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大學畢業了,怎麼還像個鬧脾氣的小孩一樣,不由分說,轉頭就走?
夏曉郁在回家的途中,不知道在心裡痛罵了自己多少次。
她沒有坐公車,也沒有搭捷運。從環工系館落荒而逃之後,她下意識不想見到俞正容,所以沿著喧囂的大馬路往家的方向走。
笨死了!為什麼會這麼笨!
最令她無法接受的是,自己為什麼如此在乎?
光是匆匆一眼,就足以讓她全身發抖,大腦突然停止運作,只想立刻從這世上消失!
她目光空洞的看著前方,只聽見耳邊轟隆隆的,都是痛罵自己的聲音。等到快兩個小時之後,她的腿開始發酸,腳掌也隱隱作疼了,夏曉郁才抬頭,領悟到天已經全黑了。
而她,已經走到了自己家附近。
遠遠望見一片漆黑的屋子,她的眼眶突然熱了。
她多麼希望回家時,可以看見一盞燈在等候。
不要這麼大的房子,不用位於這麼好的地段,這些都不重要,她渴求的只是一點溫暖,一點人味,不必獨自度過一個又一個孤單的夜晚。
她想回家。
可是,從父母親離婚之後,母親多次進出醫院,終至過世,她常常要面對的,就是一室冷冷的黑;那不是她的家。
全世界的孤寂與自憐好像都選在今天襲擊她,她拖著腳步往大門走,一面從口袋裡找出鑰匙,疲倦得只想立刻躺到床上,一直睡到時間的盡頭。
「總算回來了?」一個沉冷嗓音驚醒了她。
倚在門廊下,雙手盤在胸前,姿態雖然優閒,表情卻很嚴肅的俞正容,正冷冷地盯著她,眼神凌厲得幾乎要把她刺穿。
夏曉郁第一個反應,就是又想逃開。
不想看到他!不想跟他講話!
可惜這一次,俞正容的動作比她更快。她才遲疑地往後退了一步,他立刻上前攔住她,敏捷得像頭獵豹。
「想上哪去?」他的怒意已經無法再壓抑。「你知道我在這裡等了多久嗎?」
雙臂被他有力的雙手牢牢握住,夏曉郁知道自己掙脫不了,加上已經疲倦不堪,所以只是無言地讓俞正容拿走鑰匙開門,然後,被他半拖半抱地帶進家門。
一直到被推到沙發上坐下,她也只是縮了縮,讓自己沉入柔軟的皮沙發裡,不講話也不笑。
俞正容雖然一肚子火,可是看她這樣,天大的怒氣也先擱到一旁去了,他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你到哪裡去了?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他的口氣比之前在門口質問的惡聲惡氣要溫和許多,伸手把她略微凌亂的髮絲撥到耳後,耐心地問:「我從五點多一直等到現在,差點想去報警了,你知不知道?」
「你等我幹嘛?不是跟美女去吃飯了嗎?」夏曉郁低低地說。
俞正容聽了,按捺的火氣又開始往上冒。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你聽好,樓小姐只是記者,她在寫一系列環境議題方面的報導,跟我的研究計劃剛好相關,所以常常去找我。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但是,就是這樣而已!」
其實俞正容不確定她到底聽見沒,因為,她一直都是同一個表情,淡淡的,有點落寞的,完全沒有改變。
他忍不住又伸手握住她纖細的手臂,挫敗地搖了搖,「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她低聲回答,還是不看他。
兩人之間彷彿有一道無形的牆慢慢在築起,越來越高,他花了很多時間才攻破的防備心,似乎又重新回到他眼前。
夏曉郁縮回那個他觸不及的角落,雖然人就坐在他面前,可是她的神態,卻彷彿在千里之外。
他不容許她又變回那個安靜、帶貼失落的孤獨女孩,他要她是擁在懷裡時,那個會害羞也會嗔怒的甜美人兒。
所以,他的怒氣與焦慮,都化為奔騰的急躁。
夏曉郁只在他突如其來抱住她時,失聲驚呼了一下,然後,她被動地任他侵略,不掙扎也不抗拒。
她越是這樣,俞正容就越火大。他的吻失控而狂野,先是肆虐她溫潤的唇之後,一路從下巴、頸子順沿而下,狠狠地留下了宣告所有權的標誌。
「啊!」
在他的齒陷入她頸側柔軟處之際,她的襯衫被猛然扯開,扣子飛落到地毯上,夏曉郁忍不住再度驚呼出聲。
「會痛?」俞正容鬆口,抬頭看她,嗓音繃得很緊,「我以為你打定主意不開口了呢。」
她倔強地偏過頭,不肯與他正面相對。
明知道她是在賭氣,俞正容卻恨她不肯溝通的態度。她總能撩動他成熟儒雅外表下,彷彿少男般的種種情緒,不論是憤怒,毛躁,還是急著想一親芳澤,無法克制的衝動。
執意要勒索她的回應,俞正容的吻又回到她的紅唇,吻得越來越深,幾乎想把她整個吞下去似的,還不斷輕啃她的下唇,她柔嫩的舌尖……
在他身下,夏曉郁開始顫抖,她透不過氣,心跳和呼吸都急促得像是剛跑完一場馬拉松。
「你知道我想做這件事有多久了嗎?」俞正容彷彿完全換了個人,他的眼鏡掉在沙發邊,炯炯的眼眸裡燃燒著野性的火焰,好像可以燙傷人。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隱含著危險的力量,就像他繃得緊緊的,壓得她幾乎無法呼吸的身軀,都讓夏曉郁昏亂而恐慌。
「可是……」
「沒有可是。」他咬住她微微腫脹的紅艷唇瓣,「我要你接受我!我要你好好認清我對你的感情、對你的渴望!我已經不想再等了!」
於是,上衣被扯掉了,牛仔褲也被脫下,她一身青春柔膩的肌膚,很快地,就被擁進衣著依然整齊的男性懷抱裡,揉蹭著。
此刻,他幾乎被想要她的慾望沖昏了頭。
他要好好教導她,身心都完全屬於一個男人是什麼滋味;他要讓她毫無疑慮的成為他的人,再也不會把別的男人擺在他面前,再也不會為了莫名其妙的女人而對他吃醋--
吃醋?
當俞正容以唇舌、以齒折磨著她嬌嫩的蓓蕾時,在她激烈的顫抖中,這兩個字突然劈進他已經被慾望蒙蔽的腦海裡。
他怎麼能忘了,曉郁並不是超過三十歲的熟女,她與他一點也不旗鼓相當,她還是個初嘗情滋味的小女人啊!
她在吃醋!所以才會這麼陰陽怪氣!
這代表著她也在意他,在意到……只看一眼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談笑,就受不了了。
領悟到這一點之後,俞正容整個人呆住了幾秒鐘。
然後,他把臉埋在她豐盈的胸前,開始笑了起來。
「曉郁,我最可愛的曉郁。」他繃得緊緊的身軀?然放鬆了,雙臂依然牢牢擁著她,只是剛剛洶湧急迫的火熱攻勢,突然消失殆盡,剩下柔得幾乎要融化她的溫存。
這轉變太過急速,夏曉郁只能睜著一雙充滿淚水的迷濛眼眸,不太明白地看著他的笑臉。
「你在吃醋,對不對?」他吻了吻她的鼻尖,「天啊,我居然這麼後知後覺,枉費我還當過你老師。」
他的語氣那麼寵溺,好像大人在哄小孩一樣。
她還在輕喘,紅通通的瓜子臉上,此刻有了幾分怨懟,眸光流轉,嗔意中帶著初解風情的嬌媚,令俞正容深深迷醉。
這比起早一點那疲憊又冷淡的模樣,簡直是天壤之別、天堂與地獄一般。
「吃醋又怎麼樣?」夏曉郁雙手使力,想要掙開他堅硬卻溫暖的懷抱。「反正我就是小孩子,就是很幼稚,很不懂事……那你為什麼不去找別人?」
俞正容沉厚的笑聲,在她耳際響起,他吻著她小小的耳垂,故意調笑的問:「我去找別人,那你怎麼辦?」
「我也去找……哎呀!」
她遭到的懲罰是耳垂的一下小小刺痛,他咬了她一口。
「你敢,就試試看。」他咬牙切齒的警告,語氣飽含威脅。
夏曉鬱沉默了。她慢慢的領悟到,自己的心已經不再是自由的了。
她確實不敢、也不能推開他,掉頭離去。
她再也不是那個孤獨的,卻以不在乎當武裝的夏曉郁了,因為她太在乎。
兩個人的情緒都平穩了些之後,俞正容終於肯放開鉗制了。
只是,還是不讓她離開,坐在沙發上時,乾脆把她攬在懷裡。
俊秀的臉龐有著滿意的微笑,輕吻著她的發、她的額。知道夏曉郁一向含蓄,也非常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她今天卻有這麼強烈的反應,證明了在她心中,自己的地位有多重要……
領悟到這一點之後,俞正容今晚所有的怒意與火氣都煙消雲散了。
「你會吃醋,我很高興呀。」他柔聲哄著她,「乖,別不高興了好不好?我解釋過了,她和我只是工作上有往來,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我沒有不高興。」她在他懷裡搖搖頭,掙開他的懷抱,撿起剛剛被扯落、丟在一旁的襯衫,套上之後,雖然扣子都被扯掉了,也勉強算能遮掩住春光。
那張瓜子臉上,激情的紅暈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表情與一直迴避的眼神,讓俞正容擔心了起來。
他重新伸臂擁緊她,「那你在想什麼?說給我聽好不好?」
該怎麼說呢?夏曉郁遲疑著。
說慘澹的過去?說自己的無助?還是描述已經陷落的心?
心底最深處的不安和恐懼,可不可以對他說?
「我……」埋在他懷中,夏曉郁困難地開口,笨拙的編織謊言與理由,「我沒有生氣,也沒有怪你,我只是想一個人走一定,想點事情而已。」
「一個人?那可不行,以後你想走一走的時候,讓我陪你。」
他的語氣雖然溫柔卻霸道,充滿濃濃的佔有慾。
別人聽了,可能會反感,可是聽在夏曉郁耳中,卻有不同的感覺。
她的自由並不是選擇之後的結果,而是因為種種關係被迫長大、被迫照顧自己,在心底深處,她還是渴盼有人關心她、呵護她,把她當小女孩一樣寵,彌補她被忽略多年、始終不夠溫暖的缺憾。
俞正容簡直是她所有夢想的結晶,條件優秀,又真心真意對她,最重要的是,他從眾多人中,一開始就鎖定了她。
但也是因為這樣,夏曉郁始終有著一份不確定。
就像美夢成真時,反而會疑幻疑真、不敢相信一樣啊。
「還在不開心?」俞正容對她的沉默感到心急,絞盡腦汁想哄她開心。「要不然,我每天陪你吃晚飯、吃完出去走走,好不好?只是有時候我工作分不開身,或是有飯局,那就比較麻煩一點。」
她搖搖頭,「我知道你很忙,不用這樣。」
「那,以後有別的女人像樓小姐這樣找我吃飯,都帶你一起去怎麼樣?只要你不嫌無聊,我們談的話題都很枯燥的。」
她還是搖頭。
兩人之間,沉默了半晌。
「曉郁,你不能老是這樣子。」
俞正容讓她掙脫自己的懷抱,坐到稍遠處的單人沙發上。
雖然她襯衫遮掩不住的光滑美腿還是讓他分心,不過,他努力控制狂野的心思,俊美的臉龐換上了嚴肅的表情。
「你一直退縮,而我一直在逼你,這樣是行不通的。」他苦笑一下。「我們已經在一起了,你還是不願意溝通,不願意把心事告訴我,老是我在唱獨腳戲,這樣對情況不會有任何幫助的。」
夏曉郁低著頭,食指輕輕劃著自己的膝蓋,不發一語地聽著。
「你年紀還小,又沒有太多認真交往的經驗,比較膽怯一點是情有可原;不過我們不能像這樣過一輩子,對不對?你偶爾也要學著長大,學著跟我溝通,不能永遠都像小女孩一樣用鬧脾氣、使性子來解決,我也會累的呀,曉郁。」
「一輩子」三個字,讓夏曉郁胸口好像竄過一陣微弱電流。
他是隨口說說而已嗎,還是,真的想和她長長久久?
她可以相信嗎?還是,相信之後,又會是巨大的失望?
不愧是老師,說起理來頭頭是道,而夏曉郁就像個好學生一樣,乖乖坐著聽訓。
只不過,她早就不是他的學生了。
所以她開口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委屈?」她沒有抬頭,所以他也看不見她受傷的表情。「我沒有要你追我,沒有求你跟我在一起。既然我這麼幼稚、很任性,你可以去找更成熟、更契合的女孩子。」
她一面說,心裡就一面響起尖叫聲。
這不是她要說的!她根本不想讓他生氣、讓他無奈!她不要他離開、去找別人!
不要!
可是為什麼開了口,說出來的卻是這樣傷人的話?
俞正容的俊臉變得僵硬,像冰冷的大理石雕出來似的,而他的回答,也像是從冰庫裡傳出來的,字字冰冷。
「講這樣的話,完全證明了你還沒長大,而且,一點也不想長大。」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想把你從牛角尖裡拉出來,想讓你開心,想帶你看更廣闊的世界,可是你不願意,始終排斥的話,要我怎麼辦?」
只要抱著我,說你會疼我一輩子,不會因為病痛、別的女人而離開我,讓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夏曉郁在心底使盡全力,吶喊著這樣的請求,可是她的外表,卻只是握緊拳頭,倔強地一聲不吭。
此刻開口,她就會馬上崩潰,再也回不到過去。她一定會拋開自尊地哭出來,會乞求他,會把自己變成最沒有價值、最微不足道的女人。
就像她的母親一樣。
然後,怨恨與自憐會不斷腐蝕著她,把開朗的心情和健康的身體一併摧毀。
她的拳握得太緊,全身開始微微發抖。
失望又痛心的俞正容,這一次,沒有發現她任性外表下掩飾的脆弱。
「也許我太心急、太一頭熱了。」最後,他在幾次深呼吸之後,淡淡地做出結論,「給你這麼多壓力,真是很抱歉,我先讓你一個人靜一靜吧。」
然後,他走了。
認識這麼久,每一次他要離開時,總是要纏著她又親又抱的,依依不捨半天,再三確定下次何時再見之後,才肯離去;而這次,他卻是什麼也沒說,安靜而冷淡地開門出去。
偌大的客廳,此刻變得淒清異常。
夏曉郁好像雕像一樣,始終保持著相同的姿勢,直到全身僵硬,而她腦海中,只是不斷不斷縈繞著他離去時的身影,和怎樣都揮不去的問題--
如果終究都是一個人、都是這樣的結局,為什麼要多走一段甜蜜纏綿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