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希望能就此留給路克難忘的印象。她決定遵照保祿的勸告,同瑪各周旋到底。不僅如此,她還要讓路克深深愛上她,甚至排除萬難與她攜手共度人生。
她哼著不知名的曲調踏進浴室,並熟練地上妝。噴上香水後,再戴上一串珍珠項練,這是保祿送她的聖誕禮物。項練的顏色與服裝及唇膏的顏色相得益彰。
她終於滿意自己的外表,覺得興奮激動,六點三十分時出門前往教堂。路克知道她在禮拜天早晨會比其他人早到教堂,她希望他會在那裡等候她。但不見他的BMW停在車場時,一股沮喪感頓時充塞心房,她強自安慰說時候尚早。
「煙翠!」九點剛過,多莉一進辦公室,見到站在檔案櫃前的煙翠即驚呼。「哇!你是怎麼啦!打扮得這麼漂亮、動人!」
煙翠大笑著擁抱她:「多虧你這麼說,否則我就得回家,從頭再來一遍了。」
多莉審視她。「我想你在審判時就愛上了他。」
煙翠微笑著,眼神滿是喜悅:「我也這麼想。」
短暫沉默後,多莉緩緩說:「幾天前的晚上找你後,我還害怕你今天不會來了,真是如此我也不怪你。」
煙翠深吸一口氣說。「幾天前是這樣沒錯,但是今天的世界完全不同了。」
「是因為何路克的關係嗎?」
「對。還有保祿說瑪各是個病態的女人,沒人會把她的話當真。」
多莉點頭:「我贊同他的話。」
開著的門上響起敲擊聲,兩人回頭望。「牧師在嗎?」自治會主席聶和站在門口,深為煙翠的外貌改變而傾倒。顯然外貌改變造成預期之外的震撼效果,他清清喉嚨幾次。「教區自治會在今天的主日禮拜後召開。」
主日禮拜完畢後,煙翠準時赴會。她先緊張地深呼吸,再踏進禮堂後的大會議室。她盡量保持穩健步伐及堅定意志。
沒多久她就感覺到情況有些不尋常。她掃視了現場的十多位成員,赫然發現路克在座。
經過一周的離別,乍見那張英俊臉孔,她欣喜地回應他的凝望,無視其他人的存在。他穿了一套灰色的正式禮服。煙翠只要看著他,就覺全身發熱。
聶和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她就近找了張椅子坐下,正好在路克對面。小可安慰的是:從她坐的位置看不到史瑪各含恨的臉孔。
「梅牧師到了,會議開始。」聶和似乎深感為難,因為他不時地清喉嚨。煙翠體諒他的處境。他不是生性強悍的人,才一接任主席就碰到這種棘手的事,也真苦了他。
「教會總部前幾天打電話給我,說我們的會員寫信給他們,說是發生了……問題。他們把信轉給我。根據自治會條例規定:教區民眾於自身事務有承擔之義務,包括募款及社會服務。所以我召開會議,目的是讓人表達不滿的情緒──」他接著就匆匆結尾。「我相信溝通之後,雙方都能滿意。」
保祿對煙翠使眼色。她覺得窩心,還得低下頭以免露出笑容。情勢正如保祿預料的,並沒有如何地糟糕,純粹是史瑪各小題大作。
「我接到由史瑪各提案及幾位會員連署的請願案,鍾太太也是連署人之一。他們反對有前科紀錄的何路克擔任排球隊教練,他們不同意讓年輕人和犯過罪的人混在一起。他們覺得他不是青少年的好榜樣,要求革除他的職務。」
聶和停止說話,直望著瑪各:「我說得完整嗎?」
這時保祿滿臉微笑地站起來。「瑪各,你難道忘了,這個會議是公開進行,歡迎大家參加的。我瞭解請願書的內容後,就請了何先生出席。我們從未採用過密謀策略。你對一個人提出了嚴厲指控,這個人就有十足的權利知道他的立足點。」
煙翠巴不得能摟住保祿脖子親吻他。
「這件事的情況複雜,跟以往的案例完全不一樣。」瑪各大聲說,「我們談的是一個盜用二百萬美元的自私自利的人,他不是我們願意交往的人。」
煙翠再也無法保持沉默,她舉手請求發言,獲得聶和許可後站起來。她可以看見路克的警戒神色,知道他不希望她扯上這件事。但他無私的維護之情更增強她仗義執言的決心。
「何先生在開庭審理前就變賣財產,償還了他吞沒的款項,所以他才不必服滿五年刑期就出獄,這可是有案可查的事。」
她暫停喘口氣:「不用我提醒,各位也明白這兒不是法庭。何先生已經接受過審判並且坐完牢。我猜各位也知道,我就是何先生案子的陪審員之一。」
大家點頭。
「宣判前,法庭問他可有話想說。」她望著路克,他如看著陌生人似地看她。「何先生語調平靜地說他是冤枉的,總有一天他會為自己洗刷罪名。」
在場會員響起一片驚歎聲,她卻只在意路克的反應。
「去年九月,我代替保祿到紅崖監獄布道,就知道那裡真是人間地獄。何先生可以告訴你們詳細情形。不論別人當他是清白或有罪,他也已經付出了慘痛代價。」
「現在我問各位,我們都是凡人,怎麼有權利再度將他定罪呢?就算要定罪,那罪名是什麼?要我列舉罪名嗎?好!首先,他不該出獄不到一個禮拜,就到我們教區來尋求擔任義工的機會。第二,他不該整頓排球隊,使我們有奪魁希望。」
「他唯一缺席的時候,是因為工作上有事耽擱,那次他駕機緊急迫降還差點喪命,然後在森林中走了二十公里路去求救。」
大家都驚駭莫名並深表同情。
她環視四周:「他不該跟一直都需要堅強援手的凱西作朋友。我想想看還有什麼……他不該捐獻傢俱給需要的教友,他更不應該自掏腰包,帶孩子們去經歷了本教區有史以來最刺激的戶外活動。有多少人能像他這樣在六個月以來,下班後的大部份時間都投注在教區活動上?」
現場一時議論紛紛,煙翠必須提高音量。「我以助理牧師的身份提議,由大家表決何先生的去留問題。我還要提醒大家,這件請願案有侮蔑當事人的嫌疑。憲法保障何先生有權控告對方誹謗。」
煙翠坐下,竟覺筋疲力竭。史瑪各奪門而出,煙翠先是目瞪口呆,繼而憐憫起史瑪各來了。她發現鍾太太並未跟著退席。
「還……還有沒有哪位要發言?」聶和結結巴巴地,顯然是被煙翠的話深深感動。沒有人表示要發言。「贊成由何先生繼續擔任排球隊教練的人,請舉手。」
表決結果令煙翠歡喜得竟至硬咽。
「反對的請舉手。」
「老天,你得了吧!聶和。」鍾太太怨怪他。煙翠見了覺得滑稽,忍不住笑起來。就在這時,所有出席者──包括鍾太太在內──都站起來與路克握手並拍他肩膀,表達對他的支持。自路克的反應來研判,他被大家濃烈的友誼深深感動。
保祿走到她身邊,緊握住她的手。「煙翠啊,煙翠,你今天表現太出色了。我高興得這把老骨頭都快散了。」
她立刻皺起眉頭。「你身體還好吧?保祿。」
他大笑著搖頭。「好得不得了。你如果不當牧師,準是塊律師的好材料。」
「你如果不當我的帶頭牧師,準是塊心理醫生的好材料。」
他眼睛濕潤,拍拍她手:「我們是對好拍檔,對嗎?」
「是最佳拍檔!」她語音發顫,「保祿,我擔心瑪各。」
「你正說出了我想說的話,我今天會到她家去找她談一談。」
「我也想這麼做,但知道她不會歡迎我的。這幾天之內我會寫封信給她,明知她可能會把信撕掉,我還是要試試看。但願瑪各沒事。還有,保祿……再一次衷心謝謝你。」
保祿離開後,她本想找路克說話,但他正跟別人交談。一時不知如何打發時間,她準備先溜出辦公室拿外套和皮包。
才剛跨出會議室一步,有人就自背後抓住她的手臂。她的心狂跳不已。
「別急著走呀!」路克低聲說,「我看你得把今晚的團聚取消,我要你陪我。」
他說出了她巴不得聽到的話。她抬起羞紅的面龐端詳他的臉孔,看看分別一周後他可有改變。他當然察覺出她情緒激昂,沒有什麼事瞞得過他的。「早上做禮拜時我就宣佈團聚延到下禮拜,所以我和以一直陪著你。我要去拿皮包。」
由於並未料想她會順從,所以路克使勁抓住她手臂。等到發現她毫不抵抗,他才鬆手陪她走回辦公室。
他放開手讓她拉出底層抽屜,取出皮包。之後她站直身體,注視他面孔。自進了辦公室後,兩人都不說話,她突然警覺到這股沉默來得不尋常。
基於沒來由的衝動,她先表白:「真高興能再見到你,阿路。」
他說了些她不甚明白的話,還伸手撥弄自己頭髮。氣氛緊崩得令人難受。「可以走了嗎?」他遞給她外套,口氣生硬地問。
「可以啦!」她回答的聲音近乎耳語。
「走吧!」他說話的音量幾乎有氣無力。
跟他走向她汽車時,冷風吹亂她的頭髮。她忘了路克的汽車座椅較低,坐妥後,窄裙縮至膝蓋以上,她害羞得滿臉通紅。他目不轉睛盯著她的修長雙腿,發覺她正努力拉扯裙擺以遮住膝蓋,才幫她關上車門。
趁路克繞向駕駛座時,煙翠顫抖著吸了口氣。車內充滿皮革的氣味──還有他的體味。他鑽進駕駛座並關上車門,但未發動引擎。
他若有所思地轉向她。「好啦,我是該讓你自己開車回家,還是帶你閒逛到太陽下山呢?」
答案其實是很簡單。煙翠覺得有一股想豁出去的衝動,便大膽地回答說:「閒逛到太陽下山。」
他握住方向盤的指關節發白。「你知道說這話的意思是什麼嗎?」
她平靜地說:「如果你改變主意,不想跟我在一起,就清明說吧!」
「這不是兒戲,煙翠。」似乎是為了強調重點,他把手放在她腿上。「如果決定跟我上路,可由不得你回頭!」
煙翠才不想回頭,她只想前進,陪伴路克,當他的妻子。而且全心相信路克也想娶她為妻,不在意她的牧師身份。
「你是要我陪你去度假嗎?如果是的話,我會答應你。這兩年來,除了當你的陪審員那段期間,我從來沒有休過假。」
她聽見他用力吸了口氣,然後說:「剛開庭的時候,我就有了帶你出去玩的念頭。不過現在,要等球賽結束,還有等解決了我的私人事務後,才能走得開。」
煙翠倒沒想到他如此爽快地答應。「那你這次有什麼要求?」
他移開放她腿上的手。「你很清楚的呀!我要你陪我,直到明天早上我去上班為止。」
她掉開眼光:「我也願意陪你,可是事實上不可能。我……要的不只是膚淺的關係,你一定知道我不可能有婚前性行為。」她停住話頭。「也許我還是開自己的車回家比較好。」
沒等路克回答,她就要開車門下車,但是馬上被他抓住手腕。「我保證在午夜前送你回家。這樣你放心了吧?」他幾乎是氣呼呼地說。
「我,我不認──」
「別擔心啦!」
原先緊崩的熱情,好像已達到斷線的地步,兩人一路上都保持沉默。煙翠只盼望他像她一樣,因為深愛對方才願陪伴對方。
「你整個禮拜都待在紐約啊!」她進了他的客廳,一見他的行李掛牌即驚呼。上頭清楚地標示著目的地是紐約。
「沒錯。」他說時並不看她。
很顯然他無意對這趟旅程多作解釋。她不想為此而掃興,就以懇求的眼光看向他。「讓我開心,今晚由我掌廚。上回只給你吃了火雞肉三明治,這回可得讓你大吃一頓。你到店裡去買菜好嗎?我來開購物單給你。」
在他的無言凝視下,她掏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寫下製作蟹肉餡餅、凱撒沙拉和她愛吃的巧克力甜點的原料。
「寫好了。」她把單子遞給他。「我想麵粉、奶油和雞蛋,這些基本原料你應該有。」見他點頭後,她又說:「你看看還需要什麼?」
他檢查購物單,然後眼神深沉地望著她:「微波爐上面的架子上有白酒。把酒冰起來,我愛喝涼的。」
「我也是。」
他驚訝得頭向後仰倒。「我還以為你滴酒不沾呢!」
「重要的晚宴場合上我還是會喝一杯。不過最近無福享受了,因為我要把錢省下來買房子。」
「現在牧師薪水怎麼樣?」
「不夠喲!」她低聲笑起來。「如果我一心想賺錢,絕對不會考慮進這一行的。」
他的表情更加嚴厲:「你真是個大好人,好到今天下午開會時每個人都為之著迷。如果你要他們跟你一起兒去跳崖,保證每個人都心甘情願地一個接一個往下跳,落到谷底前還不忘祝福你呢!」
煙翠爆笑起來,笑得前仰後翻,直到他靠近才猛然打住。
「你的確有種魅力!」他呢哺著撫摸她手臂,宛如情不自禁。
她也偎向他:「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瑪各趕走我們的天王教練。」
「我出席會議的唯一目的,就是要保護你,但現在看起來,你表現得倒是可圈可點。我真同情史瑪各。」
她的笑容消失:「我也不希望出現這樣的結果。」
「她該罷手了,就算是為她自己著想吧!煙翠。」
「我曉得呀!」
兩人的面孔漸漸貼近,終於陷入漫長、濃烈的接吻熱潮。她能聽見他低語時的急促呼吸聲。「把這兒當自個兒家吧,我馬上回來。」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撫摸著嘴唇,努力平息激動的心潮,足足費了好幾分鐘。她迷戀他許久,如今迷戀成了沉醉。她還得與他消磨整個良宵呢!她覺得飄飄欲仙!
她先將酒取來冰鎮,然後略微摸索一陣子,找齊了製作餅皮的原料。說不定能趕在路克回來前弄妥。
她在腰間繫了一條擦盤子的大毛巾,開始揉麵團。電話偏偏就在此時響起。她迅速洗手,就近拿起牆上的話機。「喂!」她回答後才覺得不應該接聽,但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她只希望打電話來的人跟教會無關。她雖自認與路克之間清白無暇,但別人的閒言閒語也夠惱的。
「愛玲嗎?」對方是位男子。「真不好意思,打擾你和路克重逢的濃情蜜意。難怪他還不打電話給我。我有話要跟他講,不能再拖到明天早上了。幫我叫他,好嗎?」
煙翠好不容易才恢復語言能力。「他現在不在,不過馬上就會回來。你能不能留下姓名和電話號碼,等他回來我請他回你電話。」
「天呀!你不是愛玲,真是抱歉。你跟他說我是老查,我正要趕到他那兒去。」然後對方就掛斷了。
煙翠像個機器人似地把電話掛上。只不過是一通電話,就把她的幸福感受完全驅散。她想要營造甜蜜夫妻生活氣氛的計劃泡湯了。
幾分鐘後,路克捧著兩袋生鮮食物走進廚房,她仍未從打擊中站起來。她一心一意愛著路克,自然以為在彼此分離的時候,路克唯一思念的人就是她,不會是別的女人。
在說出粉碎浪漫情境的真話之前,她必須再維持幾分鐘假象,當他是下班回家陪伴她的丈夫。
他看起來就是標準丈夫的樣子。他脫掉外套和領帶,解開扣子又捲起袖子,悠然地走向她,眼神狡猾。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有多性感?」他愈靠近,她的心就跳得愈快。他輕吻她頸側,喃喃說:「我好想伸進去撫摸你那白皙、柔軟的美麗軀體。」說完他立即伸手撥開她圍在腰際的毛巾,親膩地接觸她的臀部與小腹。她覺得全身燥熱。
然後她突然自迷夢中驚醒,她想到路克很可能對愛玲說過同樣的話,做過同樣的事;他還很可能熱烈地吻過愛玲。早先煙翠曾問過他可有要好的女朋友,他否認曾有過真心的戀情。但這話並不保證說除了「真心的」之外,他就沒有「玩玩的」風流韻事。
煙翠天真地以為他跟她一樣專情,都怪她一心巴望奇跡會再出現……但也許她能享有的奇跡已經用盡;也許失去路克,才是她此生最嚴苛的考驗。
「阿路……」她急忙轉身後退,盡力掩飾心如刀割的痛楚。「恐怕我們沒法一塊兒吃晚飯了。有個叫老查的人打電話找你,說有急事。」
一聽到這個名字,路克原本興致盎然的臉孔霎時垮了下來,還痛加咒罵。「他說什麼?他一定說了什麼,才讓你的態度整個都變了!怎麼回事呀?」
「他說他要過來,我猜他馬上就會到了。」
路克皺眉:「沒有發生其他讓你起了一百八十度轉變的事情嗎?」
她不想提到愛玲的名字,洩漏自己心中強烈的妒意。
「沒有啦,除了他說必須馬上見你。」
「我才不信!」
「你要是聽到他焦急的口氣,就會相信了。他說事情不能再拖到明天早上。你為什麼不先送我回家,好跟他私下談一談。」
他眼中燃著怒火:「你這是為我還是為你自己著想?我們兩個都知道你害怕跟我獨處,你好不容易透過老查的事來當你及早脫身的藉口!」
門鈴響起,他張望了一會兒,模樣像是地震後唯一的生還者。但還沒一眨眼工夫,他就冷靜下來。
路克望向她。「你不准走!」他語帶威脅地說,手中依然抓著自她腰上解下的毛巾,衝出廚房去開門。
煙翠站在原地發抖,她的妒意引發了路克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