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種用心極為明顯請求,唐玄宗竟一口答應,且自信—卜足地對楊國忠等人曰:「安祿山必無異心。」
「朕自己擔保他,卿等不用擔心。」
楊國忠為向玄宗證明自己的判斷正確無誤,日夜推求安祿山造反的事實,終迫使安祿山提前反叛。
天寶十四年十一月,安祿山領軍二十萬於范陽叛唐,自稱「大燕皇帝」。統軍南下,勢不可擋。一時間煙塵千里,鼓燥震天。
就這樣,長達七年之久、使泱泱大唐由盛而衰的「安吏之亂」拉開了序幕。
天寶十五年七月,正值盛夏。在驕陽烈日的頻頻示愛下,連最高傲的花兒也羞怯地搭拉下腦袋。
這是洛陽東郊的一個小農院。一家五口老少兩代坐在柳陰下用午飯,其樂融融時卻有不速之客來訪。
「王叔來得正好,大哥剛打回來的鯉魚,您老可有口福了。」張家老ど笑著,已搬了一張小凳。
「去添副碗筷。」張老漢吩咐大兒媳,轉向老友,隱約覺得有些不安,「怎麼了?看你急成那模樣,先坐下再說。」
「反了反了!」王老漢急得直拍大退,咕嘟嘟喝了大碗涼水,才順過氣喊道:「安祿山反了!」
眾人一愣,老婦已嗤笑道:「傳了八百年的謠言也來重提,年前,皇帝不是還下諭說若再有人造謠生事,立斬不赦嗎?」
「不是謠言,是真事!」王老漢怒叱,「太原、東受等地都讓人家給攻佔了,眼看要打到咱們洛陽了。剛才小虎子才去應徵準備上戰場了……嗚……」老漢越說越傷心,最後乾脆大哭聲。
聽得此訊,人人心情大壞,再也無心飲食。
沉寂片刻,張老漢突地揚眉怒道:「哭什麼?既然叛軍打到了家門口,總不能幹坐著等死吧!」
「我就這麼一個兒子——這麼去了還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給我送終呢!怎不叫人傷心……」
「你若叫他在家干坐,洛陽城破後還不是死路一條,這個是什麼巢什麼卵的……老ど?」
「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爹。」老ど畢恭畢敬地回答,神色亦是凝重。
「老大,老ど,你們兩個都收拾—下,過了晌午就去給我從軍!」
「是,爹。」一直沒吭聲的老大應了一聲,看一眼垂首斂眉的愛妻,默然伸手覆在她微隆的小腹上。
大兒媳抬頭回望他,千言萬語卻只聚成一個幽幽的眼神。過了半晌,大兒媳低聲道:「爹,小弟自幼身體單薄,又一向習文不諳武藝,還是讓他留下侍奉二老吧。」
「胡說!保家衛國乃是男子天職,我張家豈有貪生怕死之人?」看老漢怒容滿面,老婦口齒微動,忽摀住臉哭著奔回屋去。
大兒媳—見也急了,叫道:「爹!媳婦不是讓小弟貪生怕死。只是他年紀還小,你總要讓他娶房媳婦為張家留條根脈……」
「嫂子,你別說了,若這時我臨陣退縮,貪生怕死豈不枉讀十載聖賢書?」
「老ど!」大兒媳恨得牙癢癢的,忽扭身衝到籬笆邊大叫:「岳姑娘,岳姑娘,你快來勸勸ど弟呀!」
聽到喊聲,岳紅紗在心底一歎,不得不從暗處轉出,手中瓦盆中的雞食還是滿的。搬到這兒,也有大半年了。平常只覺這家人老實憨厚,心腸又好,沒想到竟是如此愛國志士。
張家老ど見著岳紅紗,沒說話已先紅了一張臉,「岳、岳姑娘,你不要勸我了。張鐵郎乃堂堂大唐男兒,自當忠君愛國、保家衛國,何況此次也是我建功立業的好機會……」
沉默了一會兒,在眾人殷殷注目下,岳紅紗好不容易逼出一句話:「保家衛國,乃是光榮之舉……」
「光榮?!光榮個屁!」她一句話未說完,已惹毛了王老漢,「你們知不知道安祿山打的是什麼旗號?是什麼『清君側,誅奸佞』呀!他是要殺楊國忠、高力士那些大奸臣,不關咱們老百姓的事兒。幹嗎為保那群王八羔子貪官拚命呀?」
「說得好聽,還不是安祿山自己想做皇帝?」
「他想做皇帝又怎麼樣?這年頭誰做皇帝還不都是一樣!就算是大唐天子也不見得就讓咱們衣食無憂吧!說什麼奉天承運,天祐大唐。還不照樣發洪水、照樣弄災荒?我老王不管誰要做皇帝呀!只要能讓我父子團圓,吃得飽穿得暖,就算是條狗當皇帝我也不管啊!」
「你老糊塗了!」張老漢顫抖著手指指著他的鼻子,厲聲怒喝:「你滾!從今以後別再踏我張家的大門。」
「走就走!你當我還願再來嗎?」王老漢憤然而去。
張老漢猶自怒氣未消,「還不快去準備,一會兒爹跟你們一起去投軍!」
「是,爹。」雙雙應聲,兩兄弟扶了年已老邁、猶存雄心的父親進房去了,獨留神色哀淒的少婦一聲歎息,淚已盈然。
心下黯然,岳紅紗默默退坐小院,腳下雛雞圍繞競相索食。她卻癡癡地神飛九霄。或許,她和那個被斥為「老糊塗」的王老漢一樣不可救藥。至少,她不能把史朝義的行為和安祿山視為等同。有時想想,若他得了天下做了皇帝未必便不是個好皇帝。起碼以他的坎坷經歷會知民間疾苦、邊兵艱辛.也會加倍地愛惜百姓。
今日,或許會被人斥為叛逆,但當初太宗皇帝起兵時又何嘗不是被隋朝稱為叛臣賊子呢?縱觀歷代興亡,又有哪——頁不是鑄就金戈鐵馬、刀光劍影?哪—個皇帝的寶座不是被鮮血染成的呢?那句「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倒真是至理名言。
是為他辯解,還是寬慰她自己?不管怎樣,當她這樣想的時候心裡卻是舒服許多。
叛軍距洛陽越來越近。
街市日漸蕭條,甚至許多富豪權貴已準備舉家遷往長安。蘇伯玉攜眷赴京前曾來見她,要她隨同上京卻被她拒絕。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或許慧心師太說得沒錯,她的心真的在紅塵之中。而現在留在洛陽,說不定很快就會見到他——就算只能於火光血影中只遠遠地見上一眼,也好……
自從年前聽到安祿山起兵的消息,她就一直心神不寧。生怕突然之間就聽到他戰死沙場的消息,近一年來她真的是盡自己所能做一切可做之善事,只盼能為他減幾分殺孽……但沖天殺孽豈是幾件小善,萬句佛號便可化解的——他的手終是染滿鮮血。每念及此,她總是心生不安。好希望自己還是在她身邊,也好知他是否平安。
午後陣雨初晴,天邊掛起一道彩虹。岳紅紗不急著步出避雨的屋簷,反伸出手去接簷下滴落的雨滴,掬在掌心,沁著清涼,晶瑩剔透得似一滴眼淚。忘了是誰說過:每一滴雨水都是世間女子的一滴眼淚。想來是世間女子的淚皆是因情而落,才會如此的晶瑩、如此的美,閃著如此炫目的光彩。癡情至性,既便老天也為之動容,遂收了每一滴傷淒的眼淚,化來這一場雨……
淡然而笑,她慢慢抬起頭。迎著虹光竟有幾分昏眩,然而微瞇的眸卻恍惚見那雙含笑相凝的眼眸。她倏忽前衝,一腳踏在街上,惶然四望卻再不見她所熟悉的那雙眼。怎麼會呢?那分明就是他啊!
眨了下眼,她摀住嘴,幾乎有大哭一場的衝動。
這時一陣喧嚷,街頭奔來一隊士兵,領先的是馬上一將軍,立馬當街,揚聲道:「據密報,叛軍中已有奸細混進洛陽城,故自今夜起實行宵禁,入夜後一律不可於街上行走。家家戶戶要提高警惕、緊閉門戶,外來親眷一律上報地保。如發現可疑人等需盡快通知本將軍。如有知情不報、私通叛軍、收藏奸細者,格殺勿論!」
是他——芳心倏忽一跳,淚水幾乎奪眶而出。聽到有人喊她,慌忙拭去眼角的淚。回首卻見張家ど兒張鐵郎。
一身暫新的軍服,臉上猶帶三分怯意。
「岳、岳姑娘,你一個人啊?現在街上不太安全,你還是早些回去吧!」
「是,我馬上去回去了。」目光一閃,岳紅紗故作好奇,「張兄也是要去追捕奸細嗎?未知奸細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男人!」這一句回答得很順很肯定,但接著他搔了搔頭髮,「大概是個官兒吧!要不然也不必如此興師動眾了。」
「是嗎……紅紗不打擾了,先告辭了。」她施了一禮轉身欲去卻險些被身後的大嗓門嚇死。
她回頭相望,卻見那愣小子傻傻地看著她,「那個……岳姑娘,你自己小心了……」
她含笑點頭,轉過身。她就漫無目的地閒逛,好像是在期盼著什麼。當她木然停下腳步時,才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算命攤子前。她抬頭看了看寫著「天機神算,解命釋難」的白幡,她正待退開,卻被那垂首合目的卜者喚住。
「姑娘算上一卦吧!」
遲疑片刻,她茫然坐下。依言伸出左掌,才發現這卜者竟是雙目皆盲,「先生既是盲者,又如何知我是個女子呢?」久未熏衣施粉,該無甚香氣才是呀。
卜者一笑,只道:「姑娘獨行徘徊,想必是有什麼心事吧!」枯長的指劃過她掌心紋路,「姑娘一生坎坷,命中多難。只因姑娘是個重情重義之人,致使所苦之事泰半因情而來,想來此刻也是為情所苦……姑娘掌心的紋脈令我想起兩年前的一位公子。那位公子也是富貴命,龍虎相,可惜壽不長且親情薄,更是命無姻緣。姑娘的命相與那位公子極為相近,本是命中富貴卻誤墜風塵。一生受情所累,糾纏不清……若圖平安,還需忘情釋愛,莫再相記……」
他說了什麼,她記得不清,耳邊彷彿響著他的聲音:「曾經,有一個算命先生說我命本孤寡,強求歡愛,不過是傷人誤己……那時候,我還以為只要我愛你,一切都不是問題……誰知道到頭來……」
他是怎樣的心情?!原來她與他本就命中無緣,上天注定了他們兩個命中孤寡,卻為何又玩笑似的讓他們相遇、相知、相惜、相愛?
可是,就算知道非命中注定,而是孽緣橫生,仍是不捨放手,想和他在一起——大概當初,他也是這樣想的吧?
茫然起身,拋下一塊碎銀,她起身離去,腳步輕飄仿似暗夜中遊蕩的幽靈。
避過眾人,繞進小巷,她再也撐不住蹲在地上抱肩痛哭。將那個在心上喉間轉了個千百回的名字嘶聲喚出:「朝義,朝義,朝義……」
「我在這裡……」是她的幻覺?她竟覺他在應她,並且溫柔地抱住她,「朝義!」她夢樣地低喚,直到溫熱的雙唇吻在她的臉上、耳邊,才覺一切真實起來。
乍睜美目,她不能置信地望著面前這張滿佈風霜的臉,「是你嗎?」美目微腫,輕撫他新蓄的絡腮鬍,忽然笑出聲來,「你的樣子好醜!」
史朝義一笑,只是將她摟得更緊,「你會因為我醜而不要我嗎?」
「那要看你醜到什麼程度了……現在的樣子——我還勉強可以接受!」笑聲未止,淚水又湧,她終於耐不住伏在他身上痛哭失聲,「還好,還好你平安無事,還好我可以有機會告訴你我有多想你,多愛你,還好,還好可以再見到你……」
史朝義沒有說話,只任她哭個痛快。
岳紅紗終於抬起頭,驚問:「你是怎麼進城的?你知不知道他們正在追你,還定了宵禁時間呢!糟了!現在天都快黑了,你還是快走吧!馬上就走……」
他拉住她的手,食指輕點她叨念的紅唇,「我不走!沒有你,我是決不會離開洛陽城的。」
「你——你是為我而來?」
「是!安祿山的大軍馬上就要進攻洛陽,我決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洛陽。」
低眉轉目,暗藏歡喜,岳紅紗低道: 「我不過是一市井小民,真的打起仗來也不見得就會波及到我。反是你……」
「你還不明白嗎?」史朝義急道,「安慶緒早就安排好了,一旦城破,最先要生擒的不是別人而是你。只要你落在他手上,就可以牽制於我……」
抬頭望他,許久,她輕問:「當初不挽留我,也是為了這個?」
「這是一半原因。另外一半是因為我無法給你真正的公平……關於綠姬,我真的很抱歉……」
「不要說了!」覆在他唇上的手輕輕顫抖著,她的眼中卻滿是堅決,「知道安祿山起兵後,我每天都在擔心你會出事。只要一想到你可能會受傷甚至戰死沙場,而我卻還在和你慪氣,甚至連你最後一面都見不到。我就會忍不住發抖……朝義,我不是一個好女人。我無法去仔細想你所做的事到底是錯還是對——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知道自己正在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無數百姓的痛苦之上——這樣是很自私,但是,我無法控制自己。我想和你在一起!陪著你、看著你、愛著你,哪怕以後會遭到天譴,我也心甘了……」
「寒兒……」深深望她,史朝義執起她仍顫抖的雙手。袖中利刃乍現,寒光劃過,在兩人腕上留下一條血線。他虔誠地將血腕輕壓在她的腕上,讓血相融相沁,「這一次,我用我的血和我的生命為誓——這一生,絕不負你!」
星眸如霧,只是癡然相望。岳紅紗低低重複:「我以我血和我的生命為誓——此生,絕不相負!」
這一夜,因為宵禁而無法出城,只有躲入「怡春樓」。
重回舊地,萬般感慨,真是說不清是苦還是甜——她這一生,最痛苦的記憶和最快活的記憶都在這裡了……
乍見他們,洛月顏又叫又笑卻突然斂去笑,「你帶這個男人進城做什麼?你們就是奸細是不是?紅紗姐,你瘋了?你可是個唐人,就算是咱們這樣的女人,也不能做叛國賊呀!」若非她百般解釋、千般肯求,那性烈的女子早就叫人來抓他們了。
夜深人靜時她倚在床邊,默默看著他沉睡的樣子,禁不住笑起來。就這樣好了——只要是他,不管以後怎麼樣,她也心甘情願了!這一輩子,因為他,總算也是真正地活過、愛過,再也無悔了……想起來,他倒可說是她生命中惟一的亮色。如果沒有他,她這一生怕只會活在那些黯淡的灰幕、蒼白的雪色之中。
不知明天是否可安然出城?若是不能,便和他死在這洛陽城中也就算了……
她這樣想著,輕撫他淡然的眉色。這樣彎細的眉——好像一個女子。秀眉一挑,她忽地笑起來。女子?怎麼竟會想不到呢?
第二天,一輛馬車自怡春樓後巷駛出。簾幔低垂,只能見著人影綽約,倒是有人識得駕車的漢子是怡春樓打雜的大老王。
今日,洛陽城門守衛較往日更為森嚴,見到馬車駛來,已有士兵上前喝止:「做什麼的?都下車檢查!」
還未近前,簾後已探出一張千嬌百媚的笑臉,「小馬哥好大的嗓門呢!」
「噫!原來是洛姑娘啊!」見著美人,聲音已不由自主地放柔,「怎麼一大早就要出城呢?」
「我們樓裡的姑娘病了,正要送到鄉下去養病呢!我說小馬哥,你們怎麼這麼緊張呢?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姑娘不知洛陽城裡出了奸細嗎?還是小心點得好,那些胡種蠻得很呢!」
「妾身怕什麼呢?有你們這樣神勇的英雄好漢保護,月顏放心得很呢!」羅帕輕甩,纖手搭在他的肩頭。一記媚眼已把血氣方剛的青年迷得頭暈腦漲,正要舉手放行時卻踱來一個將軍。
「你們在做什麼?張鐵郎,還不去檢查車裡。」
「是!」新兵應聲而出。
車內岳紅紗待要閃避卻已來不及。車簾「刷」的一下被扯開。
一道日光晃進車來,張鐵郎已驚道:「岳姑娘!」
「張鐵郎,你認識她?」將軍走近,一雙眼直瞄向紅紗。
洛月顏眼珠——轉,「哎喲」一聲打破沉寂,「我說何參將,這世上男兒也未必個個皆似你這般無情無義,連見了熟人也不打聲招呼……」
臉上一紅,何參將尷尬地退了一步,「這位姑娘瞧著眼生得很。」
「何止是眼生啊!你何參將進了怡春樓,那雙眼可就只瞧得見春蘭—個人,就連我這洛媽媽也瞧著眼生了。」
何參將一笑,歪頭看了一眼,「那位姑娘怎麼帶著面紗呢?還請除下面紗讓咱們瞧瞧。」
「這可使不得!」心頭劇震,迎著驚疑不定的目光,她訥訥地道:「她、她……她生了病!」
「生的什麼病?見不得人嗎?」退後一步,他握緊腰畔朴刀。張鐵郎傾身幾前,目光迎上岳紅紗的眼眸,眼中滿是疑惑。瞥了她一眼,只見岳紅紗忽嫣然一笑,伸手一掀,已扯下那道黑紗。
現出一張滿是膿瘡流了黃水的醜臉。
張鐵郎一怔,已聽得身後何參將抽氣之聲。
「她這是什麼病啊?」
何參將驚叫著後退已被洛月顏一把扯住,「何大人見諒。都是這癡丫頭自己不好,讓人騙財騙色不說還染了一身的髒病,現在我也只能把她送到鄉下讓她自生自滅了。還求何大人莫要聲張出去,要不然咱們怡春樓的姑娘可就都甭想見人了……」
察覺塞到掌心的硬物,何參將哼了一聲點了點頭,揚聲道:「讓路讓路,快快放行……」
「多謝大人。」嫣然巧笑,洛月顏上了車忍不住扭了岳紅紗一把,「姐姐還真是敢想,竟把史將軍弄成那般模樣。」
岳紅紗一笑,有些落寞。「從前有位朋友,也曾經染過這種病。」
「那個張鐵郎是什麼人?」坐起身,史朝義用衣袖使勁蹭著臉上的污垢。
「一個朋友。」隨口答著,轉目望著他含怨的眼神,她的聲音透了笑意,「你是在吃醋嗎?」
「是,我是吃醋。」攬住她的腰,他依舊旁若無人。
「拜託,這裡可不是只有你們兩個而已呀!」翻了翻白眼,她撩起車窗,「老王,就停在前面好了。紅紗姐,前面樹林裡已備了兩匹馬,馬上有些銀兩和乾糧……」低下頭,她的聲音澀澀的,「今日就此別過,不知他日還能否再見……姐姐自己多保重了!」
一陣淒然,岳紅紗拉住她的手,千言萬語只是一句:「你也多保重……」只一句話,淚已盈然。
漫漫古道,鬱鬱蒼綠,遠山近水,皆似有情。
方自分別,突聞蹄聲驟來。眾人心頭一悸,神色巨變。
「你們快走!」史朝義一聲低叱,已拉過岳紅紗以身相掩。
「你們先走!」洛月顏一跺腳,正待回身相攔,卻聽一人高叫:「岳姑娘!」定睛看去竟只有張鐵郎一人。
目光一寒,史朝義已伸手握住劍柄。
「朝義!」岳紅紗輕喚,拉住他的手臂搖了搖頭。
史朝義回眸望她,終是鬆開了手。
「你果然是個男人。」灼灼目光,幾乎要噴出火來,很難說是基於義憤還是嫉妒,「我就覺得不對,才追上來瞧瞧……岳姑娘,你是唐人,怎可幫助叛軍奸細呢?」
「他不是奸細!」岳紅紗看著他手中抓緊的煙花,仍然保持冷靜,「他到洛陽並非是為刺探軍情,而是來找我的。」
「你和他……」其實不必問,單只看他倆緊緊相握的雙手就已經清楚了。
「張兄,他雖然有一半胡人血統,卻和安祿山完全是不同的兩種人。我可以向你保證他絕不是一個冷血嗜殺的人,他和你一樣是個軍人——也曾為國殺敵,流血犧牲……」
「你說他曾上過邊關戰場?」
「是!」
毫不猶豫的回答讓張鐵郎不禁再次打量面前這個身形魁梧的漢子,「既曾為國殺敵,又為何與叛軍同流合污?」
史朝義一笑,抬頭看他,神情悠閒,目中卻射出凌厲的光芒,「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
倒抽一口氣,張鐵郎凝目相望。但憑這一句曹操的名言,便知此人氣魄過人,怕不只是安祿山的一個小小手下吧?
「我不想多說什麼,你可以隨時燃放你手中的煙花招來援軍。你儘管放心,我絕不會於紅紗面前與你刀劍相向……」
目光一轉,他又是激動又是感慨,頓了頓,終又問:「你真的不是奸細?」
史朝義一笑,神情悠閒得像是在看連綿山水,「我不需要向你解釋什麼……」
咬了咬牙,張鐵郎突地把煙花塞入懷中,大喝道:「你們走吧!若他日戰場相逢,我張鐵郎絕不會手下留情!」
「我也是!」史朝義悠悠笑著,甚至在他拍馬而去時還揮了揮手。
「寒兒,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嫉妒……」當騎上駿馬時,史朝義猶自低喃:「好想把你關起來不讓人看呢!」
「哪有那樣霸道的……」她輕笑著,回首間不禁黯然。
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了洛陽了吧?
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史朝義淡淡道:「大事成後,我必定洛陽為我國都。」
美目一瞬,終是含笑相望,「和你在一起,哪裡都是一樣的……」未來或許不可預測,但他的心她豈非早已清楚?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把自己交給他——從沒有過如此的安然自在,若她是飛花,那他便是那縷清風……隨著他,隨著他,這一生——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