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清脆的風鈴聲響起,花店老闆娘齊洛可看向門口,一看到來人,誇張地慘叫連連。
店員躲到旁邊偷笑,對老闆娘和於純純這兩個寶一對的大學同學都覺得有趣極了,於純純每次來,都會和齊洛可互相「吐槽」求進步,可是她還是照樣來。她們的友誼,真令人羨慕。
「你們淨站著看戲呀,還不趕快送她到婦產科?」於純純大搖大擺進來,撇撇嘴說道。
「烏鴉嘴!我沒事幹麼送醫院,還是婦產科咧。」齊洛可睨了於純純一眼。
「喔!」於純純眼睛靈活地轉了一圈,一臉皮皮不怕死。「我是聽你叫那麼大聲,還以為你快生了。」
齊洛可叉腰瞪她:「連肚子都沒有,哪來的孩子生?」
「哦?那就快去茅房吧。」
「於純純!」
「既不生小孩,那就是拉肚子嘛,很符合邏輯啊。」
「你別跑,看我怎麼修理你……」
「不跑的是呆子。」她於純純自認是宇宙無敵超級聰明大美女,豈有呆呆等被K的道理?
優閒的午後,玫瑰花園因她們的追打而顯得熱鬧活潑許多,店員小伍和芊卉相視而笑;還真虧她們能跑得如此輕盈,不會撞倒滿屋子的花、盆景。
「臭純純,給我記住!」齊洛可氣喘吁吁停下,隔空叫喊。
「我就是忘不掉你這位好同學,才偶爾移樽就教來探望呀,沒想到你一點也不懂得待客之道。」
「偶爾?是常常吧?還有,你別轉移話題,還好意思每次來串個兩句就溜了,小伍,請你告訴這位小姐,她是什麼身份?」
「喔,她是玫瑰花園的幕後大老闆。」
「聽到沒有?幕後大老闆耶!店是你出錢開的,你有盡到一點老闆的責任嗎?」
於純純搖搖手指頭:「NO!NO!幕後的意思就是不管事,OK?所以店就全權交由你這個幕前大老闆負責打理。況且,你明知道我對花藝沒興趣。」
齊洛可真的有上了賊船的感覺,她還真幕後得徹底,結果所有人都當她是惟一的老闆;在這種商業區段擁有這麼大的店面加後頭的溫室,大家還以為她多富有咧,誰曉得她每月還要拚命攤還父親欠下的債務,日子並不比別人好過。
「那你又常來?」沒力氣鬧了。
「這你就不懂了,現在我是客人,感覺當然不同,你平常都對客人這麼熱情嗎?那難怪生意愈做愈好了,恭喜,恭喜。」
「恭喜你的頭啦,知道我們忙不過來,閒的時候就過來打屁,一忙就溜個不見人影,請問於純純大小姐,你良心都不會過不去嗎?」
「不會呀,不然我幹麼主動投資你開店?嘿嘿!後悔來不及了。」
齊洛可看她大言不慚的,一指神功高高舉起,於純純涎笑趕緊求饒,收斂痞子的嘴臉。
「不要生氣,生氣會老得快喔。」眼見好同學快翻臉了,於純純開始自吹自擂起來了:「注意看,你們眼前站著的這個人,將是未來芭蕾舞界的奇葩,我怎麼可以為這小小的事業而影響以後的偉大夢想呢?你們說對不對?」否則自己早八百年前就棄械投降了,何必到現在還在跟家裡人做無限延期抗戰呢?
「拜託,你敢說我們不敢聽,這個『小……小』的事業,把我們都搞得焦頭爛額了!於純純,最後一次通牒,你再不管事的話,我就不幹了。」
這不知道是齊洛可的第幾次「最後通牒」了,而於純純想當然耳的,也是同樣沒放在心上,仍自顧自地興致勃勃踮起腳尖轉一圈。
「你們看,我的舞姿多麼優美,他們舞團不選我,是因為沒一個人有慧眼!瞧吧,我以後一定會有機會獨挑大樑的。」
「對對對。」無力極了。「純純,你可不可以好心告訴我,到底誰欣賞過你優……美的舞姿?」齊洛可無奈地問。事實上很想宰了那個人,根本是昧著良心說話嘛,隨便的一句無心話就讓於家上下雞飛狗跳了。
因為——
純純柔軟度是夠,但動作卻僵硬豪邁得像是在打跆拳道,跳起舞來一副與人廝殺般。救命啊!誰來把話點明?
可恨的是,不管誰暗示都無法動搖純純的決心,認識她的人都知道;但若要太殘忍地直接告訴她沒希望了,大家又於心不忍。唉……
? ? ?
翩翩美妙的擺手轉圈,於純純陶醉在幻想自己正在大舞台上獨舞的美姿……
事實上,玫瑰花園花店生意好是有目共睹的,除了服務親切外,挑花選花插花搭配應付各種人的各種場合需求,莫不為精選之選,而從「花之想」進花的成本,也因為於純純的緣故,成本特低廉,如此一來,哪有不賺翻的道理?所以齊老闆所說的忙得焦頭爛額,也非虛言。
但玫瑰花園能那麼快獲得消費者愛顧,一開始卻是店裡有名的兩朵花吸引了眾人的關照。
於純純和齊洛可並立,不遑多讓於滿室的群花芬芳,一個是古典得美麗奪目,一個是柔媚得酥人心骨。瞧,本來優閒的午後,慢慢地一個、兩個踱了進來,接著又三個推開門……
當然啦,小伍和芊卉心知肚明,每個聽過那個美麗奪目的人一開口講話,眼睛忍不住都瞠大了,因為整個氣質完全不符嘛。他們也不是不喜歡於純純的爽朗、不計小節,只是太……太錯愕了,那第一次初見的古典美人印象破滅得太迅速了。
「于小姐,生意上門了,舞我們可不可以……留著以後再看好了?」芊卉婉轉道。
齊洛可早招呼客人去了,小伍和芊卉卻滿臉豆花……
瞧他們個個像獲得大赦一樣逃之夭夭……哼,她跳得真有那麼嚇人嗎?真是不懂得欣賞藝術。
於純純左右觀望一下,有些客人直盯著她看,她不免自我膨脹一下。「還是有懂得欣賞的人嘛。嘻。」
但試了幾個軟釘子……
這些男人全都言不及義,老是傻不楞登地猛衝著她傻笑,我咧——
真想揍人,不誇獎幾句她剛才的舞姿,淨看她臉幹麼?還不是一樣兩隻眼睛、一張嘴吧,真是!
非要找出一個能讓他們心服口服的伯樂不可……
伯樂、伯樂,你在哪裡?
店外趴在玻璃上朝裡面望的一個身影,攫住於純純的注意力。
看了這麼久,總該是有點希望吧?
決定了!於純純笑得像黃鼠狼朝窗外走去……
「先生?」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他人已轉過頭來,笑得一臉燦爛,好看迷人得害她一時忘了出來做什麼。
「嗨,你是在找我嗎?是嗎?」
「對。」是沒錯啊,可是怎麼感覺怪怪的?
「我在外面就看見你了,然後停下來不想走了。」
「呃……謝謝……」不然她要說什麼?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似曾相識,我好像好久以前就認識你了,穿著漂亮白色的蓬紗裙,不停地轉著圈,裙子飛了起來,臉上高興得好像花兒繽紛怒放一般嬌艷……」他緩緩雙手拉著她,如夢似幻呢喃:「我們一直跑、一直跑,笑得好開心……」
「有嗎?」
「是啊,我知道是你。」好陶醉,他一手漫移至她腰間,輕哼著舞曲,柔和地跳起華爾滋來。
「喔……你也喜歡音樂、舞蹈?」
「啦、啦……」他嘴裡逕自哼著樂音,哼的是從沒聽過的曲子,非常優美動聽。
他過分熱情地不停噥噥低語,宛如一篇神奇樂章由他嘴裡流洩出來,悸動她心坎。
「停一停,我……」她被弄昏頭了,被他赤裸裸的摯情稚性。
他臉上的溫暖是那麼無傷,乾淨清新的眼神讓人忍不住卸下心防,好像他們的擁抱起舞是那麼地自然,渾然天成。
任何人都不會去責怪這麼天真爛漫的舉止……
? ? ?
「你的頭髮香香的……」他在她耳邊深吸口氣,她耳朵一下熱得通紅。
於純純頓時回到現實,推開他。
「我早上剛洗過頭當然香。我們才第一次見面,呃,不用那麼熱情……」剛才她瘋了,現在對一個像完全聽不懂她在講哪國話的男人,感覺更像神經錯亂。
Forget it!
「好了,你說你要幹什麼?」
「你裡面的花好漂亮、好漂亮,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喔,好啊。」求之不得,那正是她找他的目的,但那古怪的怪異感還是揮之不去。
算了,別管這麼多,反正她能抓個人證就行了,於純純跟著主動無比的「終極證人」進去。
「菊花、海芋、小蒼蘭、矢車菊……」一進花店,這位仁兄便如數家珍起來,溫柔得好像在和老朋友打招呼,一點也無視她這朵未來的芭蕾名花的存在。
「我說……」
「等等。你看見沒有?鬱金香擺這裡室溫太高了,很容易乾燥;這芍葯也是,選七分開的最好,這切口要打扁碎較佳……」熱心先生自顧自忙得起勁。
送走客人後,他專業的知識、熟練的動作,吸引來齊洛可他們的注意,紛紛靠攏過來,嘖嘖稱奇,就連平常最酷的小伍也難得豎起大拇指,跟前跟後幫忙。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於純純吹鬍子瞪眼的,她是讓他來表演這些的嗎?
蹬、蹬、蹬,搞開不相干人士,眼瞇瞇地眨呀眨。
「純純,你肌肉神經在抽搐。」好友兼損友齊洛可殺風景道。就連小伍、芊卉也都一臉莫名其妙。
真是×××,那叫拋媚眼好不好?他們竟然沒一個識貨的?心裡面大罵三字經的。當然啦,她自己沒發覺,其實臉色己難看得要命,好比額頭髮青、嘴角顫抖,還要畫上三條黑線,外帶頭上有幾隻烏鴉飛過……
「你人不舒服嗎?」總算那個進門就埋頭花花草草的帥哥撥了點心思問候她,稍解於純純夏天積壓的怒火。
哼!她頭別個高高,向其他三人做個鬼臉,然後對美麗陌生人擠滿笑。
「你覺得我是不是很有芭蕾舞星的架勢?」擺了個優美的芭蕾pose,滿臉期待。
「唉,你哪裡不舒服?」
「你快說說看,你覺得我哪裡很棒?」於純純興奮不已,得意地跟那幾個缺乏慧眼之「白目三人組」還以顏色。
「都很不錯吧……」
看他們都笑歪了,於純純也覺得這個人口氣很敷衍。「都很不錯!那到底是哪裡不錯?」
「你臉色愈來愈難看,還是趕快坐下來休息,找醫生來看……」帥哥擔心,面露憂慮。
「你再不說我舞跳得好不好,我臉色會更難看!」這個人果然神經接錯線,人家生氣的表情還能認為是身體有恙。
「哈……哈……」芊卉忍不住笑出來,又趕緊在于小姐的火目金星下摀住嘴。
「可……是你剛才有跳舞嗎?」
這下子,連齊洛可、小伍都爆笑出聲了!一發不可收拾,就算於純純的兩個銅鈴怒眼也敵不過他們六隻笑眼。可惡、該死……
芊卉好心地想拉他,稍稍暗示一下,可是他好像不喜歡人家碰觸,總是與人隔著點距離。
「你沒看到?那幹麼應說不錯?」於純純漫天怒火只好針對罪魁禍首發飆了。虧她仰仗他人長得好看,一臉善良。
「沒看到沒關係,我覺得你做什麼都好。」他似乎真心這麼認為。
於純純臉鐵青得可以,那三個不知收斂的傢伙是笑得更加張狂了,希望他們的下巴不會因為樂極生悲而掉下。
什麼叫做她做什麼都好?分明像登徒子那套騙死人不償命的釣美眉的把戲嘛。
「好,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同樣跛足、旋轉、跳躍,於純純只是不想讓齊洛可他們看扁了,老愛嘲笑她的遠大夢想,所以拼著一口氣非要由帥哥的嘴證明,證明還是有人欣賞她的舞姿。
純粹是這麼簡單的理由。
可是他專注的眼神,全心全意凝望她的神情,那麼蘊含著感情……還有一些說不出來的感覺,教於純純不由舞動的姿勢、動作都柔化了,彷彿是特意跳給心愛的人看一般,充滿優美、嫵媚……
「你跳得好極了,就像一隻優雅的白天鵝悠遊在湖心……」
「對啊,我就是跳天鵝湖的那一段……」她尋著知音般抓著他手直搖晃,笑得開心極了。巴著知音人便嘰嘰喳喳停不了。
「齊老闆,我們于小姐好像跳得有一點點可以看了耶……」芊卉帶點懷疑,小聲說道。
「嗯,我也這麼覺得。」小伍也心有同感。
齊洛可心裡的訝異不下他們二人,純純個性太急、太大而化之,所以無法詮釋敏感細緻的感情,往往是愈努力想做好,卻反而適得其反。尤其在古典芭蕾上,除了講究身段、韻律的美之外,表達感情的抒發更必須能觸動人心靈的感動,那才是一個成功的舞者。
或許純純適合其它路線的發展,可是她不可理喻的就是偏執在古典芭蕾裡鑽,像剛才的白天鵝,其脆弱無依、楚楚可憐的身世,乍見王子時嬌羞無限,像翅膀抖動的雙手、行舟似的碎步,來表現她的活潑天真、動人的感情。
無須任何表情、聲音、眼神,一切的感情都醞釀在一連串美妙的舞蹈中,這對純純剛勁有力的舞姿而言,跳出來就變成了另一個味道,呃……像是爆笑版的鬧劇。
而,令齊洛可驚訝的是方才於純純竟仿若跳出一絲感覺來了,像專注對著一個心愛的人而舞,像陷入愛河中女人所散發出的一種柔媚……
齊洛可異地轉視那個能讓粗線條的於純純有此改變的男人。
「這位先生,請問你貴姓,怎麼稱呼?」她問。
難得尋著知音人——起碼於純純這麼自認為,正談得不亦樂乎,被人一打斷,於純純馬上就臭著臉相對。
哦?對喔,名字!她怎麼忘了請教人家姓名、電話、住在哪裡,不然以後上哪裡去找這麼有慧眼、有看頭,又站在她這一邊的人?
「是啊,大家交個朋友嘍,我是於純純,她是齊洛可,這是小伍和芊卉。你呢?自我介紹一下。」於純純興致高昂地問。
「我?我……」對著眼前期盼的可愛臉龐,他茫然了。
他是誰?
他是誰呢?他怎麼想不起來?
? ? ?
「快說啊,又不是億萬富翁或十大傑出青年什麼的,不用怕我們會訛詐你吧?」於純純比誰都緊張。
看得出來,他真的絞盡腦汁在想了,但是他自己是誰?叫什麼?來自哪裡?他完全沒有一點印象.!
他有些退卻了。
「喂,他怪怪的。」芊卉湊近小伍耳朵道,語氣不無可惜之意。
是啊,那麼帥又像懂得很多花草的人,雖然對芭蕾的審美觀不怎樣。但怎麼會是個傻子啊?小伍有著相同的想法。
「到底怎樣啦,大男人的,講話吞吞吐吐的!頂多我保證不會上門打攪你就是了。」於純純仍然不死心追問。
「好了,純純。」齊洛可也早看出不對勁。
「不是……」
他感激地對著齊洛可回抹笑,見於純純不再頻頻問些他答不出的問題,彎身又忙弄滿室的植物。
齊洛可拉住於純純。「甭問了,你沒發覺他這邊像有些不對勁嗎?」手指點向她右邊太陽穴。
「是喔。有現成的美女在前面,他一個大男人竟然不把握機會諂媚幾句,淨埋頭在花堆裡,當然一定有問題。」有夠不爽的。
「我是在跟你說正經的,腦筋放靈活點,別暈頭了。」齊洛可別有寓意警告她。
「你才別鬧了,人家好模好樣的,幹麼……」喔?真的耶?「我真的遇見一個帥帥的瘋子了?」
「我又沒說他瘋了。」
可是於純純早沒有注意聽,連小伍、芊卉同情的神色都表示附和齊洛可的說法。
老天,劈了她吧!原來只有腦筋不正常的人才會欣賞她高超的舞藝。
可是怎麼會呢?他哪裡看起來像是阿達阿達了?於純純看了他半天,也愈來愈想歎氣。
霎時,於純純充滿挫折,垂頭喪氣。
「你們不要安慰我了。」
他們很瞭解她的感受,也習慣了她愈挫愈勇的毅力,所以沒費心去安慰一副世界末日似的於純純,任她一臉挫敗地走出花店。
豈料,於純純剛走沒多久,那位沉迷於花藝世界的陌生男子突然抬頭四處張望,像在尋找什麼似,最後還慌張得到處繞圈子。
「這位先生,你要什麼?」小伍是男孩子,上前試圖安撫。
「純純呢?」
「你是說于小姐?她走了。」
「走了?走去哪裡?」
「她……」
芊卉機警地拉拉小伍。「抱歉,于小姐來來去去的,她都是這樣,沒事就走了。」
可是他焦慮的模樣還是未曾稍減,甚至打攪了其他進門的客人,嘴裡還一直不停地嘀嘀咕咕,喃喃有辭。
「老闆,那個人怎麼回事?」不停有人問道。
「先生,你是不是可以請回了,好嗎?」齊洛可不得不出面送客。他雖然令人同情,可是也愛莫能助,尤其他似乎對純純獨有鍾情,這麻煩是能不惹就別惹。
「我……」急卻得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人被請出門外了。
那天他們三人都不自主地頻頻望外看,因為他一直趴在玻璃上不肯離去。
下班人潮一忙,有好一段時間都沒去注意,不曉得他人是何時走的。
他走去哪裡了?待他們都空閒下來時,心裡都有這個疑問。忘不掉這一天有這麼一個氣質儒雅溫文的帥男來過玫瑰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