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來,鳳華倚在窗邊,看著窗外百花齊放的花園,她忍不住又長長歎了口氣。方淮今天大概又要早出晚歸了。
不知道是不是皇上故意懲治她上回的不敬,竟然沒有給方淮婚假,還在成親後的這十多天來,天天宣召方淮進宮議事,很晚才回來,害她一整天下來都沒見著自己的夫君。
如果是,那她都認了,誰叫她那麼大意,又被人陷害,還差點送了小命?可是她真的希望他可以多陪陪她……
「在想什麼?」方淮驀然從身後攬住鳳華,輕柔的動作,彷彿當她是易碎的瓷娃娃般呵護。
她陷在他懷裡,微羞含笑,無瑕的容顏上是全然的幸福溫婉。
「我在想,你今天是不是又沒時間陪我了。」她故意用哀怨的語氣抱怨,但心裡已不再介意他的忙碌。因為她知道,就算他倆沒有經常粘在一起,他也會在意、記掛著她,而她也一樣。
方淮笑了笑,下顎貼在她臉側,氣息拂過她一側的耳朵頸項,那種溫柔讓她心暖。
「原來是娘子不高興了?」
鳳華只覺他低沉的聲音好好聽,和平日的淡然截然不同,想多聽他說話。
「是啊,我的相公冷落我;我當然不高興了。」
方淮拿起外衫替她套上,她任由他擺佈,這時榮兒剛好送來梳洗用具,見夫妻兩人恩恩愛愛的,便沒說什麼,偷偷笑著出去了。
他拿起巾帕,細細擦拭她的臉龐,她只覺什麼都是溫溫暖暖的,無限心安。這種溫柔,和他身為大夫醫治她時有點相似,但不同的是現在的親密,只有身為妻子才可得到。
幸好幾經波折後,她終於嫁給他,否則她一輩子都會遺憾,也無法享有這份呵護愛憐!
「讓你不高興,相公這廂真的失禮了。」他的手纏在她的發上,輕輕捲動又放開,臉上出現內疚的神色。「那我今天留在府裡陪你吧,剛好手邊的公務都完成了八九成,無須急著進宮。」
她一聽,有點兒想哭,在他轉身放下巾帕時,她伸出纖臂穿過他腋下,抱住他微側的身軀,將頭深深埋在他胸前。
他微微一怔,隨即笑了,任由小人兒窩在自己懷裡。
他從沒有和一個女人如此親近,平淡卻安適溫暖,夾雜著濃濃的愛情滿溢,感覺真是美極了。
「我很任性,是不是?」鳳華不好意思地抬頭問方淮,心裡卻因他的寵愛而狂喜。
「不,是我不對,早該找時間多陪你。等我一下!」他放開她,迅速梳洗穿衣完畢。
等二人都整裝妥當後,方淮牽著鳳華走到花園,順便召喚婢女,要她們將早飯擺放在花園亭子內。
花園意境溫閒,四處緊花似海,顏色卻淡雅清麗,不覺花錦爭鬧,反有溫醇素雅之態,像極了男主人的溫文淡然。
園中有一座亭子,古雅清幽,卻能採集日光,溫涼兼宜,是方淮特意為鳳華而建,希望她坐在裡頭不會著涼或悶熱。而每次鳳華還未入其中,已覺悶逸疏懶,心下先喜了一半,對這亭子煞是喜愛。
「先吃飯吧。」他扶她坐下。
「如果你有公務在身,真的不用陪我。我剛才只在撒嬌罷了,你別當真!」她真怕會阻礙了他的正事。
「我說沒關係就沒關係,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安撫地摸摸她的頭。
鳳華雖然保有小孩心性,但不是喜歡無理取鬧的女子,她總努力學著做一個賢淑明理的妻子,這點他都知道,也很感動。
她是他的妻子,他此生最親近的人,理當分享彼此的喜怒哀樂,以及未來和過去。
他想告訴鳳華自己真正的身世,一個也許會嚇壞她的事實。
「我一直都沒有機會問你,這兒你還住得慣嗎?畢竟這裡比不上將軍府來得豪華。幸好前些天,我讓榮兒回你娘家帶了一車你日常用的東西過來。」
鳳華雙眉微皺,不解他為什麼這樣問。這問題的答案他早該知道的,不是嗎?
「淮……」成親後方淮堅持鳳華這樣叫他。「我既然嫁給你,就不再眷戀從前。我連豪華宏偉的皇宮都不在乎了,更別說從來就算不上豪華的娘家!」 .
方淮臉容平靜,凝視了她許久,嘴角忽然彎起一抹意味深長的苦笑。
「假如我是個有爵位的男人,甚至是個親王、阿哥的話,那有多好?至少不會委屈了你。」
鳳華被剛嚥下一半的糕點嗆到,差點兒喘不過氣來,順了順氣才慌忙說道:「你在胡說什麼?無論你是什麼身份,你都是我的相公,我愛你,你千萬別這樣想啊!」
她從不知道方淮這麼清高自許的人,居然也有感歎自己地位不夠顯赫的時候!
他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感動的神色,連連說道:「好了,你別慌,我只不過是隨便說說罷了!」
「我還真怕是不是我害了你,讓你這樣想。」鳳華歎了口氣,說道:「人事變化莫測、無跡可循,每天都是新的開始。能夠安穩生活已經是萬幸了。所以能夠擁有現在,我已經很滿足。你不要再為身份這問題煩惱了好不好?」
他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心有感觸道:「沒錯,人事變化莫測,尤其是帝王家,風雲變幻之快只在眨眼間。」
「是呀!」她忍不住偎進他懷中。
「既然我是什麼身份你都不介意,假如我要告訴你我的出身、我的過去,你可願意聽?」
「當然願意,你快告訴我!」他溫柔得近乎纏綿的聲音,又使她迷醉了。
「答應我,聽了不要嚇壞才好。」
她高興地點點頭。「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嘛!」
「我其實是康熙爺和佟皇后的兒子,惟經是我子侄,當今聖上是我四哥……」
這一天,方淮把越聽越震驚的鳳華摟在懷裡,傾訴他不凡的身世。
她邊聽邊覺驚訝,心情忽高忽低,才發現自家的相公,原來是這樣尊貴!
老天,她鳳華的相公,竟是這樣了不起人物?她……有眼不識泰山,真是失禮極了!
她永遠不會忘記這天,兩人分享生活點滴,溫馨而親暱的氣氛,足以令她在往後的日子裡細細回味。
偏殿內,雍正從秘密奏摺中抬頭,臉上一片盛怒。
他站起來,房中的另一人——年羹堯,看不清雍正的表情,卻從其聲音中感覺到他的驚怒。
「此事非同小可,並不是說說就算。三皇兄他究竟有沒有真憑實證?若有人捏造是非,我定要他人頭不保!」
年羹堯面有難色,但仍上前一步。
「事關重大,奴才絕不敢有任何錯認。當年的接生婆、奶娘、御醫,甚至是侍衛,能作證的全都問了,確真有此事。」
為什麼三王爺要告密,他尚且不知,但方淮是皇子之事,卻是鐵一般的事實,就算三王爺揭穿了,也無罪過。
但這一牽連下來,恐怕不只是讓方淮認祖歸宗那麼簡單,而是引發更加複雜的宮廷鬥爭!
「皇阿瑪,您的心思,真是無人能測啊!」
雍正眼中有令人難以理解的悵然,一路回想方淮的事,亦越來越確定這件事的可信性。
真是萬萬沒有想到,那個他正想精心栽培、全心信任的方淮;居然會是自己的親弟!可是,難道就要因為方淮是皇子,他這一番心血便要白費,要承認自己識人不清?
當發現方淮是他的弟弟後,雍正不但沒有歡喜,反而更加猜疑他對自己的忠誠究竟有多少。
方淮明知道自己是皇裔,為什麼來北京、進了紫禁城,甚至為大學士後,不親自告訴他,反而要隱瞞?
他究竟是怕無人相信他真正的身世,會遭到治罪;還是想暗地裡和叛黨勾結;或是想學老八他們一樣,意圖謀反,自立為帝?
方淮,究竟會選擇哪一條路?
雍正私心希望方淮屬於第一種。方淮在選秀之日前,曾多次推辭封官之事,那種兩袖清風、現名利為糞土的氣魄應該不是假的。
即使後來他因為要保住鳳華,而接受大學士之職,他亦沒有加官晉爵後的欣喜若狂,反而露出點點無奈和疲憊。
至於鳳華更是可疑!
什麼中蠱、被下咒,哪有這麼湊巧全都發生在她身上?她是老八他們那黨的也罷,是三皇兄故意向他示威的工具也罷,全都是對他的威脅!
現在這女人更迷惑方淮,讓方淮為她破例,願意做官,實在難保日後她會不會慫恿方淮謀反!
這女人,留不得!
「皇上,那麼這件事應該……」
年羹堯謹慎地問。
「朕再考慮一下,退下吧!」
年羹堯怔了一下,不敢多言便告退。
雍正端起熱茶猛喝一口,細細整理頭腦中紛亂的思緒。
他該怎樣應付這個突然冒出的皇弟?
書香@書香www.bookspice.com書香@書香
將近夜深,方淮一身正式官服,被太監密召到養心殿御書房,準備覲見皇上。
獨自站在這個空蕩的堂中,方淮內心隱隱揣惴不安。他從沒料到自己會在這個時間被皇上欽召,不知發生什麼事了?
書房裡,昏黃的燭光將甫來到的雍正身影,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他負手看著伏跪在地請安的方淮,久久不語。
方淮低著頭,亦不出聲,屏息以待。
寂夜裡,沉默的不安像空氣一樣飄散在御書房中,詭異且陰冷。
「朕以為你今天一直留在宮中,才在這時候召見,沒想到剛才小太監告訴朕,說你是專程從府上趕來。」
「皇上召見臣,臣必定趕來覲見,以免耽誤政事。」
「莫非除了政事,咱們就無別的事可以談?」雍正看了方淮一眼。「起來吧,不必這樣誠惶誠恐。」
方淮緩緩站起身,不禁泛起警戒之心。
雖然不是寒冬時節,但夜晚的涼風仍使人打顫。故此幾名太監走進來,燃起殿中的火盆,使室內更加暖和明亮。
「皇上今晚召臣來,不知道是什麼事?」方淮直接了當地問,不願兩人繼續沉默下去。
「近日有人遞了密摺上來,提及有關你的事。」雍正的語氣中,聽不出一絲情緒。
方淮眉峰微動,悄然抖散眉間一抹迷惑。
「莫非有人參了臣一本?」
他為官只不過個把月,就在朝中有了對頭?「可臣做事向來對得起天地良心、對得起聖上,沒有做過虧心事,還請皇上明察秋毫。」
雍正點了點頭。「你的為人,朕都清楚,你先別太緊張,朕所提的並不是這事兒。」
方淮一時語塞,實在想不透對方想說些什麼。
雍正從一邊的案幾上取出一封奏摺,然後親自遞到他手中。
「打開看看吧!」
既然是命令,方淮便打開一般人絕不能擅自偷看的奏摺,將上面的一字一句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越看臉色越僵,心中有如被大石壓迫一樣沉重。
竟然有人向雍正揭發他身為皇子的事?!而且竟如此詳實,並無半點虛假!
「皇上,這……」
「朕依然不想相信,是因為你並沒有親口對朕提起。」雍正緊盯著劍眉緊皺的男人。「事到如今,為什麼你在朕的面前啞口無言?難道這都是假的?還是你不想承認自己是朕的皇弟?」
方淮木然站在原地,從來沒有覺得這般茫然過。
「聖上,一個連玉牒都沒記載的皇弟,您會承認嗎?」
「咱們血脈相連,只要是事實,朕就會承認!」
方淮淡淡一笑。「我已經是聖上的臣子,任憑差遣,那是不是皇弟,又有什麼關係?」
雍正聽出方淮話中的意思,是表示自己無論是何種身份,都會效忠他,自己無須猜忌他的意圖。
「既然你注定生為皇子,就不可能身處鬥爭之外,這命運由不得人。」
他要的是方淮的立場,絕不容他有如局外人般,看著一場場驚濤駭浪的宮鬥,自己卻在一旁冷眼旁觀,或者——享漁人之利。
「走進紫禁城起那刻,我已選擇了站在哪一邊。」方淮無懼地直視雍正。「聖上,您明明瞭解,為什麼要在這時候逼我?」
「朕受夠了兄弟間的互相陷害,難道朕想要一個皇弟全心全意的信任和效忠,是強人所難?」
方淮緊握拳頭,心裡複雜,無話可說。
「鳳華被下蠱,要取朕的性命;你命克皇阿瑪,卻偏是大清福星,又懂奇門遁甲、占星術數……等等的事,全連在一起是多麼巧合,難怪有人指你和鳳華要危害朕,奪取王位。」
方淮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接近危險,只要被雍正看著,就有一種死亡的氣息環繞週身。
「你可知道,朕為了保住你這個皇弟,要花多少心力?朕知道你忠心,若要你助朕一起打理朝政,你可願意?」「臣自當鞠躬盡瘁。」此時此刻,他還可以說什麼?
「好!朕明天二早,就在群臣面前宣佈你的身份,順便封你為淮親王。」雍正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臣謝萬歲恩典!」
「朕還想你做一件事。」
方淮心房忽然不規律地跳了數下,當他聽完雍正的話後,更覺眼前一黑,整個人瞬間被洶湧的波濤淹沒——
「鳳華格格曾受人操縱,意圖趁選秀之便對朕不軌。為了防範類似的事發生,更為了表示為人臣子的忠誠,淮親王理當處決鳳華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