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已經換了一身裝扮,穿上全套土耳其服裝,寬鬆的襯衣下搭著燈龍褲,如雲般的長髮瀉散在肩上,頭上還斜戴著一頂鑲流蘇的扁帽。
「還妥當吧?」她問漢彌。
漢彌仔細地端詳了一陣,然後很莊重地說:
「十分妥當,小姐!」
這些衣裳是曼黛麗派人送來的,而且全是些廉價的貨色。雅娜知道那是因為她現在的身份是從窮鄉僻壤來到大城市的鄉下姑娘。她也知道,在王宮裡,曼黛麗一定為她準備了完全不同的衣裳。
她逐一穿戴好,穿上那雙小巧繡花的土耳其鞋,心中有著奇異的感觸。
椅轎已在門外等著她,抬轎子的是兩個黑聾啞人,雅娜心裡明白曼黛麗這樣做的原因:如比,誰也不會知道她是從哪裡來的,因為聾啞人永遠也無法吐露秘密。
當然,在到王宮的路程中,漢彌將在旁護送著她,然後親自把她交給沙欽,再由沙欽領她去見曼黛麗。
這便是她所瞭解的一切了,她覺得自己好像登上了一部機器,轉緊了發條,然後不由自主地由它送向不知名的目的地。
剛才站在廚房讓漢彌檢視服裝時,雅娜心想,這一生是多麼奇妙啊1去年此時,在她的生活中只有一件大事:由克里米亞到聖彼得堡的往返旅程而已,一切是那麼單純、快樂與和諧。
她又想到從前在聖彼得堡的生活——豪華的酒宴、盛大的舞會、黑海之濱的夏日別墅與美麗宜人的花園。
只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她的生活便像平地起了一陣焦雷,不但被捲入了戰爭,逃到敵方的首都,更不可思議的是現在她竟要進入那座可敬可畏的宮殿中!
雖然難以置信,但這一切卻真的呈現在她眼前。
「準備停當了嗎?小姐!」漢彌問著。
從漢彌的眼神中,她瞭解他一樣在為她的前途、命運而憂慮。
「我得去向爸爸道別。」雅娜答道。
她再次上樓。
房裡的窗簾已放下了,床的四角也安放了四盞蠟燭。
她的父親躺在床上,就像一座石像似的,雙手交叉在胸前。床單上擱了一束鈴蘭,是漢彌從市場買回來的。
鈴蘭的幽香勾起了雅娜的回憶,她記得往日她和父親總愛在馨香四溢的花園中散步聊天。
如今,父親已病逝異邦,但他那偉大的人格卻將永留於世。
他總是無言地接受一切。儘管環境再惡劣,他卻從未抱怨過。他一生的態度都是如此,以一種冷靜的哲學態度來接受命運的安排。
他以自己的方式傳達一些最高、最有意義的信念給雅娜。
「是智慧使我們應變,」他曾經對她說過,「是智慧賦予我們勇氣和力量來克服恐懼,再沒有別的東西比智慧更重要的了。」
父親生前從未懼怕過,雅娜想。當她跪下時,心裡不禁想,此刻父親是否會為她的前途擔憂害怕呢?雖然他本身什麼也不怕。
「幫助我,爸爸!讓我能跟你一樣!」她祈求著,「如果非死不可,那麼賜給我勇氣吧!使我能泰然自若的面對死亡吧!」
然而即使在誠心禱告時,她腦中仍然抹不掉那張染了血的臉孔,那幕淒慘的景象,她不禁猜測,當他被拖出窩藏的地方時,他可曾掙扎過,叫喊過?
也許他像一位殉道的烈土,無視四周的暴徒,而從容就義。
「我能做到他那樣嗎?」雅娜忍不住自問。
「幫助我吧!爸爸!幫助我!」她祈求著。
她再次為父親祈禱。
雖然父親臨終前並沒有牧師在旁為他祈禱,但她知道,上帝絕不會在意這些,甚至她確信此刻父親已經永遠脫離了塵世的痛苦,而在天國的樂園中漫步了。
說完「阿門」,她深深凝望著摯愛的父親。
這幾年來,她們父女一直相依為命,尤其是潛藏在小屋灼日子裡,她們父女更為接近。
往往不費隻字片語,他們便能瞭解對方的思想。
尤其當他們父女談到共同喜好的事物時,往往會忘懷了目前的處境,回到遙遠的過去,回到拜占庭帝國、神秘的中國或埃及法老的時日中。
「以後還有誰會跟我談這些呢?」雅娜悲哀地想著。
驀地,她警覺地想到時光飛馳而過,於是依依不捨地再望一眼,帶著滿眶淚水回到廚房。
漢彌手中正拿著面紗,默默地為她戴上,然後為她披上斗篷。
「等一會好嗎?小姐!」他問著。
雅娜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她點點頭。
漢彌上了樓,從他在樓上走動的聲音,雅娜知道他正在地板上潑汽油。
下樓之後,漢彌又將罐中余留的汽油潑在廚房的地板、牆壁和傢俱上。
一切都弄完之後,他一言不發地打開門,讓雅娜離開。
椅轎仍在外面靜候著她。
在漢彌攙著雅娜上轎時,轎夫故意調開了他們的視線,然後拉上密密的紅幔。
當他們抬起轎子正準備出發時,漢彌打了一個「等一等」的手勢,便走回屋內。雅娜明白他的用意,忍不住從紅幔後張望著。
不幾秒鐘,一道金紅色的火焰跳出了窗口,不斷地向上奔躥著。
漢彌回到轎邊,做了一個「走」的手勢。
雅娜頻頻回顧,只見不一會兒的功夫,跳動的火舌已經從窗口躥到屋頂了。
火焰愈躥愈高,火勢也愈來愈烈,不斷地向四面八方擴散著。距離雖然不斷地拉遠,但是好一段路程後,她仍然聽得到火焰的吼聲,看到滿天的紅光。
人們從四面八方湧來,好奇的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一直等到一切都離開了眼簾,雅娜才拉緊了布幔,決心不再回顧。
轎夫的腳程愈來愈快,轉眼即將到山下,此時她按捺不住,想再望最後一眼。
路旁的黑柏樹遮蔽了她的視線,然而從參差的枝葉中,仍然可以看到一圈紅色的光芒。
這個喪禮真夠壯麗,她想,父親一定會喜歡的。
「您歸於榮耀之中,爸爸!」她很想對父親這麼說,她甚至聽見父親以咳聲作答。
正準備拉上簾幔,不再回顧之時,她無意中瞥見了前方的來者。
她的血液幾乎凝固起來,那是嘉土德爵士!
到康士坦丁堡之後,她再沒見過第二個像嘉士德這類型的人。
最特殊的是他那高傲、淡漠的氣度,也是這份氣度使他出類拔萃。
她心想:只有英國人,才會看起來這麼淡漠,無視於周圍事物。
她不得不承認,穿著高雅的騎裝,坐在雄偉的駿馬上,嘉土德爵士確實非常出色,非常引人傾慕。
距離愈來愈近,雅娜開始奇怪他怎麼會到這個貧困的地區米?轉念間,她想到了答案。
難道是為了她?難道他還不死心想來拜訪她?
還是她自作多情,而實際上嘉士德爵士早已把那天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忽然,雅娜衝動得想叫住他。
如果此刻向他求助,告訴他自己是個俄國人,他會伸出援手嗎?他會嗎?她的心中狂亂地想著。
除了把她交給土耳其政府外,他又能怎麼辦?
他是「大奧奇」的貴賓,在這種身份之下,他只能選擇最正確的做法。
馬蹄聲已經很清楚地傳到雅娜耳中,忽然她想:說不定他會認出漢彌!
她屏息以待。
然後她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嘉土德爵士對周圍事物是如此的漠然,絕不可能會注意到一位平庸的土耳其人。
而且,對一個外國人說來,漢彌的容貌、衣著就像千千萬萬個土耳其人一樣,根本就無從辨識。
他們交錯,向著相反的方向前進著。
蹄聲漸次遠去,雅娜拉緊簾幔,不再回顧。
他是無法幫助她的,也沒有別人能幫助她了!要來的終究會來,這本是東方的命定論,此刻她已深信不疑了。
雅娜已記不清當她第一眼看到這座壯麗偉大、白色大理石建造的德瑪巴宮的感受了。
慢慢地,她才獲悉這座宮殿是兼采土耳其式與歐洲式的建築物,因為蘇丹認為如此才現代,才漂亮。
宮殿的總面積相當的廣,博施普魯士海便流經它的側方,後面則鄰接著美麗青翠的公園,層巒疊翠,與黑暗陰鬱的希拉利奧宮比較起來真不啻有天壤之別,真像是人間仙境一般。
水面上泊著一艘皇家遊艇,只要蘇丹下令,隨時都可以啟程送他到任何想到的地方去。
雅娜後來回想:再也沒有人能創出更美、更適合蘇丹御用的交通工具了。
艇身是一片耀眼的純白,艇邊還漆有玫瑰紅和金色的邊線,遠遠望去,真像一隻美麗的蝴蝶停在水面上。
艇上共有十二個船夫,全穿著雪白絲質的制服,戴著紅色的氈帽,手中持著鍍金的船槳,隨時聽令待發。
這些只不過是德瑪巴宮壯美、豪華、氣派的一小部分而已。
當她被領著穿過大門時,猛然憬悟從此刻起,漢彌就將與她隔離在這重門之後,她心痛得幾乎想從轎上跳下來,頭也不回地奔回家園。
驚懼,猶豫,她聽到許多人在低語,但此刻她己喪失了偷窺的勇氣。
接著,耳邊響起漢彌熟悉平靜的聲音:
「小姐,願阿拉與你同在。我們還會相見的。」
他的口氣象預言家一般,而此刻,這正是雅娜亟急需要的。
但,他們何時何地才能相逢呢?她悲哀地想著:好漢彌,他曾對我們如此仁慈與幫忙,要不然,現在自己早就是階下囚了。
昨晚,她曾與漢彌談過:
「如果不幸無法逃回俄國,那麼等戰爭結束,和平到來時,我的親族也許可以想辦法把我贖出來。」
口中雖這麼說,雅娜心裡卻明白,這只是一個飄渺的希望而已。
就算她的親族確有意贖回她的自由,但是蘇丹難道會為這些錢而心動?再說,從未聽說有人能進入皇宮之後再生還的。
當然,這些恐懼她一點也沒告訴漢彌,只埋在心底。況且,她很高興還能留一點點錢給漢彌度日。
「不必為我擔心的,小姐,」漢彌曾對她說,「現在是戰時,人工非常缺乏,因為年輕人都上戰場了,因此我輕而易舉的便能找到許多份工作,不須要為我擔心。」
這是千真萬確的,雅娜明白,在康士坦丁堡的各處都貼滿了徵求工人的佈告,更何況漢彌又很能幹。
「我還有一些親戚在康士坦丁堡,」漢彌又說,「雖然多年未見,但親戚總是親戚,血緣關係總是在的,在沒找到工作之前,我可以與他們待在一塊。」
漢彌的問題解決了,那麼剩下來就只要擔心自己了。
現在,她被帶到一座側門前面,轎子放下來了,簾幔也被掀起了。
她看到了沙欽,在那一剎那間她幾乎認不出他了,因為他離開時,雅娜還不過是個孩子。
沙欽並沒有完全變樣,他還是那麼英俊,但,就像其他的太監一樣,他發胖了,因此與九年前雅娜印象中那個修長強壯的沙欽不同了。
沙欽向她微微地行了個禮,然後帶著她穿過一道狹長的通道,並登上一座樓梯。
然後,她到了內宮的大門。
發亮的黃銅打造的門鎖,鑲上金、銀的花紋,十分精緻。當一位太監從腰帶上拿起鑰匙時,雅娜看到它完全是由純金鑄造的,上面還嵌著珠寶。
看到鑰匙插入鎖孔,沙欽立刻退避下去,因為只有黑太監才可以進入這座萬聖之殿。
雅娜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口唇發乾,她等待著。接著便有一個人朝她定來,她知道他一定就是太監的總管——卡拉加。
從所有聽過的傳聞中,她早已知道卡拉加將是她新生活裡最重要、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之一。
卡拉加的權力相當大,只有他可以與蘇丹直接交談。而且他也是蘇丹寵信的心腹與宮內所有事務的總管。
可以說內宮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甚至他還掌握了所有嬪紀的生死大權。
他的身軀笨重龐大,因此當他走動時,就像一個不倒翁左右晃動著。
他總是穿著一襲紅袍,肥大的腦袋上還斜戴著一頂白色尖頂的帽子。
他盛氣凌人地打量了雅娜一陣,沒有說話,便帶她穿過許多陳設華麗的廳房。
很快地,她就被帶到一間房中,早已有一個女人在那兒,她立刻發出一聲驚喜的呼聲,因為向她伸出雙臂的正是曼黛麗。
她立刻奔向曼黛麗。就在她們熱烈地擁抱在一起時,門被帶上了。雅娜知道她們終於是單獨在一起了!
「曼黛麗!曼黛麗!」她興奮地喊著,「真高興看到你!」
「我也是!」曼黛麗答道。
她謹慎地瞥了大門一眼,然後屈身握著雅娜的手吻著。
「原諒我,」她以極低的聲音說,「我不得不擁抱你,因為現在你是我的妹妹。我知道,唯有這麼說,他們才會讓你來宮裡。」
「這是我的榮幸呢!」雅娜熱烈地回答。
「那麼,你就瞭解我們為何要以名字相稱了,」曼黛麗說,「如果我像過去一樣的稱呼你,他們會懷疑的。」
「當然,你千萬不能冒險。」雅娜迅速地回答,「曼黛麗,如果他們發現了真相,會怎麼對付你?」
曼黛麗展露出一個謎樣的微笑,使她看來嬌媚動人。雅娜發現她比兩年前更美了。
她的衣服上綴滿了閃閃生光的鑽石,腰間束著一條鑲佩著美麗寶石的腰帶。
她的頭髮上也戴著鑽石髮飾,一頭美麗的金髮如瀑布似的瀉散在肩上,與鑽石相映生光。
她小巧的櫻唇上塗了深紅色的唇膏,美麗的雙瞳也著上了黑色的眼圈,顯得又深又黑又亮,兩道漆黑的眉毛襯著潔白細緻的膚色,真是出色極了。
雅娜目不轉睛地望著她,覺得她實在太美了。
並肩坐在柔軟的天鵝絨沙發上,曼黛麗笑了。
「你大概還在找記憶中那一個為你補綴衣裳的小女僕吧?」她說,「現在,可不同了。」
「聽說你現在的地位很高?」雅娜說。
「現在,我是個伊卡波,」曼黛麗答道,「蘇丹很鍾愛我,我想,不久,我一定會成為卡定的。」
「他對你好嗎?」雅娜問著。
「他是我的主宰,我的上帝,我非常祟拜他。」曼黛麗答道。
從她的語調中,雅娜相信她並沒有誇張。然而,就像別的女人一樣,她忍不住開始炫耀起來。
「你看看這些珠寶!」她說,「我的手鐲、戒指、項鏈!沒有一樣東西他不捨得給我!」
「我真高興!曼黛麗,」雅娜說,「但你為我,不是太冒險了嗎?」
「我忘不了你的仁慈,」曼黛麗說,「也忘不了你那位美麗善良的母親!」
她一面說,一面豎起手指放在嘴唇上,向四周張望了一下。
「在這兒,總會有人偷聽,」她輕輕地說,「我得記住說『我們的母親』,『我們以前的生活』。我的過去便是你的過去,不然很快別人就會起疑的。」
「我一定會非常小心的。」雅娜允諾著。
曼定麗望著她,大眼睛閃閃發光。
「來,」她說,「讓我好好地打扮你,你應該打扮得漂亮點!」
她頓了一下,接著說:
「當然,你絕不能太漂亮,如果你引起了蘇丹的喜愛,我可會恨死你!」
「我想,這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當他看著你的時候。」雅娜笑盈盈地說。
慢慢地,她開始瞭解在宮裡充滿了可怕的嫉妒與怨恨。
首先令她吃驚的是宮裡嚴厲的制度。
在宮裡,得遵守特別的禮制,許多阿達莉(候選的美女)甚至連蘇丹都末見過,只好借各種消遣來打發時光。
睜大了好奇的雙眼,雅繃逐漸瞭解宮內可伯的內幕。
所有的美女都只有一個目的:便是引起蘇丹的注意和寵愛,如果不幸的失敗了,便只得藉著享受美食、烹調食品、彈奏樂器、刺繡花鳥來排遣時光,因此在她們之間往往會產生不正常的感情。
現在既然蘇丹己選上曼黛麗,雅娜便無緣目睹蘇丹巡視的實況了。
但是,曼黛麗與其他的女伴都熱烈地搶著告訴她。
凡是進宮的美女都必須先進一所特別的學校,專門學習愛的藝術。
他們得學習以最謙卑的姿態來服侍蘇丹。
當她們學完所有的課程之後,必須要通過一項由皇太后親自負責的檢驗。
當然,任何一點都不會遺漏的,曼黛麗以一種實際的語調說:
「這樣也免得『萬王之王』失望!」
當她們被認為已經完全嫻熟這些藝術時,便有資格列入候選者的行列,約有二、三百人。這些嬌媚、善妒、煩躁的美女個個都精於這項絕少有機會用到的藝術,也都在等待著良機的降臨。
這個良機就是蘇丹的巡行了。
首先會有一位太監敲著巨大的金鐘,向大家宣示蘇丹的光臨。
緊接著是一陣搶選衣裳的熱潮。
個個美女都忙著選出最耀眼、最引人、最華麗的衣裳,然後塗上脂粉,抹上唇膏,再畫上眼圈以增加神秘與誘惑。
接著便在蘇丹母后或寵妃的屋裡舉行歡宴。
「真刺激極了!」曼黛麗解說著,「先有一位太監穿著華麗的衣裳,邊走邊大聲頌揚著蘇丹的英名。」
「然後呢?」雅娜問道。
「蘇丹便逐一經過美女的面前,」曼黛麗說,「當然,每個人都竭力擺出最美的姿勢。」
她繼續敘述著在盛宴中,每個人都可以享用由精美銀盤盛著的甜品和咖啡,美女們都聚集在蘇丹身邊,不斷地搔首弄姿想引起蘇丹的注意。
「但他卻選中了你!」雅娜笑著說。
「他選了我!」曼黛麗欣然同意地說。
「經過的情形是怎樣的?」雅娜問。
「他向母后問了我的名字,然後我被賜特准親吻蘇丹殿下的王榻。」
「然後,他又召見了你?」
「我們在一起的快樂遠超出我的想像,我知道,只要我有了喜,他一定會要我成為他的妻子——他的卡定的!」
她很滿足地歎了口氣,又接著說:
「那時候,我就會有更多的房間,更多的奴僕,更多的珠寶和錢。」
雅娜不禁想問,是否這些東西很重要,但她聰明地把問題嚥回肚中。
據她所知,亞道麥加一點也不像他的父王,他雖然有仁慈的性情和一份責任感,卻常常被柔弱寡斷所掩蔽。
他的面色蒼白,身材略瘦但並不高,據說他經常抑鬱不快,不過笑起來時,卻顯得有神采多了。
旭在位已經十六年了,在奧斯曼帝國的歷史上算是在位相當長的。一般而言,蘇丹的壽命都只不過幾年而已。
雅娜明白,曼黛麗很想讓她瞭解她現在的地位、權力和幸運。
曼黛麗曾帶著她參觀了宮內各處,到處都金壁輝煌,華麗奢侈。
然而,不久,雅娜的好奇與新鮮感逐漸消失,開始感到乏味厭煩,甚至覺得周圍的牆壁緊壓著她,使她感到禁錮、窒息。
「我怎樣才能逃離這裡呢?」當她知道她們是安全獨處時,她曾問曼黛麗。
曼黛麗聳聳肩。
「我也不曉得,」她說,「沙欽只告訴我,你可能會因間諜的嫌疑被關在獄中。」
「的確,那時他們正打算開始逐戶搜查,」雅娜說,「我為自己也為漢彌擔心。」
她並沒有告訴曼黛麗那幕慘況,因為她再也不願想起它。
時間一天又一天,一刻又一刻地過去,雅娜開始發現逃走是不可能的。
無論何時何地,她總感到有人在暗處監視著她。
每個人都躡足輕行,宮裡充滿了一股隱密的氣氛,常使得雅娜心驚膽跳,驚疑恐懼。
她甚至知道曼黛麗也常有這種感受。
一種莫名的、神秘的、超出想像的危險氣息散佈在這座奇異的宮殿之中。
誰知道一杯甜美的果汁中有沒有滲入毒藥?誰知道在通道中會不會突然出現一柄美麗的匕首?
吸一小口咖啡也許便會踏上了死亡的旅程;一條紗布中也許包藏了一瓶致死的毒藥,誰能預測?
一天傍晚,曼黛麗不厭其煩地再次向雅娜展示她的珠寶、鑽石、珍珠、翠玉時,她壓低了嗓子說:
「我們必須開始計劃你的逃亡了!」
雅娜忽然驚覺起來。
「怎麼了?」
「因為,」曼黛麗回答,「再留下去,恐怕是非常危險了!」
「為什麼?為什麼?」雅娜急急地追問著。
剎時,她懷疑是不是自己在某方面觸怒了蘇丹?
雖然她從未見過蘇丹,但她卻時常在恐懼蘇丹會不會下令要她「消失」?
據一位較長的阿達莉告訴她,前任的蘇丹就曾在心情煩悶時,下令要宮內的人在一夜之間全部「消失」。
「因為他想看看新面孔!」
從雅娜進宮後,這位波斯美女便不斷地使雅娜處於驚恐、擔憂之中。
「她們是怎麼死的?」雅娜明知這個問題正中她的下懷,卻忍不住地問道。
「還不是最平常的死法,」那個波斯美女說,「在腳上綁上石頭,再裝在麻袋裡,沉入博施普魯士海!」
她假笑著,又繼續說:
「據說有一次一個潛水夫在海低深處看到許多直立在海底的屍體,隨著波浪還搖搖晃晃動個不停呢!」
雅挪不禁渾身戰抖,不單是因為這個恐怖的故事,更恐怖的是這種說法深深地刺激著她。
她曉得這些人對那些受寵的嬪妃積滿了惡毒的憎恨。
她以詢問的目光注視著曼黛麗,心想也許有人密告她並不是曼黛麗的妹妹?
「也許我錯了,不過我覺得卡拉加似乎對你有意!」
「那個黑太監?」雅娜驚呼著,「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麼他會對我有興趣?他在懷疑嗎?」
「比這更糟呢!」曼黛麗答道。
她緊倚著雅娜,嘴唇幾乎貼住雅娜的耳朵,她說:
「他可能會把你據為已有!」
「我不懂!」
「你知道,太監雖然已不是正常的男人,但卻仍喜歡表現得像男人一樣,所以如果他們擁有自己的女人,便會覺得有尊嚴。據說卡拉加非常殘酷,總是帶著他的鱷魚皮鞭,甚至他的僕奴也經常無端被懲!」
「真令人難以置信!」雅娜驚恐地說。
「這些都是真的!」曼黛麗說,「據我推測,他之所以想佔有你,並不是因為你的美貌,而是他以為你真的是我的妹妹!」
「我……不……明……白!」雅娜完全糊塗了。
「因為我的權力已經快比他大了,」曼留麗答道,「他總是怕有人比他更有權力,因此為了要壓迫我,他才打算佔有你。」
「我會為你設法的,」曼黛麗又說,「他不會現在就行動的,他得拖一陣等找到一個好借口之後,才會開始要求,不過早做準備總比較明智,在倉皇中行動是最不利的。」
「這點我完全明白。」雅娜答道。
即令如此,她仍然忍不住回頭望了一下,深伯卡拉加就出現在她的身旁。
她知道,許多末蒙蘇丹青睞的美女在失望中竟想與太監們建立關係,但大部分的美女都特別懼怕卡拉加。
「他們真可怕極了!」那位波斯美女曾告訴雅娜,「他們不斷地揮動著皮鞭,心裡充滿了惡毒的嫉妒!」
有些女人以取笑他們為樂,戲稱他們為「玫瑰的守護者」。
如果不幸被太監聽到,後果是非常痛苦、可怕的。
他們不會在美女的臉上留下疤痕,因為怕引起蘇丹的注意,但是卻肆意地在她身上留下鞭痕與瘡疤。
「你怎麼知道他會有這種念頭呢?」雅娜又問。
「他早就在蘇丹面前挑撥,說讓你進宮是個大錯,因為我的感情應該專注於蘇丹殿下。」
曼黛麗的聲音中帶著憤怒。
「我太瞭解他那一套了!進宮後,我常看到他為了得到一份惡作劇的快樂便故意挑撥、破壞朋友的情誼,甚至拆散別人母子,只為了要顯示他的權威!」
「我們又能怎麼辦呢?」
雅娜的誨音低得像耳語。
「我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曼黛麗說。
但是她的口氣似乎並不太有把握。
雅娜不禁絕望地想:
「實在走投無路時……博施普魯士海總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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