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年度對屈仁來說,除了長一歲外,其他方面是一點長進也沒有,生活過得愈來愈糟,身世之痛嚴重地打亂她原有的生活序,她整個人明顯地有些消沉。
放學鐘聲一響,她無精打采地背起包包,機械化地舉腿往外走。只是,才走了兩步,唐荷與孫子倩便堵住她的去路。
「小仁,走!我們到體育館去看球賽。」唐荷剝了塊糖塞進嘴裡:「大頭成已經到球場幫我們位子了。」
元旦過後、學期結束前,學校最大的一項活動便是由華聯會所主辦的男排大賽,由畢業生所組成的聯隊與一、二年級學生所組成的聯隊進行對抗,而為了達到良好的示範效果,以不耽誤畢業班同學的學業為前提,參加者有個資格限定,其學業成績必須是全排行榜中的前三十名成員。
由於有如明星般優秀的同學進行對抗,球賽當具有可看性,因此每年總吸引不少人潮觀賞,儼然已成為北道高中一年一度的盛事之一。
唐荷原以為自己的提議會得到屈仁熱切的回應,因為球類運動一向是屈仁最大的興趣。沒想到她屈大小姐的眼連抬也沒抬,只丟下一句「沒興趣」後便逕自往前走,惹得一旁的孫子倩與唐荷訝異地瞪眼相對。
「喂!」孫子倩追了上去,抓住了屈仁包包的背帶:「小仁,你最近是吃錯什麼藥了?怪裡怪氣的。」
「對啊!我也覺得你最近好怪喔!」唐荷追了上來附和道。
「到底怎麼回事?」
「我哪有?」屈仁心虛地迴避她們關心的眼神,「我好得很!」
「才怪!」孫子倩扯著她的包包,不顧她的掙扎,一路把她拉到教室外的水塘邊才放開她。
「孫子,你幹嘛啦?」屈仁拉好已鬆脫的背帶,面有慍色地瞪著孫子倩。
「沒幹嗎!只想要你從水塘中看看自己,你不覺得你長得愈來愈像屈原了嗎?」
屈仁沒好氣地道:「這又干屈原什麼事?」
唐荷同樣不解,睜著一雙疑惑的眼望著孫子倩。
「你不覺得你這副憂國憂民的樣子,與屈先生當年懷才不遇跳汨羅江的樣子很像嗎?我看你應該改個名字了!」
聽懂孫子情的諷刺後,唐荷忍不住哈哈地笑了出來,屈仁則是白了孫子倩一眼。
「說真的,小仁,你到底怎麼回事?有話你就說出來嘛!我跟孫子雖然不一定能夠幫上你,但好歹也能替你分憂出主意啊!」唐荷止住了笑,正色說道。
「沒錯!」孫子倩試探性地問:「是不是林泰宇去煩你了?」
面對兩人關懷的眼神,屈仁當下些感動,也有股衝動想把內心的秘密全盤說出,但自尊戰勝了衝動,她只是幽幽地歎了口氣。
「謝謝你們的好意,我真的沒什麼,只是有些煩、有些悶罷了,你們不用為我擔心。」
「煩?悶?」唐荷擠眉弄眼地道:「小仁,你的大姨媽是不是快來了?根據專家研究,女人經期前會有一段憂磅期。」
「你這隻大肥鵝,胡說些什麼!」屈仁白了她一眼。
「你真的沒事?」孫子倩審視著她。
屈仁最怕孫子倩那雙丹鳳眼了,彷彿只要那細長的鳳眼一掃,所有的人在她面前全部無所遁形。但屈仁還是勇敢地迎視她的眼,真誠地道:「真的沒事!」
「沒事就好。不管你遇到什麼困難,不要忘記,我跟唐荷都是你最好的朋友。」
「謝謝!」她有些感動,真的!有友如此,夫復何求!
「哎呀!謝什麼呢?聽得我怪彆扭的。」唐荷催促地推著兩人。「走啦!走啦!球賽都開始好久了,再不走就看不到了,快走啦!」
說實話,屈仁今天真的沒有看球的心情,但又不想掃興。唉!她在心中告訴自己,或許看場球可以轉換一下心情,她實在討厭自怨自艾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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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壓壓的人潮幾乎快擠符合國際標準的體育館。三人好不容易找到大頭成,沒想到他居然見色忘友,見她們久久不來,竟把位子讓給了幾個一年級的漂亮學妹。沒辦法!她們三人只好擠在人群中,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不過這就苦了身高不到一五五的唐荷,她頭扭來擺去,就是看不到球場與球員,只看到一顆排球在高空被拋來拋去。
「怎麼樣?怎麼樣?現在比分多少?三年級輸還是贏?」唐荷著急地問著身旁的孫子倩。
專注於球賽的孫子倩不耐煩地道:「你不會自己看啊!」回答了無數次同樣的問題,她已經被問煩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唐荷怨恨地瞟了孫子倩一眼,嘴裡嘟噥了幾句。臭孫子!我要是看得到還用問你啊?欺負我身高矮。雖然心裡十分不滿,唐荷也閉嘴不敢再問。
屈仁本來是不太專心地看著球,突然一個高躍殺球的帥氣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定神一看,躍起殺球之人赫然是米家四少米天冷,這讓她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她不知道米天冷也參加了這場比賽,更不知道除了籃球,原來米天冷的排球也打得這麼好,她實在太訝異了!
又一個成功的高壓殺博得了在場人群的滿堂彩,響亮的掌聲把屈仁的注意力完全拉回場中。
輪到米天冷發球,他抹著汗拿著球走到發球線,裁判哨音一響,他毫不猶豫地將球高高拋起,縱身往上跳。在他躍起的剎那,整個人恰與窗外射進的光線重疊,一時之間,屈仁覺得有些刺眼、有些目眩,她瞇起了眼眩惑地望著他頎長的身影。
這真的是米天冷嗎?那個老跟在她身後、隨時要她保證的愛哭鬼嗎?什麼時候他變得如此地耀眼?
她怔怔地呆立原地,眼神隨著場中的米天冷遊走,像被磁鐵吸住般,全副心神都放在他身上,她發現自己竟無法從他身上收回目光。
須臾,米天冷一個漂亮的殺球再度贏得全場女孩子的尖叫,雙方加油的聲浪此起彼落地迴盪在整座體育館中。屈仁則像個呆瓜似的,目不轉睛地看著米天冷。直到今天,她才真止意識到米天冷的改變竟是那麼大。看著他,一股異樣的感覺自心中緩緩升起。
由於全副心神都在他身上,她壓根兒沒注意到場中一個高壓殺失敗的球,正以極快速度朝她的方向飛來。原本,球怎麼飛都不可能會砸到反應靈敏的她,但,該死的她就是沒注意到場中隨球高飛的呼聲,而擋在她前面的人早已紛紛躲避,唯獨她怔怔地杵在那兒,像個現成的標靶似的等球來砸……
一切全發生在一剎那之間,在她尚未搞清楚是怎麼回事時,砰的一聲,球無情地砸中屈仁的臉。背包飛落,她則應聲倒地,當場昏了過去。
方才只顧著躲球的唐荷與孫子倩奔而至,慌亂地喊著屈仁的名字,人潮頓時一陣哄亂,將她們三人圍在人群中。
「小仁,你別嚇我們,你沒事吧?」唐荷被屈仁動也不動的樣子嚇呆了。
這時,人牆突然被排開,一個高大的身影竄出,俐落地將軟綿綿的屈仁自地上抱起,在人驚訝的目光中,匆匆地往門口移動。
場中的唐荷與孫子倩目瞪口呆地望著遠去的背影愣了幾秒後,才慌忙地拾起屈仁掉在地上的背包,急急地跟了上去。
人群中的屈愛則白著一張臉,看著心所傾慕的背影漸行漸遠,雙手因心中的激動而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為什麼米天冷臉上的神情看來如此擔憂?難道他對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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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他,她也不會被球K中。這下可好,在那麼多人面前出糗,她這張臉可真丟到美國去了!
「你知不知道剛剛誰送你來保健室的?」唐荷挑了挑眉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屈仁搖搖頭,唐荷臉上的曖昧神情令她有些狐疑。
「是米天冷耶!意外吧。」
屈仁聞言一驚。「你別開玩笑好不好?」怎麼可能?米天冷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
「不信你可以問孫子啊!」唐荷推推孫子倩,要她證實自己的話是真的。
看著孫子倩點頭,屈仁的心一陣亂跳。完了!自己那種蠢樣……天啊!
「小仁,你知不知道剛剛那一幕有多浪漫?你一倒下,米天冷立刻排開人跑到你身邊,然後自地上一把將你抱起,那一刻全場鴉雀無聲,哇塞!他英雄救美的英姿好帥喔!孫子,對不對?」唐荷興奮地說著,然後她雙手捧心,似囈語般繼續道:「唉!要是他英雄救美的對象是我就好了。小仁,我真羨慕你,挨那麼一下真是值得。」
孫子倩不以為然地瞥了唐荷一眼。「別做夢了,今天要是換成你這隻大肥鵝,人家大概也抱不動,還談什麼英雄救美?」
「臭孫子,你是什麼心態,你讓人家做個春秋大夢都不行嗎?」唐荷杏眼圓睜,雙手叉腰。「我實在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歡迎你隨時來驗明正身,不過我警告你,最好先做好心理準備,以免看了之後過度自卑,感歎自己枉為女人可就不好了。」
唐荷做了個噁心欲吐的表情。「死女人!你少臭美了好不好?你身上有幾根排骨我數都數得出來。」
孫子倩朝她扮了扮鬼臉,惹得唐荷不屑地把頭撇向一邊。
「小仁,由剛剛的情況看來,米天冷對你似乎還滿關心的,你那麼討厭人家,對他似乎有些不公平。」孫子倩客觀地道。
唐荷立刻附和:「對呀!人家在你危難之時毫不遲疑的伸出援手救你,可見人家真的滿關心你的。」她再補了句:「總比你那個親愛的妹妹好太多了,你昏倒時,她問也不問一句,整個眼睛只知道往米天冷身上瞄,嘖嘖!真懷疑你們是不是親姐妹。」她忿忿地說著,眼中充滿了不屑。
唐荷不經意的話卻說中屈仁心中的痛處,她悶悶地拿開臉上的冰敷袋道:「拜託,又不是我要他救我的。」
「幹嗎?真這麼討厭他啊?」唐荷推了推她的手臂。
「我們巴不得米天冷英雄救美的對象是我們,你還擺這種臉,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唐荷的話令屈仁心中隱隱一動,但她並未多想。
「我要回家了。」
她掀開棉被就要下床,站在一旁的兩人見狀,連忙阻止。
「小仁,護士小姐說要冰敷二十分鐘耶!時間還沒到。」
「我已經沒事了,回家以後再敷也一樣。」
拗不過她的堅持,在護士小姐的叮嚀下,三人離開了保健室。
才出了保健室沒幾步,屈仁遠遠便瞧見林泰宇神色慌張地往她們這個方向走來。她連忙躲到兩人身後,匆匆拋下一句「幫我應付一下」,說完便拉緊了背帶往反方向跑,她現在真的沒有多餘的精神來應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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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仁回到家後,心情出奇地沉重。她到冰箱拿了冰塊,用毛巾包裹後上了頂樓。
屈家位於市郊,依山傍水的四層樓歐式建築乃名家所設計,附近這一帶只有兩幢。當初屈平良便是看上這兒清幽的居住環境,而不惜將多年的老本砸下。事實證明他的眼光獨到,這附近的地價如今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上了頂樓,徐徐的涼風令屈仁精神為之一振。她爬上小閣樓的屋頂,就著微風,在夕陽餘暉裡躺了下來。
這裡是屈仁止痛療傷的秘密所在。從小,只要有任何不愉快的事令她心煩時,她都會跑到頂樓來吹風看星星,曾幾何時,吹風觀星成了一種習慣,更成了一種慰藉。
她享受地閉起眼,聆聽著風吹過耳際的聲音,任憑時間在不經意中流逝。她喜歡這種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感覺,讓人覺得一切煩心的事頓時消失無蹤,有了再衝刺的動力。
她緩緩地睜開眼,天邊橙色的雲朵隨著風起如水波般地流動,她如被催眠般,怔怔地望著天邊,腦海裡突然浮現唐荷說過的一句話——
你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她似悟了般立即直起身子。幾秒後,她豁然開朗的仰天一笑。
是啊!她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天底下,比她不幸的大有人在,這天地是如此地遼闊,而她是何等的渺小,她又何必悲憐自己的身世,而把自己的生活弄得如此混亂?她感謝天、感謝父母給她一個安定的環境都還來不及,哪有何時間悲憐?倒不如將自怨自艾的時間用來愛她的家人、愛她週遭的一切!
這樣的體認讓她覺得彷彿重獲新生般,她的心頓時如撥雲見日般清朗。拋下了手中的毛巾,她仰起頭,雙手圍在嘴旁成喇叭狀,高聲地朝天空大喊:「屈仁,你是一個笨蛋,是全天下最笨最笨的超級大笨蛋!」
用力吼完後,屈仁覺得胸中的鬱悶頓消。她喘著氣,覺得不過癮正想再喊時,身後傳出的笑聲令她陡地轉過身。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擾你。」
米天冷身上仍穿著學的運動服,一雙修長的腿跨過矮隔牆,走進了屈家的範圍。
她神態微窘,被人窺伺心中秘密後的惱怒明顯地寫在臉上。
她居高臨下地直視著他,不悅地道:「學校老師難道沒有教過你,偷聽別人的話是一件不道德的事嗎?」
偷聽?他唇邊的笑意更深。
「我可不承認我偷聽了你的話,你的吼聲在這方圓幾里內大概都可以聽得到,我不想聽見都不行。」
「你……」她鼓起腮幫子,一張臉漲得通紅。「算了!本姑娘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見識。」
她微慍地瞪了他一眼後,自閣樓的屋頂跳了下來。
「可以知道你自貶為笨蛋的原因嗎?」米天冷不以為意地笑問。
「不能。」她拍了拍手中的灰塵,看也沒看他一眼。
碰了一個釘子,米天冷毫不在乎地聳聳肩。
屈仁沒打算搭理他,轉頭便想下樓。不料,米夭冷阻止了她的去路。「你沒事了吧?」他炯炯有神的眼眸裡透著關心。
他的關心令她有些不自在,這樣近距離的與他相對更令她有嚴重的壓迫感。她紅著臉退了一步,道:「我本來就沒事。」又不是第一次被球K到,會有什麼事?多此一問。
「是嗎?我看看。」他向前一步,想拉開她遮住臉的手,被她閃開。
「我說了沒事就沒事嘛!」剛剛米天冷靠近的剎那,她似乎聞到一股屬於男人的氣息,這樣的氣息令她退卻與不安。
米天冷並不死心,定定地看著她道:「讓我看看你的傷勢我才能放心。」
他眼中的柔情令她的背脊一僵,心跳莫名地加速。這樣的眼神、這樣溫柔的米天冷,怎麼她從來沒有注意過?看著他在夕陽西下的黃昏中顯得格外溫柔的眼,她不自覺地放下手。
米天冷立刻向前一步,用食指緩緩地抬起她的臉,低頭仔細審視她。看著她原本白皙的臉龐紅成一片,他輕歎道:「痛不痛?」
米天冷憂心的眼神令她的心一震,她慌亂地搖頭,急忙逃開他令人心悸的男性氣息。
「謝……謝你今天下午送我到保健室,我……我要去洗澡了,再見!」
看著她侷促不安地轉身下樓,他再度輕歎一聲。
夜,悄悄地籠罩著大地。一直到伸手難辨五指,米天冷才緩緩地移動腳步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