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好幾遍,像是平空消失一樣。萬家福連忙奔出房,瞧見三哥路過,輕聲喊住他:
「三哥!」
萬三少面不改色地轉過身,朝她笑道:
「怎麼,要跟三哥出門嗎?」
她搖頭。「三哥,我的縣解圖不見了。」
「不見了?」他輕愣,而後問道:「是少七或者老二替你寄回去了嗎?」
「沒有,二哥正忙著設計他的圖,小七向來不碰我東西的。」她滿心疑惑啊。
難道是小偷?
萬三少才這麼想,她就猜到他的想法,道:
「不可能的,誰會偷這種東西?」
「這可難說了。你忘了麼,萬家歷代的縣解圖總是不見,說不定這一回提早消失而已。」他顯然不是很在意。
「三哥,我已經十九了,你別老拿我當孩子唬。那多半是爹或爺爺他們把圖收了起來,沒教咱們知道。」
萬三少聞言,露開讚許的笑顏,說:
「你真聰明,我少年時的確發現歷代縣解圖收藏在密室裡,等你回去之後,我帶你去看看吧。」只是,有點蹊蹺。
他幼年曾看過萬家叔伯畫過一幅縣解圖,與密室裡的縣解圖雖是同一幅,但他總覺得密室裡的畫功更為精細,不像是同一人繪的。
萬家福沉吟一會兒,道:「三哥,既然圖不見了,那麼我想重……」
「還是得回家。」為預防萬一,萬三少保險地退了一步,繼續笑道:「你忘了嗎?你還有一門親事在等著你呢。」
萬家福聞言微怔,注視著他。「三哥,你沒有幫我推了那門親事嗎?」
「為什麼要退?」
「你……」天生彎彎的笑眸瞇成一直線。
「福福,你別生氣。三哥也是為你好啊,歲君常那種人有什麼好的?雖然年輕,但也沒法跟你吟詩作對,過著夫唱婦隨的日子啊。」
「我不會吟詩也不想作對子,更沒要這麼快成親。三哥,你到底願不願意為我退親事?」她很平靜地問。
「我很想啊。」萬三少攤攤手,神色自若但一閃眼已退到院子拱門後。「可是,我無能為力,那個姓歲的,不配你……別這樣看我,福福,你上頭除了我之外,還有五個兄長,別說老二不快到極點,連其他三個全盡力趕往這裡,我不想犯眾怒啊。」
她深深吸口氣,柔聲道:
「三哥。」
萬三哥面色終於微變,及時從身後拎過一名過來人。
「萬、萬三哥。」年有路小聲叫,像小貓一樣被拎得高高的。
「乖,你來陪姐姐。」趕緊放貓進院,然後轉身閃人。
「姐姐,你、你上不上街?」年有路害臊地問。
「……」深吸口氣。不能遷怒、不能遷怒。「我正要上街呢,我縣解圖還沒有畫完,打算走一遍常平縣,有路,你也要一塊去嗎?」她柔聲問。
年有路聞言,興高采烈,連忙挨在她身邊。
「要!我也要去,我沒上街過……姐姐,哥說,做人要有禮貌,要送萬二哥謝禮,我要去挑禮物哦。」年有路小心翼翼打開手掌,露出她的工錢。
萬家福聞言,輕輕抱住她小小的身子,噙笑道:
「好,我陪你一塊去挑禮物,萬二哥一定喜歡的。」
「姐姐,你有好多哥哥嗎?」不像她,只有一個哥。
「是啊,我哥哥有五個呢。」
「他們對你好嗎?」她好奇問,補了一句形容:「像哥一樣對我好的那種?」
「好,非常好。」從小到大就很寵她,寵她到無法無天的地步,當然,無法無天是指他們,害她氣也不能,只能偷偷地惱他們。
年有路高興地牽起她的手,抬頭看向她的臉,鬆了一口氣。
「有哥哥很好啊。姐姐,你恢復正常了,剛才你的臉有點點可怕耶。」
再次走在常平縣上,如同跟其他縣市沒有什麼兩樣,完全沒有當初排外的異樣眼光。
有路幫她背著小貨袋,東張西望看著四周,乖乖跟在她的身後。
「姐姐!姐姐!」年有路拉著她走向一個攤子。「好吃耶!我買這個給萬二哥當謝禮,他喜不喜歡?」
萬家福看見攤子上賣的是烤雞腿,不由得笑了。
「萬二哥跟有路一樣,最愛吃這個了。」
年有路露齒一笑,道:「老闆,我買三個。」姐姐一個、她一個、萬二哥一個。抬頭一看,看見老闆傻傻地盯著萬家福,她又重複小聲喊道:「我要三個。」
那老闆連忙回神,拿油紙包起烤雞腿。
「萬姑娘,你、你的貨袋裡還有什麼貨色?」老臉微紅。
萬家福先是怔了怔,而後答道:
「還有很多,不過都是些女孩家的玩意。」
「正好,我有女兒啊!晚點我叫她上縣府挑個玩意吧!」
她雖然一頭霧水,但點頭道:「沒有問題。」
買了雞腿,跟著年有路走在大街上。大街上熱鬧又繁華,尤其近日山腹銀礦很有可能準備開採,各地人群擁來簡直不斷。
「哥說,歲爺爺允外地人進來了。」年有路拚命聞著雞腿香氣。
「原來如此啊……」難怪每個常平縣百姓都笑臉迎人,再也沒有之前的冷漠。
「哥最近好累喔,他說歲爺爺簡直把他當成三頭六臂,指使他做這做那的,不過我有偷聽到哦。」
萬家福心不在焉地問:「有路偷聽到什麼呢?」在木板上沾上只有她才懂的符號,繼續初來常平縣未完的工作。
「哥說,他要故意散播姐姐是福星的消息,買通很多人在縣裡傳哦。」
萬家福驀地停下腳步,低頭與年有路對視。「我是福星?」見年有路用力點頭,她不由得暗惱。
難怪方才老闆要買她的東西,原來以為可以沾喜氣。哪來的喜氣可沾?未免玩笑開大了。
「萬姑娘。」一名在賣木雕的少婦見到她,連忙起身走來,問道:「請問……你還有貨可以賣我嗎?」
萬家福點頭,輕聲道:
「有,不過我放在縣府裡,夫人如果願意,回頭我拿給你。」
那少婦點頭稱謝,走回攤前賣木雕。
萬家福摸了摸自己的臉。正因為自己跟彌勒佛有幾分相像,才會讓人這麼容易信以為真。
花了一上午,將常平縣初步記錄後,先送年有路回縣送禮,但她的兄長們都不在,她只好再送年有路回礦場。
時值正午,礦夫正在吃飯。她輕掃一圈,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道:
「小老頭?」
她心一跳,轉身瞧見歲君常迎面走來。
他的俊顏抹過詫異,盯著她一身衣物,慢吞吞地說道:
「是不是我的錯覺,你變漂亮了?」
「……」她低頭看二哥要她換上的新衣,忍住笑:「是哪兒漂亮?是衣物還是臉?」哪有人看著衣物讀人美的?他的眼睛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啊?
他輕哼一聲:「不都一個樣麼?我以為你要多休息幾天。」
「我沒有事,何必休息呢?」
「沒事?我幾次過去,你兄長都說你受驚過度,半夜三更還在哭鬼神號,必須休養呢。」
她聞言,先是攏眉,而後見他一臉狡詐,分明是故意來告狀的。
「我哥,就這個樣兒。」她歎息,不知是為誰。
「我知道,所以我等你來找我。」他走到她的面前,輕輕拉扯她的長髮,逼得她不得不投進他的懷抱。
這個男人……她深深吸口氣,輕聲道:「我聽三哥說,你正準備開採山腹銀礦。」
「不是我,是有圖。」
充滿疑惑的彎眸看向他。「你不開採?」
「我想,卻也不想。」他坦承道,沒有主動摟住她,反而開始玩弄起她的髮絲來。「在常平縣多年,雖然談不上感情深厚,但我也不討厭這地方,百姓崇拜我,我是清楚,不過……」對上她的眼,平淡地說道:「這裡沒有人瞭解過我的本性。」
她輕輕應了一聲。
「再者,我要去償債了。」在看見她再度驚訝時,終於控制不住輕捏她的臉,讓她皺眉無聲抗議。
他不由得大笑兩聲,惹來礦夫驚奇的偷看。
「人人都以為我是採礦奇才,天生的本能,其實不然,沒有長年累積的努力與經驗,哪來這一身好本領?」因為是他日積月累下的實力,所以他有本錢自負,也非常自傲。「要瞭解礦地,絕不是只在一處坐井觀天,每年我都有一段時間不在常平縣,我專往有礦地的地方去,遇見不少礦主子,他們全沒我這一身本領,自然求才如渴。人人也以為同行就該相忌,但卻忘了沒有識才之能,那些礦主絕不會爬上今天的地位。那些人也許羨慕我如今的地位,卻更捨不得我消失在這世間。」他聳了聳肩,很踐地說:「所以,在那些年,我被搶得凶,現在,他們存心來施恩,故意在那貪官面前說我的奇能,又在縣太爺那頭挑撥離間,每個人都來邀功,我能不還債嗎?」
她見他談及礦業時,真的自負到無以復加的地方,但她一點也沒有取笑的意味,因為她看見一個男人因為他的本事而驕傲,因為他喜歡的礦業而自負。
她臉微暈,最貪看這樣的神色,輕聲問道:
「你要離開去報恩了?」
「說報恩,不如說,我非常想知道天下間還有什麼礦是我找不出來的。大部份的人都從古書得知礦產知識,但古人也有錯,沒有親身經驗,永遠局限在一角。」
「……你要我陪你嗎?」她有點啞聲,心微微顫著。
歲君常頗為玩味地撫過她的臉頰,道:
「一個人也是挺無聊的,有人陪,也許是件不錯的好事。我預計五年,小老頭兒,五年後,回常平縣定居。」
明白的宣示裡藏著隱晦的承諾,這人也就是這樣頑劣,不肯明說。她暗歎,遲疑一會兒,握住他玩弄她臉頰的五指。
「六年。多一年,是給我哥哥們的,我要陪他們一年,就待在萬家裡,那時,看你先回常平縣或者要跟我去家鄉看看,我要一年陪著他們再回來。」
歲君常哼了一聲,撇撇唇角:
「那種人……」看她不同意的眼神,聳了聳肩:「好吧,我將就點,五年後去你家鄉看看是不是每個姑娘都老氣橫秋的,滿街都是小老頭。」
她展顏笑了聲,越過他的肩頭,看見年有圖往這裡走來。
歲君常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又開始用那個殺人如麻的腔調說話:
「你臉紅什麼?」
年有圖回神,趕緊奔過來,小心地與萬家福保持距離。他剛看見什麼了?好像看見一個很美的笑容?明明是彌勒臉,怎麼會笑得這麼美?
「有圖?」歲君常皺眉。
年有圖趕緊答道:
「歲爺,方纔我發現一件事很不對勁啊,要不是有人提醒我,我根本沒有想到!」
「說。」
「爺……你這幾日把一切工作全教給我,你該不會是……要離開吧?」
「誰告訴你的?」
「您先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是。」
「爺!」
「因為我受不了京師來的秦大人他那副貪婪無比的臉色,你以為依我的性子,能容得了那種人嗎?」他毫不猶豫地挑起年有圖的罪惡感。
他就是這樣的人。愈是當成自己人,愈是愛欺負對方,尤其事關他的利益,他可不打算委曲求全。
「都是我的錯……」年有圖滿心內疚,低聲道:「歲爺,你是這麼尊貴的人,當然不能受那肥官的鳥氣,我替你擔下這重擔,可這裡永遠是你的地盤,開採的銀礦也是你的……你一定要回來啊!」
「這不是傻話嗎?我叫你去挖礦,你還是歲家銀礦的工頭,銀子自然全是我的,難道你想獨吞?」
萬家福聽著這對主僕一來一往的對話,開始覺得她喜歡上的男人真的劣根深種,沒有把年有圖欺壓到跪地求饒是不會放過他的。但願……以後他別這麼戲弄她,再好脾氣的人遲早也會生氣,她怕她會變臉嚇跑他的。
「是萬三他們告訴你,我要走的?」歲君常忽然問道,注視著遠方走來的萬家人。
年有圖連忙點頭。
「福福,你果然在這兒。」萬三少微笑:「這樣不好,你畢竟是未出嫁的閨女,跟個男人這麼貼近,不是件好事。」
萬家福遺來不及吭聲,蠻腰一緊,被歲君常緊緊摟住,示威意味十分濃厚。
萬三少臉色雖然不變,但眼神稍有不悅。「歲兄,你這是暗示我家妹子,非你不能嫁了?」
「三哥!」
「也可以這麼說。」歲君毛道。
萬三少聳肩,很平靜地說出令眾人臉色微變的事實:
「但是,舉人婚事還在,即使我有心要幫你們,也無能為力。萬家在南方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管是退人家婚或者讓人退了婚,都會有損我們的面子,在這一點上,我非常為難。」
「萬家退不退婚,於我並無差別。」換句話說,他一點也不介意橫行霸道搶人未過門的老婆。
「你不介意,但我家妹子會介意。她被人說成災星,已經是非常慘了,如今要變成一個被人搶婚的災星,歲兄,你擅用人的心理,理當明白流言的可怕啊……」很成功地引起歲君常的不快了。
雖然可以預料他寶貝的妹子,此刻必定是既平靜又帶惱意看著自己,但他還是有點小心虛地不敢瞧向她。
「福福!」萬三少對著歲君常喊著,當作在跟萬家福說話。「打小,我跟你就是最親的……」
「沒有。」萬家福坦白地說:「我跟哥哥們一樣的親。」
萬三少有點受到打擊,聽而不聞,再道:
「再過兩天,大哥跟四弟、五弟也會來到常平縣,到那時,會有什麼驚人的情況你也是明白的。這樣吧,我自願點,替你說話,承受他們的怒氣。」
萬家福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三哥沒有這麼好心過。」
萬三少又是一臉受創,帶著微惱的語氣道:「我在你心裡,就這麼壞麼?」
「倒也不是。三哥跟其他哥哥一樣,早成了老奸巨猾的人。」頓了下,她歎息:「而這全是為了我而努力的。」
「福福,你能這麼體貼是最好的了。」萬三少又恢復老神在在的樣子,但為了確保萬一,他還是退了一步。「雖然我不是一個無端拆散鴛鴦的人,但也必須安撫大哥他們,這樣吧……」他轉身掃過礦場一圈,別有用意地笑道:「三哥一直很想知道你常平縣的縣解圖畫得如何,不如你以地為巨紙,繪完常平縣的縣解圖,我就為你說話,不只應付其他兄弟還順道推了舉人的婚事,這筆交易很划算吧?」
其中必有詐,歲君常心知肚明,但並未明說。他與萬家人相處不久,但也知道這萬家兄弟重萬家福而輕萬少七,不會這麼輕易讓她離開他們身邊。
他不明說,因為他根本不怕這小老頭兒真嫁給那孔子的後代舉人,他要帶人走其實很簡單,只是這小老頭很念手足之情。而且……
他個性中惡劣的一面,非常想看萬家福要如何應付。不可否認,就算他喜歡上一個女人,依舊很想欺負她。愈喜歡,愈愛欺負她。
萬家福默默看著兄長的背影,歎道:
「好。」
萬三少驚喜地轉身瞧著她。「福福,你願意?」
「三哥用心良苦,我怎麼能不配合呢?」
這麼平靜又溫馴的回答讓萬三暗自心跳,抹了抹冷汗,綻出毫無破綻的笑來。
沒有錯,沒有錯……他在心裡默念,為了讓這個妹子在他們身邊多留一些時日,他可以稍微卑鄙無恥點。
只是稍微一點點而已。
向晚時分,落霞滿天。
從午後開始,十乎縣的百姓開始聚集在礦場附近,看著據說以礦場前方大地為紙,繪下縣解圖的萬家福。
有的百姓站在山丘上,居高臨下好奇地觀望,那當日看過她縣解圖的老闆訝異地驚呼:
「我看到了,那是縣裡的大德街!」一條一條街道上還有住宅房舍跟商舖。雖然地面粗陋,畫功也以簡單單墨為主,不似那天她畫得色彩微艷、商舖細緻,但久居常平縣的老百姓,一看就知道這是常平縣的縣解圖。
柔軟無骨的身子半蹲在地上畫了下午,歲君常就在旁觀看,連秦大人也因為礦場部份暫時休工,而好奇地過來察看。
「福福,要不要休息一會兒?」萬二少蒼白的俊臉帶點心疼。
「不用,快畫好了。」她頭也不抬,一頭青絲垂在地上,纖白素裙輕折,跪在地上作畫長達數個時辰,雖然不舒服,但她首次以地為紙,很有新鮮感。
歲君常向年有圖招招手,取過一個包子,然後蹲在她的身邊,故意吃給她看。
「小老頭兒,畫得辛苦吧?」確定他做出了人間美味的表情。
萬家福瞪向他,張口欲言,他哈哈一笑,把自己咬口的那一角塞進她的嘴裡。
萬二少陰沉地看著歲君常,萬三少拉了他一把,使了一個眼神,吩咐雇來的人去做事。
「福福,瞧,你還剩下這些地方沒畫,對不?」萬三少微笑,指著那之前圈出來的空白地形。
她由下而上倒過來畫,現在只剩上方空礦處還沒有畫完而已。
她抬眸,看著她家三哥跟二哥背光的身影。
「是啊。」不用看萬少七的暗示,長年的相處也知道這兩名兄長必定有異。
「咱們是不是約定過,縣解圖全畫完才成,要是畫不完就跟三哥回家成親去?」萬三少極為溫柔地問。
「……是啊。」她面不改色。
「那好。」立即對著身後推著車的工人說:「還不快推過來!」
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輛板車推到空地,然後將巨石推下,正好壓在那塊空地上。
萬三少微笑:「萬家福,回家了。」
萬二少十分滿意地點頭,見到萬少七歎息搖頭,立即在他後腦勺送了一掌。
「三哥……」萬家福瞅著他,輕聲道:「我還沒有畫完。」
「福福,你已經不能畫了。」萬二少說道:「你一向聰明,理應明白困獸之鬥毫無意義。」
她看了兩名兄長一眼,默不作聲地趴在地上繼續畫。
萬家兄弟對看一眼,彼此聳肩,同時看向歲君常,後者繼續無所謂地吃著他的包子,這令他們相當不滿。
這男人是對萬家福太有信心,還是從頭到尾不當回事?
兩人的視線移向萬家福,看她畫著簡陋的常平縣圖。自幼她就愛畫這些圖,當年兄弟們帶著她出門,陪她試畫家鄉地圖,第一張圖她畫得又醜又難看,她卻不死心,埋在房裡努力修畫,害他們兄弟只能躲在門外偷看。她畫多久他們就陪多久,要讓他們把這麼寶貝的妹妹交給一個雖然出色但實在令人討厭的男人,他們絕不甘心!
事實上,無論家福將來屬於誰,他們都會很不爽!
萬三少低訝了聲,跟萬二少同時瞪著她一筆竟然畫上巨石。
在眾人的低呼裡,巨石上繪滿常平縣的房舍街道,再連回地面。
「等等!」萬二少低喝。
萬家福不理他,收完最後一筆,才任著歲君常一把扶起身道:
「二哥,圖畫完了。你不會下承認吧?就算把石頭搬走,二哥站在這裡,我一樣可以畫。」
萬三少深吸口氣,柔聲道:
「福福,你以為咱們當真會放你走嗎?這種承諾你也信?」
萬家福瞇起彎眸,輕聲道:
「三哥,你退不退婚事?」
「不退。」萬二少堅持代答,在旁的萬少七倒抽口氣。
因為看見彌勒臉開始在變化了。
萬家裡,萬家福天生彌勒相,平常看起來既慈愛又安寧,笑起來如帶著牡丹香味的蓮花,既清雅又有動人的艷美,所以,萬家兄弟與她相約,不得隨意對外人笑,以免她年紀小小,就被哪家男子給霸了去。
而很遺憾地,「有得必有失」,她的笑美麗動人,但她唯一的缺點,是她生氣的時候——
常平百姓暗自抽氣不斷。這是福星嗎?不是吧!
「福福!」萬三少暗自吞了吞口水,試著以最真摯的笑容面對她。
「咱們開玩笑的,真的。」萬二少擠出笑道。
「開玩笑?」她動怒道。
「是、是,開玩笑。你別氣了,你想做什麼,當然可以!」他哄道。所以,拜託,不要破壞他們心目中美麗安靜的妹妹形象。
神佛與惡鬼,只是一線之隔。
他家的妹子也一樣,笑起來如春風,一氣起來……連他這個大男人也會在半夜驚醒,以為身處阿鼻地獄,遇見了來押人的鬼差!
「我圖畫完了?」她怒聲問。
「畫完了!畫完了!」二兄弟連忙道。
「婚事退不退?」
「退退退!一定退!不退的話,三哥頭剁下來讓你踢!福福,生氣傷身啊!真的傷身,別氣了,你知道咱們最怕你生氣了!」太可怕了,簡直破壞他心目中的形象。
萬家福深吸口氣,慢步上前,停在萬二少跟萬三少面前。
「福福,你允過我們,不在自家兄長前惱火的。」萬二少說道。這一嚇,把他腦海中美麗的身影給嚇跑了,他怕這一陣子想出來的銀飾圖全是適合惡鬼的。
萬家福抿了抿嘴,含怨地注視眼前兩名兄長。
「哥,我沒有這麼早要嫁人,至少,還沒有陪夠我家人前,我不想成親。」見他兩人臉色一喜,她是又惱又笑。「我知道你們疼我憐我,不過家人之間有各自的路要走,改日我若遠嫁它方,哥哥們是否就不理不睬我了?」
「當然不會!」
「我有喜歡的人,可是哥哥們的地位一定跟他相當。」她柔聲低語。
「真的?」萬三少見她點頭,滿意地攤開手。
萬家福暗歎口氣,輕輕抱住他的腰身。
「不管哥哥要我陪多久我都陪。」
「那……」不敢太過囂張,萬三少與萬二少對看一眼,而後試探地問:「至少在你嫁出門前,有半年時間待在家裡陪咱們兄弟。」
「別說半年,一年我都不肯離開你們的。」這麼不貪心,肯定是被她的怒火嚇到了。從小到大她很少生氣,通常她一生氣,萬家兄弟就很容易受驚,所以她盡量不發火的。
「福福,我跟老二是勉強可以接受,但將要到的其他兄弟,我可不敢擔保他們會有什麼作為。」萬三少附在她耳邊提醒,注意到歲君常盯著他們看,不由得輕輕抱緊她。哼,要示威誰不會呢?
被嚇得差點兩眼翻白的年有圖,終於勉強回神,奔到歲君常身邊說道:
「歲爺,這樣男女相抱不太好吧……」
「兄妹相擁也不是件怪事。」歲君常平聲說道,同時看了他一眼。「你要跟我結拜當兄弟,我也可以抱著你,怎樣?」
年有圖立即受寵若驚,搖著頭:「不用不用!現在就很好了……爺,我注意到了,明明你聲音挺好聽的,對萬姑娘說話也很正常,為什麼對咱們縣民說話,老是用這麼難聽的聲音?」他忍不住問出這些日子以來的疑惑。
爺的聲音,很容易殺人於無形啊!
常平縣的百姓沒被他的聲音殺光真是奇跡了!
難得地,歲君常朝他綻出個俊朗無比的笑,才慢吞吞地說道:
「有圖,在常平縣裡,我愈是喜歡的人,就愈愛這樣欺他,愈愛讓他受不了我。難道你一直沒有發現,我對你格外的特別?」
「……」年有圖傻眼,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此時,秦大人拍拍歲君常的肩,還有點閃神地說:
「歲爺,您……真是為難你了……」
「難為我?」
「就因為共處在地道十來日,你才被迫跟她兜在一塊……也虧得你能容得了這樣相貌異常的女子……」秦大人有點惋惜道。明明是一個奇才般的人物,卻跟萬家福在一塊,方纔他也親眼目睹那怒氣橫生兇惡的變臉,他想,他以後一看見萬家福,就會自動想起她的變臉。
歲君常聞言,朝她一身不知比地道好上幾百倍的衣物看去,聳了聳肩道:
「這算不錯了,她最醜的樣子只有我見過。」無視身邊人的驚悚,也沒有看見常平縣百姓驚恐的表情。
方纔她凶的樣子算什麼?不就是老樣子嗎?人是變漂亮了的確是事實,不過,美醜都是萬家福,於他根本沒有差別。
視線移向礦地上的常平縣地圖,俊眸抹過難得一見的情感。常平縣算是他的根,雖然可以割捨,但終究有感情,不管他上哪兒,就如同隨處可以畫出的縣解圖一樣,常平縣一直在他心裡。
他微微瞇眸,直到夕陽西下,終於忍氣不住,跨步上前,毫不猶豫地用力拉過她的長髮,逼得萬家兄長不得不鬆手。
她的身子輕而易舉地落入他的懷裡,他這才滿意地看向萬三少,狂妄地說:
「跟她共度往後幾十年的是我,不是你們,死了這條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