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二度遇上,站在段鳳揚身側的錦瑟嘴角不自然地垮下,段鳳鳴仍是一派優閒,好像不曾見過錦瑟的模樣。
「哪是東西,錦瑟是個姑娘,可愛的小姑娘,我在路上遇見她一人孤零零地,就收她為義妹,大哥,你不會反對吧?」段鳳揚先下手為強。
段鳳鳴眼眸微瞇,不著痕跡地打量她,錦瑟察覺到,渾身不對勁,偷偷移到段鳳揚身後好避開段風鳴熾人的視線。
段鳳揚以為錦瑟是害怕段鳳鳴,便笑著又將她推出去。「別怕,大哥人很好,不會吃了你的。」
錦瑟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不怕,可不表示她也不伯,但她也不是真怕,只是……不太喜歡而已。
這種感覺就好比老鼠遇上貓,是天敵耶!怎會喜歡呢?
第一次的接觸,她就對段鳳鳴有防備了,這次再見,光看他那雙泛著冷光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陣子,就讓她由腳底麻到頭頂.比起殘月有明顯的弱點,她更覺得段鳳鳴深不可測。
「大哥,錦瑟是不是很可愛?」
段鳳鳴合了合眸子,淡淡的說:「鳳揚,妙雲找你。」
「真的?那我馬上去。大哥,幫我好好招待妹子喔。」交代完,段鳳揚已離開正廳。
段鳳鳴一句話,輕鬆打發段鳳揚,錦瑟來不及喚回。
他來到錦瑟身旁轉了圈後停下。
「你叫……錦瑟?」眼神帶有審視意味。
在段鳳鳴身邊,錦瑟就會莫名其妙覺得不舒服,但豈可在對手面前示弱,於是她吞吞口水,挺起胸回應:「沒錯。」
「纏上鳳揚,想做什麼?」
「跟你無關。你這傢伙冷血無情又不懂憐香惜玉,跟你說再多也是浪費。」不懂英雄救美,就不配為男人。
段鳳鳴淡笑不語,落坐一旁的椅子。
錦瑟皺眉,不喜歡他那莫測高深的笑容。「你笑什麼?」
「我冷血無情又不懂憐香惜玉,問我再多也是浪費,不是嗎?」段鳳鳴以她的話回敬。
錦瑟實在不喜歡段鳳鳴不明的態度,又覺得他難以捉摸,便轉身想離開去找段鳳揚,就在她要跨過門檻時,段鳳鳴冰冷低沉的聲音又飄來。
「區區一個詩精,也敢來到我面前,錦瑟,你究竟想做什麼呢?」
背脊一涼,那不是敵意,而是一種探視的目光,錦瑟連忙轉身。
「你是誰?」能看穿她的身份,段鳳鳴絕非尋常人。
段鳳鳴笑得詭異從容,反問:「你說呢?」
× × ×
一句「你說呢」,就讓錦瑟想破頭。
後來她是順利待在段府了,但也變得戰戰兢兢,只要段風鳴在府內,她便覺得有種讓人監視的厭惡感。
想了三天,對於段鳳鳴的身份,錦瑟依然猜不透。
她自調沒得罪任何人,當然不會惹禍上身,難不成……是殘月種下的因,卻要她來收拾善後?
也不可能,根本沒人知道她與殘月的關係,所以應與殘月無關,可是……她實在看不透段鳳嗚的內心在想什麼,更遑論是前世。
今兒個天氣好,主子去武堂,段風鳴清早也不見人影,留下她一人也不知幹什麼好,只好繼續想這三天內沒想通的問題。
「到底……你是誰呢?」坐在台階上,錦瑟撐著下顎滿腦子這困惑,她的視線落在遠方,直到一道清麗的身影穿越,她回神喊住她,「妙雲!」
聽見有人喊自己,唐妙雲轉過頭,笑臉盈盈。「原來是你啊,小錦,有事嗎?」
唐妙雲是段府的管事,據聞也是段鳳鳴最信任的人,因此也管帳房,人不但美,氣質又出眾,腦筋看起來也不錯,應該會比主子好多了。
唉,說實在,也不是她嫌主子太單純,但對人至少也得有防備之心吧,就憑她的直覺,段鳳鳴看起來就不像個正派人士。
「妙雲,我問你一件事喔,你覺得段鳳……段爺這人怎麼樣?」她記得所有的人都稱段鳳鳴為「段爺」,對主子卻是「二少爺」的稱呼,挺怪的。
唐妙雲一臉詫異。「你怎會突然想問段爺?」
段府的人都知道錦瑟是段鳳揚帶進來的人,自然認定她應該會比較想知道段鳳揚的事,但這三天,錦瑟私底下卻都在詢問有關段鳳鳴的事,當然會教她好奇。
「沒啊,我對大哥的大哥自然也會想知道,畢竟我看得出來大哥很敬重段爺。」錦瑟擺出最無害的表情好取信唐妙雲。
「沒錯,大伙都很敬重段爺,因為段爺是個很聰明的人,做事有原則,行事作風也公正。」唐妙雲輕輕一笑。「其實我跟在段爺的身邊只有三年,小錦,想知道什麼你應該去問二少爺。」問主子?以「我大哥是好人」這答案搪塞完她全部的問題之後,她還能奢望由主子那裡得到什麼更妙的答覆。
「對了,妙雲,為何大家都喊段爺,而不喊大少爺?」這點她也非常想知道。
「這個我也不知情了,是段爺要我們這麼喊他的,你也知道我們做下人的,什麼都不能多問,就只好照辦了。」
哎呀,看來由唐妙雲這裡也得不到什麼消息,真是的,看來段鳳鳴防人防得很重。
錦瑟只得附和.「說得也是。」
「小錦,還有事嗎?若沒事,我還得去忙呢。」
「沒問題了,謝謝你。」目送唐妙雲離開,錦瑟望著蒼穹,繼續沉思。「段鳳鳴……你究竟是誰?」愈是神秘的事情,她愈想掀開底來瞧瞧。
但段鳳鳴可不好對付呢……
分心過重,以至於有人靠近也不察,直到耳畔傳來熱熱的氣息以及聲音才喚回錦瑟的思緒。
「錦瑟,我都不曉得原來你對我這般著迷呢。想知道我是誰,直接來問我不就得了嗎?」
冷冷帶著調侃的聲音,教錦瑟不由得一震。
倏地轉頭,兩人相隔的距離不過一寸,映入眼簾那張好看的臉霎時令錦瑟心底一陣怦怦跳動。
其實她是故意醜化了段鳳鳴,他的長相非常好看,就算站在十燁身邊也絲毫不會遜色,不過她也看價十燁的五官,怎麼卻沒有今天如此怪異的感覺?反而是初相識段鳳鳴讓她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段鳳鳴,你非要這麼嚇人不可嗎?」錦瑟相信心跳得特快,讓她差點喘不過氣應該是被段鳳鳴嚇到的緣故。
段鳳鳴唇瓣勾起一抹幅度,好整以暇地問;「有嗎?我可是光明正大走到你身邊坐下的,是你自己不知想什麼想出神……是在想我嗎?」
「鬼才想你!」
錦瑟胡亂回他一句,那句話卻教段鳳鳴有片刻的怔忡,可惜錦瑟沒發覺。
「是啊,你心裡想的應該都是鳳揚吧?」
「沒錯。」
嗯,剛剛那份落寞的感覺是誰的?
察覺到不屬於自己的情緒波動,錦瑟自然看往離她最近的人,是段鳳鳴嗎?隨即她又推翻這假設,因為她曾經試過進入他的內心,但都徒勞無功,段鳳鳴不可能會突然就鬆懈。
「你喜歡鳳揚?」
「當然。」提到主子,錦瑟就眉開眼笑。
段鳳鳴壞心的笑。「可惜你晚了,鳳揚是不可能會喜歡你的,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
「關你什麼事,我要喜歡誰都是我的問題。」她最不喜歡有人插手管她的事。
「是不關我的事,不過,我不准你破壞鳳揚的幸福,要是讓我知道你插手了,我不會放過你的,懂嗎?錦瑟。」
段鳳鳴冷冷的威脅教錦瑟心底發寒。
她終於懂了為何主子一逕地稱讚段鳳鳴是個好人,原來段鳳鳴對主子也是有付出的,只是這份付出會讓其他人無法承受,就好比殘月對十燁的態度,專斷又執著。
錦瑟愈來愈覺得段鳳鳴與殘月很像了。
「你既然不喜歡我,為何要讓我留下?」
段鳳鳴表情浮現一股詫異。「我有說我不喜歡你嗎?」
「至少你給我的感覺是如此。」她的直覺向來神准。
「你錯了,說真的,我還挺喜歡你的,因為你……」和我有相同的背景。最後幾字段鳳鳴沒有脫口。
「我如何?」
「錦瑟,你活了多久呢?」
「少說也有一百三十一年。」提起自己的年紀,錦瑟有說不出的自豪,雖然也不知她在自豪什麼。
「一百三十一年啊……」
「夠久了吧?你們這些人類是永遠也體會不到壽命綿綿的感覺。」大概是覺得自己這點勝過人類,所以引以自豪。
段鳳鳴忽然將視線遠眺,金色的陽光灑在他臉上,教錦瑟一時看不清他的表情為何。
「是啊,挺久的。」
呃,又是那股落寞感覺,這次又多了一些悵然,究竟……究竟是誰的感覺?為何這般痛苦又無奈?錦瑟的心快要承受不了過多沉重的情緒,她的臉上滲出汗水,手心溫熱冒汗,最後不支倒在段鳳鳴懷裡。
「你怎麼了?」
「我……我好難受……」不!不該說是她,而是那份感覺難受,連帶也影響了她的感官。
「哪裡不舒服?」段鳳鳴專心在她的痛苦神情上。
痛楚在剎那間又被抽了回去,錦瑟來不及更深的探索,不過她的感覺也好了許多。
是誰的感情竟能讓她無法吸收?
以前她不僅能看穿對方的心,還能把對方的情緒一塊同化,絲毫不會有壓力,但今次,對方的沉重負面情緒卻如江潮般一波一波幾乎要淹沒她。
是誰?究竟是誰?
竟有那麼多宣洩不了的感情,苦悶、悲哀、無助和……寂寞,會有這麼多的累積,對方年紀必定也不小了,應該不會是眼前的段鳳鳴。
「好多了嗎?」
段鳳鳴溫柔開口,二度喚回她,錦瑟這才發覺自己是枕在段鳳鳴的腿上,當然了,她才不會介意這等小事,只是在敵友不明的狀況下,他倆還是少接觸為妙。
「我好多了,可以起……」
段鳳鳴按住她,不讓她起身。「先別動,既然不舒服,就多躺一會兒,放心,我不會乘機對你下毒手。」
「……謝謝。」對自己不喜歡的人說這句話,還真有些怪。
「不客氣。」
枕在暖暖的大腿上,錦瑟有說不出的舒服,想來,還不曾有人這般對自己呢!
暖風徐徐,伴著花香、伴著青草的氣息滑過兩人的鼻尖,四周也變得寧靜,教人還真忍不住會跌入夢裡去。
段鳳鳴察覺錦瑟規律的呼吸,不由得抿唇一笑。。.對他而言,錦瑟就好比一個稚齡的孩童,可愛又有趣,會讓她留下,也是因為清楚她會替自己帶來歡笑。
至少跟她在一塊的時候,他的確是開心的,不會想到其他的事,只會想著她。
能短暫忘卻過去,這樣就夠了。
他不貪心的。
從來就不。
× × ×
既然白天不成,那就晚上來試試,錦瑟才不信自己會查不到段鳳鳴的秘密。
天底下可是沒有絕對的秘密。
不過想到白天竟然枕在段鳳鳴的腿上睡著,也是滿糗的,怎會如此?她明明提醒自己不能睡,頂多躺一下就好,最後依然……唉!尷尬的事不提也罷。
亥時初,段府燈火多半熄滅,只剩下段鳳鳴房內的一盞燭火,錦瑟化做無形偷偷潛入。
錦瑟這才發現,段鳳鳴房內的擺設不同段府其他地方那樣華麗.而是非常地儉樸,實在不像是一個大商戶的房間。
然後,錦瑟視線移動到落坐桌邊的段鳳鳴,他正在擦拭一把銳利的劍,他身旁有張椅子移了出來,乍看之下好似在等人坐,錦瑟也不同他客氣就落坐。
段鳳鳴唇角悄悄揚起,之後拿起劍審視一番。
「真是一把好劍,是吧?」
還不錯……
錦瑟在心底回答的同時才意識到,段鳳鳴是在跟誰說話啊?難道他看得見自己?
抱持疑惑的錦瑟把小手在段鳳嗚眼前晃了晃卻沒有任何反應,這才放心,但她總覺得段風嗚好似看得見自己。
段鳳鳴右手持劍,定定望著它,不一會兒,反手一握,眼看就要刺入左手臂,錦瑟連想也沒想,就現身抓住他的右手。
「你在做什麼啊?」銀瑟低聲疾呼。
「你又在做什麼呢?」此時,段鳳鳴微微一笑。「錦瑟,我沒想到你真是大膽,竟夜半偷偷潛入男人的房裡,想對我做什麼呢?」他早發覺她了,故意一刺只是想讓她自己現身。
段鳳鳴綻放危險的笑容,笑得錦瑟跟著呵呵傻笑。天哪,她幹嘛那麼蠢!段鳳鳴要死要活都不關她的事,她何必出來討罵?
錦瑟趕緊放開段鳳鳴,離他三大步以上,理直氣壯地表示。「誰教你不跟我說你是誰,我只有出此下策,要不,你以為我喜歡接近你嗎?」她才不會接近自己討厭的人。
段鳳鳴瞇了瞇眼,存心道:「我沒想到原來你這麼想知道我是誰哪!」
錦瑟連忙反駁,「我才不是很想知道你是誰,只是……只是……」很想知道你是誰而已。
「只是什麼?」看得出來錦瑟是個涉世未深的詩精,對人世的一切都很懵懂,是狡黠沒錯,內心卻單純極了。
錦瑟別過頭,不願看見段鳳鳴那一臉小人得意貌。
她都能讓高高在上的殘月不得不對她低頭了,區區一名人類,她豈能就此認輸,非扳回面子不可!
嘴上掛著可比花還燦爛的笑容,錦瑟移至段鳳鳴身側。「哎呀,段爺怎麼那麼愛欺負我這小姑娘呢?欺負我有樂趣可言嗎?」
「有,樂趣還很大呢。」段鳳鳴坦承不諱。尤其光看地在自己面前精明又古怪,在段鳳揚面前忠心又乖巧,就讓他開心不已。
真是一個不太會隱藏自己感情的詩精,或許別人看不出來,他卻是一目瞭然,喜歡的、厭惡的,統統會表現在她老實的小臉蛋上,所以他看得出錦瑟喜歡段鳳揚勝過自己。
段鳳鳴這句話直接命中錦瑟的心坎。老實說,她已經覺得自己說話夠直、夠狠了,沒想到今日竟碰上一個比她更猶過之而無不及的人。
錦瑟一時無言以對。剛剛盤旋在腦子裡的數十種備用回答統統派不上用場。
段鳳鳴摸摸她的頭,繼續刺激她的自尊。「雖然欺負一個小娃兒實在不太好,可已經上癮了,戒不掉,只有繼續委屈你取悅轉了 」
小娃兒?「我活了一百三十一年,哪裡小了?」
段鳳鳴抓住她的語病。「是你自己也說『小』姑娘的。」
「呃……」錦瑟一頓,又說:「那我為何要取悅你?」
「不想也行,段府大門在那裡,記得離開後要關好門。」
錦瑟皺了眉頭,這男人果真沒心沒肝沒血沒淚,外加沒人性,一定不是人!
「大哥才不會議你這樣對我呢。」她可是有靠山。
段鳳鳴勾了唇,雙手抱胸。「那我們可以看看鳳揚究竟是聽你的話,還是聽我的話?」
想也知道主子必然聽這傢伙的話嘛!真是的,為何她找不到段鳳鳴的把柄,要是有,就換她威風了。
「你到底來這鎮上做什麼?」望著她千變萬化的表情,段鳳嗚可沒忘了真正的目的。
「找一個人……順便享受人世富貴榮華的生活。」錦瑟沒有察覺到自己已讓段鳳鳴牽著走了。
「衛十燁是你什麼人?」他聽風揚提過錦瑟在找這個人。
「你又不認識,跟你說做什麼?」
「為何篤定我不認識?說不定我跟他剛好很熟呢。」
「真的嗎?你認識十燁?」
段鳳鳴先是賞了錦瑟一個迷人優雅的笑,接著回答:「不認識。」
一桶冷水當場澆熄錦瑟的期待。
錦瑟垮著一張小臉抱怨,「什麼呀!你到底想怎麼樣啦?」這男人快把她逼瘋了。
終於,段風鳴不再心存逗弄,正經道:「我是不認識衛十燁,只是跟他有過幾面之緣而已。」
錦瑟以懷疑的目光打量段鳳鳴,要她相信段鳳嗚,難矣。
「你真的見過十燁?」
「他是個相貌十分俊雅的人,說話的語調很輕、對人又很好,最重要的,總是一身索白,對不對?」段鳳鳴每增加一個形容,錦瑟便點一次頭。
「看來你真的見過十燁,不過十燁找你做什麼?」要是讓殘月知道這件事,段鳳鳴的下場大概不會很好看。
段鳳鳴含笑不語。
錦瑟攏起眉心,不滿地說:「你這人秘密真多。」
「人老了,秘密自然多了。或許我不清楚如何找衛十燁,但是,他會主動來找我。」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錦瑟,談個交易吧!」
「什麼交易?」錦瑟略有防備。
「我可以讓你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讓你見到衛十燁,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段鳳鳴含著笑,輕鬆脫口,「殺了我,讓我人土為安。」
段鳳鳴那自在的神情彷彿此時說的是與喝茶吃飯一樣再簡單不過的事。
錦瑟一臉詫異,滿心困惑。「你說什麼?!」她怎麼聽得不太明白。
突地,一股強大的悲哀又迅速籠罩住她,教她雙肩顫抖,渾身發冷,瑟縮地雙手環胸。那股哀傷真的很強烈,讓她想抗拒的能力都沒有。
既深又沉的情緒,慢慢牽引著她,讓她跟著一塊捲入寂寞的漩渦裡,教她無法自拔。第一次領略到這樣濃烈的感情,錦瑟的心承載不了,只能任由侵襲。
怎麼會?
怎麼會有人的情緒是如此的……令她不捨?
她屬精,僅有喜歡與討厭兩種情感,而人是會有七情六慾,只是這份外來的感情竟沒有一絲慾望,有的僅僅是對人世的絕望與傷心,一味的負面。
這真的是人的感情嗎?
倘若是,又會是誰的?
段鳳鳴……會是你的嗎?
昏厥前,錦瑟不斷想著。
後來,她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 × ×
殺了我,讓我入土為安。
要她殺了段鳳鳴?
不懂、不懂,她真的不懂,為何段鳳鳴竟然會有這種想法?
他到底在想什麼?活著是如此美好的事情,既享受又快樂,她實在無法理解段鳳鳴的行徑。
說實在,她還沒殺過任何生物,她也不是以殺生來取樂的精,又不是沒事找事做,更重要的是——
「為何挑上我?要死也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你想死隨時隨地都有機會,何必要別人幫忙?除非……你怕死,所以需要有人助你一臂之力!」
晚膳前,錦瑟衝到書房質問段鳳鳴。
「怕死嗎?」段鳳鳴低頭狀似思索貌。「其實我覺得死不可怕,只是……我有點題,不太喜歡花太多心力在一件事情上,因此才需要你協助。這樣的解釋你可滿意?」
段鳳鳴笑得迷人,似乎仍不將自己的生死看在眼底,一派旁觀的角色。
這是超然、灑脫,或是……絕望?
兩個字侵入錦瑟的腦子裡,又讓她想到那份三次任意佔據她心房的感情。
沉冷的憂傷如河流般細長,流入她心底,困住了她。
有可能是段鳳鳴嗎?
左看右看,錦瑟仍舊無法將那樣的情緒與段鳳鳴聯想在一起。
如此天驕般不可一世的男人,會有陰暗面的感情?無論她怎麼想都不太可能。
錦瑟搖搖頭。把那些奇怪的想法拋到腦後。
段鳳鳴卻以為她是不接受自己的答案,遂而問:「錦瑟,你覺得我是什麼人呢?」
「普通人,有點特別的普通人。」能看穿自己的身份,就滿特別了。
段鳳鳴拿起擺在書櫃上的一把精緻的小刀,再問:「你覺得一個死不了的人,究竟是活人,抑或是……死人?」
錦瑟直覺段鳳鳴要做出危險動作,有了前車之監,她連忙雙手抓住他的手,以防止他又嚇到自己。
段鳳鳴瞅著她的臉,不太明白。「你做什麼?」
「你又做什麼?」錦瑟瞪著他反問。
意識到錦瑟是想保護自己時,段鳳鳴不由得笑了出來,真是一個可愛的詩精。
「放手吧,我做事向來有分寸。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想想也是,段鳳鳴不太便是會做傻事的人,錦瑟這才放開他。「一個死不了的人,當然是活人……」最後一個「啊」字來不及發出,她便怔於眼前血腥的一幕——
段鳳鳴毫不猶豫就把小刀狠狠刺入左手臂上,那狠絕的模樣就好似他刺入的不是自己的手臂,而是敵人的。當場鮮血順著傷口汨汨流出,刀子落地,發出鏘地一聲,拉回了錦瑟的思緒。
「你……你是傻子啊!」
錦瑟斷斷續續終於能說出一句完整罵人的句子,跟著她四處找尋可以包傷口的布,遍尋不到後,她立即把自己農袖最脆弱的部分扯了下來,捆在段鳳鳴的手臂上。
段鳳鳴注視錦瑟的行為,眼底盛滿溫柔,唇角也彎出愉悅的幅度。「你在關心我嗎?」
錦瑟緊緊按住段鳳嗚的傷勢,又罵道:「你真是我見過最蠢、最傻、最無藥可救的男人了。」
「錦瑟,我真感動你對我竟然有如此深的印象,你是喜歡我嗎?」段風嗚忍不住又想逗逗可愛的地。
喜歡?錦瑟被這兩個字又嚇到,連忙往旁邊閃去。
「鬼才喜歡你……」
「你是鬼嗎?」
「我才不是……」等等,說這些幹什麼啊?錦瑟看著自己的手、衣裳全部都沾著段風鳴的血,那感覺就好似她與段鳳鳴已經密不可分了,這……其實也沒有很討厭,只是除了十燁外,她不太習慣跟其他人相處。
「錦瑟,你還好吧?」段鳳嗚見她失神,受傷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錦瑟見狀,又抓住他的手。「你真是傻子,都受傷了,還那麼……那麼……」正當她想重新幫段鳳鳴包紮時,赫然發現哪還有傷口,段鳳嗚的手臂完好如初,什麼痕跡都沒有。「這是怎麼一回事?」
若不是手上、衣服都是鮮紅的血跡,或許她會以為自己剛剛作夢。
不可能,她可是親眼目賭段鳳鳴刺傷自己手臂,不可能有假。錦瑟抓著段鳳鳴的手臂上下翻找,卻什麼也找不到,連一點疤痕也無。
「錦瑟,你這麼用力,我的手很痛。」
錦瑟擰眉,又重重一甩,怒聲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段鳳鳴笑得從容。「誠如你所見,還需要我多做解釋嗎?」
「當然要,你以為三兩句就能打發我?」這男人真是欠揍得可以。
「所以我才問你,我是活人還是死人?我不會老、不會死,錦瑟,你想我真的是活人嗎?你有見過像我這樣的活人嗎?」段鳳鳴淡淡揚唇,洩漏出的是一絲自我嘲諷的意味。
就她所知,十燁和自己都是因為殘月的血才得以不老不死,可是段鳳鳴身上卻沒有殘月的氣息,因此她肯定殘月與他無關,那麼段鳳鳴怎麼會變成這樣?
錦瑟搖了搖頭,對於眼前的景況,她竟有種束手無策的感覺。「是誰把你變成這副模樣的?」
「我若知道,還會需要你嗎?」他也曾問過衛十燁,但他什麼也不願說,只要他好好想自己的將來。
將來?真是可笑,對於一個曾經死過的人,還能有什麼將來!如今他唯一的心願就是入土為安。
死後會變成怎樣他都不在乎,只要別讓他一個人繼續在這人世間遊蕩就好,經歷過無數次的悲歡離合,他早看破紅塵,什麼都不求,只求寧靜的死去,歸回塵土。
這樣就夠了。
他求的,真的不多。
「說得也是。」
「會找上你,是猜想你既然屬於『精』懂的東西應該比我更多,也許會知道如何殺死我的方法。」他試過千百種的方法,可惜沒有成功過。
錦瑟對段鳳鳴的觀念把持同情。「你為何想死呢?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不是嗎?」
段鳳鳴聽得出她的意思,逕自拾起地上的刀子,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又刺入自己才剛完好的手臂內,霎時,鮮血又溢出,好在這回錦瑟有心理準備,沒受到驚嚇,不過看著血淋淋的場面,感覺也不怎麼舒服。
「呃……我已經瞭解你不會死了,犯不著再表演一次。」錦瑟吞吞口水,第一次是因為懾於過度的驚嚇,她全副精力都在段鳳鳴身上。
這次,她只嗅到滿屋子的血腥味,刺鼻極了。
段鳳鳴抽出刀子。以指頭輕輕拭去刀子上的血,莞爾道:「我甚至連痛的感覺都沒有,刀子沒入體內的時候,我只是用眼睛看著如是而已,這樣……正常嗎?還算是個人嗎?」
這回,錦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段鳳鳴傳來的悲哀情緒,甚至毋需靠肢體的接觸,她就能輕易感覺到。
過重的壓在她心上,然後慢慢融入她骨血裡。
兩人靜靜凝視彼此,直到段鳳鳴伸手抹去錦瑟臉上的淚水才打破這份靜謐。
段鳳鳴望著指尖上的濕潤。「你為我哭嗎?」
「才……才不是。」錦瑟迅速吸吸鼻子,很快就恢復正常,她也不懂自己為何會有「眼淚」這種東西。「只是覺得你很蠢罷了。想活的人那麼多,偏偏你卻想死。」
她才不會承認自己對他有那麼一丁點同情,像段風嗚這樣的人壓根就不值得她同情,求死根本是無聊的行徑。
段鳳鳴露出苦笑。「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
而他現在最想要的便是求死。
「入土為安會好嗎?」錦瑟仍是無法理解段鳳嗚的想法。
「你在關心我?」
「誰要關心你,我只是想弄清楚你為何想死!」
「那你為何想過榮華富貴的生活?」段鳳鳴反問她。
錦瑟睜著眼,對於將這兩個問題相提並論並不認同。「這兩個問題是不一樣的。」
「對我而言,是相同的。你想要有一擲千金的生活,而我只求平靜的死去.既然你可以,為何我就不能?」
「這……」錦瑟無法認同,也反駁不了。找不到更理想的理由,也看得出來段鳳鳴死意堅決。
「你同情我嗎?」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才不是。」
「那憑你的能力,我相信你必定能完成我的心願,如何?雙方都不會吃虧的。」段鳳鳴誠意十足。
「是我吃虧大了。第一,要見十燁,我自有辦法;第二,我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要賺錢也不是很難。」
沒想到段鳳嗚給她的回應竟是一陣低低的嘲笑聲。
「你笑什麼?」
段鳳鳴老實坦承,「我在笑,初出茅廬的你能有多大作為?雖然活了一百多歲,可涉世未深,有精明卻又傻氣、有理想但也不切實際。」
「你又多大年紀?」錦瑟沒有氣炸,倒是冷靜反問,她就不信段鳳鳴的年紀有比她大,不過區區一名人類而已,不老不死也不算什麼……段鳳鳴低頭冥思。
「呵,答不出來了吧。」敢說她年紀小。
「……大概四百多年了吧。」
段鳳鳴先是一歎,繼而才緩緩將自己依稀記住的歲月道出,究竟是不是這數字,他早忘了,也不想去數,只是應該與真實年歲相差不遠。
回憶如煙,消逝無蹤,他對過去,什麼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