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達到了獨處的目的沒錯,但心情卻依然不好受,甚至哭了起來,令她不禁討厭起自己,為了轉移心思,也怕被附近的農民看到,又會以為雷夫欺負她,再添禍端,所以便擦乾眼淚,到村子去走走;不料曾領教過寶獅莊農民「厲害」的居民對她卻稱不上友善。
所以憐兒也沒有待太久,下午時就折回坎普墩城堡內,只是委實還沒有準備好見丈夫,於是便往廚房邊的花園走去,老天!這還算是座花園嗎?雜草都比蔬果高呢。
堡內臟亂已經夠瞧的了,再加上這裡……大家吃的東西全從這裡採摘啊,花園提供香料,甚至是醫病的草藥,憐兒實在受不了眼前的景象。
「有人在找你,夫人。」
憐兒轉身過去,發現說話的是一個年僅七、八的小女孩,她正蹲在那裡拔草,總算有人不忘這項重要工作。
「你叫什麼名宇,孩子?」
「小黛。」
憐兒看得出來她有些緊張,便笑著鼓勵道:「你打算幫我把雜草全拔掉嗎?」
「噢,不是的,夫人,如果被廚子知道,他不大發脾氣才怪,我只是過來找些『綠色』的東西做沙拉。」
「『綠色』的?廚子有沒有教你摘那個樣子的菜?」
小臉上立刻浮現不平之色。「我問了,可是……可是他說只要是綠色的就可以,我做錯了嗎?我不是故意的,夫人。」
憐兒馬上柔聲的說:「沒有,你沒做錯,小黛,你在廚房待多久了?」
「不久,本來我是來學紡紗的,但璦媚夫人不喜歡堡內有孩子,所以我就被派到廚房去。」
「那就應該教你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啊,小黛,你現在采的那些,我稱之為『一無所用』。」
小黛到底只是個孩子,居然笑答:「真的?」
「真的,」憐兒笑著說:「讓我仔細瞧瞧,」她蹲下來撿拾籃中之物。「啊,終於有可以做沙拉的菜了,你看。」然後和小黛一起採摘蒲公英的葉子。
「我又在花園中找到你了。」
憐兒的手指發冷,連呼吸都似乎已經停頓。
「我說過他們都在找你的。」小黛悄悄的說。
憐兒想對地擠出一個笑臉來,無奈力不從心。「我知道,回廚房去吧,小黛,你籃裡的菜夠用了。」
她們兩個同時站起來,只是轉身的方向不同而已。
憐兒再度因為他的英鋌而暈眩,但那雙深褐色的眸子卻使她回到現實中來,憐兒決定不過問任何有關璦媚的事,反正問了也是白問,昨晚他說要從頭來過云云皆是謊言,再問也無濟於事,只會令自己更加困擾而已,而且她也不希望被他察覺自己竟會為璦媚煩心。
「你稱此地為『花園』?」這個話題比較安全。
雷夫不經心的看一下四周,再把眼光調回到她身上。「我哪裡知道什麼是花園,什麼又不是?」
「你不是見過我在寶獅莊的那座花園?」
「有嗎?」他湊近一步笑道:「沒有哇,小花兒,我只看到你而已。」
她的臉立刻又火燙起來,不行不行,她得盡快克服他所能造成的影響,不然每次都被他撩撥成這樣,怎麼得了?
「你提起『小花兒』,是要提醒我別忘了你可能會帶給我什麼樣的恥辱嗎?」
雷夫的情緒立刻跟著低落,她在生氣,雙眸發亮,眉頭深鎖加上雙唇抿成一線,沒錯,她是在生氣,而因為她生氣的關係,他的怒氣也跟著上升。
「該死的,我以為你已經忘掉那件事了。」
憐兒心裡雖怕,外表卻依然不動聲色,堅持不肯讓步。「我只不過想問你為何要再提起那件事而已。」
雷夫皺起眉頭想:真是個厲害女人,這麼快就把責任反推回他身上,要應付她,委實不容易。「你知道你對我的影響力有多大嗎?」他輕聲的問:「每次一看到你,我的思緒便會四處亂飛,如果我因而說了什麼引你不快的事,那也請你原諒我的魯莽。」
憐兒僵住了,她可以相信他嗎?他到底是在玩弄她,或者真的有心逗她歡喜?不管動機是好是壞,他都已經成功了,因為她的怒氣已完全被緊張所取代。
憐兒垂下眼瞼,覺得既無助又迷惑。「你……你在找我,大人,有事嗎?」
他的笑聲曖昧,令她連續後退好幾步。「大人。」
「叫我雷夫。」
「我--」
「叫我雷夫,」他很堅持。「你是我的妻子,何必連在獨處時也稱呼大人?」
他在套她!如果自己不叫,豈不顯得生疏?但若叫了之後,自己不又等於承認她是他的「財產」了?
「憐兒?」他的聲音十分沙啞。「你仍覺得害羞嗎?」
她不是不可以把握住機會利用這個藉口下台,但憑什麼她就得掩飾自己的感受,只為了讓他好受呢?「不只是害羞而已,大人,或許再過一段時間……」
雷夫的歎氣聲給了她些許的滿足感。「我偏偏沒有時間,明天就得離開這裡,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會回來,但在走之前,我希望和你的關係能夠好一些,我們畢竟已結婚一個多月了。」
「但我們並沒有在一起那麼久。」她冷冷的應道。
「可是你仍有時間適應啊。」
「適應什麼?」她僵著聲音問:「當你把我送走的時候,我還以為再也不會和你見面了,那就是我所適應的,大人。」
「原來如此!」他一副大夢初醒的樣子,但接下來卻沒有任何下文,讓憐兒頓覺不安。
「大人,你還沒說找我有什麼事哩。」
「我原本有個荒謬的念頭,便是想與你共度快樂的一天,結果卻找不到你,請問你到那裡去了?」
她的心情沮喪到幾乎想尖叫出聲,為什麼事情總是越搞越糟呢?「我……我到村子裡去走了一圈。」
「誰陪你去的?」
老天!他就是不肯放過這個話題,對不對?
「你一定已經知道我是自己去的。」
「我如果知道,夫人,我就不會問了。一個人?這裡可不是寶獅莊,可以任你為所欲為。」
「我知道,大人。」她加重語氣反饑道。
他瞇細眼睛說:「或許你並不在乎自己的安全問題,但現在你既然是我的人,我就有義務保障你的安全,難道你非逼得我派個守衛二十四小時盯住你不可?」
「不要!」她倒抽一口冷氣後驚呼:「我……我知道錯了,往後一定改,這種事絕不會重演。」這麼快就馴服了,連她都為自己感到不值。
她想別開臉去,但雷夫卻執起她的下巴說:「憐兒,請不要誤解我的關懷,我並沒有做過分的要求。」
她討厭自己每次和他在一起時都會緊張,也討厭他講理的口氣,更討厭他握有主宰她情緒的大權,讓她一下子生氣,一下子歡喜,還有他碰她時,她五內翻攪的奇妙感受。
他的手指輕輕滑上她的臉,憐兒屏息靜氣,等著他吻她,但他卻只是一逕盯住她看。
「偶爾發發脾氣是必須的,」雷夫說:「那可以令我們的心情得到抒解,所以在我面前,你不必壓抑怒火;我或許不怎麼喜歡你發脾氣的樣子,但更心疼你壓抑自己,不要和我鬧彆扭,夫人,也不要,永遠不要將怒氣帶上床。」在匆匆印下一吻之後,他馬上轉身離去。
憐兒雖動也沒動,但在手撫紅唇之時,一顆心卻奔騰得好似要奪胸而出。
☆ ☆ ☆
大廳一坐滿了人,傭人們便把大盤大盤的食物送上,其中一名小女傭不慎潑出一些湯汁,馬上有五隻大狗過來舔淨。
這些畫面坎普墩的管家不是沒有看到,但他只顧著裝餐點到自己盤裡去,既沒有叫人收拾,也沒有叫那名女傭下次小心一些。
這種情況對黑狼的手下而言早已司空見慣,尹維爵士則因為過多了比這更慘的日子,所以也不以為意,惡性循環之後,傭人們自然變得懶散,甚至不想工作,只想休息。
比較看不過去的是索勃,但因為他常與主子征戰在外,每次待的時間都不夠長,所以成效自然不彰;至於璦媚夫人,她一向似乎只管自己房裡乾不乾淨而已。
雷夫本以為妻子回來之後,情況會有所改善,但結果似乎不如他所想像的那麼樂觀,璦媚剛才跟他說她曾找憐兒談過,但憐兒說她不想管坎普墩的事。雷夫一聽不禁大為生氣,她可以把寶獅莊整理得有條不紊,為什麼就不肯撥一點心思給坎普墩?
不過璦媚也說像憐兒她們那種自小養尊處優的女人,向來只會做做手工,聊聊閒話,其實白己的母親不就是那樣嗎?看來寶獅莊的整潔應該歸功於幕後的能幹管家,而不是憐兒。算了,這些事就不必計較了吧。
不幸的是他尚未平息怒火,就再看見掛著一張苦瓜臉走進來的憐兒,若不是因為眾目睽睽,雷夫恐怕早已趕她出去了。
兩人坐下之後都沒說話,雷夫多希望能再見到如昨夜般溫存的她啊,本以為兩人真的可以從頭來過的。
德恩下午的時候回來了,並且已把他的盔甲擦得雪亮,那似乎是他唯一做得好的工作。以前雷夫從不用年紀太輕的小廝,偏偏現在又沒有時間好好訓練他,本來一個訓練有素的小廝,照說連肉都該懂得如何幫主子切好,但德恩不但不會主動的做,有時吩咐他注意的事,他還會做不好。
湊巧今天雷夫的耐性幾乎全被妻子磨蝕乾淨,所以在面對德恩時,自然所剩無幾,於是當小廝第二次將酒斟得過滿時,雷夫便再也忍不住的大喝他退下,所有的人雖然都覺得詫異,但也沒有人敢說什麼,大家繼續用餐,反正主子動不動就發脾氣已是常事。
其實一旁的憐兒看見璦媚指揮僕人上菜的架勢,以及雷夫顯然並不反對由她擔任這項理應由女主人做的事時,早已瀕臨崩潰邊緣,現在再看他怒斥小廝,終於忍不住說:「你對那孩子一向這麼凶嗎?」
雷夫瞪著她說:「原來你會說話啊?」
憐兒聞言低下頭去應道:「我不知道你希望我說話,因為我實在不曉得說什麼好。」
「你連基本的禮貌都不懂?」
「不,大人,」她輕聲應道:「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而已。」
這個該死的女人!非得提醒他也一句話都沒對她說。「所以才一開口,你就批評我,我看你還是閉嘴算了。」
「我知道你並不在乎我的建議,但我仍不得不說,如果你能對那小廝多花點耐心,相信你會得到比較周到的服務,他太緊張了。」
「你訓練過小廝嗎?」
「沒有。」
「不然你怎麼知道該如何對待他們?」
憐兒拚命忍住氣說:「這是常識,大人。」
「耐心能夠治好遲鈍的毛病?」
「如果你少罵他一些,他就不會顯得那麼遲鈍了。」
「我明白了,換句話說,有朝一日德恩上戰場的話,也會得到敵人的諒解與耐心對待,你知不知道刀劍是不長眼睛的?每個人在生死存亡的當口,都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的機會,你所謂的常識極可能將他害死。」
憐兒雖然氣得滿臉通紅,卻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全是實話,農民和婦女可以遲鈍一些,但戰士卻絕對不可以。
「我接受這一點,」她說:「但你還是可以對他好一些,我相信那麼做對你們兩人而言,都有幫助。」
「你替那孩子爭取耐心,那你替自己爭取什麼?」
憐兒抬起頭來望著他問:「我也惹你不開心了嗎?大人。」
雷夫一點兒也不喜歡她把他的怒火故意看輕看淡的態度。「你想要什麼?」
「告退,大人,我想先回房去了。」
「不可能的事,要求遭駁回。」
「那請你也對我用用耐心吧。」
「耐心若得不到回報,那又何必費心?」
「想怎麼收穫,就得先怎麼栽。」
「你覺得我不值得你付出?」
「那要問你的良心。」
「我的天啊,這和良心有什麼牽連?」他問道:「而且我自問十分清白。」
「我相信。」她譏刺道。
再說下去只會使情況更糟而已,雷夫一口乾盡杯中物,頻頻叫人再倒。憐兒則重重歎了口氣,暗斥自己說那麼多幹什麼,反正這個男人又不肯講道理。
男人總有一套雙重標準,責己過寬,待人從嚴,看來她丈夫也不例外,自己絕不能說他做錯了什麼,而他卻可以公然把情婦養在家中,還讓她主持家務。偽君子!她可以忍受必要性的謊言,但卻無法忍受公然的虛偽態度。
一餐晚飯就這麼給破壞掉了,不過反正她本來就沒有什麼食慾,桌上也幾乎沒有一樣是吞得下去的東西。
「我可以告退了嗎?大人。」
雷夫點點頭,但在她起身想走時又拉住她說:「把怨氣留下,憐兒,我馬上就會去找你。」
時候仍早,憐兒也不想上床去等雷夫,昨夜的記憶加上今天的一切都令她坐立不安,挫折沮喪;她既不能好好的、放心的愛他,又不能請他別碰自己,難怪會這麼頹唐沮喪了,但願他能盡快找到新歡,拋棄自己。
再等了一會兒,見丈夫仍沒回房,憐兒就把從家中帶來的帳簿拿出來,她打算核對好之後,才送回去交給吉伯特。
為了學會讀寫以便記帳,她可是費了好一番心血的,不過依目前的情況看來,可能會荒廢一段時間了,雷夫想把她留在這裡多久?唉,如果知道就好了。
幾小時以後,回到房裡的雷夫看見憐兒蜷曲在椅子裡,膝上放著帳簿,桌上則有墨水池。他的妻子識宇?教堂向來是不收女學生的,就算是男人,識字的也不多。雷夫自己雖然既能讀、也能寫,但使用的機會卻不多,這方面的事他一向都交給專人處理。
他拿起帳簿來看了好一會兒,但當憐兒睜開雙眼時,又急急忙忙的折回去。「你看得懂嗎?女人。」
憐兒這下才算全醒。「當然看得懂,這是我自己做的帳簿。」
「誰教你讀書識字的?」
「寶獅莊內一位年輕的教士。」
「他為什麼肯教你?」
憐兒本想回他一句「關你什麼事」,但見他面帶誠懇,似乎並無反對之意,只有純粹的好奇,這才捺著性子回答道:「我威脅他說如果不教我,就要將他解雇。」
雷夫差一點就笑出來。「是嗎?看來威脅還很成功嘛,但是你為什麼要自己做帳?難道他不肯幫你記?」
「他肯,甚至在我想自己記帳時還大發脾氣,這件事說來話長,而且和那位年輕的教士也沒有直接的關係,總之我決定自己做,所以就非要他教我不可。」
「太好了,這麼說終於有一件你不能不幫我做的事了,」雷夫說:「你就幫我記帳吧。」
「我?」她叫道:「你是說你不識宇?」
「年輕的時候,我把大好的光陰都花在訓練場上,而不是教室內。」撒謊實在是逼不得已的,如果讓她知道自己文武皆行,她還肯幫他做事嗎?那他不是又少了個留她下來的理由?
「但你總有專門記帳的部下吧?」
「我並沒有要你接下坎普墩所有的帳目工作,」他說:「但簡單的流水帳應該沒有問題吧?」
她沒什麼好氣的說:「如果你不認為那仍高估了我的才智,應該就沒有問題。」
他被她的冷嘲熱諷給逗笑了。「一點兒也不算高估。」
「那……好吧,大人。」憐兒把帳簿收好,再回到壁爐邊時,發現雷夫已坐在她方才坐的椅中,緊緊盯住她看,害憐兒連忙捉緊領口,老天,這睡衣可真薄。
「過來,憐兒。」
語氣雖柔,但依然是句命令,憐兒不禁往大床投去一眼,希望能找到好藉口下台……
「夜已深了,大人,而且--」
「我知道你下午曾睡了一覺,所以別跟我說你累。」
憐兒迎上他堅定的眼神,知道躲不過了,只好強迫自己走到他身邊去。「再近一點。」
她再走近一步,雷夫手一伸便把她扯進了懷中,雙手輕撫她的圓臀,憐兒這才頗為猶豫的抬起頭來看他。
「很高興你把我的話當話,因為我一句話向來最不愛說第二遍。」
憐兒聞言馬上閉上眼睛,他以為自己過來是由於他的命令嗎?她可不是他的僕人!「如果有人反抗你的命令,那你會如何?大人。」
他的唇正在她頸上徘徊。「你還是別知道的好。」
「但我真的想知道,大人。」
「叫我雷夫。」他的唇舌停駐在她的喉頭上。
憐兒呻吟一聲。「對不起,大人,但我做不到。」
「做不到什麼?」
「叫你的名字。」
他拍開身子,捧起她的臉說:「我的名字這麼短,很容易喊的,說說看。」
他的聲音沙啞且面帶笑容,但當她望著他的眼眸時,卻只看到璦媚夫人,那個硬擋在他們兩個人間不肯走的女人。「不,我叫不出來。」
「你真正的意思是你不肯叫。」
「好,我就是不肯叫,怎麼樣?」
雷夫驟然起身,把地拋到床上,狠狠的盯住她看。
「女人,如果不是我認為你應該還沒有那麼笨,我會以為你是故意要惹我生氣的,如果真是如此也沒有關係,但你最好只做這麼一次,下次我再來時,希望你乖一些!」話一說完,他便生氣得奪門而出,再將門狠狠的關上。
憐兒躺回床上去,大大鬆了口氣,在他出發之前,兩個人應該不會再碰面了吧?但等她一想到他現在極可能跑到那裡去過夜時,身子不禁又緊繃起來。
如果他真的去了,一定會被人看見,而到明天早上,難保不會傳遍全堡,通常這種事大家都只會瞞著做妻子的人,不同的是這一回這個做妻子的人比誰都早知道,唯其如此,她更覺委屈,難道他一點兒也不肯體恤妻子的心情?
☆ ☆ ☆
隔天早上憐兒下樓時,雷夫的確已經走了,索勃隨侍在旁,只有尹維爵士留下來接管守軍。
憐兒的心情本來就因為覺得丈夫一點兒也不重視她而低落,甚至連一覺都沒得好睡,再見璦媚夫人竟與尹維爵士分坐男女主人位置用早餐時,更是惡劣到極點。
他們還邊吃邊談笑,情婦在正,正室居側,這件事憐兒覺得一點兒也不好笑。
當憐兒走過時,他們曾靜默下來,但憐兒卻沒有停下腳步,因為早禱的時間也已過去,所以她便直接走到外頭去曬太陽。
她已下定了決心,一個可能會使她和丈夫的關係更形惡劣的決定,但為了自己,她卻依然覺得值得,況且再不找件事做做,恐怕她真的會瘋掉。
被雷夫委以理家的重責大任,璦媚自然有得意的權利,可是如果她真的知道怎麼理家,為什麼不展現才藝呢?
問題在於全坎普墩內,似乎沒有人在乎生活條件如何,因為雷夫已表示得很清楚:只要情婦開心,其他的事都屬次要;或許她無法改變雷夫的感覺,但憐兒自己卻不肯住在豬窩裡。
心意一決,她馬上到傭人房去找葳葳和莉莉。「夫人,什麼事?」
憐兒好奇的問:「貯藏室也在這裡?」她指的是那一排小房間。
葳葳明白女主人為何會有此一問,因為這裡明明有一排房間,但傭人們卻必須分擠在兩個大房間裡,她搖搖頭說:「夫人,那是蒙爵士為了招待客人而特地分隔的小房間,聽說每一間都有床和盥洗設備,很特別呢?」
「你是說每一間都是自成隔局的小房間?」
葳葳說:「是的,米妲說因為蒙爵士十分好客,所以這裡從不缺乏客人,他也希望每一位客人都能賓至如歸。」
憐兒沉吟了一下說:「不像我們通常只請客人在大廳中睡臨時搭建的床,老天,蒙老爺竟富有到這種地步?」
葳葳皺起眉頭應道:「有謠言說--」
「真是的,葳蕨,你知道我向來最討厭謠言。」熟知女主人個性的葳葳馬上住嘴,這樣也好,反正她本來就不想成為告訴女主人有關她和男主人謠言的人。
聽到坎普墩的傭人們說狄雷夫在新婚夜痛打新娘的傳言時,葳葳只覺得痛快,反正她本來就討厭把情婦公然留在家裡的男主人,所以才不想糾正別人錯誤的觀念哩,讓大家罵死他好了。
「人家說蒙爵士一向只提供最好的菜式和最美的佳釀。」
「那他一定有位和現在完全不同的廚子。」憐兒一說完,葳葳和莉莉都咯咯笑開。
「你猜對了,夫人,原來的廚子在新主人來時就跑掉了,現在這一個原來是管馬廄的。」
難怪煮的東西那麼難吃,憐兒知道若下令改變,丈夫和他的情婦可能都會反對,不過現在雷夫不在,她倒不介意和璦媚鬥上一鬥。「但原來廚子的助手應該還在吧?」
「沒錯,但他們寧可得過且過,」葳葳壓低聲音說:「消極抵抗你丈夫的人並不少吔。」
「難道他們很擁護蒙爵士?」
「也不是,他挺嚴格的,但至少賞罰分明,相形之下,雷夫大人花在這裡的時間實在太少了,所以傭人們根本不相信他,加上他的脾氣又壞,大家就寧可都不出聲。」
憐兒點頭道:「那些房間全都空著?」
葳葳太瞭解女主人了,便主動回答道:「她睡在最寬的那間,也就是原本屬於艾倫少爺的房間。」
「那尹維爵士--」
「米妲說他只要有一床毛毯,就算露宿也沒有關係,所以他一向都和士兵睡在一起。」
「米妲怎麼會知道得那麼清楚?」
葳葳笑道:「因為他尤其『不介意』身邊有女士作陪啊,他長得不錯吔,夫人。」
憐兒拚命壓抑住笑意說:「所以你有意試試羅?」
以前女主人還沒有結婚,葳葳是不敢亂說的,不過現在情況已經不同,於是她大膽且大方的應道:「我是想過。」
憐兒只是搖搖頭,人生苦短,她怎能責怪葳葳貪一時之歡的心情呢?反正現在說什麼,葳葳也不見得聽得下去。「接下來幾天,我怕你會沒有時間胡思亂想哩,你不是一直想整頓傭人的士氣嗎?現在機會來了。」
葳葳開心的說:「這麼說你已得到他的允許了?我們可以開始--」
「他沒有允許,不過反正我已下定決心執行命令。」
「但是--」
憐兒切斷她的話頭說:「我不能再住在這樣的環境中,而且他人不在,無法阻止。」
「你確定自己想這麼做?夫人?」
「再確定不過。」她握緊拳頭說。
☆ ☆ ☆
發現所有的女傭都一手拿肥皂、一手提水桶在大廳集合時,璦媚吃驚之餘,馬上把憐兒拉到一邊說:「雷夫會不開心的。」
「如果他不開心,你把責任推給我就是,因為我實在無法再忍受這樣的生活環境了;當然啦,如果我丈夫滿意這份轉變的話,你大可以說下令清潔房子的人是你,我不在意把功勞讓給你。」
「你以為我沒有試過叫下人打掃嗎?」璦媚竟沒有聽出憐兒的諷刺之意,仍自顧自的說:「但如果連雷夫都沒有抱怨--」
「我有抱怨,璦媚夫人,而且我也沒有要求你幫忙的意思,你大可以在一旁休息。」
璦媚也不是笨人,當然不會再爭下去。「隨你,夫人,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好了。」話一說完,她轉身就走。
憐兒朝葳葳點一下頭,雙眼發亮的她馬上下令所有的女傭動手刷洗大廳,偶爾有人抱怨,也立刻被葳葳的喝斥聲壓下去。
以前在寶獅莊時,憐兒都會一起勞動,但目前在坎普墩似乎不宜動手,免得威信尚未建立,就先被下人看扁,所以憐兒便放心的把此地全交給葳葳,自己則一邊吩咐四個男傭出去割藺莖草,一邊差人去請尹維爵士,然後直接往廚房走去。
廚房裡除廚子之外,一共有五名助手和三位小孩,小黛便是其中之一,不過在辦完事前,憐兒並沒有辦法和她閒聊。
廚房沒有燒掉,簡直就是個奇跡,因為從天花板到地板,幾乎沒有一樣東西是不油膩的。
她一點兒也不同情廚子,因為廚子就是廚房的主人,不論好壞,他都該一肩擔起所有的責任。「你可以回馬廄去施展所能了。」嚴厲的眼光容不下絲毫的反抗。
奇怪的是他好像也鬆了口大氣,等他走了之後,憐兒便吩咐隨她來的三名男僕把東西全搬出去,再帶著五名助手和小黛到花園去,先仔細觀察每位助手,知道萬一計劃不行,她恐怕就得親自去掌廚。
「小黛,」和孩子說話時,她的聲音表情就完全不同了。「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一無所用『的那些草葉的樣子嗎?」
小黛瞪大眼睛說:「我沒有再摘那些東西,夫人。」
「我知道,但現在我要你再摘一次,每一株都拔掉。」
「太多了啊。」
「沒錯,正因為它們一無所用,所以它們根本不該在花園中出現,你明白嗎?」
小黛雖然只想到一點:若要她一個人做,恐怕得做一輩子,但她實在太想讓女主人開心了,便說:「我會盡力去做。」
憐兒被她可憐兮兮的樣子逗笑了。「我不是要你做,有些長得那麼高,根一定也很深,你哪裡拔得動?我是要你看著他們做,一株也別漏掉。」
「你是說他們得照我說的去做?」小黛驚訝的問。
「對。」
「夫人,我抗議,」一名男人開了口:「不--」
「你對我的命令有問題?」
「不是的,夫人,但是--」
「這麼說你是對工作有意見了?你不想聽一個孩子的指揮?但我明明由吃的菜、由看到的景象發現你對廚房一無所知,像你們這些人,除了拔草之外,還能做什麼事?」
其中一名助手突然走上前來說:「我能做出一桌子好菜來,夫人。」
憐兒挑高眉毛道:「是嗎?好,過去你為什麼不展現手藝我就不追究了,給你一天的時間證明自己所言不虛,如果你沒有撒謊,那以後廚房就撥給你管,可是你若是敢撒謊……」
根據經驗所得,她知道威脅以點到為止最佳,如果直接說出要打他或什麼的,他們極可能認為她是在吹牛,因而不當一回事,由著他們去猜是最有效的手段。
「我……我需要幫忙,夫人。」新廚子吞吞吐吐的表示,在憐兒問他叫什麼名字時,馬上答道:「約翰。」
憐兒的微笑令他受寵若驚。「你想要什麼?只要是合理的要求,不管是人力或物力,我都不會反對,你只需要記得每日將購進的貨品向管家伊裡報告就是,知道我還想做什麼事嗎?」
他不敢和她對視,不過仍回答道:「將廚房徹底洗刷乾淨。」
「對,每一樣小東西都不能放過,我再也無法忍受有異味的廚房了,在下一餐開飯之前,全部都得刷洗乾淨,你可以動用我帶來的那三個人,一共八位,應該夠了。」
「謝謝你,夫人。」
五名男人回去之後,小黛面露憂戚之色。「這麼說我又得自己拔草了?」
「當然不是,」憐兒笑道:「但這件事對我而言特別重要,你想還有沒有人可以幫忙的?」
「我在廚房裡的朋友。」小黛熱切的建議。
「另外那兩個孩子?」小黛猛點頭。「好,你可以請她們來幫忙,但用不著急,清理乾淨最重要,以後我還需要你們幫忙我栽種新東西哩。」
「太好了,夫人。」
「好,你開始工作吧,尹維爵士和我還有事要談。」憐兒走到尹維等著的院子裡,迎上他不表贊同的表情。「尹維爵士。」
他粗魯的打斷她道:「想都不用想,夫人,你等著看大人的反應吧,他一定不會開心,甚至可能發脾氣。」
「你竟敢這樣跟我說話,」憐兒冷冷的說:「如果你不尊重我是你的夫人,那我也不必以禮相待,沒關係,你大可跟我丈夫說我的所作所為,我也可以跟他說你大喝他的麥酒。」
尹維繃緊下巴應道:「你以為這樣就威脅得了我?我不過是喝喝幾杯麥酒而已,哪像你好像要把大廳給拆了,害得每個人都不能進屋裡去。」
「你這個白癡!你看不出來我是在做大掃除嗎?不過這也難怪啦,自從你來了之後,就沒有清理過房子,哪裡會知道?」她的聲音越來越冷。「夜幕低垂之前,你就會有個煥然一新的住處,也會有香噴噴的菜好吃,我的所做所為,不過是想防止大家慢性中毒而已,難道這樣也錯了?請你告訴我,除了那些本來就該辛勤工作的僕人外,我今天有令誰覺得不便?覺得特別辛苦?」
尹維的氣焰一下子就消退下去。「也許是我瞭解得不夠。」憐兒反問一句只是這樣嗎?令他漲紅了臉道:「對不起,夫人,我只看到你大張旗鼓,還以為你想令我的主人不舒服,因為誰都知道你是被迫嫁給他的,我怕你會心存不滿,然後……」
憐兒頓覺心安,怒氣跟著全消。「你對我丈夫的確忠心耿耿。」
「除了他,我不會再侍奉別人。」
「那你可以安心,尹維,因為我根本無心傷害我的丈夫,為了證明這一點,我可以告訴你一件我從未跟任何人提過的事,也請你聽完之後,別再告訴任何人。」等看到他點頭之後,她才娓娓道來,訴說她從未授權手下的人給坎普墩添麻煩,怪只怪他們對她太忠心了,所以才會在她詛咒雷夫後,擅自動手。
「你只是詛咒他而已?」
現在換她臉紅了。「那個詛咒……是惡毒了一些,但是如果我知道後果會變成那樣,那一天就不會發那麼大的脾氣。」
尹維的眼眸中充滿笑意。「幸好你的士兵不像普通農民那麼忠心耿耿。」
「他們也是啊,」憐兒笑道:「只是在我詛咒黑狼時,他們湊巧不在身邊而已。」
「他並不喜歡那個名宇。」尹維慌張的說。
「什麼?」
「大人不喜歡被稱之為黑狼。」
「噢,謝謝你告訴了我這最重要的一點。」
他回她一個笑容。「夫人,我也謝謝你願意坦誠相告一些事。」
憐兒說她的確不太喜歡住在這裡,不過那是她和丈夫之間的私事,尹維大可以放心她不會公報私仇,故意害雷夫的人民還損耗他的財物。
尹維不再多言,因為他已下了一些自以為是的結論,夫人一定還在生婚後就被送走的氣,不過人既然已經回來了,還計較這些做什麼?他根本沒有把璦媚夫人算進這場恩怨中,雷夫大人不是已經告訴夫人他只是璦媚的監護人嗎?她有什麼理由生璦媚的氣?
更何況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雷夫和璦媚之間的風流韻事已經完全告一段落,因為璦媚現在已是他的枕邊人,當初他曾義正辭嚴的說自己絕不會碰主子的情婦,是璦媚信誓旦旦的說自從娶憐兒入門以後,雷夫就已徹底忘掉她了,她已不再是他主子的情婦,兩人這才成為愛人。
尹維突然想到憐兒尚未說明找他有什麼事,於是開口問道:「你找我有事嗎?夫人。」
憐兒被他這麼一叫,也馬上醒覺到自己是這裡的女主人,不管這位子有多「空洞」,她都不能不撐起門面和尊嚴。「我要你立刻派個人過去找吉伯特,如果他不在的話,就找我的姨媽,請吉伯特親自送艾草和甘菊過來。」
「我們這裡也有貯藏室啊,我想雷夫大人若知道我們從寶獅莊拿東西過來,一定會覺得不開心。」
「寶獅莊是我的地方,去拿一些東西過來有什麼關係?」憐兒說:「更何況那兩樣東西是用來驅蟲和使室內清香的,如果這裡有,生活條件還會惡劣至此嗎?尹維爵士,請你以後改掉我每做一件事,你都得問上老半天的習慣,可以嗎?」
「是,夫人。」他轉身就想走。
「慢著,我還沒有講完。」她尖銳的喝住他道。
尹維又猛然轉身。「夫人?什麼事?」
「你多久打一次獵?」
「每天,既有實際需要性又能強身。」
「你用獵犬或者老鷹幫你尋找獵物?」
「鷹太昂貴了,我們又剛安定下來不久,還沒有時間尋找及訓練上等的鷹,所以一向都用獵犬。」
「這麼說獵犬應有充分的運動才是,如果沒有,可以放它們到城堡外去巡邏,反正不准它們再待在大廳裡就是。」
「但它們都在大廳裡用餐啊。」
「從今以後不會再那樣了,」她嫌惡的搖搖頭說:「有沒有專門管狗的人?」
「有。」
「那就告訴他當獵犬不需要外出或巡邏時,請將它們關好,如果沒有關狗的地方,他可以蓋幾間,這樣也方便每天清理。」
「他會抗議的,夫人。」
「那就把他換掉,」她流利的回答:「若一時之間找不到代替他的人,就罵到他不會再抗議為止,必要之時,我可以從寶獅莊調派人手過來支援。」
「我保證將事情辦妥,夫人。」
見他話一說完就走的慌張模樣,憐兒知道自己又找出一張威脅王牌了,那就是遣將不如激將,這裡沒有一個人喜歡被寶獅莊的人取代,那好,以後自己就用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