我跟你媽媽的一點心意。」
安采妮怔愣地打開盒蓋,竟是整套的鑽石首飾,從項鏈、耳環、手鐲到戒指,每一件都價值不菲。
「爸,這怎麼……」她怎能收下如此貴重的禮物。
「收下來。」林鎮福輕拍她的肩膀,「坦白說,你比豹仔要孝順多了,他呀!」除了迭聲的歎氣之外,他這個做父親的竟然不知怎麼說自己那令人又氣又疼的兒子才好。
一向不善於勸解人的安采妮,只是靜靜的候立一旁聆聽他的無奈和哀傷。
這感覺很奇特,被數落的人就是她的丈夫,她卻完全置身事外。
這夜月明星稀,再過三天就是農曆年了。每逢佳節倍思親呵,林少夫可曾思念過她這個新婚的妻子?但,他為什麼要思念她?
林家兩老是因為有時留她較晚,特地幫她打理一個房間,供她有時留下來過夜。道過晚安後,回房的獨自趴在窗口數星星。
今夜的她,心緒格外蕪雜,萬念叢生,剪不斷理還亂。
「采妮,」許沁雅悄聲推開她的房門,「豹仔來了電話,找你呢。」
「喔。」她拿起話筒,婆婆已知趣的退了出去。
「睡了嗎?」林少夫的聲音聽起來挺開心的。
「還沒,」安采妮搞不懂自己為何心跳突然急促了起來。「找我有事?」
「準備來法國了嗎?」
「應該吧。」她淡淡的說。
「表現得興奮一點,否則我會覺得很無趣。」
問題是,他的口氣也沒讓人家覺得受到歡迎呀。
「那也得有個興奮的理由。」
「千里會夫君,理由還不夠充公?」
一聽就知道他又想亂沒正經的調侃她。
「別提夫君這兩個字,不然我現在就打電話請阿瑋別忙訂票了。」
「那阿忌呢?他總值得你不遠千里來一趟吧?」
安采妮尚未來得及反應,電話已掛掉。他提到阿忌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難不成如何,她委實無法想像,只是整顆心,霎時漲得滿滿的。
※※※
晨曦微明中,華航的班機緩緩降落在戴高樂機場。
安采妮提著簡單的行囊,跟著人群移往電動走道,步出機場大門。
幾乎一抬眼,她就瞟見他了。
欄杆旁那個穿著厚重大衣,戴著皮手套、穿著皮靴子的男子,不就是她久違的丈夫嗎?
「嗨,」安采妮表情生硬地朝他揮手,「沒想到你會來接我。」
「情非得已呀。」阿忌掩飾起久別重逢的喜悅,故意跟她大加抱怨。「我是現代的岳飛,我爸則是可惡透頂的秦檜,人家充其量不過只下了十二道金牌,他剛是早十通,晚十通,三天共六十通越洋電話,就差沒讓我的耳朵穿孔爆裂而已。」
「對不起。」安采妮歉然的說,瞧他話語間的不情不願,她心裡不免有些悵然。
「就這樣?」未名太便宜了吧。「我可是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特地趕來的。」
「不然呢?」錯的又不是她。安采妮已經開始後悔大老遠飛到這寒冷剌骨,一點也不浪漫的巴黎來。
阿忌接過她手中的行李,丟進租來的寶藍色轎車的後車箱,然後站在她面前,非常仔細的盯著她瞧。
「別這樣看著我。」她不安的說。
「令你意亂情迷?」他瘋言瘋語的毛病絲毫沒有因為身處異地而有所改變。
「哈。」標準的自戀狂。她不屑地把臉側轉一旁,卻立刻讓他給板了回來。以為他又不良企圖,她忙道:「別在這裡吻我。」
「唔,很好的提議。」阿忌臉上的笑靨更深了。他身子前傾著,把那張帶著邪氣的臉移到她眼前,讓彼此的距離拉近至只剩咫尺,以便鼻息相聞。
「我累了,請直接送我到飯店吧。」為自己一時的失言,安采妮臉上的紅雲直飄到耳根子去。
「讓我親一個。」他的口氣彷彿纏著要糖吃的小孩。
「別鬧了,我真的很累。」她話聲才落,他已不顧來來往往行人的側目,給了她一記熱情洋溢的親吻。
「唔,不錯,毫無雜質,和兩個半月前一樣芳香迷人,回去我頒一個貞節牌坊給你。」
「你是專程要我來這裡忍受你的譏誚?」安采妮真的光火了,憤然推開他,悻悻地朝相反方向快步離去。
阿忌猿臂一伸,將她攬了回來。
「幾十天不見,你的幽默感比以前更退化了。」他連聲可惜之後,為防她一時興起,又要耍大老婆脾氣,索性張開雙手,將她圈在胸前。
「究竟要不要送我到飯店?」她生怒的俏臉看在阿忌眼裡,卻是千嬌百媚,艷麗無比。
「讓我再看你一會兒,別,我保證就只是這樣看著你。」將她掙扎的手握入掌心,他定定的望著她瘦削蒼白的容顏。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
「我不懂。」他這算什麼問題?沒頭沒腦。
「你懂,你只是不肯承認,不敢面對。」輕輕擁她入懷,他一改放浪不羈的輕佻態度,神情凝重的低語,「你累得連呼吸都覺得是沉重的負擔,為什麼不學著釋放自己?大仇未報,你也許已經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划得來嗎?」
短短幾句話,即道盡她潛藏靈魂深處的所有心酸血淚。但她仍好強的仰起下巴,假裝自己很好,根本不曾受傷。
「謝謝你的關心,但我只是缺乏睡眠,睡一覺就沒事了,真的。」
「我在你眼中看到強忍的淚。」阿忌氣不過她的故作堅強,卻又不能將她大卸八塊,只得憤憤地推她坐入車子裡,「給我好好保重,我可不想在三十歲就變成鰥夫。」
車子滑出車道,他扭開音響,播放出來的是披頭四的「草莓園」。
安采妮是個非常忠誠的披頭迷,長途疲累之後,能欣賞到這麼感性的歌聲,對她而言是另一種形式的甘霖。
他對巴黎似乎滿熟的,超速、蛇行、闖紅燈,一點不含糊,簡直比本地人還要如魚得水。
「什麼時候回台灣?」長久的沉默後,她突地問。
「說不準。」他總是沒有張固定的時刻表,好似生命永遠在空中飛舞。
「爸媽很想你。」
「你呢?你想我嗎?」他拋過來一抹冷凝的眼神,叫人猜不透裡面蘊含著的是什麼。
「我沒有想你的理由。」她苦笑著說,「一如你沒有想我的心情。」
阿忌不再言語,他緘默地望著前方,黝黑的瞳眸中閃著寥落的、無彩的星芒。
紅燈時車子停下,他若有所思的轉頭看著她的眼。
「你愛過嗎?撇開那個舞者不談,你曾經在輕狂年少時,瘋狂的、不顧一切的愛上一個人嗎?」
「這樣的問題很侮辱人。」安采妮沉下臉,「我不是冷血動物,我、我也是……我當然愛過,只是、只是無法長久,我無法長久去維繫一份感情,因為我,因為我……」
「因為你沒有心。」他語帶嘲弄,「你的心已被你鎖死在仇恨的包袱裡,因此你無法愛人,別人也無法愛你。」
「這樣說是不公平的。」她大聲抗議。
「但,你在乎嗎?」他把車子駛進一家五星級飯店的地下停車場。「在你眼裡,我除了是助你揮劍殺人的幫兇之外,還有沒有別的意義?」
她處於錯愕中,跟著他迷惘地走向一樓大廳,進入位於十五樓的房間。
「小睡片刻就好,否則時差很難調整過來。」他從大衣口袋取出一張票,放到她手中。「晚上七點三十分,你的『阿忌』將有一場很精彩的表演。」
「你不陪我去?」
「我另外有事。」他交代著,「散場後,我去接你。」
「這,你就讓我一個人枯坐在飯店裡?」他的忽冷忽熱令她非常不能接受。
「我以為你喜歡孤獨。」他淡漠的臉龐似乎隱藏著許多心事。
「是我剛剛的話得罪你了?」
阿忌沒有回答,只是給她一抹很輕很輕的笑,便轉身準備離去。
「別走。」安采妮慌忙擋在門口,接下來便無以為濟了。「我……」
他銳利的瞳仁緊盯著她,等著她往下說。
「我、我大老遠的來,你……」欽,怎麼說才好呢?
「找不到留我下來的理由?」他淡笑的臉孔有著叫人不易察覺的黯然。
「難道非要我求你?」她輕咬著下唇,朝前移近一大步,伸手環向他的腰,把臉靠在他胸口。「好,我承認,我想你,即使明知你不愛我,我還是想你想得心慌。」
原本僵硬地杵著的阿忌,終於將她緊緊擁進懷裡,黑瞳深深望往昏黃燈光下,美得不像真的她的臉。
「怎見得我不愛你?」他的吻從她耳後來到前額、眼臉,霸住她的唇,與她的舌纏綿不捨。
「張家瑋說,他說你什麼也不愛,阿叔也說,愛情走不進你的心裡面,你的心裡沒有留空位給任何女人。」安采妮惶恐於體內忽爾滋生的澎湃情潮,所有的細胞在瞬間快速甦醒,每一根血管都是狂竄的火苗。
這份感情來得如此突然,如此令人措手不及。
「可惜這一次他們統統都猜錯了。」懷中這強悍、冷酷、精緻而嬌弱的女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吸引他的?
他按掉大衣口袋裡嘰嘰作響的手機,迫不及待地剝除彼此身上的衣物,將野浪的擁吻延伸到她豐滿粉嫩的乳峰。
一陣溫熱湧上眼眶,安采妮忍不住淌下淚來。躺在他厚實的胸膛上,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和滿足感,悄然自體內衍生。
這樣的歡愛無疑是銷魂蝕骨的,她真真切切的體會到兩性之間原來也可以如此愉悅美妙。
「斂,」她急喘地拉開瘠撓的嗓子,憂心忡忡的說:「萬一我愛上了你,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