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低調慣了的她根本來不及阻止師父這近乎挑釁的舉止,只能直直的看著張嘴大笑的師父瞧。
武陽聳聳肩,「誰叫他講的話這麼可笑。」
鄔棻不語,仍直盯著他。
「你不這麼覺得?」
她還是沒反應。
「他的山洞?哼,這狂妄小子一點長進都沒有,渾然不知天之高、地之厚,還他的山洞咧?他這叫鳩佔鵲巢。」
鄔棻皺起眉,話是沒錯,可是……
「別愁著臉,就算他氣惱又能奈我何?我還想再笑他幾聲呢!」
還笑?她鼓起腮幫子。
「就讓他知道,這山的主子究竟是誰。」
山的主子正是她呀,師父這麼做豈不是替她引禍上身?
「順便也讓他趁早死了這條心,別總是瞧著頂峰山流唾沫。你師父我這一招,不錯吧?」
「師父……」她終於低喃著無奈。
她知道在洞口裡大聲嚷嚷的人是容翼。幾次的場合都失之交臂,所以對於他,她只聞其名而未能謀其面,但師父曾約略跟她提過容翼這個人。
聽說他有腦子、有身手,長相更矚不凡之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壞脾氣與沒耐性。
某次聽旁人聊起容翼的「豐功偉業」,師父還曾神情嚴凜的叮嚀著她,「若沒事你可甭跟他有來有往,聽到沒?他那小子的氣焰太烈,會將你啃得連渣子都不剩。」
當時她聽進耳裡只想笑。
跟個八竿子都打不在一起的陌生人有來有往?
她只將那叮嚀當成不相干的事件在聽,畢竟幾年來都不曾打過照面,卻不料今兒個成了真。只不過師父的警告仍猶在耳,在這與容翼第一次正面交鋒的場合,外冷內熱的師父卻毫不掩飾他的竊笑,明知道這簡直就像是拿針在刺戳容翼的痛處,且這也極有可能會替她引來麻煩事。
怎麼,師父是想撩撥容翼的缺點以勾起她的情緒起伏嗎?
「好,我不出聲了。」小徒兒的憂慮,為師的怎會不懂。
鄔棻又歎氣了。
「我說了,不再出聲。」
「怕是來不及了。」
洞裡的對談聲回音四散,倚在樹上的師徒倆聽得一清二楚,這會兒精明得跟只耗子似的容翼已察覺到洞外有人。
「也對,是來不及了。」不以為懼的揉搓著微酸的脖子,順帶活動活動略僵的筋骨,眉眼含笑的武陽附和著小徒兒的結論。「無妨。雖然他們人多勢眾,但師父向來就不是個怕事的人。」
可她怕呀。
「以一敵眾對師父而言,不過是小意思啦!」
她就是怕師父出手過重呀!
「待會兒你別露面,省得被牽連進來。」
師父難道忘了這是誰的地盤?還要她別露面?
「只需兩三下,師父就可以打發掉他們了。」
唉!鄔棻在心裡歎氣。
「凡事包在我身上。」
她無奈的叫一聲,「師父!」
「怎麼?難不成你也想露一手?」
她再歎。
「你怕啦?」
「對。」
「哈哈,棻娃兒,你就是這個誠實性兒討人喜歡,讓我想欺負你都於心不忍。」他心生感慨。
那年,李賓奉老爺之命將小救命恩人帶回府裡,大夥兒都屬意由功夫底子深厚的他傳授她功夫,可向來不收徒的他一口就否決了,在揮袖離去時瞧見杵在門外的淨白娃兒,他心裡一歎,好沉靜的一張絕色素顏,小小年紀,明眸竟掩上一層薄塵,而且隱隱浮著一抹倨傲,明明是拒人於千里的淡漠神情,卻令人更想上前去撫觸她帶著輕憂的粉頰兒。
不知怎地,這一瞧竟勾出他心底的憐惜,於是他改變了主意,將怯弱卻傲骨十足的她給護在羽翼下,不許再有人敢欺凌她。
只准他一個人對她揶揄吆喝,哈哈!
「那是師父心善,不忍欺我。」
「善?善得過你嗎?」
「師父說過了,我是面善心惡,現下那惡鬼只是被我困抑在心中,沒放出來罷了。」鄔棻眼也不眨的重述他的嘲弄。
「赫,我何時說過這話?」
「就在我足十四的那年初冬。」
「呃,這話真是我說過的?不誆我?」見她點頭他大聲嚷嚷,「你還這麼大剌剌的點頭!反了、反了,你這娃兒真會記恨,師父幾百年前隨口說的幾句無心話,竟讓你記恨至今?」
「師父說過,要我記住師父的每一句話。」
「哼,你還真是聽話。」
「是師父說的話呀!」
怒目瞪視,武陽臉上氣急敗壞的神情沒三秒就煙消雲散。
這娃兒就是投他的緣,說她冷、說她傲、說她寡言成性,但這麼多年了,他卻在嘴皮上討不了便宜。瞥見那抹掠過她眼底的笑,他也笑了,順手摘了片嫩葉往她的白頰輕彈。
而容翼也在這時奔出洞外。
「這陣仗誰來應付?」
「我。」想也不想,鄔棻攬了下來。
這大半年跟著師父走遍大江南北,除了替甄老爺辦事外,也順便見見世面,甫回山,就聽見另一處隱蔽的洞口傳來人聲。沒錯,那老曠工沒說錯,與頂峰山其他隨處可見的洞穴相較,她所窩的這口洞確實是極怪。
山洞是普通可見的大小範圍,但入內不過數丈便碰著了壁,若是心不細,眼不利,且膽子不大,鐵定找不到右側被無數籐蔓遮掩的甬道。可一旦被尋到了路子跨進去,彎延的甬道深黝且不時飄著沁寒的薄霧,再大著膽子向前走一段路,撥開垂散的籐蔓,就是她寄居的另一座面向斷崖的山洞。
兩個洞穴像個平放的漏斗般通暢,只是中間的閘口較讓人望之卻步。當初,就是相中了它的詭異與隱密給了她相當的安全感覺,才會不顧眾人反對,執意要窩在山裡,過著幽靜的山居生活,而如今,她得再一次的露臉、出頭,捍衛屬於自己的私密空間。
「你?」
「嗯。」
「你可以嗎?」
「勉強。」
「別太勉強呀!」
「好。」
「我是說真的。」
「若我撐不住,還有師父頂著不是嗎?怕啥?」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師父可以閃人了。
向來,對這種煩瑣閒事鄔棻是能避就避,但穴居生活她過得還滿順心暢意,所以這回不得不出面,而若師父出手,依師父被惹毛的性子,卯起來修理人的後果,這兒不就成了格鬥場?
想到這一點,她的頭就痛。
「棻娃兒,你這張嘴越來越滑溜了,呵呵,師父這就拔腿閃人。對了,待會兒喜歡就多說幾個字,別一瞧見眼生的人多了幾個,就又成了悶葫蘆,光是這麼『眉來眼去』的猜測是不能解決事情的。」輕笑,內功修為高不可測的武陽已踏著軟樹枝,悄然無聲的走了。
悶葫蘆?
想到要跟不熟不識的容翼打交道,她有些悔意了。
她是哪根筋不對?竟以為自己可以面對這麼多人?想開口喚回師父,但哪還有老狐狸的身影呀,就這麼點眨眼工夫,容翼等人也全都奔出洞口,輕易的就瞧見沒有刻意隱藏行蹤的她。
而師父果然沒料錯,視線裡一下子擠這麼多人,她的口──難開。
「鄔棻?」
心神飄遠,鄔棻沒立時反應容翼的呼喊。
「你就是鄔棻?」
她沒答。
身後某人弓肘撞了下容翼,小聲說:「她正是鄔棻,二少爺。」
「既然是她,為何我喊她她卻不答?是想氣煞我不成?喂,你倒是吭個氣啊!」沒得到反應,他氣極,「她這又是怎麼了?」
將大半的身軀斜倚在樹上,她的那雙秋眸雖然望著他,但焦距明顯沒對準他,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她在想東想西,失神了。
「喂,說話呀!鄔棻?」腳尖輕揚,一根枯枝劃破風勢,筆直擊下她臉側的幾片綠葉。
凝眸略眨,被葉片擾醒的她總算將焦距鎖向了他。
「搞什麼,你在楞什麼?」看得出來,容翼對於自己被忽視而感到不滿。「我在等你的回答呢。」
他問了什麼?
鄔棻仍保持靜默,但掩不住一臉的迷惑。
「方纔是你在笑?」既然有人證明她就是鄔棻,那他就甭浪費唇舌去證實。
眉心輕聚,她搖搖頭。
雖然她身邊並無第二人,而容翼也確信自己並沒聽錯,可是他卻信了她的否認,跳開這個疑團,再問:「洞裡的木樁是你釘的?」
略一猶豫,她點點頭。
「為什麼?」
高興。
囑人釘木樁是師父一時興起的決定,不是她的,但她在場,而且沒阻止,也算是她默許了;可此刻若她直言實情,恐怕於事無補,反而只會增添禍端,更加讓平靜的山居生活掀風起浪。
說穿了,兩個不怕事的男人若真槓上了,怕事的人反而是她呀!
「連這種小到塞牙縫都難的問題你也提不出答案?簡直是想逼瘋人!」鼻孔噴著氣,容翼不耐煩的朝空中揮著空拳。「好,不強迫你,可你一定要讓我知道,你小氣什麼?」
挑眉,鄔棻無聲詢問他的話意。
「這洞穴呀。」
洞穴?她的眉心擰得更緊了。
「還不懂?那我索性挑明了講。你就算不顧先來後到的江湖道義……」聽到老礦工的嗆咳,而附近似乎又飄出譏笑聲,他不理會的白眼一翻,繼續理直氣壯的替自己討公道。「先跟你說清楚,我都替你打聽得一清二楚了,這頂峰山壓根就不值幾個錢,沒埋金也沒藏銀,有的就是一堆死人骨頭……」
「死人骨頭?」這不是他的最愛?!
呼,她總算肯再開口說話了。
「對啦,跟你說這個不是存心要嚇你,」那輕細柔媚的嗓音,挺順耳的,讓人忍不住想多聽幾次。不由自主,他難得的放軟身段,更難得的是,連哄帶騙的下流招數都使上了。「聽我說,你先別急著起哆嗦,其實不過就是一堆死人骨頭嘛,你乾脆大方些,先讓我在裡頭挖一挖……」
「挖?」
「對呀。」
「死人骨頭?」
「是啦,只要你點頭,我保證一定將洞裡的死人骨頭挖個精光。」見她沉默以對,容翼忙不迭的許下承諾,「一根都不剩!」
木然睖視著那騙死人不償命的俊逸笑臉,鄔棻懂他的意思了。
他這是在哄騙她。
「你先乖乖的回甄府過幾天的好日子,別拋頭露臉、盡染風霜,我會叫人送些姑娘家都喜歡的胭脂水粉、翡翠珍珠什麼的去,呃,你喜歡吧?聽說只要是姑娘家都愛死這些玩意兒,你若能抹些粉在臉上,鐵定能迷死一堆漢子,早早生幾個奶娃兒當娘去,別攀在樹上學猴樣,難看死了……」突然,他說不下去了。
身後,幾個礦工猛然發出的嗆咳不是裝的,他甚至清晰的聽見幾聲毫不遮掩的歎氣與嘀咕。怎麼,他是說錯了哪句話?
「你們是怎樣?這麼多怪聲音?」
沒人回應他。
直望著容翼的那雙冷然皓眸閃過一絲不耐,他微怔,正想打破砂鍋問到底時,鄔棻開口了。
「說完了沒?」
「說完了。」白癡也看得出來她被惹毛了。「一句話,開出你的條件來!」既然無心之下扯破臉,就索性直接攤牌吧。
「沒條件。」
「那……」
「只是遺憾。」
「遺憾?」
「遺憾這堆死人骨頭埋錯了地方。」聲冷、人冷,態度更冷。「頂峰山跟這山洞,屬於我。」
她終於完全會意為何那年平安會力勸甄大爹將頂峰山給了她,是因為想挫挫容翼的傲氣吧!
「你的言下之意?」
「請你走人。」
頓時,容翼的臉全黑透了。
五年前,名不見經傳的她還不知道蹲在哪個角落哭著要糖吃呢,他就被容家老太爺命人強押回家,一番力爭之下,不甘不願的他被迫將進行到一半的挖掘工作停擺,為了一年的自由而做牛做馬。
這期間,頂峰山易主,消息傳進他耳朵裡時,他連拒絕接受這四個字都沒立場表達,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頂峰山遭人篡奪。
而五年後的現在,他遭名正言順的「山霸子」用最直截了當的字眼驅離。
這……他的尊嚴,他的面子、他的心願,最重要的是,他花了五年的光陰而換取的那堆死人骨頭。這種種打擊太殘忍了,教他情何以堪呀?
「二少爺,你還不放棄?」
臭著臉,容翼沒吭氣,掏錢買下幾把簇新的鏟子。
觀察著他的言行舉止,金台石喑歎在心,他搔搔腦勺,不知該怎麼切入正題。
真的、真的不想蹚這渾水,但那一群老夥伴們硬是指定要口齒伶俐、聰明機靈的他跟在二少爺身邊,隨時隨地找機會勸勸這位執拗成性的公子爺,死人骨頭遍地都有,不是非頂峰山上才是極品之骨。
跟了幾天,他也傷透了腦筋,要怎麼開口才不會惹禍上身哪?
換了間鋪子,見二少爺又挑了一把非常利的大鋼鑽,他不假思索的開口阻攔。
「夠了、夠了,那些鑽子還硬朗得很,二少爺,你不必這麼早將吃飯的傢伙全換新的啦,就算口袋裡銀兩塞得鼓鼓,也別這麼花嘛!」
一記眼刀劈來,他乾笑。
金台石說得倒是實話。
壞脾氣悶了好幾天,容翼聽進他的建言,擱下手中的銅鐵器具,一轉身,深炯的瞳子就被對門那間掛了幾盞油燈的鋪面給吸引住,怒目凌視。
那頂油燈真是眼熟,眼熟到令他想砸爛它。
金台石也瞧見了那盞跟山洞裡一模一樣的油燈,忍不住又開了口,「聽人家說,那位鄔姑娘若沒遠行,似乎成天都待在山上,極少見她下山……」就跟二少爺當年一樣,過起了怪異的穴居生活。
這個結論,任金台石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直言哪。
「那又如何?」
「想叫她讓出那座山,恐怕很難。」要他說,機率應該是等於零。
「我知道。」
既然都知道,二少爺還這麼鍥而不捨?
難得二少爺語氣平順的回了他的話,金台石正想硬著頭皮再多勸幾句,就見那雙黑炯炯的怒目直瞪向他,他搔搔腦勺,不敢正面迎視那雙迫力十足的黑瞳,暗裡吞著口水,暗歎自己命苦。
驀然間,平地一聲雷響,似要撼動天地般的傳來。
「要變天了?」他心裡偷偷鬆口氣。
托天之福,若真是即將變天,那就得往屋裡躲了,而他也就甭跟著二少爺東奔西跑了。
「是嗎?」
「瞧這雷聲打得真響,二少爺,要不這樣吧,咱們還是先回府,有事跟大少爺商量一下?或許從大少奶奶那兒下手也無妨?」跟了兩三天,心情陰霾的二少爺沒將風尾巴掃向他,膽子漸放大的他開始大膽進言。
從平安那兒下手?
啐,為了當年那段陰錯陽差的孽緣,她大概仍恨不得能扒他的皮,抽他的筋、挫挫他的傲氣,完全忘記了一個重點,當年若非是他心存不善的瞎搞,她跟阿柯這輩子哪碰得著面呀!不想不氣,越想越氣,因為頂峰山就是平安在她阿爹跟前進饞言,才會落到鄔棻的手中!
遠天又響起一聲雷,然後沒多久又是一聲。
「又響雷了。」
「不,不是響雷。」
「不是?」
巡望著四方天頂,萬里晴空、白雲數朵,不見烏沉冷雲,容翼逐一刪除了各種可能,說出答案。
「是火炮。」
「原來是火炮呀,真大聲,像是要硬生生地將天頂蓋兒給炸開了。二少爺這一提,我倒想起來了,聽說這幾天城裡的火炮都教人給搬光了呢。」
將天頂蓋兒給炸開?
冷不防地,容翼聽進這句閒聊,只覺得心一沉,頭皮直發麻。
「全部?」
「啊?」金台石沒反應過來。
「火炮呀,全都教人給搬光了?」
「可不是嘛,聽說連一根都沒得剩。」
「誰?」不知怎地,他心口升起的惶然劇增。「誰買去的?」
金台石聳聳肩,「大概是哪戶人家在辦喜事吧,要不怎會買這麼多。」
「啐,你這不是說了等於沒說?知不知道是搬去哪兒?」
「我沒多問,就瞧幾人扛著火炮全都往山裡背。」舉手遙指,恰恰,不就正是頂峰山的方向。
容翼頓時僵了身。
「在山上辦?」
楞頭楞腦的金台石呆呆問:「什麼?」
「在頂峰山上辦喜事?」容翼再次強調,腳步不由得加快。「頂峰山上有鬼在住呀?以前有我,而現在就只有那個像猴兒似的程咬金。」最後那幾個字像是用飄的飄進金台石耳裡。
「像猴兒似的程咬金?二少爺說的可是那鄔姑娘……咦!跑這麼急,二少爺想找地方解手嗎?」他追著問。
「你這蠢蛋。」
「我蠢?」
「哼!」
「二少爺,你可得說清楚一些……啊?」及時反應過來,金台石也慌了。「莫非二少爺是要上頂峰上一探究竟?」
「當然。」
「不可以呀,二少爺,萬萬不可,你忘了先前你是讓人給趕下山的,再貿然私闖恐怕不太妥當。」
「管她!」
「二少爺,你且停步,萬萬不可魯莽行事。」
「囉唆!」
長腿急奔,容翼迅速擺脫掉金台石這個話多又反應遲鈍的跟屁蟲,直往泛著疑雲重重的頂峰山。
那聲聲震天刺耳的響雷,絕對與被買光了的火炮有關連,甚至也絕對跟鄔棻那程咬金脫不了干係,他敢賭!
沖,沖沖沖,花了一盞茶的時間,氣息急喘、胸腔塞滿欲爆的忿忿不平,容翼衝到了熟悉的……赫,熟悉個屁,眼前的混亂哪還稱得上山洞呀!
沒了,他的死人骨頭,全沒了。
一時之間,過大的劇變令他幾乎無法承受,腿一軟,他癱跪在那堆還飄著灰沙的亂石前,傻眼。
冷眼旁觀,鄔棻的心境是一片帶著微微同情的漠然。
容翼果然不笨,知道要跑來確認,只不過木已成舟,瞧他那副驚愕莫名的模樣,她暗歎,悄悄的讓同情又多往心口傾洩一些。
一心嚮往的東西被奪走、毀了,那滋味絕對不好嘗,她可以體會。
「棻姑娘?」虎背熊腰的工頭也嗅到了氣氛不對。
微側身,她輕聲吩咐已經收拾妥當的工人們先下山,唇角微勾,點頭謝過工頭想挺身護衛的心意,她不想再牽扯無辜的人蹚這渾水。
好一會兒,仍舊飛煙灰散的山區,獨留她和二篤、阿藩與仍對亂石長怔的容翼。
天頂的艷陽高照卻完全透不進枝葉茂密的樹林裡,靜默的環境更添增林間森冷的氛圍,恁是久居在山中的鄔棻,依舊輕輕顫起了哆嗦。
而容翼卻似毫無所感,直到飛灰漸歇,林鳥也一隻接著一隻的重回枝頭,他才終於有了動作。
他起身,拖著蹣跚的步子退了一步,瞪著眼前那凹凸不平的半個洞口,雙手環胸,久久,久久久久的不吭氣,陽光般的亮瞳難得充盈著沉怒的陰鬱。
這,什麼意思?
「為什麼?」他問得很痛心。
被這麼挖來炸去,土裡埋的那堆死人骨頭八成死得更徹底了,這下子他也甭挖了,直接拿瓦壇來裝骨灰還省事點。想到土裡的那堆骨頭死了都不得安寧,心,好火呀。
鄔棻不語。
又是一段冷凜的僵凝,四目相望,即使隔了段距離,她依舊感受得到他的痛,那彷彿是很椎心刺骨的痛楚,因為他的背脊挺得太直,雙拳緊握在側,那雙瞪視著她的深炯瞳光比刀劍還懾人。
「你搞的?」
不是她!
但師父在她耳邊嘀咕及擅自決定買火炮跟請工人時,她也沒有開口反對,所以……聳聳肩,她沉默以對。
她雖沒出言嘲諷,但也不見解釋,這令容翼更怒了。
「你這算什麼?」他咬牙切齒,字句間像是在噴火。「說呀,既然敢做,何不大方承認?」
怒歸怒,但他不敢走向她或靠近她,怕在極怒之下,他會失了控制一掌將她擊到頂峰山下。
「承認?」他是什麼意思?
「難道不是?你這不是給我來個下馬威?」
「下馬威?」
「不是嗎?」
不是。
頂峰山屬於她,她要在山裡炸東炸西與君何關?下馬威?哼,他好大的誤解呀。冷眼側視,她心中一隅的同情在剎那間煙消雲散。
話說回來,與人正面對峙好累,尤其眼前這個身處劣勢仍不掩凌人氣勢的男人更令人難以招架,舉手投足都顯現出咄咄逼人的蠻橫,既激出她不易掀瀾的淡淡興味,也勾出她許久未顯現的不悅。
「說呀,這是你給我的下馬威?」見她猶豫,他怒顏逼近。「你的膽子呢?舌頭被貓咬了?說呀,我人就在你眼前,現下沒別人就咱們倆,真是你搞的亂子就乖乖給我認了。」
「對。」
容翼傻了。
萬萬沒料到還真的是她,且在他強悍的威嚴逼迫下,她依舊毫不動容,連多說一句話也沒。
「你說什麼?」
他真是個不容易死心的男人。
按捺不住心中的厭倦與逐漸日落西山的蒼涼冷寂,鄔棻想快點打發他走,天快黑了,而她餓了,再任他這麼死纏爛打下去,她往後會休得安寧。杏眸不畏不懼的正視他,她選擇最直接的解決方法。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