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峭,森然,遠看陰鬱,但逐漸接近的仰視,會覺得它甚至比遙望時更顯得森寥且險惡,明明並非高聳入天的嚴山峻嶺,入目之境卻有股雲深不知處的淒然。
這座山肅冷、詭異。
可是偏就是有人愛極了這個味!
雙臂盡可能的伸展,胸腔鼓滿了氣,神情激動的容翼仰天長嘯,山林飛鳥受到驚嚇,霎時紛紛振翅高飛,掀起了令人隱隱不安的噪鬧;囂擾的聲響傳進耳中,他更樂了,無視身邊的眾目睽睽,一滴淡然的淚水順著眼角滑進他腮邊的濃密大鬍子裡。
大夥兒見狀驚愕。
「二少爺?!」那淚水不是他錯看了吧?
容翼沒理會出聲低喚的白果壯,兀自仰視天上數朵魚鱗似的浮雲,被濃胡掩蓋的大半面頰仍隱約瞧得出肌肉的抽動。
「阿壯,我瞧二少爺的臉皮在抽動。」
「我也瞧出來了。」
「這……他會不會激動到爆血管?」
「噓……」
「難得老太爺跟大少爺終於放任二少爺去做他自個兒想做的事,也難怪他會樂成這般。」
「是呀,往常挖礦時不小心挖到一些骨頭,二少爺都比挖到金銀珠寶還樂。」
「可我真的很擔心二少爺會不會樂極生悲?」
「烏鴉嘴,亂咒二少爺,小心他將你拉去拔舌頭……」
完全沒聽進週遭的竊竊私語,容翼依舊平展雙腎,展擴著傲人的胸肌,持續他無法言喻的感動。
老半天,還不見年輕的頭兒下達行動命令,大夥兒有些按捺不住了,白果壯被身邊的人用肘一撞,只得再出聲。
「二少爺呀,你倒是說說看這有啥快樂的?」話一出,他聽到有人嗆咳了幾聲,但他仍面不改色。
開什麼玩笑,他們要他強出頭,他已經照做了,怎麼,不能問得有技巧一點哪?萬一惹惱了二少爺,挨拳的可是他呢。
「自由!」
「啊?」
「因為我得到了夢寐以求的自由,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年供我享受,可是一年,整整一年哩,足夠了。他們休想再給我管東管西,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可以盡情的展我所長、如我所願,哇……呼!」
提出疑問的白果壯更不解了,瞪著眼,見激動莫名的二少爺又滑落了一滴英雄淚,再瞧瞧夥伴們,也全都是一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迷惑樣,他又動了動唇,但沒再開口。
幾年前,容家與甄家的恩怨情仇鬧得沸沸揚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二少爺瞞著家人跟甄家簽定婚約,就為了能在頂峰山為所欲為,擺掘他新發現的洞穴。甄家主子欣賞容家兄弟的才華早就不是秘密,見他竟自個兒送上門,當然歡喜應允。
偏偏甄家姑娘獲知後抵死不從,連夜離家出走,而容家則派出大少爺將人給逮回來,結果從中原返回大理的兩人成了神仙眷侶,雄霸大理的兩大家族就這麼的結成了歡喜親家,說來也是美事一樁。
問題是,擄獲摯愛的哥哥心中有愧,以為搶了未來的弟媳,不但凡事順著弟弟的意,甚至還在容家老太爺跟前力保,圓了弟弟多年來的夢想。
可後來才知道,原來其中另有隱情。
容家二少的確是簽了婚約,但他那時寫上的卻是容家大少的名,但這一點對甄家主子而言沒差,因橫豎兄弟倆總得要有個人認賬,算盤撥了撥,他沒虧本。可是容家大少被自家兄弟擺了個道實在是氣惱於心,於是生平第一次找弟弟單挑,兄弟打了一場架後握手言歡,消弭不滿。
但甄家姑娘的怨怒可沒這麼容易就消除,她的報復更徹底了。
得知一切禍首原來是頂峰山上的洞穴,更獲知容家二少的罩門就在於他的喜好──考古,挖掘各方深埋地底的文物及死人骨頭,於是她一不做二不休,說服了唯恐天下不亂的阿爹,將頂峰山易主。
讓他看得到卻吃不到,恨得牙癢癢的!這就是她對自己的終身大事被人玩弄的回擊。
而容家二少的頑劣舉止也惹惱了向來疼愛這對侄兒的當家主子。
據悉,爺侄倆約法三章──五年內,只要他將功贖罪,將心力全都專注在容家的事業版圖上,就允他有一年無人管束的自由光陰。如今約期到了,容家二少的迫切顯而易見。
「唉!你們是不會懂我的心。」
自由?這玩意兒他是不懂!
白果壯略一張望身邊的同伴們,果然,他們也沒比他懂到哪裡去,一個個呆若木雞的杵著等待二少爺的下一步。
二少爺現在的雀躍就跟個拿到糖的三歲娃兒般熱力四散,嘖嘖,能進洞裡去挖那些死人骨頭,真有那麼令人興奮嗎?
對二少爺來說,挖那些埋了幾百年的死人骨頭,似乎比先前挖銅、鐵礦,甚至是金銀珠寶還要令他興致勃勃。
「五年來,我朝思暮想的就是這一刻呀!」不自覺地,又從眼角滑了顆晶瑩的鐵漢之淚。
眾人見狀輕聲歎息。
不受人管束的感覺的確是無可言喻的棒,難怪二少爺會激動成這樣。
雖然覺得為了這種事落淚未免太小題大作了點,但畢竟有過朝夕相處的經驗,怕惹他生氣,所以沒人敢打斷處於激情難捺的容翼,就這麼杵著等、佇著等,等等等……等到肚皮都紛紛發出空響,還在等。
總算,在天堂裡恣意繳笑的容翼吼到喉頭乾啞,這才恢復理智,長長的吸了口氣,決定辦正事。
「將傢伙都擱下吧!」隨口吩咐著,他滿意的上上下下掃視著既陌生又熟悉的洞口。「不知道以前沒帶走的東西有沒有壞了?」話裡有著滿滿的追思與躍躍欲試。
「這……二少爺,難不成你還想再窩在這洞裡?」
「沒錯。」說著,他率先步入洞內,而其他人見狀也跟進。
「呃……」
他走沒幾步停下來瞪著問話的人。「你有什麼問題?」
「問題是沒有,只不過……」吞吞吐吐了幾秒,見二少爺目光炯炯的望著自己,分明是在等下文,老經驗的老曠工決定冒一次險,實話實說,「你不覺得這個地方怪怪的?」
容翼聞言失笑。
「你是第一天幹活呀?哪個山洞不怪?」
「偏偏這個洞極怪!」
極怪?
斂起歡欣鼓舞了大半天的樂活,容翼重視起老前輩的觀察所得。打十歲起,他探勘過不少山洞,出生入死的次數多,也挖了不少值錢的礦產跟死人骨頭,學到的是極樂的時候他不掩飾,但該謹慎的時候……凝神聚氣,他再度仔細的打量眼前的山洞。赫,還真的有那麼幾分怪哩!
「這洞怎麼變了樣了?!」
「可不就是變了樣。」呼,二少爺聽進他的話了。
「哪來的油燈?該死,竟然給我釘這麼多根木樁,到底是誰搞的鬼?」他失聲驚問。
面面相覷的眾人噤聲,誰也沒開口。
除了二少爺、除了有活可幹,沒人會窮極無聊的跑到山上閒晃,所以哪會知道是誰在搞鬼呀?雖然二少爺完全不理會,可他們卻不敢忘這頂峰山一直都是別人的業產呀。
「誰這麼大膽,敢在我的洞裡弄東弄西?」容翼微惱。
這下子更沒人敢開口,就怕一個吸氣過量,招來二少爺的注目進而遷怒。
「該死,萬一不小心破壞土裡的死人骨頭,要我找誰算賬?」一時控制不住,他又仰天長嘯。「氣死我了,這簡直是要氣死我了!」
伴隨著他的嘶吼,洞外山間、林間風聲呼嘯,竄進洞裡狂捲過眾人週身,再呼呼的回到大自然。
隱約,似乎有回聲傳進耳裡。
「笑聲?」
「二少爺,你在說啥?」
「有人在笑!」耳尖的容翼先捕捉到細微聲響,微慍的目光打量著老班底,似乎在忖探是哪個傢伙不要命了。
笑?眾人四下張望,並無所獲。
「明明就聽到有人聲,怎會突然就又沒了?」他也不信老夥計們膽敢惹他,可是他敢發誓,自己絕對沒聽錯。
「有嗎?會不會是二少爺的耳朵……呃,敏感了些?」
「不,我沒聽錯!」容翼相信自己的聽力。
如果二少爺這麼肯定,那應當是不會錯了,可偏偏卻看不到其他人影,這會不會是……那玩意兒?!
剎那間,凝窒的氣氛再襯著呼呼的陰冷林風及不知何時隱約飄浮的嵐霧,這景讓眾人不由自主的起了毛骨悚然的哆嗦。
「啊?」容翼的炯瞳猛地射向洞外。
「二少爺,你瞧見啥了?」聽見二少爺發出愕聲,白果壯問道。
容翼沒理他,幾個大步就衝出洞口,果然,洞外有不速之客。
「你是誰?」抬眼,他瞪著嬌軀斜倚在樹上的冷然美顏,理直氣壯的神情不禁浮起一絲疑惑。
荒郊野嶺,哪來這麼美的俏姑娘?她不怕被牛鬼蛇神類的壞東西給吞了?還是她根本就是山魅孤妖?
「你?」
「我是容翼。」大剌剌的撂下自己的姓氏,他抬高下巴拿鼻梢瞧她。「快說,你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他不是存心無禮,只怪停步的位置挑錯了,那落日的餘光刺目,正巧從她身後的葉縫中射出,逼得他俊目微瞇,只能半仰起腦袋來打量她。可他這副彷彿是瞧不起人的模樣,別說倚在樹上的小姑娘心生不悅,連他身後的幾個漢子瞧了,也不由得皺起眉頭。
二少爺此舉,再加上霸氣十足的招呼,鐵定為自己招禍。
「頂峰山!」
此言一出,容翼身後的漢子們不約而同的低抽著氣,幾個得知頂峰山已易主的消息的老礦工臉上甚至浮現憂慮和不安。
八成是正主兒現身了。
不待手底下的人暗示,容翼也猜出她的身份。
她鐵定就是那個眼看他成功在望而半途殺出來的程咬金──鄔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