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依舊陽光普照,晴朗無雲。光線穿過蓊鬱的樹葉,照射在草地上,但炎熱的氣息並沒有因此而被帶進這片綠地。
洪於璇盤腿坐在草地上,倚著樹木休息,沒一會兒,她的好哥兒們拎著一大袋東西朝她走了過來。
「阿璇,歹勢啦,剛才在系學會開會,讓你久等啦。」許益群席地而坐,一瞧見好友的臉蛋,他說道:「阿璇,你今天臉很臭喔?誰又惹到你啦?」
上午第一堂,由於許益群正在忙著學會的事情,所以蹺課了,現在算是今天的初次見面。
「哼,還會有誰。」洪於璇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從昨天開始,她的火氣就沒熄過,尤其是昨天晚上闕修文還到她家「鬧場」,想到這裡她就覺得一肚子火。
今天早上起床後,她發覺自己的屁股有點痛,便到浴室裡去照鏡子,沒想到,她白皙的臀部竟然多了兩坨「黑青」。
光是跌倒撞傷,或許還沒那麼嚴重,她非常篤定,那絕對是闕修文抓著她打屁股的結果。
本來想到「綠蔭森林」這裡乘個涼,消消火氣,可是卻一點作用也沒有。
「該不會是我們繫上新來的帥哥教授?」許益群試探性地問了下。
就算她討厭何盈臻那幫女人,卻也沒見過她情緒如此失控。而且她的脾氣一向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少像現在這樣,持續這麼久。
照這情況分析起來,最有可能的人選就是昨天惹到她的闕教授了。
「他哪有帥!他只是個不懂禮貌又愛亂打人的死豬頭!」洪於璇激動地說道。
「哇、哇——你的反應未免太過偏激了吧!」這下子他非常肯定,讓她情緒失控的人就是闕教授。
看她的表情,他們之間似乎有什麼深仇大恨。昨天上課闕教授只說她「可能」口腔期和肛門期未獲得滿足,仇恨應該不至於那麼大吧!
「我哪有偏激?是他太過分了好不好!」洪於璇氣憤難平地,道出昨晚發生的事情。不過,她將自己的行為合理化,說自己是無辜善良的小市民,闕修文卻變成擅闖民宅的大壞蛋。
除此之外,她當然自行省略了被打屁股那段。因為實在是太丟臉了!
「哇靠——太勁爆了吧!有這麼剛好的事喔!」很顯然,許益群對她與闕修文是隔壁鄰居的事情更感興趣。
「你說說看,我是不是很倒霉?」她渴望尋求盟友,一起「討厭」闕修文。
「哪會倒霉啊!我們繫上一堆女生巴不得能跟闕教授同進同出。你想想,只有你能得到這份殊榮耶!」
「誰稀罕!」她冷嗤。
「阿璇,仔細想想也沒那麼糟嘛!闕教授人不錯呀,你何必非得那麼討厭他?而且,你討厭他的理由都是些芝麻綠豆的小事情罷了。」他暫且充當和事佬,消除好友心中的怨氣。
「我就是看他不順眼啦!」倏地,洪於璇微瞇著眼,眸中迸射些許寒光。「你為什麼一直幫他說話?搞清楚你是誰的朋友喔——」她的口氣已近乎威脅。
「好啦、好啦,我是你的好朋友,我站在你這邊好不好?」
「算你識相!還有,不准把我和他是鄰居這件事說出去,否則我劈死你!」洪於璇惡狠狠地說。
「沒問題啦,我發誓絕不會洩露半句,要不然我下面……下面的腳趾爛掉!」許益群思索了一下,決定用文雅一點的語詞,畢竟她是個女孩子。
洪於璇滿意地點點頭,向好友發洩過後,心情輕鬆多了。「說吧,叫我在這兒等你於嘛?」
「這個週末繫上舉辦迎新宿營,等一下跟我一起去招攬新生參加啦!」他提出要求,隨手拿起袋子裡的文宣給她看。
「關我什麼事?我才不去。」洪於璇壓根兒不感興趣,一口回絕好友的請求。
「阿璇,別這麼狠心嘛!這是我當上系學會會長的第一件大事耶。而且這一次又是跟公衛系一起合辦,要是失敗了,教我的臉要往哪兒擺,心理系的名聲也會臭掉耶。」他極力懇求。
「你在系學會不是一堆部下,叫他們全部出動不就得了。」她不懂這件事為何需要用到她。
「由於這一屆的新生裡,男生佔大多數,所以我們要祭出『美女牌』,吸引他們參加的慾望。你也知道的,那堆女人根本就不夠看,沒有一個比得上你。」他說的可是肺腑之言哪!
平時她只是有點冷酷、有點叛逆,沒什麼笑容,而且老是板著一張臉。但是,說真的,若要論系花,洪於璇絕對是不二人選。
「無聊!」她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依然對這件事不感興趣。
身為她好友的許益群當然非常清楚她沒那麼容易就被說服,所以他決定使出獨門絕活,他相信洪於璇絕對會答應。於是,他接著從口袋裡拿出一疊類似名片卡的東西交到她手中。
「這是什麼?」洪於璇迅速地看了一眼,上頭只寫了些歪七扭八的蝌蚪文,她認得出那是許益群的字跡。但,他到底在賣什麼關子?
「這是十張『什麼都幫你做』的卡片,只要你答應幫我去招攬新生,我就願意幫你達成十件事情。」
「什麼事都可以?」真的嗎?她非常懷疑。「好,那你現在裸奔校園一圈。」洪於璇抽出一張卡片,壞心眼的說。
「等、等等,附帶說明,不包括傷害我肉體的事情。」開什麼玩笑,裸奔耶!
「好啦,看在你那麼有誠意的分上,幫你一次。這些卡片我就收下了,阿群,記得你的承諾喔!」現在開始,她得好好想想有什麼事要他去完成的。
「走吧,事不宜遲,現在就去招生吧!」
這樣的方式對他自己而言,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總而言之,只要阿璇肯幫他,那就萬事OK了!
迎新宿營當天——
冷氣房裡,室溫明顯比外頭低了許多,床鋪上攤著一條與炎夏極為不搭的厚重棉被,被褥還微微隆起。白皙足踝悄悄地伸出被褥外,接觸冷空氣不到三秒,立刻又縮了回去。
叮咚——
不識相的門鈴響起,驚擾了床上的人兒,她咕噥地翻了個身,然後繼續她香甜的美夢。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門鈴剎那間彷彿成了催命鈴聲,吵得床上的人不能安眠。
「可惡,誰那麼不識相?」她暴吼,衝上前去開門後,又立刻踅回溫暖的被窩中繼續酣睡。
見她輕易地開門讓人進屋,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闕修文眉心聚攏,頗不悅。他走近床邊,忽地掀起了厚重的棉被,信手將它往沙發上一扔。
驟失溫暖的洪於璇瑟縮了下,蜷曲嬌軀,藉以取暖。
「起床了!」闕修文沉聲命令,大掌拎起她睡衣領子,將她從床上拉了起來。
「幹嘛啦——你很雪……」洪於璇不耐煩地低吼,罵人的話在見到眼前的人時,瞬間收住。
「雪什麼?」闕修文揚眉瞅著她,黑眸閃爍著威嚴。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本來想罵人的,卻唱起了范曉萱的「雪人」。
「你今天心情不錯嘛,一起床就唱起歌來。」能把髒話「雪特」硬改唱成流行歌曲「雪人」,這小妮子的反應還真快。闕修文唇角微揚。
「你來這裡做什麼?你怎麼進來的?」他該不會偷偷打了一副她家的鑰匙吧?這個想法,讓洪於璇心生怒火,瞪視著他。
「我沒那麼神通廣大,從門縫進屋,是你開的門。你從來不問誰按你家門鈴?難道你不怕危險?」她竟然連自己開了門都沒印象,要是進來的是歹徒怎麼辦?闕修文板起臉孔說道。
聽他這麼一說,她似乎有一點點印象了。對耶——好像是她自己開的門。「只要你別亂闖我家,我才不會有什麼危險哩!」突地,洪於璇想起現在的處境,羞紅了臉,迅速想尋找遮掩物。
「放心,我對發育未完全的小女孩沒興趣。」看出她的羞窘,闕修文淡淡地說了一句。
他不可能對自己的學生有非分之想,就算撇去老師這個身份不談,她的年紀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小了,相差整整十歲,會讓他覺得自己在殘害國家幼苗。
即使她寬大的T恤滑落,露出了白皙纖荏的香肩,及熱褲下那勻稱雪白的雙腿,相當誘人……他心中思忖,旋即撇去這樣的想法。
「可惡,我哪有發育未完全!」洪於璇喃喃嘀咕,氣鼓鼓的羞紅臉蛋,讓她看起來相當可愛。闕修文微微一笑。
「闕修文,你到底來做什麼?」她堅持在校外不稱他「教授」。
他差點忘了這回事。「你答應過別人的事情,難道忘了?」他提醒她。
「我哪有答應過別人什麼事?」洪於璇跑去將冷氣關掉,少了棉被的包裹,室內真是寒冷。
「你不是答應許同學要去參加迎新宿營。許同學怕你忘了這件事,昨天特地到研究室拜託我,今天早上務必得叫你起床。他果然料中了。剩下的時間不多,你快點去準備一下,他馬上就要來接你了。」闕修文催促著她。
說到這件事,她就覺得有氣。
本來以為她只要幫許益群去宣傳迎新宿營,招攬新生參加,沒想到他竟還要求她必須一同參加。說什麼拚命要別人去,自己卻不出席,這樣說不過去。又說她已經收了他十張「什麼都幫你做」的卡片,所以非去不可,讓她毫無反駁的餘地,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
而且,可惡的阿群,竟然還去拜託她的仇人叫醒她!
「你吃飽閒閒沒事做啊,幹嘛答應阿群來叫我。」她指責道。要是闕修文沒那麼雞婆,或許她可以一直睡下去,當作沒那回事,不用去參加無聊的迎新宿營。
「我只是『順便』而已。」他淡淡說道。
星期二下午,何盈臻與幾位女同學跑到研究室找他,說是要邀請他一同參加週末繫上舉辦的迎新宿營。幾個小女孩在他的研究室裡拚命地懇求、遊說,口沫橫飛地搬出各式各樣的理由,甚至說這一次的迎新宿營也是他這位新教授的歡迎會。
他看得出來這些小女生迫切地希望他能去,而他也不忍心掃了她們的興致,就當作是課餘與同學們的交流,於是他答應了她們的邀約。
「順便?」洪於璇感到相當質疑。
她的目光梭巡著眼前的男人——黑髮梳理得整齊服貼,高挺的鼻樑上仍舊是那副斯文的銀框眼鏡,然而,他的穿著卻不是平常的西裝打扮。今天的他,穿得相當休閒,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了不少,而且,他的腳邊還放置一個小背包。
他該不會也要……天啊,希望不是她心中想的那樣。
「阿璇,你還沒好喔!」突如其來的男聲介入了她的思緒,她回神一看,好友的笑臉霎時出現在她面前。
方才在樓下停好機車後,由於闕修文進屋時並沒有將門關上,於是他也就直接走進屋內。
「我還有事情要處理耶,你快一點啦。不然這樣好了,闕教授,反正你也要一起去,那麻煩你載阿璇到學校吧。就這樣囉!」他撂下話,便宛如旋風似的離開。
「等一等,阿群!」洪於璇朝著門邊大吼,卻喚不回好友。
「快去換衣服,免得耽誤其他人的時間。」闕修文逕自在沙發上落坐。
「為什麼你也要去?」她已經連續看到他一個禮拜,為何她非得在美好的週末見到她不想見的人?
「我不能去嗎?」他反問。
整個心理系,大概也只有眼前這個野丫頭不希望他去吧,而且,也只有她敢這樣對他「沒大沒小」。闕修文淺笑,對她如此的舉動不以為意。
近一個禮拜的相處下來,大致上,他已摸熟她的脾氣,甚至有辦法治住她。
「隨便你,反正腿長在你腳上,想去就去。」洪於璇使性子似的撇過頭,她不喜歡看到他唇邊上揚的孤度,那會讓她覺得自己被他掌握住。
「動作快一點,我們快遲到了。」闕修文指著牆上的鍾提醒她。
「不是『我們』,我和你是不同國的,別把我和你混為一談。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要跟你一起行動。」儘管時間緊迫,洪於璇依然極力地想劃清兩人的界線。
「已經是大學生了,別像個小孩子一樣爭辯這種問題。」
大掌鉗制住她纖細的頸項,將她壓往浴室。
「放手啦,我才不是小孩子。」洪於璇拚命掙扎,不斷吵鬧嘟囔。
縱使她非常不配合,闕修文卻絲毫沒有理會她,他將她扔進浴室,板起面孔,撂下一句話。「你動作再不快一點,我就直接動手幫你!」
「我才不要!」
她大叫。唉,不知怎地,她就是怕闕修文板起嚴肅的面孔,彷彿她可憐的小屁股隨時都有再一次遭殃的可能。
洪於璇氣惱地拿起牙刷和漱口杯,嘴裡喃喃低語:「可惡的大變態!」
「你嘀咕什麼?」站在浴室門外尚未離開的闕修文,挑眉問道。
「沒有啦!」
洪於璇把他推出去,「砰」地一聲關上門。
都是阿群害的啦!要不然她也不用一大早就受闕修文的氣。哼,下次她就把十張「什麼都幫你做」小卡同時使用,讓阿群變成超人!
十五分鐘後,洪於璇以龜行的速度緩慢步下樓梯,粉唇微嘟,一副心情不好的模樣。
「動作快一點!」搖下車窗,闕修文對著龜速走來的洪於璇催促。
方纔他趁洪於璇換衣服之際,先下樓迅速地在轉角的早餐店買了現成的三明冶與奶茶,然後將停靠路邊的車子開到公寓門前,坐在車內等待著。
「催什麼催,又不是趕著去投胎。」洪於璇嘀咕道,即便心不甘情不願,她仍聽從他的話,乖順地上車。坐在前座的她綁好安全帶,將背包摟在胸前,然後睇看駕駛座上的人,不服輸道:「我只是給你一個載我的機會,不要以為我怕你喔。」
呵,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唇邊再度浮現淺淺的笑痕,他不語,大掌寵溺地撫撫洪於璇的頭,旋即利落的轉動方向盤,將車子駛出狹窄的巷道。
「臭闕修文,我的頭髮都被你弄亂了啦!」她嬌嗔道,語氣裡有著不易察覺的撒嬌意味。
「喏,拿去。」
趁著等待綠燈的空檔,闕修文從後座拿出買好的早餐遞到她面前。「先吃點東西。」
「我不想吃,我沒有吃早餐的習慣。」她撇過頭,倔強道。
然而,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不該因為自己的壞脾氣,而抹煞了闕修文的一片好意。
「別任性了,不吃早餐對身體不好。」闕修文並沒有因為洪於璇無禮的應答而不悅,依然耐心地哄道。
他清楚她的本性並不壞,只是有些叛逆、衝動,她並不是要以這樣特立獨行的方式引起他人的注意,而是借由此方式隱藏真實的內心感受。
專業認知告訴他,她只是一個需要人關心的小女孩。
「還是你怕我在三明治和奶茶裡面下毒,所以不敢吃?」或許激將法對她會比較有效。
果然,洪於璇一把搶過早餐。「吃就吃,誰怕誰。要是我真的被你毒死了,那我一定會變成冤魂,每天晚上都去騷擾你,鬧得你雞犬不寧!」她稚氣地說。
其實她想謝謝闕修文的好意,只是針鋒相對久了,讓她無法立刻拉下臉,對他好言相待。
闕修文淡淡一笑,待綠燈亮起,踩下油門繼續上路。
不知怎地,看著洪於璇一口一口啃著他買來三明治的畫面,心中竟有種無以名狀的感覺,那彷彿是一種……疼愛?!
老師疼愛學生,是天經地義的事;但,若非那種單純關係的疼愛呢?
呃……他怎麼會有那種超出師生情感以外的想法?闕修文迅速抹去心中荒謬的思緒。
「闕修文,其實……你也沒那麼令人討厭啦!」洪於璇低垂螓首,聲音細如蚊蚋,卻恰巧能讓他聽見。
她不是被他的早餐收買,也不是投誠認輸喔,只是、只是她不想再對他惡言相向了。因為……因為一天到晚都生氣,真的很累!
另一方面是因為——她喜歡那種被人關心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