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佳人?"女孩兒跪坐在雲石椅上,嬌小的身子俯趴向雲形石桌,小巧精緻的臉蛋上滿溢不解。
"在想什麼?"突然一個彈指輕小女孩腦門,小女孩身下的書同時被一名方緩步而來的青年抽走。
青年歲數約莫十七,俊逸的臉龐已經逐漸脫離稚氣,不斷拔高的身形讓他更顯成熟風範,此刻他端著溫文柔和的笑容,安寧的氣息擴散四周。
"師兄!"小女孩一見到他,開心得連身子都沒站穩便飛撲到他懷裡。
"彤兒都十歲了,怎麼還是這麼莽莽撞撞。"青年連忙接抱住她,開口指責,語氣卻是寵溺的。
"因為彤兒知道師兄會接住我呀。"小女孩習慣性地摟著青年的頸子,無辜嬌笑。
"你喔!"見小女孩賴在他懷中不肯下來,青年只好抱著小女孩坐回石椅上。
"師兄,彤兒好想你。"小女孩坐在青年腿上,嘟囔著抱怨。
"師兄也想念彤兒。"青年習慣性輕撫小女孩柔順的髮絲。
"彤兒是說真的,師兄不在的這五天,彤兒覺得度日如年。"小女孩用著書上新學來的詞句。
"傻彤兒,你懂得什麼叫度日如年呀!"青年將食指曲起,又輕敲小女孩腦門一記。
"哼!不就是跟'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樣的意思嗎?"小女孩又用書上似懂非懂的詞句,嘟著嘴不甘願地嚷道。
"呵!還說自己懂哪。"青年失笑,蓄意揉亂小女孩的發,見她一臉氣惱,忙又將她抱緊,哄道:"彤兒說是便是。"
小女孩乖順地坐在他懷中,讓青年慢慢幫她順發。
"師兄,什麼叫'才子佳人'?"過了半晌,小女孩眼睛瓢到已經合上的書,開口問道。
"這……"青年沉吟。
"師兄也不懂嗎?"小女孩斜睨的彎別大眼中,有著取笑。
"師兄只是在考慮該怎麼向彤兒解釋。"有些事,她這麼小的年紀是不會懂的。
"簡單說好了,'才子'這詞一般指年輕俊逸又有才學的男子,而'佳人'則是指既美貌又聰慧的女子,當兩人產生戀慕而互許時,世人往往愛以'才子佳人'合稱。我這樣說,彤兒懂嗎?"
"嗯,彤兒瞭解。"小女孩點了下頭,然後開心地撫掌道:"就像彤兒和師兄一樣嘛!"
青年聞言一楞,而後無奈搖頭。"不同的,彤兒長大之後將會遇到喜歡的人,那時才是真正的'才子佳人'。"
"師兄覺得彤兒美嗎?"突來的問話,伴隨黯然的語氣。
"在師兄的心目中,彤兒永遠是世上最美的姑娘。"青年保證道。
"那師兄不喜歡彤兒嗎?"小女孩一臉泫然欲泣。
"傻瓜,師兄當然喜歡彤兒。"青年連忙輕拍小女孩的臉安撫著。
"那為什麼彤兒和師兄不能算是'才子佳人?'小女孩的臉上有耍賴似的不滿。
"話不是這麼說,等彤兒長大後,成為一位婉約美少女時,彤兒將會遇到屬於自己的真命天子,到那時……"
"什麼是'真命天子?'"小女孩打斷他的話。
"這……對彤兒來,就是喜愛彤兒,願意與彤兒相守一生一世,永不分離的人。"青年柔聲開口,語氣沒有打斷的不悅,只有盡力解其疑惑的寵愛。
"師兄不愛彤兒,不願意與彤兒相守一生一世,永不分離嗎?"小女孩兩汪淚水已經蓄積在眼中。
"這不一樣!"青年看到小女孩的淚眼,心一慌,急急解釋安撫:"彤兒現在還小,等你長大後,將會遇到更喜歡的人……"後面的話語凝結於小女孩在他懷裡跪起的擁抱中。
"彤兒不懂哪裡不一樣!彤兒好喜愛好喜愛師兄,只願意與師兄相守一生一世,永不分離,彤兒不要其他人,彤兒這輩子只要師兄,所以是一樣的!"軟軟甜甜的嗓音,含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彤兒,也許你以後的想法會改變,所以話不可以說得太篤定,否則小心將來會後悔喔!"青年憐惜地捏捏小女孩鼻尖,惹得她有些氣惱的皺眉。
"彤兒愛師兄,彤兒只願與師兄守一輩子,彤兒不會變,彤兒也不會後悔,永遠不會!"再度摟緊青年的頸項,小女孩在他耳邊宣誓。
原本喧嘩熱鬧……呃……應該說是兵荒馬亂、雞飛狗跳的客棧中,戲,終於散了,人也……逃得差不多了。
"小姐,人都走光了,我們也該回家啦!"無雙迫不及待地想趕快拉謝寧香回去,免得老爺夫人回府後發現她們主僕倆又偷溜出門,到時候不扒了她的皮才怪!
"哎呀,明明就還有人在,你哪一隻眼睛看到人走光了?再說,我也還不想回去啦!"謝寧香甩開婢女的手,崇拜的目光直直投向覆紗黑衣人。
"這位公子,瞧您方才小小展露的那兩手功夫,就知您絕非泛泛之輩。小女子私心仰慕至極,不如公子可願傳授一二?"一反先前的囂張氣焰,她極盡鞠躬哈腰、阿諛諂媚之能事。
"小姐……"無雙看到自家小姐努力向黑衣人賣弄慇勤,心覺不妙,趕忙拉著她往另一邊退去。
"無雙,你這是在做什麼?"
"小姐,你可是大家閨秀耶,怎麼可以隨便接近男人,還對著陌生男子猛獻慇勤!"她很盡本分地殷殷告誡,卻又混雜著不解與疑惑。"再說,小姐看上的不是那位身著靛青儒服的俊逸公子嗎?怎麼會是這個復頭遮臉的黑衣人。"
謝寧香聞言雙眼一翻,完全拿自家婢女沒轍。
這個笨丫頭,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呀?
白了無雙一眼,滴溜溜的眼珠兒又轉了轉,注意力投注到身著靛青懦袍的男子身上,開口笑問:
"看這位公子面若冠玉,人品不凡,氣度爾雅沉穩,閒適從容,敢問閣下是否為江湖盛傳、大名鼎鼎的神醫晏郡平?"
藍袍男子臉上仍舊掛著閒逸的笑容,凝望謝寧香的雙眼,微不可見地閃過一抹專注,回語:"姑娘好眼力,只怕晏某擔當不起如此盛名與謬讚。"
"神醫過謙了,閣下身為方纔那些碎嘴男子一番長大論的主角,耳聞對己之無禮批判,仍能無動於衷,您的氣度令小女子十分佩服。"
"讓姑娘笑話了,既然姑娘的興趣不在晏某,便無須與在下多費時間,枉花唇舌吧。"晏郡平垂眸淡道。
這小女孩,個性直接任性,言語犀利且夾槍帶棒,果真涉世未深呀!
"晏神醫果然是明白人。"
謝寧香笑開了眉眼,愉悅地轉頭望向舉箸繼續用膳的覆紗黑衣人,眸中閃動興味。
"這位公子,小女子名喚謝寧香,家父曾任兵部侍郎,現已告老還鄉,返居原籍,敢問公子名號?"
"璩若影。"覆紗黑衣人淡淡開口。
"若影,若影,恍然曖昧若飄忽之影,讓人難以注意,又真真實實的存在。"謝寧香盯著復紗黑衣人舉箸的手,反覆玩味這個名字,接著放下手中趁方才一片混亂時摸來的乾淨酒杯,倒了杯酒小啜一口。"影子冷眼也疏離,漠然守於一方角落,但必須依附人而存在。寧香敢問公子,你心中所掛記之人為誰?"
璩若影停住夾菜的手,抬起眼來凝視滿臉機靈與好奇的謝寧香,低語淡道:
"太聰明的女子卻又不懂掩飾,小心未來多難。"
"公子多心了,寧香既然不知掩飾,就必定會尋得自保之道。"呵!她感覺得到他褪去的疏離,也就是說,她往自己所要的目的又邁進一步了。
若影擱下木筷,玩味她的話語,再度開口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
"姑娘喝了在下的酒。"
"咦?"謝寧香一楞,而後看著自己手上的酒開口:"這酒,明明是晏神醫的吧?"
她朝晏郡平望去,後者只是聳聳肩,回以無所謂的笑容。
"酒既然是晏神醫斟給在下,便屬璩某的。"
謝寧香偏頭思索……原來說的是她一開始坐下時從他面前取來解渴的那酒呀。
"呵,說清楚聽!瞧公子一身大俠風範,想必區區一薄酒不會放在心上吧。"她陪笑著。
"若璩某介意呢?"璩若影存心刁難。
"這……"謝寧香輕咬粉唇,沒想到他居然會為這等小事介懷。
不成不成,機會一旦錯過了便難再有下次,不能讓他就這麼刁難而去!
"可是酒杯已讓公子給砸向徐功腦門,無法再賠公子同一酒,不然就讓寧香還敬公子一杯如何?"
謝寧香說完,便將自己手中的酒杯斟滿,恭敬地捧遞給璩若影。
"小姐,這舉動不合宜呀!"無雙看了嚇白臉,直想眼一翻、腿一蹬,昏倒算了。
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兒家將自己喝過的酒再度斟滿,遞給一名陌生男子,這種行為……這種行為跟私定終身有什麼兩樣!
"璩某不愛與人共享食器。"璩若影放下筷子,雙臂環胸,毫不賞臉的嗤笑。
面對這樣的奚落,謝寧香倒也沒有羞愧與氣憤反應,只是放下手中酒,彎著半月般的眼眸笑問:"那寧香這就為公子再備個乾淨的酒杯可好?"
"不必了。"冷然的話語,淡淡吐出。
"敢問公子如何才能不再掛懷此事?"她知道璩若影是蓄意刁難,但既然他沒有起身就走,便表示另有想法。
而她,怎麼也不會讓這等人物無聲無息溜掉。
"有個辦法。"璩若影彎身靠近謝寧香,低聲輕吐,語氣懷著惡意。
"什麼?"謝寧香直視黑紗背後若隱若現的臉龐,不閃不避。
"這樣!"璩若影倏地伸手將謝寧香的頭攬近,快速將自己的唇印上她的。
黑紗是垂廉,輕輕地罩住兩人之間不該讓旁人看見的親匿……
"小姐——"無雙聲尖叫,衝上前用力捶打若影,企圖將他們分開。"你這登徒子!登徒子!小姐還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也許婚配了呀,怎能容忍你這樣輕薄!"
晏郡平只雙手弓起,靠著客棧二樓的圍柵,平靜地注視眼前發生的一切,儘管眸中深思,一語不發,也不打算阻止璩若影這種擺明戲弄的惡劣行徑。
謝寧香則是瞠大雙眼,呆楞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這種氣息、這種感覺,分明……
但又為什麼要對她做出這種行為?
一直到若影放開她,她仍舊百思不解。
"小姐、小姐,你還好吧?"無雙以為謝寧香嚇傻了,偏頭向晏郡平求助。"晏神醫,您在江湖素有盛名,今日之事您得為我家小姐做主呀!"
晏郡平聞言只是淡笑,明白顯示不願介入。
"為什麼?"謝寧香終於開口,沒有怪罪,只有對璩若影的不解。
"我高興,就當做是一杯酒的報酬。"若影冷言道。
"你這無賴!你……"無雙還想再罵,謝寧香揮手阻止。
"喝了公子一杯酒,當付報酬,我無話可說,但寧香所付的代價未免太大?你可知我爹已幫寧香許有婚配。"
"小姐,難道你想毀婚?"無雙聽到謝寧香沉靜的言語後倒抽口冷氣,神色驚慌。
"代價已索,姑娘親事與璩某無關。"
"你這混蛋,便宜讓你給佔盡了,還想撇得乾乾淨淨!"無雙氣得大罵。
謝寧香頭痛地揉撫眉心。這個笨無雙,到底想要怎樣?是希望她毀婚,讓若影負責;還是希望履行原訂婚約,將一切當作沒事呀?
偏頭看向晏郡平帶著笑意的眼眸,她開口嘲諷道:"沒想到江湖盛傳的爾雅君子晏神醫,居然只會對眼前所發生的不平做壁上觀。"
若他和若影是朋友就算了,但從方才客棧中所發生的一切騷動看來,她相當肯定兩人互不相識,那麼為何江湖中人所歌頌的正人君子會有如此冷漠與事不關己的心性?儘管他臉上的笑容依舊和善!
難道近來江湖傳言是真?晏郡平為了季嬿已經完全變了心性,抑或是另有其它原由?
"我與姑娘非親非故,對這等事自然管不著,更何況,論相識先後,恐怕我與璩兄還在你之前。"晏郡平語氣輕淡地撤清關係,望向謝寧香的熠熠目光中,則含著探索。
謝寧香瞠瞪晏郡平,卻不得不承認他的話也沒有錯,反正與他針鋒相對並不是她厚顏賴在這兒的重點,也不再回話。
收回目光,雙眸在客棧內溜轉,見客棧中剩餘的三三兩兩人群,全都一臉詫地往他們這方看來。
也就是說,旁觀者雖然不多,但她謝寧香的清白的確被毀了。
衡量了下目前的情勢,她對著璩若影開口道:
"為著區區一杯酒,寧香清白盡毀!公子為酒索了一吻,那寧香是否也該索取清白被奪的報償?"
璩若影正視謝寧香眼中的瞭然,眼神緩緩放柔,而後,帶著隱隱的笑意開口:
"任憑姑娘索求。"
聞言,謝寧香眼中霎時綻出絢爛的光采。
"寧香要求的代價非常簡單,那就是收我為徒,或者是……"謝寧香逼近璩若影,近到可隱約看見黑紗背後的眉眼,陰側側說道:"或者是娶我為妻,公子只能二者擇其一。"
嬌脆的話語,猶如平地一聲雷,震開客棧的每個角落。
誰不知道,侍府最近定下的這樁大喜事……
"小姐,你……你瘋了嗎?"無雙驚詫訝喊。
完了!真的完了!她回去一定會被大卸八塊!
老爺和夫人是何等重視信諾的人,而未來姑爺的家世一樣難以得罪……天啊,護主不力,她乾脆自盡算了?
無雙啊無雙,下輩子千萬千萬要投對胎,免得又遇到這種小姐呀!
"你的婚約呢?"若影沉聲問道。
"婚約是爹娘私自訂下,我從來就沒有同意過。"她不在意的低語,也不意外聽見背後清晰的抽氣聲,她清楚地對璩若影要求道:"帶我走。"
"姑娘是堂堂侍千金,何必跟著璩某受苦?"璩若影雙臂依舊環胸,冷語說道。
"若公子真的介意,方才就不應該戲弄寧香,更何況,代價是你親口答應,不得反悔。"
"謝寧香,這真的是你要的?"好似在打某種啞謎,他們進行著別有玄機的對話。
"我很確定。"謝寧香堅定的眉眼間,毫無一絲猶豫。
"你可知這一踏入,也許回頭無期。"
"我很明白自己想要追尋什麼,就如同公子埋在眼底的執著。"她笑著低語。
璩若影突然放聲大笑,笑聲中有一抹滄桑與冷冽。
"好,如你所願。"
抗住謝寧香的纖腰,璩若影對猶處於呆滯中的無雙開口:
"去跟你家老爺與夫人稟告,貴府千金由於不滿二老私訂親事,已經偕同心上人私奔。"
語帶惡意地說完,留下酒菜銀兩後隨即抱著佳人飛縱離去。
過了許久,無雙才由呆愕中回神,放聲哭喊:
"綁架啊!小姐登徒子綁走啦!晏神醫,您……"
轉頭想要求助,發現另一個位置上空空如也,哪還有晏郡平的影子!
"哇!小姐被綁走啦!"無雙再度放聲大哭。
可回應她的,只有客棧中稀稀落落的同情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