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紫穿著淺綠色的百褶裙,上面是葉片式的簾衣,頸上掛著雕工精緻的銀煉,自在悠遊地在山野間嬉戲。
一身藏青長袍的塞雅,躺在樹上吹著竹笙。
「塞雅,下來陪我玩嘛!」
他笑了笑,猶自吹著手中的竹笙。
「下來嘛!」她仰著臉看他。
塞雅順著樹幹爬下來,她歡喜地想牽起他的手,卻驚覺他離自己越來越遠。
「塞雅!」她驚叫。
他的臉上有一股深沉的哀傷,「我愛你,公主!」
「我求你,為了塞雅活下去,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
煌紫滿心慌亂地追著不斷遠去的他。
「你別走!別走……」
「原諒塞雅不能陪著你。公主,你要堅強地活下去……」他的身影逐漸淡去。
煌紫猛然驚醒,原來只是一場夢。
你要堅強地活下去……
為了塞雅活下去,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
夢中的話猶在耳邊,她的淚潸潸而下。
良久,她輕輕地貼著塞雅的臉,低聲道:「你說得對,我是該活著,你們是為我而死,我的命是用你們的生命換來的,所以我更該活著。」
她輕吻著氣絕已久的塞雅,「我走了,這次真的要走了。」
煌紫想站起來,雙腳卻不聽使喚,「砰」的一聲,她摔在地上。
「我怎麼了?」
她慢慢地站起,卻又摔在地上。
「難道是……小如身上的毒?」
煌紫只好用爬的,沒過多久,她細細的柔荑破皮出血,雙腳傷痕纍纍。
漸漸地,她的腰也開始感到麻痺,死亡似乎已不遠了。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時,卻看見前方出現一抹微弱的光芒。
她使出所有的力氣,朝光亮處爬去。
光線越來越強,卻越來越冷。就在她爬到洞口時,赫然發現外面是一片銀白世界,白雪覆蓋著大地,寸草不生。
這裡杳無人煙,看來是沒有希望了。
她仰首看天,頭開始昏沉。
塞雅,對不起!沈翎……是不是再也見不到……
那是她昏過去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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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湖山莊的老夫人德慧兼具,深得山莊內所有人的尊崇,她育有一子,就是沈翎。
沈翎自小就聰明伶俐,長大後,更是文武精通,在他二十歲那年,就擔起莊主的重責。
他年輕有為,山莊在他領導之下,比從前更加壯大,而且全莊五十幾口人情如家人,一團和氣,渾然沒有人事紛爭的困擾。
只有一點,他始終不肯娶妻,大家都覺得很奇怪。
沈老夫人就不懂,一個紅粉知已有那麼難尋嗎?
為了這件事,母子倆不知爭了多少回,但總沒有結果。
沈翎一回到傲湖山莊,便抓了個婢女,急急地問:「苓香,老夫人呢?」
「在後院。」她淺淺一笑,「恭喜少爺……」
沈翎沒有心思聽這些,快步跑去找老夫人。
「娘!子傑說你接了位郡主來莊裡?」他急聲問道。
沈老夫人朝兒子慈祥一笑,指著身旁的女子說:「翎兒,見過嫻殷郡主。」
沈翎朝她一拱手,「沈翎見過郡主。」
她點點頭,溫柔的說:「叫我嫻殷吧。」
「你們都快是夫妻了,還這麼客氣做什麼?」
「娘,這門親事需要再商議。」他想拒絕這門親事。
沈老夫人瞪著他,「商議什麼?人家郡主不嫌你就不錯了。」
「娘……」
嫻殷抿著嘴笑,「或許公子已經有中意的姑娘。」
「真的嗎?」沈老夫人疑惑的問。
「我……」沈翎實在不想在嫻殷面前承認,深怕傷了她。
「不管有沒有,這門親事就這麼定了。」說著,沈老夫人有些不悅,「以前叫你自己找,你不要,現在幫你定,你也不要,不知好歹的傢伙。嫻殷,我們走。」
「娘!」沈翎喊著,但沈老夫人牽著嫻殷的手,逕自走遠。
嫻殷回頭對著怒氣暗生的他,魅惑的一笑。她的姿態風情萬種,只可惜沈翎不欣賞這樣嬌貴作態。
他氣得一拳打在柱上,眼前浮起煌紫美麗的容顏。
「不行!我一定得取消這門親事。」
「我看是很難。」辛子傑倚在欄杆旁,優閒的說。「老夫人很喜歡那個郡主,聘禮都送過去了,她等於是你未過門的妻子。」他拍拍好友的肩,「兄弟,走桃花運囉!一個公主、一位郡主。」
沈翎揮開他的手,「你還笑,快幫我想想辦法!」
「能怎麼辦?兩個都娶進門不就得了。」他幸災樂禍的說,「郡主秀麗端莊、高貴大方;公主出塵絕美、柔情似水,嘿!要是我有這個福氣左擁右抱,那不知道有多好!」
沈翎氣個半死,想起自己對煌紫的承諾,實在不願意委屈她,他決定自己想辦法。
「說真的,你怎麼會遇到那個美麗的小公主?還有高增侗塞有夠隱密,害我差一點以為你被黑鷹殺了。你這笨蛋,虧你是莊主,還會著別人的道……咦,人呢?」辛子傑猛然回頭,四下已經沒有沈翎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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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翎一口氣悶在胸口,亟欲排解,他騎著愛馬帝兒奔出傲湖山莊。
迎面吹來一陣冷風,沈翎只覺心裡的鬱悶全數被風吹散,忍不住暢快的笑出聲。
騎到河邊,他停下馬,讓帝兒休息喝水。
他抬首望著遠處,山峰起伏,覆著層層白雪。
輕輕撫摸著它的頸項,他意氣風發地一笑。
「走吧,難得如此清閒,可以快意奔馳。」
帝兒回以一聲嘶鳴,似乎同意他的話。
不知跑了多遠,帝兒突然放慢步伐。
「怎麼了?帝兒。」他輕拍著愛馬不解地詢問。
帝兒停下來,對著枯樹旁的雪堆低鳴不已。
沈翎翻身下馬,對著那堆雪左瞧右瞧,瞧了半天,實在瞧不出所以然,他乾脆伸手去挖。
挖了半晌後,他瞪著雪堆裡髒兮兮的人,那是一名陷入昏迷的乞丐。
他將乞丐馱放到馬背上,看看天色已晚,他牽著帝兒在附近尋找可以休息的地方,找了半天,只找到一間小破廟。
生好火,他伸手搭在乞丐的手腕探他的脈息,不覺驚叫出聲。
「天啊!傷得這麼重,只剩一口氣了。」
他連忙將乞丐放到帝兒背上,顧不得馬兒會累,連夜趕回傲湖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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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你去哪了?老夫人很擔心呢。」
沈翎根本沒空理他,抱著乞丐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間。
「翠萍!去燒熱水來。」他大聲喊著丫鬟。
翠萍連忙吩咐下去,自己則進房裡幫忙。
沈翎將乞丐放在床上,迅速寫好藥單交給翠萍。
好在他精通醫術,不然三更半夜,等大夫趕來,這名乞丐早斷了氣。
「他中了毒,我要以內力為他驅毒,你叫人去煎藥,然後守在門外,不許任何人進來。」
「是。」翠萍依言照辦。
沈翎關上門,扶起全身發青的乞丐,發現他背後的衣裳破裂,露出一條斜劃過背部的鞭痕。
他不禁倒抽一口氣,是誰這麼狠心?又下毒,又用酷刑,這人想必有極大的冤屈。
天快亮時,沈翎滿身大汗的扶著他躺下。
「翠萍,把熱水送進來!」
翠萍立刻指揮僕人提熱水進房。「少爺,你也累了,讓翠萍服侍這位公子沐浴吧。」
「不!他體內仍有餘毒,還是我來吧。你折騰了大半夜,先下去休息。」
她點下頭,退出房門。
沈翎擦擦汗,思考著如何脫他那身破爛衣裳。
唉!管他那麼多,反正莊裡多得是好質料的衣服。他隨手一扯,衣衫碎裂成片片。
他瞪著眼前的人隨著衣裳褪盡而顯露出來雪白晶瑩的肌膚,他……竟是女的。
沈翎小心翼翼地幫她清洗,熱水洗滌過她的臉和皮膚,慢慢地恢復些許紅潤。
「煌紫!天哪!」他驚訝的看著眼前憔悴重傷的女子,和破廟裡那個巧笑倩兮的她,蘆笙祭裡纖塵不染的她仿若兩人。
「你怎麼了?為什麼弄成這個樣子?」沈翎撫著她背上的鞭傷,一陣心痛。即使將來這傷好了,也會留下疤痕。是誰欲她於死地,連這麼天真的女子也不放過?
他輕輕將她放在床上,擦藥、更衣都是親自來。
他才離開高增侗塞半個月,煌紫就出事,他真害怕她傷重不治,時間就在他的擔憂下流逝。
「少爺,吃飯了。」翠萍把飯菜放到桌上。「讓我來照顧這位小姐吧,你也該休息了。」
沈翎凝視著床上蒼白的佳人,「已經三天了,為什麼她還是昏迷不醒?」
「喂!兄弟!」辛子傑突然闖了進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這些名貴的藥材,其中有一樣還可以起死回生,趕快讓她吃了吧。」
沈翎連忙將藥塞進她嘴裡。
「接下來就要看她的造化了。」辛子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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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停地下,清澈的河水逐漸變得污濁,更可怕的是,它越變越紅。
那是血!
是癡心的塞雅和忠心的小如的血。
不!
別走!別遠離我。
淚水不停歇,瘋狂地流,那是多麼哀痛逾恆的傷痛呀!
沈翎猛然驚醒,發覺身旁的人兒不停地流淚。
他憐惜地為她拭去淚痕。夢中仍如此傷心,究竟為了什麼事?你為何如此心痛?
「塞雅!」煌紫大喊一聲後,終於悠悠轉醒。
「這是哪兒?」她虛弱地問。
「煌紫,你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全身是傷?」他聲音沙啞地問。
「我……」她掙扎著要坐起來,可是背上的痛楚一陣陣的襲來,她四肢無力的倒在沈翎的懷中。
「你是……沈公子!」她驚喜莫名。
老天爺終於聽見她的祈禱,讓她找到了沈翎。
「我終於找到你,嗚……」這些日子受到的驚嚇,在見到他的這一刻全都爆發出來,淚水決堤的傾流。
「別動!你傷得很重,不能太激動。」沈翎摟著她的纖腰,右手輕輕拭去她的淚,然後輕柔地替她上藥。
他是那麼溫柔,幾乎讓煌紫忘了哭泣。
清涼的感覺由背部傳來,煌紫的面容卻像碰著火似地越來越潮紅。
他緊緊擁著佳人,寬厚的胸膛仿若安全的避風港,讓她無依的心得以靠岸停歇,她慢慢地進入夢鄉。
沈翎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床上,為她蓋上被子,「睡吧,好好休息,把傷養好最重要。」
他略帶磁性的嗓音如風般迴盪在她耳邊,讓身心俱疲的她,找回失去已久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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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時分,煌紫仍沉沉睡著。
房門被輕輕的推開,一名女子提著小燈籠走到床前。
只聽得她喃喃自語:「你真美!難怪沈翎喜歡你。可是我哪一點輸你?我真不明白。」
「你在這裡做什麼?」沈翎站在門邊,一臉不悅。
嫻殷緩緩回頭,歎口氣說:「你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她,你何必如此提防我。」
「郡主,我們的親事只是一場誤會……」沈翎試著解釋。
她冷冷一笑,「只是誤會?你的意思是,送到王府的聘禮是送錯了地方?」
「我不是那個意思。」
嫻殷望著床上沉睡的煌紫,嬌媚地笑。
「我想知道讓你牽掛的她,究竟有什麼魅力?只因她的容貌勝我三分?沈翎,你是以貌取人的人嗎?」她的話鋒一轉,竟帶有無限的淒楚。「為了她,你連正眼都沒瞧遇我。」
「對不起。」他只能道歉。
煌紫從睡夢中醒過來,她睜開眼,看見熟悉的沈翎,還有一名陌生女子。
沈翎急忙走到床前,「你怎麼醒了,再睡一會兒。」
煌紫望著眼前衣飾華麗的女子,她忍不住讚美的說:「姊姊好美啊!」
「這位是嫻殷郡主。」
嫻殷淺淺一笑,「我是沈翎未過門的妻子。」
煌紫的腦中轟然一響。
未過門的妻子?!他竟有妻子了!心底的美夢,突然間碎成一片一片。
「你很虛弱,還是好好養傷吧,改天我再來找你。」說完,嫻殷便轉身離去。
「你別聽她胡說,這是誤會。」沈翎急急澄清。
煌紫抬起茫然的眼,「我還能不能相信你?」
他抓起她的手,緊緊握住。「相信我!」
「也許……這只是我一相情願。」
沈翎搖搖頭,脫口道:「不,我是喜歡你的,這不是你一相情願,而是兩情相悅!如果你真的愛我,就要相信我,要堅持下去。」
煌紫的眼中閃著淚光,「一直到現在,我才知道你的心意,你為什麼總不肯說?」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煌紫心裡喜孜孜的,原來昂藏七尺的大男人也會害羞。
可是雖然如此,她心裡仍有疑惑,「那她呢?」
沈翎歎了口氣,「她是我娘選的,過兩天我會跟她說清楚。天快亮了,再睡一會兒吧。」他扶她躺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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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走到黑鷹的身邊,報告消息。
「族長,沈翎前幾天救回一個美若天仙的姑娘,被救時全身是傷,你想,她會不會是……」
「煌紫公主。」黑鷹接口,黑眸散發出邪惡的光芒。「她沒死!她竟奇跡的沒死,真是天助我也,她終究是我的。」
「雷,立刻派人潛入傲湖山莊,將公主給我抓回來。還有,不許傷了她。」
「族長,這似乎不妥……」
他濃眉一皺,「什麼意思?」
忠心耿耿的雷,輕聲低語:「傲湖山莊和咱們是死對頭,若我們搶了他們的人……」
黑鷹聞言,勃然大怒。
「什麼屁話!煌紫本來就是我的人。怕什麼?要打,我們就打得他落花流水。」
「屬下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雷討好的說。
「你說吧。」黑鷹的興趣被挑起。
「我們可以挑一批死士,擾得傲湖山莊雞犬不寧,煌紫公主在不願山莊被毀的情況下,必定會主動離開沈翎,到時,咱們可以用計,讓她心甘情願地來到族長身邊。」
黑鷹哈哈大笑,「好、好!不愧是我的愛將。」他滿意地拍拍雷的肩膀,「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記住,公主要毫髮無傷的回來。」
「是,屬下必將此事圓滿解決。」
是的,圓滿解決,我不會讓她活著見你,更不會讓她危害俉族。雷眼裡一閃而逝深濃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