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麼?」闕修文不解地詢問。
「你頭不要轉到我這邊啦,專心開你的車。」她的頭悶在腿間,口齒顯得有些不清晰。
他暫且沒理會她怪異的舉動,將車子駛向停車場方向。集合時間迫在眉睫,當務之急還是先趕上時間,別耽誤到大夥兒的行程。
待車子一停妥,洪於璇迅速地解開安全帶,小腦袋悄悄地探上車窗,眼瞳滴溜溜地轉動,直到確認安全無虞她才開門下車,然,她還是小心翼翼地觀察週遭,好像怪物隨時會出現似的。
這丫頭的舉動真教他啼笑皆非。「你在躲避債主嗎?」他笑謔道,全然沒有平時正經專業的教授形象。
洪於璇朝他丟了一記白眼,口氣不佳地說:「你離我遠一點啦!最好等我離開五分鐘之後,你再行動。」
話畢,她拔腿就想跑,卻被速度更快的闕修文揪住背包,無法前進。
「把話說清楚再走。」他沉聲道。
什麼叫「離她遠一點」?他以為方才在車上時,他們已經達成和平共識了。看來,這丫頭心思轉換的速度太快,快得讓他這位心理學博士措手不及,難以反應。
「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和你是一道來的,這樣就會被人知道我們住在一起……啊,不是啦,反正我不想被人知道我們兩個人是鄰居!」她拚命掙扎,卻拉不開緊揪著背包的大掌。
「這是很見不得人的事情嗎?」單純的鄰居關係,何須擔心曝光。
「你不瞭解啦,要是被她們知道,會很麻煩的,就怕我會永無安寧之日了。」
她露出些許厭煩,引起闕修文的好奇心。「她們?為何你會永無安寧之日?」
「就是以何盈臻為首的那群女人,你不知道你現在是繫上最有人氣的教授嗎?那群白癡女人私底下還組了個『闕教授親衛隊』,美其名是喜歡上你的課,我看是喜歡你的人還差不多哩。真是幼稚鬼,少女漫畫看太多了。」洪於璇撇唇嗤笑道。
「講話別那麼刻薄。你怎麼能信口斷定她的想法呢?」
何盈臻課餘時間確實很常到研究室找他,但他認為那只是小女孩喜歡引人注意的心態,藉以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因此他一點也不在意。
「她們臉上清楚顯示著『要把你吃掉』的渴望,連瞎子都看得出來。」開學第一天她就被何盈臻堵過,甚至還警告她,不准接近闕修文。
當然她不是那種被威脅就乖乖聽話的人,但,要是何盈臻三不五時就來堵她,她肯定會被煩死。
「那都只是你單方面的猜測,有幾分證據,就該說幾分話。」闕修文輕敲她的腦袋.否定她毫無根據的假想。
「我說的是真的耶——好吧,就算你不相信,依何盈臻那種個性,要是知道你住在哪兒,肯定會跑去找你,搞不好還天天去哩。再知道你是單身一個人的話,那她絕對會不斷地對你獻慇勤,你受得了嗎?而且還會吵到我這位無辜的鄰居。」洪於璇以誇大的口吻分析著。
最主要的是,上次何盈臻已經認為她故意引起闕修文注意,視她為眼中釘,倘若再讓她知道他們是鄰居,那她必定會以為她耍了什麼手段,才能住在他隔壁,然後不斷地找她的碴。
啐,她才不怕何盈臻,只是不想浪費時間精力在那笨女人身上罷了!
闕修文沉默,思索著她的話。
姑且不論何盈臻小女孩的心態,雖然洪於璇分析得略為誇張,但不可否認地,學校事務之外,他的確希望能擁有不受人打擾的私人生活空間。
「你幹嘛不說話,還是你不介意她天天去找你,想跟她來段禁忌的師生戀?」洪於璇揚眉,宛如發現新大陸似的說。
然,卻招來闕修文的劈頭一掌。「胡說八道,就算我缺女人,也絕不會對自己的學生下手。那樣違反道德常規,會招致輿論非議。」
「無聊,喜歡就是喜歡,幹嘛把問題搞得那麼複雜。」洪於璇噘嘴低喃。
她沒考慮太多,十足新新人類「只要是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的直率想法。
「事情並不像你這個小孩子想的那麼簡單。」他揉壓她的腦袋。
「我說過我不是小孩子!臭闕修文,你又弄亂我的頭髮了!」她不滿地抗議。不過重點並非在爭辯「師生戀」問題。「千萬不要洩露我們是鄰居這個秘密喔!」
「這次就聽你的。唉,光是你一個學生,就夠麻煩了,要是再多幾個,我恐怕就沒有悠閒的私人時間。」闕修文搖頭輕歎,再度惹來洪於璇的抗議。
「喂,我才沒去煩你咧,都是你自己故意來找我麻煩的!」然,抗議無效,她並沒有得到他的回應。
「浪費太多時間了,走吧!」闕修文逕自說道。
「不是說好各走各的了。」剛說了一大堆話,該不會都在對牛談琴吧?天啊!
「不公開我們是鄰居,並不代表我們不能並肩而行。」
「嗄?」在洪於璇尚未消化完他話中的意思,她的人已經被他拖著走了。
果不其然,兩個人同時出現,惹來部分女生的驚呼,那當然指的是以何盈臻為首所組成「闕教授親衛隊」。她們全朝著他倆圍了過來。
「闕教授,你為什麼會跟洪於璇一起來?」何盈臻試圖讓自己的情緒平緩自然一些,卻掩飾不了話中飄散的濃烈醋酸味。
為什麼她喜歡的闕教授,會跟她最討厭的女生一同出現?這一定又是洪於璇的伎倆。可惡,又被她捷足先登了!何盈臻憤恨地想。
「剛才在校外買早餐時恰巧碰到洪同學,所以就順道載她過來了。」闕修文唇邊帶著一貫斯文的笑容,輕描淡寫道。
「是、是呀,沒錯,闕教授人真好,要不然我一定會遲到。」她扯了下笑容,附和道。
哎,闕修文說謊怎麼能夠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再看何盈臻充滿憎惡的眼神,她肯定又誤會她是故意要引起闕修文的注意了。
天啊,她發誓,她真的沒有!
迎新宿營的第一天,進行得相當順利,活動總監、小隊長和各項遊戲的負責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除了大一新生外,所有的人忙成一團,最悠閒的莫過於撥空參加的老師們,以及只是來當看板人物的洪於璇。
那群老師組成了一個小團隊,邊聊著天,邊觀看新生參與活動的景象,而洪於璇則是四處閒晃,反正她本來就是來客串一下而已。
此刻,正是迎新宿營的活動高潮——營火晚會。
黑夜,視線不佳,依稀只看見活動場地中央疊放著層層柴木,霍地,遠端飛來一顆火球,「砰」地一聲,剎那間點燃了柴火。
柴木辟哩啪啦地燃燒著,火苗愈燒愈烈,火紅的烈焰彷彿直奔天際,與夜空中璀璨的星光互相輝映。
洪於璇悄悄地坐在人群外的大樹下,仰望著星空,出神似地凝望遠方不知名的一點,連有人接近了,也渾然不知。
驟地,頰邊接觸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冰涼感覺,她嚇了一跳。一罐可口可樂隨即映入她的眼底。
「你在這兒做什麼?」闕修文溫醇的嗓音,在這夜晚,更富迷人的磁性。將可口可樂遞到她手中,他在她的身旁落坐。
「我差點被你嚇死!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她責難道。
昏暗的光線,將她眸底的孤寂感映照得更加明顯,不若平日的氣勢凌人,反而像是需要被保護的怯懦女孩。
只是,這樣的神情在見到闕修文的瞬間,自動消失。
即使那消失的速度相當快,他銳利的黑眸卻沒忽略深藏在她眸底的那股憂傷、惆悵。然,他沒有點破。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我以為沒這兒很隱密,沒人會發現哩!」洪於璇不客氣地打開他遞上來的可樂,大口暢飲。
「想當個沒人在意的隱形人嗎?」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輕易地就能尋覓到她的蹤跡,或許是因為他把她當成觀察研究的對象,因而較能掌握住她的行蹤。
「本來就沒人會在意我。」她低喃,語氣不經意地洩露心中的孤獨。
這是她初次道出內心的真實感受。闕修文靜靜地聆聽,期待她能吐露自己的心事,唯有如此,他才能瞭解她,進而幫助她。
只不過,下一秒,洪於璇便回到平時的她。
「你還敢說我咧,你自己還不是跑到這裡來。」她反控道。
「我年紀一大把了,沒體力下場去唱唱跳跳。」
另一方面,他覺得何盈臻這個小女生的舉動已近乎黏人。她明明是迎新宿營的工作人員,理應相當忙碌,怎麼會有那麼多空間的時間一直跑來找他呢?
何盈臻像只麻雀似的,在他耳邊吱吱喳喳,沒一刻安靜。相較之下,他倒是比較喜歡和洪於璇相處。
她叛逆、衝動,還有些孤僻,而且總是像個火爆的小辣椒,不把他這位老師放在眼裡,一見面就唇槍舌劍。
當然,他更喜歡現在這樣休兵的狀態。
「你這樣就叫年紀大?那些長滿白頭髮和發量有些稀疏的教授,不就該慚愧地去撞牆了!」洪於璇手指向營火地那一群手舞足蹈的教授,看著那些「老人」手腳不協調的模樣,她的唇角忍不住上揚,逸出悅耳的笑聲。
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展露笑容,甜甜的,能夠輕易地將愉悅的氣息傳遞給旁邊的人,不諱言,他喜歡她的笑靨。
「好吧,算我說錯話了。」闕修文說著,同時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草屑及塵土。「既然如此,那我們年輕人更不能坐在這兒虛度光陰!走吧,我們也下場跳個舞,可別輸給那些賣力跳舞的『老人家』。」
「要跳你自己去跳,我才不想去哩。」洪於璇搖頭拒絕。
雖然剛才她開心地取笑場中手腳不協調的教授們,而事實上,她也沒好到哪兒去。她相當有自知之明,所以,說什麼她也不會讓自己當眾出糗。
「不行。」短短兩個字,直接否定她的拒絕。闕修文伸手輕輕一拉,就將她的臀部帶離了地面,然後拉著她纖細的手臂走向營火晚會會場。
哪有這麼霸道的老師啊?連學生跳不跳舞都要管?!洪於璇嘟起小嘴,心中犯著嘀咕。
然而,一股溫暖的熱流自他的手掌間滲入她的肌膚,漸漸地流竄至全身,融化了她心中長久以來的孤獨……
夜幕深沉,星光益加燦爛。
場地正中央的火勢逐漸變小,只剩零星燃燒的餘燼,宣告了營火晚會的結束。
大一的新生們在小隊長的帶領下,來到營火晚會會場旁的小舞台下,席地坐著等待。其他的人則站在隊伍的後方,不過,人數明顯比方才少了許多,好像是為了接下來的活動先作準備。
此刻許益群與公衛系系學會會長雙雙走上舞台,後頭還跟著兩位同學,手裡捧著紅藍兩色的大箱子。
「各位學弟妹們,今天的活動好不好玩呀?」許益群率先開口,扯開喉嚨放聲大喊,底下的人也很配合地給予熱烈的回應。
「別以為營火晚會就是今天的最高潮喔,好戲現在才要上場!」公衛系學會會長接著開口。「接下來的活動是——夜遊!大家看到後面那一塊茂密的森林沒有?那就是我們夜遊的地點。因為沒有任何燈光,只能憑藉著月光和手電筒照明,請留意我們所標示的路標,才能順利到達終點,整段路程大概需要花費二十分鐘。」
「這次是名副其實的『兩人自強活動』,當然是為了要測試大家的膽量啦。等一下就用抽籤決定對象,男生抽藍色箱子裡的簽,女生就抽紅色箱子裡的簽,抽中相同號碼的就分在同一組。學弟們,別怪學長不給你們機會喔,拿出男子氣魄,好好保護可愛的學妹們。」許益群故意曖昧地說著,引來學弟的歡呼。
活動正式進行,抽完簽後,新生各自尋找到組員,便一組接著一組進入森林中開始夜遊。
尖叫不斷地自森林中傳出,但不全然是女孩子的聲音,當中竟不乏許多男孩子驚惶的叫聲。
「好像挺有趣的。」闕修文走到洪於璇身旁,手中拿著手電筒,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上一次的夜遊,是在他大學三年級的時候,距離現在也已將近十年了,還真讓他有些懷念。
洪於璇彷彿已看出他的企圖,雙手下意識地在胸前擺了一個大叉叉。「不要把我拖下水,我死都不進那個恐怖的森林。」
聽到那些尖叫聲,她的頭皮瞬間發麻,說什麼也不要踏進去一步。
「我以為你什麼都不怕。」他知道她不服輸,所以故意用話激她。
「我、我是不怕,我、我只是不想走那麼久的路。」總而言之,她抵死不從。
「難得來一趟,不走太可惜了。年輕人要多運動才行。」闕修文玩興大起,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便往森林裡頭走去。
「臭闕修文,不要拉我啦,我不要去。哪有人這樣的,我又沒答應要陪你。」洪於璇哀號道。
無奈,她敵不過他的力氣與堅持,只好硬生生地被拖著走。
五分鐘過後——
「啊——」洪於璇終於忍不住恐懼,放聲尖叫,小手遮住雙眼,只留下一點小縫隙。「闕、闕修文,你、你剛才有沒有看到黑影閃過去……」
「黑影?在哪裡?」闕修文拿起手電筒照著黑暗的四周,除了夏夜涼風輕輕吹動樹葉外,他什麼也沒看見。
「手電筒不要亂照,不然會照到『那種東西』。」她慌急地搶下手電筒,只敢將光線照向地面,就連目光也規矩地不敢亂看。
「傻丫頭,世界上沒有鬼……」他輕笑說道,卻被她打斷。
「不要提那個敏感的字眼,否則我跟你翻臉喔!」她捶了他一下,明明是在生氣,語氣裡卻夾雜更多的恐懼。
「那些東西只是你的心理作用,恐懼源自你的內心,只要你摒除那樣的心念,自然就無所畏懼。」闕修文簡扼地說明。
他一向不相信沒有科學根據的事物,若真要解釋,「那種東西」不過是自然界的一種質量與能量的轉換。
「現在又不是在學校上課,你不要跟我講理論,我聽不懂。而且,你不要鐵齒喔,對這種事情要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態。太相信的話,那種東西就會去找你;如果你完全不信,那種東西也會去找你。」洪於璇煞有其事地分析。
「不管有沒有『那種東西』,我們現在就當作是散步,放鬆心情好好地欣賞夜晚的森林風景。」他拿回手電筒,一派悠閒地說。
「我不要散步,我們快點離開這個地方。」開什麼玩笑!她怎麼可能輕鬆地欣賞夜景?她現在已經怕得要死,倘若再出現「好兄弟」,她可能會當場昏倒,然後被人抬出去哩。
這一次輪到她死命地拉著闕修文走。
不過,才走沒幾步路,疑惑霎時佔據了她的腦袋。
「闕修文,你幹嘛摸我的頭?」她的頭可不是讓人家摸好玩的。
「我沒有。」天地為證,他攤開雙手在她眼前,證明自己的清白。
「那、那為什麼好像有人在碰……我的頭?」洪於璇聲音有些顫抖。
闕修文的雙手已經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可是她的頭依然有那種觸感,難道有第三隻手?該、該不會是……洪於璇顫巍巍地抬首,欲確認心中的猜測。
一瞬間。「啊——手、手、手……有、有一隻血、血手……」洪於璇反射性地抱住身旁的人,極盡所能地尖叫。
闕修文沒被假手嚇到,反倒因她突如其來的擁抱呆愣住。「別怕,這只是只假手罷了。」他輕言安撫道。
然而,洪於璇置若罔聞,臉兒深埋在闕修文厚實的胸膛,渾身顫抖著。她真的被嚇壞了!
「別怕,有我在。」他輕拍她的背,醇厚的嗓音彷彿帶著魔力,緩和了她驚惶的心。
他規律的心跳傳進她的耳中,溫暖的體熱包圍在她的四周,令她感受到難以言喻的安全感,漸漸地,她不再顫抖,平靜了。
晚風徐徐吹拂,恰巧將她身上馨甜的香氣襲進他的鼻間,奪去了他的鼻息。
隨著她急促的呼吸,胸前的起伏緊貼著他,柔軟而誘惑……
不行,她可是他的學生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