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字還未出,楊南筠拉住她的衣袖,乞求地看了她一眼。
「二姐——」她並不是示弱,而是……此時此刻她已沒有多餘的力氣再捲入這一場永無止盡的戰爭中。
「你敢教訓我?」紀湘玉稍稍平靜的臉色又因這番話凝結。「對你們這些人我何需客氣?」
「喂!你口口聲聲『你們這些人』是什麼意思?你自己又高尚到哪裡去?」對方的態度再度把楊西籮惹毛,她掙開小妹的手,挑釁地擠向前。
這一次,楊老爹卻更快地阻止了楊西籮。「西籮,夠了!」
而見好不容易暫時平息的戰火似乎又將挑起,秦家姐妹趕緊一人一邊,將母親欲向前的身子拉往另一頭。
「媽,算了!何必與她們一般見識。」秦泊莉技巧性地擋在前頭,阻住了楊西籮挑釁的眼眸。
見女兒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為免紛爭擴大,楊老爹沉聲道:
「我們走吧!既然泊因已經沒事,我們道義上的責任已了,沒有必要再待在這兒讓人糟蹋。」說完,他一手一個,抓住女兒的手就要往出口走。
楊南筠卻為難地看了父親一眼。「爸——」
「小妹,你看不出我們有多麼不受歡迎嗎?」楊老爹捺著性子勸慰道。「就算你留在這兒,也沒有任何用處,人家不會讓你見他的。」
「沒錯!」楊西籮瞪了對方一眼,故意大聲附和。
楊南筠黯然地垂下了眼簾。一會兒,她留戀地回過頭望了緊閉的手術室大門一眼,欲收回時卻不意與紀湘玉怨毒的眼神對上,一時之間,沉重的心又陡地一沉。
「現在也晚了,我們還是先回家再說吧!」楊老爹再次出聲勸道。
這一次,楊南筠只是抬頭看了父親一眼,沒再說什麼。隨即,默默地跟著家人,一拐一拐地走出了秦家人的視線外。
他們一離開,紀湘玉原本怒張的眼眸化為一抹深深的無助,癱軟在椅子上頭。
「媽——」秦泊欣似乎想說些什麼。
但,秦泊莉卻先她一步開了口:
「泊欣,讓媽清靜清靜好不好?」她用眼神阻止了她,似乎知道她即將說什麼般。
秦泊欣欲言又止地看了姐姐一眼,出口的話終於化為一聲低歎。
「媽,泊莉,住院手續都已經辦妥了。」趙天敏手拿一張表格走了過來。
紀湘玉抬起頭輕點了點,隨即遲疑地向後張望了一下,道:「泊懷呢?」
「喔,他正和主治大夫討論泊因的病情。」
紀湘玉遲疑了一下後又點了點頭,恢復了先前的姿勢。
「泊欣,我看媽也累了,不如你先陪媽回去休息,這裡有我和天敏就夠了。」
「不用了,我不累,我要留在這兒。」紀湘玉頭抬也未抬地否決了女兒的提議。
「那……好吧!」見母親堅持,秦泊莉也不再說些什麼。她轉向夫婿,給了他一個示意的眼神。「天敏,麻煩你先留在這兒陪媽,我和泊欣到樓下替媽買瓶礦泉水。」接著,她轉向妹妹,以眼神傳達了一起離開的訊息。
秦泊欣會意地點了點頭。
出了恢復室後,秦泊因立即被送到了加護病房觀察。由於麻醉劑未退的關係,直到當晚,他才醒了過來。
「泊因,怎麼樣了?」
一睜開眼,圍繞在身旁家人關懷的眼神讓秦泊因頓時有些茫然。
「你們……」他看了看母親,看了看家人,再看了看矗立在身旁、一堆莫名其妙的醫療儀器,一時之間,他納悶地皺了下眉頭。「這是哪裡?」
「這裡是醫院,你出了車禍。」紀湘玉柔聲道。雖然之前,母子之間才吵了場決裂的大架,但,天下父母心,親子之間哪裡又能有什麼隔夜仇呢?
只見,秦泊因的神情是更深一層的茫然。
「我出了車禍?」他重覆了母親的話尾後,渾沌不清的思緒也開始運作,慢慢地飄回之前他奔出家門後來到楊家麵館的點點滴滴,一時,心痛讓他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卻不料,這個動作牽動到手術後的傷口,劇痛讓他忍不住**出聲。
「怎麼了?傷口很痛嗎?要不要請醫生來看一下?」紀湘玉回過頭,示意地看了下身後的家人。
「我去找醫生來。」趙天敏自告奮勇。
「不用了!」秦泊因虛弱地阻止了他。「你們都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說完,他閉上了眼睛將頭偏到另一邊。他落寞的模樣,看在秦家姐妹眼裡,著實不忍,但礙於母親在場,她們也只能將不忍放在心中,化成無言的同情。
然,紀湘玉卻對他這種不爭氣的神情感到生氣,但,她知道此時此刻並不是發作的好時機,是以,她壓下了胸中的不快,順應地道:
「那……好吧!泊因,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把身體養好最要緊。」
秦泊因沒有理她,緊閉著眼,動也不動。
見狀,紀湘玉有些尷尬地微怒,她起身道:「我們走吧!讓泊因好好休息。」說完,她負氣地離開了病床。
「二哥,你好好養傷,有什麼需要的話,我們就在外面。」臨走前,秦泊欣關懷地丟下一句話。
秦家人魚貫地離開,不一會兒,只留下了站在最遠處、始終未開口的秦泊懷。
他慢慢地踱到了秦泊因身旁,以一種悲哀的神情望著他道:
「想不到我們兄弟倆都逃不過命運的捉弄。」他歎了一聲。「泊欣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他的歎息讓秦泊因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只不過,看著秦泊懷的眼神仍是空洞而無神的。
「我瞭解你心中那種苦與痛,也佩服你有那種積極爭取的勇氣。」秦泊懷再道。「如果當初,我擁有如你一般的勇氣與堅持,或許今天,我就不用過著這種行屍走肉的生活,把自己弄得如此地糟。」
他的話語讓秦泊因空洞的眼神動容地閃了一下。
「大哥……」同病相憐的痛——他瞭解。
秦泊懷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一定不會再猶疑……」說到這兒,他有些激動地看著秦泊因道:「泊因,機會只有一次,一旦失去就沒有了,你知不知道……」
失去的悔恨——他知道,但,天知道他就是太害怕失去,才會不惜一切與母親決裂、與家庭抗爭。
床上的秦泊因再次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大哥的痛,痛在當初沒有積極去爭取;而他呢?可悲的是自己在已爭得頭破血流、沒有退路之際,對方竟然還對自己的真心遲疑。
這種痛——猶重了千萬倍啊!
走出了加護病房的秦泊懷神情是木然的。他的眼神似乎飄到了遠方,連見到聚集在門外的家人也都視若無睹地走了過去。
「泊懷,你真的這麼恨我嗎?連句話都不願跟我說……」紀湘玉忍不住叫住了他。
秦泊懷被動地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過頭。
「泊懷,就算我做錯了什麼,我始終是你媽啊!更何況我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愛你們……」她企圖以親情喚回失去已久的兒子。
秦泊懷靜靜許久,一會兒後,才神情痛苦地回過身道:
「媽,你有三個愛你的好兒子,為什麼偏偏要一個個毀了他們?你口口聲聲的愛已經毀了一個,希望你不要再毀掉第二個。」說完,他慢慢地轉過身就要離開。
「到現在你還恨我拆散你和楊東箏?」紀湘玉仍不放棄地道。
秦泊懷移動的腳步略停了停,深吸了口氣後,他平靜地回答:
「無所謂恨不恨了,現在的我只是一個背負著你帶給我的錯誤的活動軀殼而已,恨不恨已經不重要了。」這一次,他頎長的背影毫不留戀地消失在長廊盡頭。
紀湘玉仍木然地站在原地。一會兒後,委屈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一個個都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泊莉,你說,媽到底做錯了什麼?」
望著哭泣的母親,秦泊莉雖心痛卻無言以對。她望了同樣無言的夫婿及妹妹一眼,最後,無奈地垂下了眼簾。
事到如今,她還能說什麼呢?什麼叫是,什麼又叫非,她已經分不清楚了。一邊是母親,一邊是手足,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可以拯救這個已瀕臨四分五裂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