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的傑克立刻倒了碗水端到他嘴邊。
柏吉爾立刻撐起身體,飢渴的喝起來。
喝完後,傑克問:「先生,還要嗎?」
柏吉爾點點頭,連喝了三碗水後,他才覺得身體裡的火熄了些。
傑克很小心的用布沾著水,輕輕擦拭他的身體,幫他散熱,傑克對他說:「你好,我是傑克,你在發燒,不過別擔心,這是手術後的正常現象,羅先生說,發燒並不完全是壞事,它可以當作是身體對疾病所發出的警告,引起我們的注意,讓我們不要忽略了治療,而錯過了治病的時機。此外,發燒也可以增加身體對疾病的抵抗力,所以若沒有超過程度並不需要退燒,病好了燒自然也會退的。」
柏吉爾聽出傑克說到羅先生的語氣,滿是敬佩和感恩,對一個被強迫留在這裡做牛做馬的人來說,他覺得真是難以理解。難道事情的真相不是羅吉雅所說的?他非乘機問個清楚不可。
他想到就問,語氣很直接的說:「傑克,你是被強迫留在這裡當奴隸的嗎?」
傑克像是被這個問題電到似的,他僵住了,張著口、瞪著眼,一動也不動的看著柏吉爾。
柏吉爾感覺到整個空氣全都僵住,他轉頭舂著傑克,不明白的問:「發生什麼事了?我說錯話了嗎?」
「是的,先生,你說錯話了。」傑克一字一句的說,要讓柏吉爾聽得很清楚,「你這麼說簡直是嚴重侮辱了羅先生,而且你也該明白,我們土著並沒有和奴隸劃上等號。」他幾乎是用吶喊的說,「土著並不等於是奴隸,奴隸也不等於是土著,我們全都不是奴隸。」
柏吉爾聽完傑克的話,立刻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他誠懇的表示歉意,「傑克,我道歉,我希望你能原諒我,只因有人給了我錯誤的訊息,我才會犯這個嚴重的錯誤。」他心裡又開始罵羅吉雅,恨不得用手掐在她那纖細的脖子。
傑克沒料到一個白人紳士,會向他這個黑皮膚的土著道歉,在他的印象中,白人一向自認是神聖、偉大,絕對不會犯錯的,所以他們從不知道犯了錯,更不知道道歉為何物?他實在難以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個白人竟然會向一個土著道歉?但這卻是千真萬確的事。
為了再證實,傑克很小心的問:「你說你『道歉』?」
「是的,我道歉。」柏吉爾說,「如果我的問題冒犯了你,我是應該道歉的,你能原諒我嗎?」
氣氛整個緩和了下來,傑克又開始擦柏吉爾的皮膚,幫他散熱,並想著,這個白人是特殊的,雖然高傲,但是也尊重其他人,更特殊的是他會認錯和道歉,彌補自己所犯的錯誤。
傑克邊做事,邊對柏吉爾解釋說:「羅先生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他救活了我們全家人,送我們藥,沒要求任何的回報,因為他早就知道我們付不起。病好後,我自願來這裡做工抵醫藥費,他也不願意,後來還是我苦苦哀求,他才讓我留下來,他沒有把我當成奴隸,他付我薪水當他的助手。」傑克很自傲又滿懷憧憬的說:「我在這裡跟他學習醫術,等學成後,我就可以回族人那裡當醫生,和羅先生一樣救活很多人的性命。」
其實傑克也不怎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告訴柏吉爾這些事,可能他覺得有義務要幫他吧,他知道有很多人嫉妒羅先生,甚至在背後惡意攻擊,他們把羅先生的成就當成「老中的幸運」,從不思考在成功的背後,羅先生付出了多少的心力,這種人最討厭的!
傑克知道,以他的身份來幫羅先生辯護是人微言輕,沒人會相信的,甚至會招來更大的攻擊,所以他說給柏吉爾聽,因為柏吉爾雖然和那些人屬同一階層,但不同於那些人的自大、狂妄、無知,他想,羅先生的事經由柏吉爾的嘴說出來,鐵定比他說千百遍有效。
柏吉爾一邊聽著,一邊在心裡把羅吉雅又罵一遍,這個小女巫,到底為什麼要騙他?明明是一件很溫馨美好的事,她偏要把它描述得醜陋冷血,而昨晚他誤以為是毒藥的藥,現在也證明不是毒藥,那藥正是幫他止痛和入眠的,她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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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吉雅一手端藥、一手輕敲著門框,很愉快的打著招呼,「大家早安。」接著她走近柏吉爾和傑克。
傑克立刻扶著柏吉爾坐起來。
羅吉雅接著將藥端到他面前道:「這是你的飯前藥,如果不嫌棄的話,你也可以把它當成飯前開胃菜。」
柏吉爾一看黑綠綠的液體散發著奇怪的味道,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這是什麼藥?從沼澤挖來的嗎?」
「別把中藥說得這麼可怕,它可是與中國五千年的歷史並存的,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的歷史比任何國家都長的原因?」羅吉雅自傲的說,對著柏吉爾笑得像是個來自天堂的天使,「也許你不習慣這種藥,不過為了治療你的傷,你必須喝下它。」
柏吉爾還是皺著居,仍在猶豫著喝不喝。
「這麼大一個人了,怎麼還這麼不勇敢?竟然連這麼一小碗的藥都不敢喝。」羅吉雅的天使臉孔不見了,她改用激將法,刺激著柏吉爾。
傑克在旁邊鼓勵的說:「先生,喝吧,羅先生的藥很有效的。」
看柏吉爾還是沒有要喝的意思,羅吉雅將藥端遠了些,不高興的說:「傑克,算了,既然他不相信我們又不夠勇敢,就讓他自己多受些苦吧。」
柏吉爾只是對他不知道的事物表示懷疑而猶豫不決勝,可是羅吉雅卻說他不勇敢,這實在是莫大的污辱,如果是一個男人這樣說他,他非和那個人決鬥不可,可是現在說他不勇敢的是一個女人,他既不能向羅吉雅挑戰,只得接受她拋過來的試驗,將藥喝了。
他大聲的說:「拿過來,我喝。」接著頭一仰,很快便將藥全部喝下,快得來不及品嚐藥的味道,喝下後只覺口裡又澀又苦的。
羅吉雅笑了,她從衣袋裡拿出一個甘草橄欖,塞到柏吉爾的口裡,讚賞的說:「乖,這個給你吃。」
柏吉爾正想從嘴裡將東西吐出來,看一下她塞的是什麼東西,她又掏出另一個放在他手上說:「這是我爸特製的橄欖,放在口中可以去苦味和澀味。」
柏吉爾半信半疑的嚼著,果然如羅吉雅所說的,嘴裡不苦也不澀了,換成另一種甘美的味道,吃完一個他又吃另一個,這是他所吃過最好吃的橄欖。
他吃完兩顆後,羅吉雅對他說:「抱歉,不能再給你了,喝一碗藥只能配兩顆橄欖當獎勵。」她又問:「我們早餐有燻肉、培根、土司、蛋和牛奶,你想吃什麼?」
柏吉爾正要回答,包莉娜已如一陣旋風般端著一盤蛋糕跑進來,打斷了他的話。
今早包莉娜特意打扮過,她臉上的妝是精心化的,頭髮更是包羅娜精心幫她編的,身上穿的是一件低胸性感的洋裝,期望柏吉爾見到她時就能留下美好的印象。
包莉娜故作優雅的將蛋糕放在床邊的小桌上,伸出帶著手套的手到柏吉爾面前,像是一個正被紳士邀請跳舞的高尚淑女問著,「先生,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柏吉爾。」柏吉爾邊回答,邊禮貌的握住她伸過來的手,按照禮儀的在她手背上吻一下,心裡卻覺得突兀又好笑,他一個衣冠不整坐在床上的人,卻得像一個盛裝參加宴會的紳士般,對一個盛裝的淑女表現紳士風度。
包莉娜故作端莊和淑女的樣子,含羞帶怯的說:「我叫包莉娜,你叫我莉娜就可以了。」
柏吉爾不得不又禮貌的說:「是的,莉娜小姐,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包莉娜心裡的小鹿全用出來了,東跳西撞的,她想不到事情竟然進行得如此順利,柏吉爾顯然是個無懈可擊的紳士,她實在是滿意極了,她似乎已隱隱的聽到教堂的鐘聲為她的婚禮而響起。
包莉娜輕快的轉個身,端起桌上的蛋糕,討好的說:「這是我特別為你烘製的蜂蜜蛋糕,希望你喜歡。」其實她哪有那個本事烘製一個蛋糕出來,這是包蘿娜幫她做的。
還沒等柏吉爾回話,羅吉雅冷冷的說:「對不起,請你把蛋糕拿回去吧,在他的傷口還沒癒合之前,他不適合吃甜的東西。」而她也明白在包莉娜的心裡,這裡除了柏吉爾以外,沒有人有資格吃包莉娜的蛋糕,所以她直接建議她將蛋糕拿回去。
「為什麼?」包莉娜不服氣的反問,她認為羅吉雅一定是嫉妒她擄獲了柏吉爾的心,她故意用著似乎已和柏吉爾相當熟稔的語氣說:「這蛋糕是送給吉爾的,又不是送給你們的。」
羅吉雅聽了只覺身上的雞皮疙瘩全長了出來,她吸了一口氣,好像要將疙瘩全壓下去,很權威的說:「糖分可能會造成他傷口的腐爛和化膿。」
糖分到底會對傷口造成什麼影響她也不是很清楚,但從以往的經驗她知道有這種可能,所以不管對或不對,她都不想讓柏吉爾冒險,更不想讓他吃包莉娜假借名義送來的蛋糕。
若不是捨不得一個這麼好的蛋糕,包莉娜實在很想將它砸到羅吉雅臉上,她根本就不把羅吉雅看在眼裡,認為羅吉雅除了運氣比自已好以外,其他的全都比不上她,而羅吉雅竟敢開口告訴她,她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什麼,更過分的是竟然阻止柏吉爾吃她拿來的蛋糕。
而更讓包莉娜難以忍受的是,柏吉爾竟然站在羅吉雅那一邊對她說:「莉娜小姐,我的白衣天使既然有這個建議,我看我不得不辜負你的好意了。」
羅吉雅聽了可不覺得高興,她火氣頗大的對柏吉爾說:「你少一副人在刀俎下,不得不任人宰割的表情,若你想吃你就吃,若你不喜歡這裡請便。」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也許是看不慣包莉娜急著要討好柏吉爾的樣子。
「在這麼不方便的情況下,請原諒我,我沒辦法『請便』。」柏吉爾很無辜的說,他實在不知道他哪裡惹羅吉雅生氣了,而且他都還沒開始算她騙他的帳,她反而先對他生氣了。哎,女人真是難以理解的動物。
這時,傑克端了柏吉爾的早餐進來,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說:「對不起,小姐們,病人需要隱私及用餐時間。」他早已在包莉娜進來時,無聲無息的走了出去,自動到廚房挑了些食物放在餐盤上端過來。
他不喜歡包莉娜,更一眼就看穿她的企圖,而她的企圖又提醒他,羅吉雅也到了該找個丈夫的年齡了,目前柏吉爾似乎是個不錯的人選,他當然要義不容辭的幫羅吉雅。
包莉娜尷尬的站在那裡,留也不是,走又不甘心。
羅吉雅突然同情心發作,她好心的找個台階給包莉娜下,「莉娜,我們一起到我房間去看我昨天從城裡買回來的蓄絲,聽店主說那是巴黎最新流行的花樣。」
包莉娜順著這個台階跟著羅吉雅走了出去,可是她心裡並不感謝羅吉雅,反而更嫉妒。為什麼羅吉雅買得起那美麗且正流行的蕾絲,而父母卻沒留給她足夠的遺產讓她來打扮自己?每日生活所需還得靠姊姊到羅家做工領薪水維持,天啊,這實在不公平,她滿心不平的想著,她們的處境應該是反過來才對。
一走出羅東興的房間,包莉娜的臉色立刻罩上一層冰霜,連個再見也沒說就走回自己家去。
羅吉雅看著包莉娜的背影,她不明白,包莉娜為什麼對她如此不友善?她搖了搖頭,似乎是認輸了,她永遠也搞不懂別人的腦袋裡想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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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喬治一早就來找羅吉雅,要帶領她早一點執行警長的任務,他騎著馬在羅家院子外大喊,「吉雅小姐,準備好了沒有?我們該出發了。」他的嗓門很大,聽起來精力非常充沛的樣子,和昨天拄著枴杖的病弱樣完全不同。
羅吉雅從房裡跑了出來,她輕快的和布喬治打招呼,「早安,喬治。」
他看著羅吉雅身上穿的蕾絲襯衫和長裙,不滿意的搖著頭說:「吉雅小姐,你該換個適當的衣服,你身上的長裙會阻礙你的行動,讓歹徒多了脫逃的機會。」
羅吉雅扮了個鬼臉,淘氣的遨.「對不起,喬治,我從來就沒想過當警長,也不知道女生當警長該穿什麼樣的衣服才適當;更不知道我今天就該開始上班了。」
「壞蛋不休息。」布喬治睿智的說著西方諺語,「所以我們也不能鬆懈。」
「是的,喬治,你等我一下,我去換個衣服就來。」羅吉雅說完就要往自己的房間走。
「慢著,吉雅,你是不是有事該先告訴我?」一直沉默站在旁邊的羅亦寬面色沉重,口氣嚴厲的問。昨天當他看到羅吉雅胸前的徽章時,他心中就存了一個好大的疑問,但當時一忙就沒來得及問,今早正想問她時,布喬治已迫不及待的找上門來了。
羅吉雅從沒見過父親用這麼凝重的神情和她說話,不禁開始後悔,昨天在一時衝動之下接受警長職務,坦白說她一點興趣都沒有,更不知道當警長該做些什麼事。
布喬治的想法和羅亦寬完全不一樣,他讚揚的對羅亦寬說:「羅醫生啊,你的女兒已榮任本鎮的警長,我相信她一定能做得比男人好。」
羅亦寬像是一連被淋了好幾桶冰水,他氣得全身發抖,也為羅吉雅擔心得發冷。身處亂世,他自有一套生存的哲學,第一個要點就是不要多管閒事,更不要沒事惹事,明哲保身最重要,就算是作最可怕的惡夢,他都沒夢過自己的女兒,竟然會當了集麻煩、危險於一身的警長一職。
而據他所知,警長這個職務並不是州政府編制內的職務,在州政府的編制內有警察和軍隊來維護治安,但因為目前他們所居住的地方離州政府所在地有點遠,那裡的警察常是遠水救不了近火,而到這裡做案的歹徒更有著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到他們的心態,所以住在這裡的居民為了他們自身的安危,另外籌措了資金,自行聘請警長來維護這裡的治安,所以警長是這個地方自創的職務,得不到州政府的承認和保障。
羅亦寬愈想愈擔心羅吉雅的處境,他伸出手來,很嚴厲的說:「將徽章交出去,馬上辭掉警長的職務。」
布喬治一看情勢不對,緊張的大叫,「不行!她這個警長的職務是交不掉的,除非她死了,或者找到另一個代替她的人選。」
「這是你說的,我可不這麼認為。」羅亦寬一點都不認同布喬治的話,仍是堅持要羅吉雅將徽章交出來。
「吉雅小姐,你要別人譏笑你是個永遠躲在父親背後的膽小鬼嗎?」布喬治看羅吉雅有意聽從父親的話,不禁用話刺激她。
羅亦寬已從最初的震驚中慢慢冷靜下來,他聰明的對布喬治說:「喬治,我知道你用的是激將法,但沒有用的,父親本來就有保護女兒的責任,沒有人會譏笑吉雅的,每一個想要譏笑她的人應該先檢討自己,為什麼他們沒有負起保護婦孺的責任,反而要一個女子去做男人的工作。」
布喬治聽了暗暗驚訝,一向給人沉默、懦弱、怕事印象的羅醫生,竟然也有如此難纏、不易通融的一面。可是他又不甘心放棄這個可能幫兒子報仇的機會,於是他先對羅吉雅說:「吉雅小姐,我想你的內心一定和很多女人一樣,想爭取和男人平等,可是平等光用口號喊是爭取不來的,除非女人能證明她們也同樣可以做男人的工作,當警民正是你向大家證明的機會。」
他又對羅亦寬說:「羅醫生,我想你移民到這裡後,已將這裡當成你的家了,但如果你們都不參與這個城鎮的工作,又怎能真正和大家融合在一起呢?長久居住在這裡,卻又和這裡的社會保持距離,難道你們想當永遠的外來者?
「我知道我不能強迫你們做什麼或不做什麼,我只能懇求你們,羅醫生,你至少讓吉雅小姐試一試好不好?不要連試的機會都不給她,就先否定了她的能力。」布喬治說得誠懇異常,眼裡的淚都快掉下來了,「我老了,但我的心智仍正常,我的眼睛也沒有盲,我親眼看到吉雅小姐的能力,她真的有能力擔任警長的職務。」
羅吉雅知道布喬治說得對,但是她更不能忽略父親的感受,為難的她不知該如何選擇。
羅亦寬雙眼注視著她道:「吉雅,你決定怎麼做?」他明白孩子大了,很多時候他們會有自己的想法、自已的選擇,而這裡又是個不同於中國的社會,處理事情的方法更是不同於中國,父母的意見只能當參考,沒有任何的強制或約束力。
羅吉雅很後悔的對父親說:「對不起,老爸,我知道我錯了,在作這個決定之前我應該先和你商量的,雖然我是一時衝動接下了警長職務,但無論如何我還是應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我想老爸也不想讓別人認為你的女兒是個反覆無常的人吧?」
「你還是要去當警長?」羅亦寬已瞭然卻還是不大放心的問。
羅吉雅點著頭,雖然感覺像只被趕上架的鴨子,但是她仍然必須站到架子上,也許是直挺挺的掉了下來,也許是展翅高飛,奔向更好美的前程,結果是怎樣她也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