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行李箱很輕,惟一沉重的是它裝載了滿滿的思念。
再次環視著房內的一切,文連星的心中除了不捨之外,便是釋然。
他即將為他心愛的女人做一件對的事情。
很難想像,當手術室緊闔的門扉開啟的一刻,當他看到月臉上那種征服困難後的得意笑容時,他心裡複雜的感覺。
他知道他離開的日子即將來臨,儘管離開他們母子就像是硬生生的將他的心臟剝離,但那種痛楚他卻甘之如飴。
因為他已經可以預知,在不久的將來,他所愛的女人將站在世人面前重新的發光、發亮。
他更相信他們母子會好好的照顧自己,一如他還沒出現時那般。
再次環視著屋內的一切,深吸了一口氣後,他提起行李箱毅然決然的邁開步伐。
突然間,一聲奇異的巨響「砰」的一聲在他的耳際炸開,一扇精緻且厚重的槐木門已然隨著那聲巨響「陳屍」地上。
文連星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見一個熊般的魁梧男人就像是座煞不住車的火車頭衝了進來。
來人一見他手上的行李箱,還來不及喘口氣,便已經氣得破口大罵。
「該死的,月說的果然沒錯,你竟然真的打算一聲不吭的就走人。」
「看吧!我就知道他想走,和你們說你們還不信,非得親眼見著才相信他這個男人沒心少肺。」
跟著氣急敗壞的火耀日走進房門的人是瞿陷月,只見他的俊容上仍然存在著實行重大手術後的疲累。
微微的歎了一口氣,文連星環視著眼前的好友們,心知自己本來想要學學徐志摩的瀟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如今看來是行不通了。
環視著眾人怒氣騰騰的眼神,他有些無奈的開口,「你們怎麼知道……」
「怎麼知道你竟然真的該死地想要落跑?!」火耀日的臉上滿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憤怒,他快速的接口,甚至還用力的板動手指,發出嗄嗄作響的聲音,顯然已經做好了開打的準備。
開玩笑!之前他不過硬著頭皮幫星打理「焰集團」幾天,就已經耗費了多少精力,讓他幾乎沒有時間回家抱老婆小孩。
這下如果他再該死地讓星落跑成功,那不就等於宣告他愉悅安適的日子結束,他才不想累得像條狗一樣呢!
「對!」迎著三雙不贊同的眼神,文連星不想再為自己辯解什麼,只是逕自承認道。「我訂的機票是在三小時後,你們是來幫我送行的嗎?」
文連星大咧咧的坦誠自己的意圖,甚至對他們怒氣沖沖的表情視而不見。
「送你他媽的鬼行!」震天的暴吼再次響起,幾乎震去半邊的屋頂。「你以為我會眼睜睜的看你拋下我們這些兄弟一個人離開?」
「是啊!再怎麼說,我們也算有著革命的情感,感情比親兄弟還親,甚至胼手胝足的一起打下了『火焰門,和『焰集團,這黑白半邊天,你以為我們會就這麼看
著你離去嗎?」
不同於火耀日的火爆質問,瞿陷月試著用動之以情的方式軟聲以對。
早先當他從手術室出來時,星只問了他一句話,「手術成功嗎?」
得到肯定的答案後,他便什麼也沒有說的轉身就走,看著他孤寂的背影,他的心中猛然竄起一種即將離別的感傷,於是他顧不得自己的疲累,手術袍一換,就忙不迭的立刻拉著其他兩位兄弟跑來,還該死的真給他情中了星心中的盤算。
開玩笑,他這輩子除了來不及救回自己心愛女人的憾恨之外,還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他既然決定了要將星和程黎雁送作堆,就一定要實行,否則豈不是人生的一大恥辱,他是斷然不能接受的。
「我不是一去不回。」看著他們氣急敗壞的樣子,文連星最後將視線定在看起來還算理智的東方慕辰臉上,冷靜但又無奈的說道。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東方慕辰雖然依然是那一抹子的冷,但包夾在問題之後的關心依然是清晰可見的。
「不知道。」文連星聳了聳肩,再次任性的給了好友們一個不確定的答案。
「或許半年,或許一年。」
「顯然火不會接受這個答案,我和月也不會。」東方慕辰斬釘截鐵的說。
「我不以為你們會比較希望我留在台灣閉關。」揚起一抹肯定的笑容,他知道其實他們的怒氣全都來自於關心。
這分關心他領略了,也會一輩子牢牢的記在心中,可是要他明明知道黎兒近在尺尺,卻不能靠近一分一毫,這樣的痛他不以為自己能夠承受。
至少現在不行!
「難道,我們真的留不住你?」濃眉揚起,開口的是瞿焰月,他的語氣中顯然已經有著不顧一切的威脅。「你不怕日真的對程氏大開殺戒?」
「對!」像是要強調自己的憤怒似的,火耀日對瞿焰月的威脅讚許的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你要是敢將『焰集團,丟給我,反正既然要辛苦了,我就乾脆將『程氏』也一併納入好了。」
「你們不會的。」文連星顯然已經有著兵來將擋的胸有成竹。「除非你們希望我永遠都不再踏上台灣這塊土地。」
「該死的!?再一次忍不住狠咒一聲,火耀日的鐵拳已經有了蠢蠢欲動的態勢。
「看來你是非走不可了。」此話一出,瞿焰月便已經看到了他眸中的堅持,他知道那是不容撼動的。
而文連星給他的回答則是再次提起自己的行李。「你們要保重。」話一說完,他毫不戀棧的邁開步伐。
火耀日的拳頭最終沒有擊出,他頹然的放下手,破天荒的讓步。「我給你一年的時間,一年後你若不回來,小心我真的大開殺戒。」
這是他的極限。
「謝謝!」一年應該夠了吧,這短短的一年雖然不足以使他心中的痛消失,但他至少應該可以試著去習慣了。
朝著好友們揮揮手,文連星不帶絲毫留戀的走人,最重要的情感他都已經牢牢的放在心裡了。
一陣麻癢自她的腳底板傳來,程黎雁忍不住縮了縮腳趾。
耳邊不斷傳來人們對話的聲音,「嗡嗡嗡」的由遠而近,那聲音中似乎有的熟悉、有的陌生。
但不論她怎麼認真的傾聽,卻始終沒有聽到那個人的聲音,忍不住的她睜開沉重的眼皮,在蒙隴的視線中努力的尋找記憶中的那抹熟悉。
「你終於醒了。」聲音中帶著清晰可辨的怨怪,但那人的雙手仍不斷的在她的腳底板搔癢。
再次的縮了縮腳趾,程黎雁突然看到那個站在床畔的人臉上泛起一抹自信滿意的微笑。
「你……」剛自麻醉後醒來,渾身無力,喉頭更覺艱澀,幾乎讓她發不出聲音。
「恭喜你,你的手術很成功。」斂起笑容,瞿焰月淡淡的說道,壓迫著她神經傳導中樞的血塊已經被徹底的清除,她雙腿的瑟縮證明了她的腿有反應。
定了定神,還來不及接受他的恭喜,程黎雁便已認出他來。
他不是文連星的好朋友嗎?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又為什麼會身穿醫生白袍。
心中的疑惑讓她怒力的嚥了口口水,浸潤自己乾澀的喉頭,直到那火燒般的痛不再襲來,她這才以著沙啞的嗓音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顯然你連是誰幫你執力都不清楚,就像你總是不清楚旁人為你做了多少一樣。」語氣中帶著一絲譏消。
瞿焰月很明白自己不善的語氣擺明了是在遷怒,可是只要一想到星默默的為她做盡一切後,卻依然得要一個人孤獨的遠走他鄉,他就忍不住的要生氣。
反正現在星已經走了,那他也不用替他瞞得這麼辛苦,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在程黎雁睜眼的那一刻,將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訴她。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開刀的不是王醫生嗎?」不解的皺起眉,她記得從她重回醫院檢查的那一天開始,和她接觸的都是一名姓王的醫生,怎麼現在卻又變成了文連星的好友瞿焰月了呢!
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情況?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所有腦中的疑問不斷的翻騰,隱約中她好像捉住了什麼,卻又一閃而逝。
「王醫生?!」不屑的揚了揚劍眉。「他那技術充其量可以醫醫小病,你以為他有能力動這麼大的手術嗎?」
「難不成動手術的人是你?」睜著明眸直瞪著瞿焰月的忿怒,程黎雁啟口問道:「如果真是這樣,那還有什麼是我該知道,而我卻不知道的?」
因為他眼底飛揚的自信和睥睨,她沒有異議的接受了他的說法。
「你知道這次你的手術能成功,最大的功臣是誰嗎?」
「你!」程黎雁理所當然的答道。
「不,不是我。」他搖了搖頭,凝著她的眼神倏地變得凌厲,「你以為我會輕易的來為你動這手術?我是個有執照的醫生,甚至可以說是聖手,但我卻不愛救人,尤其不救與我無關之人。」
「那為什麼替我開刀?」在他長串的話中,程黎雁只捉住這個重點。
「因為你是他的妻!」簡單的給了她答案,他相信她是個聰明人,可以輕易的想出這其中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文連星為了能讓我接受手術,所以逼我簽下結婚證書?」程黎雁的語氣中有著不敢置信。
「就是這個意思。」瞿焰月點了點頭,證實了她的猜測,全然不理會程黎雁此刻眸中乍然而至的震驚。「你的腿只要再經過適當的復健就能走路了。」
說完這句話後,他二話不說就想轉身走人。
「等一下,如果你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他人呢?」程黎雁心緒太過複雜,幾乎分不清是喜是怒。
她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但她最關心的卻是他的下落。
「他離開了,不知去了哪裡。」停下腳步,瞿焰月聳了聳肩,不是他壞心的不告訴她,而是這個問題就連他也沒有辦法回答。
像是早就熟知了他們的思考邏輯似的,文連星打自一踏進中正機場的大門,就開始和他們派去跟蹤他的人玩起捉迷藏,他們徹底的失去了他的蹤影。
他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被人打擾,所以他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離開了?!」心房像是被人重重的捶上一拳,程黎雁的耳際嗡嗡作響。
原來那日清晨她自他的身上感受到的孤離感是真的,他真的再子離開了她。
「你那是什麼表情,別表現得一副被拋棄的模樣,要知道是你先遺棄他的。」本來不打算再多說什麼,但見她怔愣的表情,瞿焰月忍不住開口。
「先走的人總是他,不是嗎?」程黎雁反問,還理不清思緒,當年那抹被遺棄的感覺率先在她心底攀爬。
「當年星是對不起你,可是你有沒有站在他的立場想過?父母之仇大過於天,若是他就這麼不聞不問的與你廝守,你真的能接受這樣的男人嗎?」
彷彿可以透視她在想些什麼,霍焰月冷哼了一聲,隨後又追加一句,「我懶得再和你說,你若還有問題,就去問你大哥吧!他知道所有的一切。」
「大哥他……」她還想再說什麼,但一抬頭卻只見瞿焰月離去的背影。
滿心的疑問只得全塞進肚裡,任由它們在她的心底發酵。
等待,彷彿再次成了她惟一能做的事情。
程風起為程黎雁帶來一大束花朵,和鮮艷紅潤的大蘋果。
「雁兒,王醫生說你的手術很成功,未來只要加以復健,就算是健步如飛也沒有問題。」
一進病房,他便忙著換上帶來的鮮花,嘴裡宜著這個好消息。
從瞿焰月的口中知道雁兒已然從手術後的昏睡中清醒,他忙不迭的放下所有公事跑來探她。
對於她即將回復往日的健康,程風起眸眼間有著難掩的喜悅。
「是王醫生,還是瞿醫生?」程黎雁的語調分不出是喜是怒,只是淡淡的問道。
倏地停下手中所有的動作,程風起快速的回過身,臉上滿是訝然。
「大哥,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這話究竟是王醫生說的,還是瞿醫生說的?」再一次重複自己的問題,她執拗的要得到答案。
「你都知道了?」初時的震驚過去,程風起放下手中的鮮花,一屁股坐上她床側,然後揚起一抹笑。
「有什麼是我該知道的嗎?」還是淡淡的語氣,但卻不難發現她其中夾雜的憤怒。
被人隱瞞的滋味絕不好受,尤其是被自己的親人隱瞞。
「是瞿焰月那個大嘴巴說的吧!本來我還希望親自告訴你所有的事情。」即使面對妹妹的怨怪,程風起臉上的笑依然沒有少上幾分。
「為什麼要瞞我?」翻湧不止的心緒讓程黎雁卸下冰冷的面具,激動的問道。「這是我的事,我有權利知道。」
「依你當時對他的情緒,知道了一切之後,你難道不會抗拒這一次的開刀?」他一針見血問得她啞然無語。
那時候,文連星逼著她簽結婚證書,破壞了他們之間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來的和平,她的確不會容許自己去承他的恩。
可是這依然不是瞞她的理由,程黎雁的眸光還是滿含著怨怪。
「這是文連星的要求,他希望能讓你在開刀之後擁有新的生活,所以堅決不讓我把事情告訴你。」
「可是你是我哥,難道不該……」站在妹妹這一邊嗎?
她還想說話,但程風起打斷了她,「我本不應該答應他,但我知道他真的很愛你,所以我選擇尊重他。」
「你又怎麼會知道他很愛我,這一切或許只不過是他的愧疚。」撇了撇唇,程黎雁不想相信他所做的一切是源自於愛。
因為這樣會讓她有希望,但她卻怕極了那緊隨著希望而來的失望。
那樣的苦,她嘗一次已賺太多,難道大哥不知道,他是一個多麼容易讓人瘋狂愛上的男人嗎?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程風起逕自拉開西裝外套,並從內袋中掏出幾張紙遞給她。「這是他要我交給你的,看了這個之後,我想你會比我更相信他愛你。」
她接過攤開來,才一看到文件上幾個斗大的字,她那宛若珍珠般的晶瑩淚水便已經成串落下。
「離婚協議書」和「股權讓渡書」!
他竟然給她一張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並且將他名下所有周氏企業的股份全都讓渡至她的名下。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他不想報仇了嗎?
「他可以為你放棄父母血海深仇,這樣的男人,你難道還能說他不愛你嗎?」
天啊!就算她的心裡曾有山高海深的怨恨,也在看到這兩張薄薄的紙後全都化為烏有。
「傻瓜!」激動莫名的她只能艱難的吐出這兩個字,便再也不能言語。
「那一年,當他取消婚禮趕到醫院,我們已經把你接走,他從醫生及護土口中知曉你幾乎難以回天的嚴重傷勢,卻不知道我們已經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你送出國就醫。憑著最後一絲的希望,他進出各大醫院之中,直到他的好朋友們將他打醒,清楚的告知他你已經死了的訊息,他這才稍稍停止瘋狂的舉動。
「之後他將你以前穿過的衣服和用過的東西,建造了一座衣冠塚,每年到了你出事的那一陣子,他就像個活死人,不是將自己關在屋子裡看你的相片,就是待在那座衣冠塚前向你贖罪,甚至還將酒當成白開水喝,彷彿殘害自己便能對你贖罪。
「而今,他更是不希望你永遠難以從過往的陰霾中走出,所以他選擇在還你一雙健康的腿後,遠走他鄉。這樣的男人或許曾經錯待你,但他卻用很傻的方式在向你懺悔,向你訴說他的愛。」
程風起快速且簡單的陳述著他自瞿焰月口中得知的事實,然後下了個結論。
「他……」震驚猶不足以形容程黎雁的心情,但相較於震驚,那股糾著心的疼楚卻是讓她更加難以忍受的。
忍不住的想要為他心疼,更忍不住的很起自己為什麼對他總是冷漠。
即使明明知道自己還是愛他,卻仍選擇忽視,讓他受苦,也讓自己難受。; 心中最後一絲對這分感情的愛恨糾結在此刻全都化了開,抬手抹去臉上的臉痕,細緻的臉上出現了一抹堅定。
「他在哪裡?」
她要去找他,要立刻得到一個答案,一個他親口說出來的答案。
為什麼為她做了這麼多事,卻又傻傻的不告訴她。
「不知道。」程風起很誠實的回答。
不想再給她任何空泛的希望,因為就連他和瞿焰月那群好朋友們都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什麼時候回來。
幸福該是要去掙取的,如果雁兒真的有心,他相信他們終有一天會再見面的。
程黎雁毫無異議的接受了兄長的答案,然後堅定的對他說:「既然知道了這一切,那麼我就不會讓他這樣一聲不吭的走人,只不過我還得先做兩件事。」
迎視著她勇敢的眼神,程風起欣慰的笑了。
她不自覺流露出來的自信,讓他相信她的幸福已經近了。
「你想做什麼事?」他依然忍不住好奇的問了。
「很快你就會知道了。」程黎雁只是笑而不答,昔日的陰霾盡數遠去,晶亮的眸中有著讓人莞爾的調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