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大街上的攤販,就怕等會兒大雨傾盆,全都忙著收拾貨品,搶著要在大雨落下前,把攤子收拾妥當。
十九捧著那罈陳年老醬,沿街疾行快步,愈走愈快。
她也不知自個兒在急什麼,但就是急著想奔往龍門客棧,只要到了龍門客棧,她就能見到宮清颺了。
噢,她、她、她絕對不是想見他喔!而是——而是——她停下腳步,思索了一會兒,總算找出理由——對了,她只是內疚打傷了他,想去看看他痊癒得如何罷了!
想到這裡,她重提腳步,快步又往前走。沒一會兒,她已經走過大半條玄武大街,來到龍門客棧前。
客棧前人來人往,菜餚的香氣、小二的吆喝聲,以及饕客們把酒談話的聲音,從門裡傳了出來。她站在門前,捧著醬料欲踏步而入,明媚的雙眼在屋內繞了一圈,直到落在櫃檯邊,瞧見那熟悉的身影。
她沒察覺,自個兒的嘴角,因為見著他,竟微微揚起。但是,下一瞬間,當她瞧見櫃檯旁的狀況時,紅唇微揚的弧度就凍住了。
櫃檯前頭,擠滿了幾位姑娘,搶著說話,全都在爭奪宮清颺的注意力。他站在那兒,像是個統御三宮六院的君主,身處在一群爭寵的鶯鶯燕燕之中。
「掌櫃的,你何時要來我家布行坐坐啊?」
「噯,掌櫃的,您別理她,倒是有空的話,記得來咱們那兒玩玩。」
「掌櫃的,您別聽她的,來我這兒,我請您吃餅。」
「餅有啥好吃的,咱們這兒可是準備了上好的女兒紅,爹爹說和您約好了下棋,您若是來了,爹爹一定會開壇和您暢飲的。」
只瞧那群姑娘們,你一言、我一句的,圍在櫃檯旁,糾纏那俊美的銀髮男人,差點沒吵了起來。
宮清颺仍是氣定神閒,只是微微一笑,就笑得那群女人們骨頭全酥了,頓時全忘了吵鬧,只能癡癡的望著他,像是聆聽聖旨般,等著他開口。
「林姑娘,我若是有空,一定上您家布行,替無雙姑娘訂幾套衣裙。」
「陳家老闆娘,您家的餅聞名京城,您要請宮某吃餅,我當然再樂意不過了。只是,這會兒,您相公叫的菜已經上桌了,還請您先去用飯,我一會兒忙完,就過去陪賢伉儷喝個兩杯。」
「慕容姑娘,令尊的棋藝高明,改天我必帶禮上門,向他討教幾盤。」
他笑容溫柔和煦,用字遺詞親切而不失分寸,才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四兩撥千斤,將一干女客們應付得服服貼貼,還二請回了桌位,甚至慇勤溫柔的送了一位女客出門。
走到了門口,宮清颺抬眉一望,像是直到這會兒,才瞧見站在門前的十九。他那慇勤客氣的神態,沒有絲毫改變,直到送走了女客後,才回過身來,對著她微笑。
「唐姑娘,許久不見了,您是來找無雙姑娘嗎?」他笑語溫溫,言行與字句都十分禮貌,甚至此面對其他人時,都還要客氣上幾分。
十九仰起頭,看著那張俊美的容顏,發現他臉上的笑容,雖然仍是賞心悅目,但是跟以往相比,卻又有些不同,似乎少了些什麼。
戶外起了風,預告著即將降臨的大雨,帶著些許水氣的風,穿門而入,吹拂了兩人的衣衫。她陡然間察覺,看出那笑容跟先前有何不同。
宮清颺的笑意,只是噙在嘴邊,卻沒有融進眼裡。
他對任何人,都是笑到了眼裡,甚至在接待那些女客時,也是那麼溫柔。唯獨在面對她時,那雙眼睛就變得格外冷漠,留給她的,只是應付陌生人的客套微笑。
瞬間,她胸口泛疼,悵然若失的感覺,像是浪潮般淹沒她。她咬著下唇,覺得心口空蕩蕩的,就像最寶貴的東西,突然被人奪走般難受。
那個嘴角含笑、眼裡冷漠的男人,雪上加霜似的又問了一句:「唐姑娘,你還好吧?」
唐姑娘?
她耳裡聽著他客套疏離的稱呼,眼裡看著他冷淡客氣的微笑,心口的疼瞬間又爬升幾級,疼得她的雙眼竟濕潤起來,再也看不清那張俊臉上的表情……
該死,她是怎麼了?!
她想哭嗎?她在哭嗎?這怎麼可能?她從來沒哭過,又怎麼可能因為他的冷淡而哭?
只是,她的眼眶仍是濕潤,不知怎麼的,就是幹不了……宮清颺的眸中,有波光一閃而逝,卻旋即消失不見。他維持著客氣的微笑,斂眉拱手。
「無雙姑娘就在樓上,請唐姑娘稍候,我這就去為您通報。」
只要他喚她一聲唐姑娘,她眼裡的濕意就更加氾濫,幾乎就快潰堤。她咬緊牙關,倔強的撐著,不讓淚水滾出眼眶,遠比肩膀脫臼的那日,忍著痛不叫出聲更辛苦。
「不用了,我只是來送醬。」她喉頭緊縮,好不容易擠出聲音,也不管宮清颺是不是已經伸手來接,逕自就放掉那缸醬,然後轉身,迎著突然變冷的風,頭也不回的離開。
匡啷一聲,醬缸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頓時香氣四逸,烏黑的陳醬在石階上噴濺流瀉。
龍無雙原本站在樓上,旁觀著兩人的一舉一動,她壓根兒想不到,十九竟會鬆手,讓那缸醬給跌了!
她頓時飛身下樓,哭天搶地的唉叫出聲,只覺得惋惜不已,一顆心又恨又痛。
「唉啊,我的醬啊!怎麼會這樣?我的醬啊!」聞著那絕妙的香氣,她心中更恨,憤怒的指著那張俊臉。「你、你你你你——你竟然眼睜睜看她放手!你就不會去接嗎?這可是唐家私藏的絕頂好醬啊!」她痛罵著宮清颺,一副恨不得掐死他的模樣。
轟隆一聲,天雷乍響,傾盆大雨終於傾瀉下來,行人們爭相走避,台階上濃烈烏黑的陳醬,也隨著雨水溢流,漸漸沖刷變淡。
面對龍無雙的痛罵,宮清颺置若罔聞,只是靜默的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的看著逐漸淡去的陳醬,臉上的微笑也一點一滴的緩緩消逝,終至面無表情。
「哼,明明愛就愛嘛!幹麼裝得鐵石心腸?還浪費我一罈子的好醬!」龍無雙不甘的抱怨,卻見宮清颺抬起頭來,神情冷峻,無言的望著她,一雙眼冷得讓人打從骨子裡發寒。
從小到大,宮清颺對她都是逆來順受、處處退讓,即使她的命令有多無理、多任性,礙於對她娘親的承諾,他即使不情願,也會依言遵從。
只是,那張原本溫煦的俊臉,這會兒卻變得冷若冰霜,眼神鋒利如刀。她從沒見他露出過這種表情,嘴裡的連篇怨言,瞬間縮了回去。
她再嬌蠻、再任性,遇到情況不對時,也知道該要識時務的住口,不敢再去招惹宮清颺。
「喂,黑臉的那個,還不快點過來,把石階清乾淨。」龍無雙換了個人使喚,然後提起絲裙,走回樓上的特等席,繼續享用美酒佳餚,平撫失去一缸好醬的傷痛。
外頭的大雨,持續下著,雨滴濺入門內,濺濕了白袍。宮清颺緩緩轉過身,走回櫃檯後頭,拿出烏木算盤,再度撥起算盤。
大雨嘩啦啦的直下,客棧內算盤聲喀搭輕響,規律一如以往。
整整一日,大掌櫃俊美的臉上,從這場雨落下後,就再也看不見半點笑容了。
大雨下了整整—天。
十九在傾盆大雨中,搖搖晃晃的走回唐家,等到踏上唐家門前的階梯時,整個人早已淋得濕透,連指尖都被冷雨浸得冰涼。
她不知道,為什麼見著宮清颺冷淡的模樣,自個兒就會這麼難受。她從來沒有嘗過這種滋味,彷彿有人用手緊緊揪著她的心。
一踏進家門,奴僕們立刻擁上來,急著替她擦臉,幾個嫂子也捧著乾爽的衣裳,催促她快快換下濕衣裳,就怕她著了涼。
她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疲倦,對眾人關懷的詢問,全都沉默以對。
昏沉的回到房裡後,她也不去喝嫂子端來的薑湯,逕自往床上一躺,蒙頭就睡,甚至忘了拆解濕淋淋的髮辮。
第二天一早,她在雜夢中醒來,一如往常的去了醬場,處理千頭萬緒的釀醬工作。
只是,她的腦袋仍舊昏沉,胸口一樣的難受,腦海裡一遍又一遍,不斷出現宮清颺唇笑眼不笑,客氣喚她唐姑娘的表情。
為了揮去腦中的畫面,她發了瘋似的工作,像顆陀螺般,在醬場內走動,把所有該做跟不該做的工作,全都一併攬上肩頭,從白天一直工作到夜晚,累得回房後,一沾枕就倦極睡去。
她不敢讓自己休息,怕一有空閒,就會想到宮清颺。更怕思緒會像是腐敗的醬種,一發不可收拾的胡亂滋長,一旦想到他,她就會忍不住一直想下去,想他冷漠客氣的笑,想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難受。
但是,不論她再忙再累,他那冷漠客氣的笑容,總會乘隙鑽了進來,讓她更煩躁,也更難受……
眼看她眉頭深鎖,彷彿心不在焉,甚至還拆開已經封妥的醬料,再度嘗了一次,站在旁邊的小山子,再也忍不住的叫出聲來。
「呃,啊!小姐小姐!」
十九擱下醬碟,倦累的看了他一眼。「什麼事?」
「那個——這缸醬油,您昨天嘗過了啊!」小山子指著醬缸,一臉擔憂的提醒。
這缸薏仁醬油,可是小姐精心釀製,準備要送進宮裡。雖說,宮廷用醬,自然得多加小心,但是這缸醬油小姐昨兒個就嘗過,確定滋味無誤後,才要他封缸的,怎麼這會兒,小姐又開缸嘗了一次?
十九微微一怔,這才發現,自個兒竟在工作時出了差錯,重複嘗了昨日已經封妥的醬油。
她深吸一口氣,定下心神。
「好吧,你再把它封起來——」話說到一半,她突然住了口,察覺方才無意間放入口的醬油,滋味有些不對勁。
這缸醬油,比她昨日品嚐時,多了些許其他的味道。那味道的變化,非常非常的細微,細微得幾乎難以察覺,但是終究逃不過她靈敏的味覺。
「等等!」十九急忙開口,快步衝上前去,舀醬再嘗了一口,臉色微微一變。
「味道不對。」她沒有嘗錯,味道是真的有些問題。
「怎麼會?」小山子大驚失色。這可是小姐親自釀製的薏仁醬油,哪裡可能會有差錯?
「有誰碰過這缸醬油?」她神色嚴肅的問,抬頭看向小山子,卻發現視線竟開始變得模糊,全身的力氣也像是被抽乾,變得極為虛軟。
十九雙腿一軟,連忙抓住醬缸。她用力的搖了搖頭,想振作精神,維持清醒,但連波的暈眩卻不斷湧來,讓她昏得難以站立。
「小姐、小姐,你還好吧?」
小山子關切的聲音,聽來忽遠忽近,一股噁心湧了上來,胃部開始疼痛,起先像是針在刺,然後迅速加劇,很快的就痛得彷彿有刀在戳剌。她冷汗直流,再也支撐不住,抱緊小腹,呻吟著軟倒。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你不要緊吧?」小山子嚇得面無人色,慌張接住她。
黑暗在吞噬她的神智,她極力抗拒,痛得全身顫抖,口唇發青,身子一會兒像是跌進冰窖,一會兒又像是被丟進火爐,忽冷又忽熱。
那缸醬油被下了毒!
「醬油有毒……找……賽華陀……」十九用盡所有力氣,睜開眼睛,揪著小山子的衣襟,喘息著囑咐。「記住,別、別讓人知道……」
事關唐家醬料的百年招牌,她就算是真被毒死了,也得守住自家招牌,絕對不能讓消息洩漏出去。
「什麼,有毒?!」小山子臉色發青,手足無措的抱著十九,還想多請示幾句,卻發現手中突然一沉。
十九已經昏過去了。
玄武大街上,只見黑馬撒蹄而飛,騎馬的人,雖然騎術不太精湛,但是卻仍像是不要命似的騎得飛快。
「不好啦、不好啦!老爺、老爺,小姐她——」
黑馬還離唐家的大門有段距離,小山子遠遠就看見唐威,立刻扯著嗓子,哇啦哇啦的喊叫出聲。
正要進門的唐威,瞧見小山子騎著快馬,抱著寶貝女兒回來,立刻撩袍迎上前來。
「發生什麼事了?」他一把接過女兒,發現她臉色慘白、氣若游絲,頓時又怒又急。
小山子扯住韁繩,幾乎等於是摔下馬。他不敢喊痛,吐掉滿嘴的泥沙,匆忙上前報告。
「小姐她——她——」他突然咬住舌頭,及時想起,十九昏迷前還慎重囑咐,中毒之事絕對不可宣揚,只得改口說:「她、她,小姐她昏倒了……快快,賽大夫還在不在家裡?」
「廢話,我看也曉得她昏倒了。我是問你,她怎麼會昏倒啊?」
「啊?啊……」
小山子欲言又止,左看看右看看,發現大街上人來人往,不少人瞧見出事,都好奇的往唐家門口瞧。要是他在這兒,當眾說出醬油有毒,唐家的醬料生意,只怕會就此毀於一旦。
不能直說,他只能胡亂的掰個藉口。
「呃,小姐是——是——小姐是氣虛體弱,過度操勞,才會——」
唐威原本抱著女兒,就要往門裡走,聽見這個理由,卻又停下腳步,氣沖沖的瞪著小山子。
「胡說八道!」他的女兒身強體健,除了工作之外,還時常毆打哥哥們當作健身運動,又不是尋常人家裡,那種嬌滴滴、風吹就倒的姑娘家,怎麼會氣虛體弱?
「呃,這……其實是……」見老爺停了下來,小山子急得要命,又不能直說,腦中靈光一閃,便大聲的喊道:「啊,小姐她、她患了相思病啦!」
唐威臉色一沉,倒抽了一口涼氣,整張臉鐵青得嚇人。
正當小山子以為,這藉口也不管用時,卻見老爺在下一瞬間,抱起昏迷不醒的十九飛身進門,還扯著嗓門直喊。
「老賽、老賽,快出來救人啊!我家寶貝要被龍門客棧那該死的的負心漢害死啦!」
「宮大掌櫃終於拋棄唐家虎姑婆啦!」
「據說,宮清颺負心,唐十九心碎,不吃不喝數日,就快掛了!」
「唉啊,唐家大門深鎖,幾個時辰前,牆裡還傳來飲泣聲,十九姑娘怕是凶多吉少……」
「不會吧?不是聽說,那位神醫賽華陀,剛好就在唐家作客嗎?」
「看這情況,只怕連神醫都救不回來呢!」
「聽說,唐老爺子氣得快中風啦,只怕等一會兒,就會派人去找宮大掌櫃吧!」
各種流言在京城裡流竄,因為一知半解,所以大夥兒猜得更起勁。京城裡頭的閒人們,全聚到龍門客棧,有錢的進門坐著,沒錢的就在外頭站著,觀望一下也好。
人們坐滿了一桌又一桌,低聲竊竊私語,討論最熱門的話題,還不時偷偷張望,往櫃檯後方的銀髮男子瞄上幾眼。
但是,就沒有人膽敢走過去,跟「當事人」打聲招呼。不知怎麼的,這幾日來,大掌櫃雖然笑容依舊,卻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漠,讓人一接觸他的眼,就覺得全身發冷。
人們的詭異態度,對宮清颺似乎沒有任何影響。他只是冷著眼、掛著笑,一味的杵在櫃檯裡,算他的帳、撥他的算盤。
烏木做的算盤珠子,喀搭喀搭、節奏規律的響著,半點不受客棧裡詭譎的氛圍所影響。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逼近,客棧裡客棧外的客人,全都騷動起來,紛紛往外瞧去。
宮清颺聞聲抬首,只見唐家十三爺,快馬趕至門前,身手俐落的從馬鞍上一躍而下,疾行快步的直朝他而來。
「十三爺,今兒個好興致。」他微微一笑,朝唐十三禮貌的一拱手。「您來咱們龍門客棧,是要喝茶還是用飯?」
「都不是。」唐十三一擺手,揮去準備上前招呼的店小二,神情嚴肅的看著宮清颺道:「我是來找你的。」
鷹眸一瞇,俊容上神情未變,仍掛著微笑。
「不知道十三爺所為何事?」
「十九她——」
「唐姑娘當日說得十分清楚,不願意下嫁宮某,是我無福消受美人恩。」宮清颺皮笑肉不笑,客客氣氣的朝外平伸出右手,擺明了要送客。「十三爺還是請回吧!」
看來,這傢伙被小妹氣得不輕啊!
唐十三瞇起眼,看出宮清颺深藏在笑容下,那蒸騰未消的火氣。
那日的追打,他可是從頭到尾,都躲在旁邊遠遠觀戰,不但看得清清楚楚,也聽得清清楚楚,知道這看似溫文的男人,是因為十九說了要再找其他男人借種,才會徹底變了臉色。
不過話說回來,宮清颺要不是真的在乎他妹子,也不會被她那一句話,氣惱得當場翻臉。
如此一想,唐十三的心反倒定了下來,耐著性子再度開口。
「我知道,十九的行為是過分了點,但她向來吃軟不吃硬,你這般逼親,她會有反彈是一定的。」他替自個兒妹子說話,還絕口不提,他就是那「過分行為」的幫兇。
宮清颺神態平靜,還是一樣客氣,再度重複。「十三爺,您請回吧!」
好,這傢伙當真是鐵了心嗎?
唐十三不肯放棄,臉色沉了下來。
「好!」他不耐煩的舉手,阻止宮清颺說話。「我現在只問你一件事。她想見你,你去是不去?」
「抱歉,在下尚有工作在身,恐怕無法讓唐姑娘隨傳隨到。」宮清颺這回連笑容也沒了,只是冷冷的、客套的微一頷首,便又再度垂眉,重新打起算盤。
「真的不去?」唐十三湊近櫃檯,不死心的再問。
啪!
堅硬的烏木算盤當場破散,宮清颺這才停手,神色絲毫未變,連看也不看唐十三一眼,只是拉開櫃子,拿出另外一個算盤,繼續算帳。
唐十三也不是被嚇大的,能在京城裡開妓院,他的膽子自然比一般人大得多。他聳聳肩,冷笑—聲。
「那好吧,我回去跟爹說,十九今生是無緣再見大掌櫃了,讓她趁早死心吧!」
這邊話聲剛落,就聽一旁有人插話進來。
「喲,十三爺,好久不見啦!」一早就在外頭,聽足了街頭巷尾的熱門消息,趕著要去瞧戲的龍無雙,拎著三亞酒晃了過來。
「無雙姑娘。」見著了龍無雙,唐十三的反應,跟父親唐威相似,也是一派戒慎恭敬。
「今兒個怎麼有空來啊?」龍無雙笑吟吟的,眼兒往櫃檯瞄了一眼。「十三爺剛剛怎說,十九今生與我家掌櫃無緣再見?不過是犯了相思病,沒那麼嚴重吧?我才要帶壺酒,去給她探病呢!」
「若只是害上相思病,那也就罷了。」唐十三冷哼一聲,瞅著櫃檯裡頭,那面無表情、直打著算盤的宮清颺。「十九昏迷未醒,現在只剩一口氣而已。」
撥算盤的指,頓時止住,宮清颺猛然抬眼,瞪視著唐十三,冰封似的表情,難得有了變化。
「你說什麼?」他急聲問道。「她怎麼了?」
「要我再重複一次嗎?」唐十三嘴角一掀,冷冷說道。「說不定在我重複的這當口兒,我那寶貝妹子,就已經嚥氣了——」
宮清颺心跳陡地一停,瞳眸轉合,俊美的容顏,霎時間變得比他的滿頭銀髮還白。下一瞬間,倒楣的烏木算盤,又被他捏壞,這回因為力道過大,烏黑的算盤珠子竟嘩啦彈了出去,滴滴答答的散落一地。
「快死了?不會吧?」
龍無雙詫異的問,下一瞬間,卻見一道白影從眼前竄過,閃身出了客棧。強大的氣勁,逼得她連退數步,一時站得不穩,險些就要跌倒。
「啊,小心,別害我砸了這壺酒!」她一跺腳,氣得開口就罵。「可惡,究竟是哪個不長眼的——」
咦,櫃檯怎麼空了?
龍無雙眨了眨眼,罵到一半的字句,全梗在喉頭,害她一張嘴半張著,老半天都合不起來。
不會吧?
剛剛那個衝出去的人,會是她家的大掌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