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連續地發著高燒,時時需要一些清涼解渴的飲料。
她注意到漢彌仍在窺視著她,因此她很平靜地說:
「漢彌,你知道我們是多麼的感激你!要不是你,我們早就沒命了。」
漢彌並沒有答話,她又說:
「其實,以前不是還遇過更危險的情況!現在,我去看看爸爸,待會兒,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她的聲音中仍有一絲戰粟。
雖然她極力壓抑著,但心底的恐懼卻無時無刻不嚙噬著她。
今天那幕淒慘的景象不斷地縈繞著她,鮮血、怒吼、謾罵、人群……不斷地在她眼前晃動著。
真的,幸虧是漢彌,要不是漢彌撈著他們父女及時逃出那個淪亡的小城,他們的處境可要比現在悲慘萬倍呢!
回想起來,雅娜總不明白自己當時竟會那麼傻,早該在戰爭剛爆發時,便立刻攜帶財物回聖彼得堡的。
當時,他們正在克里米亞的別墅裡,聽信了別人的謠傳,以為這裡是絕對安全的。
一向這座別墅就給他們一種安全、寧靜的感覺。
在這裡,陽光明燦,百花綻放,連她父親的病也有了起色。
她記得小時候,每當假期結束要回到天寒地凍的聖彼得堡時,她總忍不住大哭一場。
然後,她會在家裡數著日子,等到那層厚厚的積雪慢慢溶化了,也就是她回到南方,回到這個天堂樂園的時候了。
也許是父親的病勢加上消息不靈通,她一直沒有感到情況的危急。
等她到達康士坦丁堡之後,她才知道俄國軍隊所以遭受挫敗是因為兩位英勇的英國軍官,奮不顧身,拔刀相助,遂大大激勵了土耳其的士氣,同心協力地打垮了沙皇的軍隊。
此後,英、法兩國便與土耳其結為同盟,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派軍突擊克里米亞島。
早就該離開的,雅娜總懊悔著。
當時只要乘馬車就能到附近的車站,雖然她父親病得很重,但總可以熬過去的。
可是,那時她卻以為移動會影響他的病況,再說,誰也沒想到戰爭來得這麼快。
只有漢彌注意到事態的不妙。
就在這所別墅被敵方接收,做為英國高級將官總部之前,他將雅娜的父親放在擔架上,藉著兩個忠僕的協助,偷偷地逃出來。
然後,他們三個人躲在一間茅屋裡。
漢彌每天到外面去探聽消息,而雅娜總絕望地想:遲早會淪為囚犯的。
以後的事便發生得那麼急速,那麼倉促。
漢彌的本事真大,居然將他們混進了一艘專門運傷兵回康士坦丁堡的船上。
天色暗淡之際,誰也沒想到這艘船裡居然混進了兩個俄國人。
好在雅娜的英語、法語都很流利純熟,漢彌又是土耳其人。
在她很小的時候,漢彌就在她家工作了。她記得,每年回聖彼得堡時,漢彌都留著管理這座別墅,他總打掃得一塵不染,又整理庭園,修剪花木,等待他們一家的再度光臨。
他不但幫助他們父女逃亡,還說服了這艘船的司令官,讓他們在康士坦丁堡上岸,而不跟其他的傷患到史庫的醫院去。
當然,這得花費許多的唇舌和一大筆金錢。好在,忠心的漢彌為他們攜帶了一部分財物。
到康士坦丁堡後,漢彌立刻找了一間房子。
剛看到這所房子,雅娜竟愣住了,這間房子就像一個小白盒子,只不過多了一層屋頂,簡陋得像貧民窟!
沒多久,她就發現,漢彌這麼做是最聰明的,因為一無遮攔,自然不易引起別人的猜疑和注意。
雅娜很快便適應了這種新生活,有時她竟懷疑以往那些豪華的生活並不是真的,僅是一些幻夢罷了。
不幸的是,她父親又感染上支氣管炎,因此不得不整天整夜坐在床上,咳嗽喘息使他根本無法安眠。
平日她從不外出,深怕別人盤問。
因此購買食品完全由漢彌負責,甚至他還得為雅娜買幾件樸素的衣裳。
逃亡時,雅娜什麼也沒帶,再說以往那些高貴的衣裳也太引人注目了。
漢彌為她買的雖是最樸素簡單的普通衣裳,但穿在她的身上,便自然有一份迷人的韻味。
但是她父親的病不但沒有起色,反而更惡化了。
雅娜只好加倍細心地照料他,一面後悔自己以往常常陶醉在文學作品中,卻沒想到好好地研讀醫書。
「相信到春暖花開的時候,爸爸就會復原了。」她說過千百次了。
的確,當春天的陽光射進這間小屋時,她覺得父親的氣色好多了。
「即使病著,仍然掩不了爸爸英俊的面貌。在聖彼得堡,有那麼多英俊的男士,然而爸爸總是比別人要出色。」雅娜想。
現在,他的頭髮已開始泛白,雙眼深深地凹陷著,襯著瘦削的面頰,真像一座大理石雕像。
「平靜得像躺在墳墓裡。」
想到這裡,她悲痛地哭出聲來,她知道如果失去了父親,就失去了一切。
她立刻走出廚房,步上樓梯。
悄悄地推開門。
他靠在床上,從床邊的窗戶可以看到青翠的山巒和下面的城市。
還在睡,雅娜想。她輕輕地走進來,小心地將檸檬汁放在小几上。
「可別把他驚醒了,」她想,「漢彌說得對……睡眠比再好的藥都要有效,他睡得好熟,說不定燒會退了!」
她不禁注視著父親,他的鼻樑很挺,眼睛緊閉著,一綹白髮落在他寬廣的額頭上,他的手平靜地擱在被單外。
雅娜的心劇烈地跳動著。
她慢慢地,很不情願地伸出了雙手,當她的手指輕輕地觸碰到那冰冷的肌膚時,她知道她的恐懼已經成為事實了。
一聲驚呼,她跪了下來。
她感到自己的生命也同時停止了,她失去了知覺。
許久許久,她才回過神來,她的眼光落在父親臉上,她知道:父親永遠離開她了!
「爸爸!爸爸!您走了,叫我怎麼辦?噢,親愛的爸爸……我永遠都忘不了您的!」她悲呼著。
然後,像有人指示她一般,她立刻開始為父親禱告。
雖然她僅在母親的葬禮上聽過一次,但此刻竟能一字無誤地背誦出來。
說完「阿門」,她的眼淚才不斷地湧出來,於是她把臉埋在裹著父親的床單中,痛哭失聲。
許久,雅娜才步下樓梯。
漢彌正等著她。
「爸爸已經死了,漢彌!」她說。
她的聲音恢復了平靜,眼中不再閃爍著淚水。
「阿拉會保佑他上天堂的,小姐。」
「他安息了,漢彌!也許這是他最需要的了。」雅娜說,「今天的事真讓我擔心。」
「我知道,小姐。我想主人在我回來之前就去了,不過,我不能確定。」
「假如今天的事……發生……在他身上!」雅娜低語著,再次想到呢個可憐的間諜。
「我們得想想辦法,漢彌!如果我被抓到了,你可別被牽連才好!」她急促地說。
「我絕不會丟下你不管的,小姐。」
「我得離開康士坦丁堡了,」雅娜說,「可是,又到哪兒去呢?」
「這件事,我已經計劃很久了,小姐,我知道總有一天主人會離開我們的。」漢彌說:「我有一個建議,但是,小姐,您千萬別生氣才好。」
「我絕不會生氣的,漢彌。」雅娜回答:「你幫了我們這麼多忙,你的恩情,我一輩子都報答不完的。」
「那麼,我認為,」漢彌說:「你應該到曼黛麗那兒去避一避,等到戰爭結束再說。」
「曼黛麗?」雅娜驚異地說:「可是曼黛麗在蘇丹的王宮裡呀!」
「是的,小姐,她現在很有地位呢!她是伊卡波了。」
雅娜驚愣地望著他。
她知道伊卡波的意思就是被蘇丹選中的把子,她也記得曼黛麗確實長得非常美麗。
她是薩迦遜人,薩迦遜女子一向以美貌聞名於世,更是所有東方君王冀求擁有的。
曼黛麗是在兩年前離開他們家園的。她的家族很早就為雅娜父女工作了,他們非常的優秀、誠實,因此雅娜總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家人一般。
也許是曼黛麗的美貌傳到了蘇丹密探的耳中,她終於被送到希拉利奧宮去了。
在那兒被選出來的美女都受到很優厚的待遇,然後其中最有辦法的,就會成為蘇丹的卡定,也就是蘇丹的妻子。
當然,每個美女都希望自己能成為卡定,然後便能駕馭蘇丹,掌握大權了。因為誰都知道,奧斯曼帝國的國王一向是被王后控制的。
曼黛麗離開的那段時日,雅娜常常想起她,因為曼黛麗一向是她的玩伴和密友。
「怎麼可能見到曼黛麗呢?」她驚奇地問。
「小姐,你可別生氣,曼黛麗已經知道你在這裡了。」
「真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您還記得沙欽嗎?」漢彌問。
雅娜想了一會兒。
「當然。記得他是在我十歲的那年被蘇丹的密探帶走的,當時爸爸還生了好大的氣呢!」
「沙欽現在是太監了!」漢彌告訴她。
「太監?」
雅娜恐懼地問。
「是的,他現在也很有辦法,不過曼黛麗的權力遠比他大。」
「你見過他?」
「是的,小姐。他是很忠誠的,我信任他,因此我把你的情形告訴他,他又告訴了曼黛麗。」
雅娜跌坐在椅子中,呆呆地凝望著漢彌。
「曼黛麗要你到她那裡去,她會保護你,一直到戰爭結束。」
漢彌忽然頓住了,因為他發現雅娜眼神中充滿了驚懼。
她無法相信這些話是真的。
漢彌做了一個絕望的手勢,接著說:
「沒有別人能幫忙了,小姐。帶來的錢就要用完了,而且你也實在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雅娜倒吸了一口涼氣。
當初,她總以為漢彌帶來的錢夠他們用好幾年的。
沒想到,物價波動得很厲害,連食物都貴得不得了,而她又不時得為生病的父親買些奢侈品,因為當他身體好一點時,他總渴望能抽支雪茄或喝杯好酒。
糟的是他們帶的錢都是俄幣,很難兌換。
漢彌只好偽稱是在戰場中偷來的,當然換得的錢非常少。因此錢很快就用掉了。
現在,她必須面對現實。
她不可能回俄國了。
有幾次,她曾經想到:如果父親真的死了,也許她可以偷偷地逃回俄國,然後再想辦法回家。但是,那必須要有一大筆錢,才能買通船夫。
到王宮!
這個想法令她不寒而慄。
「小姐,不會有危險的。」漢彌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沙欽說,過一陣子,他們就會設法送你走的。聰明的曼黛麗也許會安排一艘小船,把你送回去。」
「可是……王宮!」雅繃顳颥地說。
「曼黛麗會告訴別人你是她的妹妹。」
雅娜站起身來,踱到窗邊。
雖然已到了落日餘暉的時候,外邊的陽光仍是那麼璀璨。
很快地,清涼似水的夜晚就將降臨了,繁星將如閃亮的鑽石在黑絲絨上閃爍不已。
她知道,如果逐戶搜查,她很快就會被捕的,她根本沒有身份證明。萬一她碰到的是法國人,那更糟了,因為她絕對騙不了一個法國人的。也許英國人會認為她很像法國人,但在法國人之前,她就無處遁逃了。
然而,一些王宮的神秘傳聞,卻也同樣令她害怕。
到康土坦丁堡後,她一直對希拉利奧宮懷著一份好奇。
這座宮殿幾乎可算是個小城,裡面大約有數千人,而且三教九流,無所不包。
據說宮裡的園丁常把一些不貞的女人綁在砂袋中,沉入海底。而那些黑人太監更常常以各種方式來虐待女人。
在基督徒眼中,蘇丹是個淫逸罪惡的昏君。
她的父親曾經向她說明土耳其人的天性與癖性。
他們喜歡神秘的氣氛,因此他們的家庭、女人、甚至皇帝都被籠罩在一層神秘的煙幕之中。
「就像蘇丹出外巡行時,總是許多侍從簇擁著,而且還以無數的旗子、陽傘、羽毛扇密密地遮掩著,以閃避人們好奇的注視。」
「為什麼會這樣呢?」雅娜鍥而不捨地問。
「這是天性使然,」他的父親說,「所以才有那麼多關於希拉利奧宮的可怖傳聞。當然一定有一部分是真的,不過我想大部分都是捏造的。」
「那麼真相永無大白的一天羅?」
「是啊!」他說,「不過最近英國大使已經要求蘇丹盡可能地刪除一些繁文縟節。以往,外國使節或賓客在晉見蘇丹之前,還得接受一次沐浴。」
「沐浴!」雅娜驚訝極了。
「要知道,回教徒可是最愛乾淨的。」她父親笑著說:「所以在進宮之前,必須沐浴淨身,再換上華美的長袍,由殿旁的官員合力把他們抬起來。」
「為什麼?」雅娜問。
她的父親哈哈大笑。
「也許是因為緊張過度,四肢不聽使喚吧!」
「結果如何?」雅娜興致勃勃地迫問。
「據其中被接見過的人告訴我,他們只看見一隻戴滿珠寶的手指!」
…………
這些故事曾令雅娜產生很濃的好奇心,而現在,漢彌居然提議她躲到宮裡去!
「我不能!……我不能去!」她的心底無聲地抗議著。
可是,又怎麼辦呢?難道說真的坐以待斃,等著土耳其人來搜索?還是,更可怕的,等著一群激憤的暴徒把她拖出去?
還是去尋求英國大使的庇護?
她可以想像到事情的發展:聽了她的說明之後,大使一定會仁慈、有禮的對待她。然後,把她交給土耳其政府,查明了她不是間諜後,她就會被關在監獄裡。除此之外,他們還能為她做什麼?
「毫無選擇的餘地!」她心底絕望地說。
想到希拉利奧宮,又是滿心戰慄。
她知道漢彌此刻仍在等候她的答覆,因此不禁湧起陣陣感激與暖意,他竟如此忠貞、勇敢地衛護著他們父女!
「漢彌!你為何對我們這麼好呢?」她循著思路問道。
「你們對我就像是家人一樣,」漢彌回答,「你和主人就是我的親人。」
這些真摯誠樸的話,令雅娜泫然欲泣。
「爸爸的後事如何料理呢?漢彌!」她無助地問。「該把爸爸埋葬吧!可是又埋在哪裡呢?能找到一個牧師嗎?」
「我想,小姐,」漢彌說,「等你離開時,我們就把這座房子燒掉!」
雅娜大吃一驚,但隨即領悟了漢彌的意思。
因為如果被人發現他曾窩藏了兩個俄國人,漢彌就沒命了。當然她得為漢彌打算一下。
再說,火葬是那麼神聖!
她知道,父親在天之靈也會贊成他們這麼做的。她知道,他一向不喜歡那些陰沉、可怕的葬禮。
多年以前,他曾說過:
「小時候,看到父親被埋藏在墳墓裡,心裡真有說不出的難過與痛恨,可是將來自己也有一天要被埋在黑漆漆的地裡,雖然討厭,但又有什麼辦法呢?」
想到這番話,雅娜很清楚自己該怎麼做。
她和漢彌要縱火燒掉這間屋子,讓美麗的火焰奔騰在空中,一切便會化為灰燼,歸回自然。
「你說得對,漢彌,」她大聲地說,「我們就這麼做!」
「那麼,小姐,請容許我現在去找沙欽商量一下,在我回來之前,可千萬別隨便開門。」
「你去吧!阿拉會與你同在的!」雅娜用著東方慣用的祝福對漢彌說。漢彌笑了,臉上泛著光采。
「總有一天我們會回到老家的,小姐。」
「一定的!」雅娜說,「不論以後我的遭遇如何,你一定要設法回去,找到我的親族,告訴他們你為我們做的一切!」
漢彌感動地深深行了一個禮,不再說話,便關上門走了。
現在,雅娜真的完全孤獨了,她不禁用雙手掩住了臉。
她無法相信剛才的談話是真的。
難道她真的決定到王宮去?
不過,跟曼黛麗在一起,雖不見得安全,但至少也不會更危險。
她記得曼黛麗長自己一歲,生得明眸皓齒,十分艷麗。
獲知她被蘇丹的密探帶走後,她曾經嚎啕痛哭,然而其他的人卻都在笑,他們一致認為這是曼黛麗的福氣,她的美貌天生是應該受到珍惜、讚歎的。
「她怎能忍受那種生活?」雅娜不以為然地說,「那有三百多個競爭者,她得一天到晚祈禱、盼望自己能得到蘇丹的青睞,就算蘇丹中意她,別的人也會嫉妒她,排斥她。」
「其實,我倒認為全世界的女人都差不多,」她父親笑著說,「她們都希望引起男人的注意,而且對象是愈顯貴愈好。我相信,在曼黛麗的心裡,獲得蘇丹的寵愛,該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心願了。」
「曼黛麗既漂亮又聰明,」雅娜說,「我教過她讀書、寫字。她還會說英文、法文呢!我想她現在一定又學會土耳其話了。」
「當然,不然她怎能和其他人交往呢!」她父親說,
「蘇丹也會說英文、法文,因此曼黛麗在這一點上,可比其他人要強多了。」
「我想也不會有人比曼黛麗更美了。」雅娜說。
現在,她知道自己是對的。
曼黛麗已經是入選的寵紀了,遲早,她會成為蘇丹的妻子。
既然如此,她必定很有權威,當然有辦法保障她的安全。
想到這裡,她安心多了,她走上樓,再次跪在父親床前祈禱。
很晚很晚,漢彌才回來。
雅娜做了簡單的飯萊,等著他。
門開時,雅娜緊張得跳起來,心中七上八下地猜測著。
漢彌象平日一樣,恭敬地行完禮,才說:
「都安排好了,小姐!」
「你告訴曼黛麗,爸爸……去世的消息了嗎?」
「我並沒有看到她,我只見到沙欽。沙欽告訴她了,明天。她會派人來接你。沙欽保證你會安全抵達王宮,並且也不會有人盤問你的。」
雅娜沒有立刻答話,一片沉默。
雅娜說:「還有沒有……別的路子,漢彌?」
「沒有了,小姐,這是我所知道的最好方法了。現在,城裡的暴動愈來愈多,好多間諜都被處死了!」
雅娜聽得出他聲音中的憂慮、恐懼。
「你確信,在戰爭結束後,我就能離開?」她仍然不太放心。
「曼黛麗會為你安排的,沙欽也再三保證,他們一定會設法讓你離開的。」
「如果他們做不到,」雅娜心裡想,「我總可以死!死也比一輩子關在不見天日的監獄裡要好。我當追隨爸爸於九泉之下!」
從剛才的獨坐與禱告中,她似乎得到了一股奇異的力量,使她堅強、沉著起來。
起初,她為失去父親而悲勵萬分,但隨後她卻覺得父親並沒有離開她,似乎仍在她的身邊,指引她,鼓勵她,像在告訴她:形體的消逝並不重要,他的精神長存,他的神靈永遠與她同在。
自從母親過世後,她便與父親相依度日。
他是一位深具智慧,學識淵博的人,他特別喜愛閱覽史籍,認為如此可以鑒往知來。
有一次,他們父女正談論著亞歷山大大帝與堅尼斯大帝時,雅娜忍不住歎息:
「太可惜了!雖然他們的生前是如此的顯赫成功,但所有的豐功偉績都隨著他們的逝去而逐漸湮沒,被人淡忘,那麼這一切不都是沒有意義的嗎?」
她的父親微笑著。
「不,孩子,」他說,「人類的每一分努力都將回歸於宇宙自然,綿綿不斷的生命力使我們延續不息!」
「使我們更努力的去追求更高的成就?」雅娜問。
「對了!」
「那麼,將來我們不也一樣的被人遺忘嗎?」
「不,這不是遺忘,而是循環,這是自然的演化,也就是天道。偉人退位,後者繼起,永遠生生不息。」
他頓了一會,又說:
「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思索的每一個問題,不論鉅細,都會對人類全體有所貢獻,因此沒有一點一滴是白費的!」
雅娜很希望能領悟,但那時她還小,小小的心靈仍然無法領受到其中的真義。
慢慢地,她注意到一年四季的循環流轉,落葉回歸於土壤,種子培育出更繁茂的樹木。
「人也一樣,」她想,「因此根本沒有死亡,只有不絕的再生!」
她心裡明白,這正是父親希望她能領悟的哲理。
但是,現在她仍然難以面對目前的困境,更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因為她知道,如果以後無法離開王宮,她面臨的就只有一條路——死亡——了。
「怎麼辦?漢彌!」她感到一波一波的恐懼不斷襲來。
「你一向都很勇敢,小姐,」他回答道,「就像主人一樣,你們實在很勇敢。」
這是最好的答覆了,雅娜感激地想著。
現在,她最需要的就是「勇氣」,她迫切地需要一份使她步上這奇妙旅程的勇氣。
她知道,她絕不是孤獨的!
她知道,在冥冥之中有股奇妙的力量,暗助他們逃出敵人的魔掌,帶領他們來到康士坦丁堡。
又讓他們快樂地生活了六個月,雖然他們喪失了以往豪華舒適的生活,但是他們卻享受到心靈平靜、詳和的快樂。
雖然他們沒有任何可依靠的朋友,但卻感到家庭團聚的快樂。
似乎有位守護神默默地在保護他們,愛憐他們,雖然她不能確切地說明,但她確能感受到這份神力。
「現在,我得自己面對未來的命運了。」雅娜告訴自己,她知道,這就是使她驚懼不已的原因了。
當她到王宮之後,她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樣依靠父親與漢彌了。
就像是開始了一次神秘危險的航行,卻不知道自己航行的終點,唯一知道的只有……她是獨自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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