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希望我幸福?如果你希望我幸福,就不要在現在讓我這麼痛苦,這麼進退兩難!」葉子菁哭著在他身後大喊。
肖震再一次看了墓碑上的相片一眼,相片上的男子有一張年輕飛揚的臉,那眼裡的光芒彷彿可以征服全世界。
肖震回轉過身,緊抿著嘴角。「子菁,如果你真的覺得我的愛讓你痛苦,讓你不幸福,那麼我願意放手。在張寒濤的面前,我給你這個承諾。」
風吹過她的臉,吹亂了她的發,也吹起她心底的驚濤駭浪。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感覺到傷痛嗎?她的心開始抽疼著。
「我的意思——」肖震平靜的轉身看著墓碑上的男子。「就是如果我的愛真的造成你的困擾,真的讓你無法回應,我也會放手的。」他似乎是在說給張寒濤聽,目光緊緊盯著墓碑上的那個男子。
葉子菁一時間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他,她愣愣的看著他寬闊的背。
「你也是和我一樣的想法嗎?愛一個人,不是讓對方痛苦,而是讓對方感到幸福。她,葉子菁是我愛上的女人,我生平第一次如此認真的去愛,所以我只想看到她幸福的笑容。」他對著墓碑平靜的說著。
「肖震,你說過,你對我的愛是不需要我回報,不需要我回應的。」她的心裡空蕩蕩的,聽了他的話,葉子菁的心彷彿被挖空了。
「你也說過,即使我不回應你,你也不會對我放手的。」她麻木的重複著他的話,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說。
「是的,我是這樣說過。」他臉上的表情凝重。「以前的我,真的以為我不需要你的回報。因為愛你,是我自己固執的選擇。以前的我,嘴裡說著不需要你的回報,但心裡也認為這是一種懲罰,懲罰你對我說過的謊,我也想要用我的愛來困住你。」
肖震一字一句說著,心裡有根細弦也在一寸寸收緊,他不是個習慣剖析自己的男人,可是此刻,他卻正在做這件事。剖析的不只是自己,還有自己的感情,自己心靈最深處最隱私的想法。
葉子菁摀住嘴哭泣,耳裡聽著他平靜的聲音,可是她的心卻好痛。
「他用他的愛禁錮著你,我也在用我的愛禁錮你吧!」他看著張寒濤,雖然面對著一個死去的陌生男人,可是他卻彷彿真的可以和他交流。
沉默在他們「三人」之間蔓延,葉子菁搖搖頭,她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麼,可是有些東西,她是想要說不的!
「這些日子,我們曾經很接近幸福。」肖震的眼裡流露出些許脆弱。「那段時間,讓我明白了什麼才是我真正期待和需要的。說什麼不要你的回報,不過是一種自我催眠,自我解脫的說法。我愛你,怎麼會不想要你的回應呢?」他看著張寒濤,明白自己必須真誠的去面對自己的心。
他不是軟弱的男人,他不能因為對手是個死去的人,而不敢去爭奪,不敢去做什麼。
葉子菁閉上了雙眼,那段日子,她當然記得,而且今生不會忘記的!
「可是我無法逼著你愛我,也無法逼著你去忘記他。」脆弱從他眼裡隱沒,一種強大的堅決在他的眼裡浮現。「你也不應該逼著自己去不忘記他,感情不是逼出來的,而是心裡自然而然產生的感覺。」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葉子菁啞著聲音問。她向他走近一步,卻又遲疑——因為寒濤在看著她!她的心再度彷徨起來。
「你說你不愛我,你真的不愛我嗎?」他轉身凝視著她倉皇失措的眼神。
肖震專注的目光彷彿在瞬間看穿她的靈魂。
「還是因為你為了不背叛對他的感情,才必須掩飾起對我的感情,不願意讓我知道,也不願意對你自己承認呢?」他定定的看著她,一瞬不瞬。
葉子菁的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熟悉的暈眩向她侵襲而來,這些日子,她時常會有這樣的暈眩。
她倏地閉上眼,不敢去看他深情逼迫的眼。
「子菁,站在張寒濤和我的面前,你能夠對我說實話嗎?」他向她跨出一步,
跨出了這一步,就沒有後退的權利!
「你在逼我。」她顫抖的說出這句話。
他的眼裡閃過傷痛。「你認為我是在逼你,那麼就是在逼你吧。」
「可是你剛才也說過,感情不是逼出來的。」她閉著眼,狂亂的喊著。
「我不是在逼你愛我,只是在逼你說出一句真心話。三年的夫妻,我認為我有權利得到一句真話。」他放下了所有的自尊,賭上了所有的感情,就只等著她的一句真話!
葉子菁張開眼,卻沒有望向肖震,而是望向那個死去三年多的男人,她曾經傾心相愛的男人!
她撲倒在他的墓碑前,望著照片上微笑的男子,淚水卻漸漸模糊了她的視線。
「我愛的一直都是這個男人,從來就是。」她的心痛到已經麻木的地步了,剎那問,她覺得自己的心碎成了片片。
肖震沒有回答,偽裝的冷漠罩上了他的臉。
「他已經死了,你來這裡指責一個死人實在是太過分了。老天爺已經如此殘忍的奪走了他的生命,你難道不知道死者為大嗎?他已經死了,在他還沒有實現抱負時,他死了……」
「我知道他死了,我知道你們曾經相愛。可是,人必須要面對現實,我尊敬過逝的人,可是死亡的人不能禁錮活著的人。」他咬著牙說。
「他沒有禁錮我,是我自己禁錮我自己,是我自己堅持去愛他!」她崩潰般的大喊。
「真的嗎?這是你的真心話。你敢在他的面前發誓,說這是你的真心話?」他的聲音洪亮而嚴厲。「葉子菁,欺騙一個死人,也是很大的罪過。他永遠不會來揭穿你的謊言,你可以欺騙生者,卻不應該欺騙死者。」
「你憑什麼認定我在撒謊?」葉子菁急促的反駁,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不,她沒有撒謊:寒濤我不會背叛你,你知道的,你在天上也一定知道的……她無聲的吶喊著。
「我不憑什麼,只憑我的感覺。」他冷靜的說著,目光裡卻有著更深的傷痛,「在那天,我感覺到了你愛我。」他算是在乞求她的愛情嗎?無所謂了,只要她愛他,一切都可以放棄,管他什麼自尊、什麼驕傲。
葉子菁閉起眼,她知道他說的是哪一天,她知道!那一天,她也感覺到了,原來不只她感覺到了,他一樣也感覺到了。
「肖震,我想單獨和寒濤在一起,請你離開。」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鎮定的說著。
他沒有移動。
「我告訴你,我不愛你,我愛的人是他。你已經聽到我的答案了,所以請你離開,請你不要打擾我們。我要和我心愛的人單獨在一起,不要第三者的參與!」葉子菁的靈魂和身體彷彿分離了,她聽到自己冷酷殘忍的聲音,可是她的靈魂卻在哭泣,在受煎熬。
她的身後,許久都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葉子菁一直等待著,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只是那樣一動不動的任憑風吹過她的髮絲,穿越她的身體。
等待了許久以後,她忽然懂了。身後的男人已經離開,如她所願的不當那個第三者,已經離開了!
她驀地回頭,果然沒有了他高大挺拔的身軀。
肖震,已經走得無影無蹤。
淚水如泉湧,止也止不住。她撫著胸口,卻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
「寒濤,我對你撒了謊,我也對他撒了謊。」她呢喃著,聲如蚊蚋。
「你會原諒我嗎?原諒我背叛了對你的誓言,原諒我背叛了我們的感情。我知道我不應該,可是,我還是想請求你的原諒。」她的手輕柔的撫摸著他的相片。
「我現在還能為你做什麼呢?你已經死了,而我卻背叛了我們的愛……現在的我,只能對他撒謊,只能不讓他知道。只能用這樣來懲罰我自己,我這樣的女人是沒有資格得到幸福的吧?」
她的心裡閃過了肖震剛才的話,他要讓她幸福,所以才來這裡和寒濤說話。
「可是我……我是沒有資格的……寒濤,你放心吧,我不會一個人得到幸福,而讓你冰冷的躺在這裡。」眼淚依舊模糊著她的眼,漸漸的,她開始看不清寒濤的瞼,怎麼努力,也無法看清他的臉了。
那麼肖震呢?心裡還是有個聲音不和諧的響起。
「肖震?」她呢喃著這個名字。是啊,肖震呢?他有什麼錯,憑什麼他也要跟著她一起受苦,憑什麼要受到傷害?
剛才她的話一定有如利箭般刺傷他的心。那樣驕傲的男人,在她面前完全坦誠他的心,在向她乞求著愛情。
而她呢?她踐踏了他的真心,她深深的剌傷了他。這個世界上,沒有誰可以傷害那樣堅強的男人,只有她,擁有這樣的力量。
她忽然站起來,望著他消失的地方,癡癡的凝視著。
「肖震,你就對我死心絕念,你就恨我吧。只要你不再愛我,你就可以去追求你的幸福,去追求真正愛你的人了。」葉子菁輕輕的說著,彷彿在說給自己聽,身體裡的力氣一分分的被抽走。
可她不在乎,她什麼也不在乎了。
她能為肖震做的,也只剩下這樣,因為無法回應他的深情,除了讓他走,讓他永遠忘記她,她還能做什麼呢?
她本來以為寒濤的死是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了,沒有什麼可叢讓她痛不欲生了。可是此刻,她望著這條沒有肖震的道路,望著這空曠的墓地,她的感覺卻比知道寒濤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時,更加的悲痛,甚至已經麻木到沒有感覺。
這種心痛已經超越了生死的界限,將她整個人都活埋……
肖震跨著大步走進屋裡,他是接到葉子菁的電話才從南部趕回來的。南部的新工廠落成,他和一家跨國公司的新技術開發合作計劃也正式啟動,這些日子是他最忙碌的時候!也是他人生裡最空虛的時候。
那天從墓地回來後,他們都不曾交談過。
他是在逃避那天的話題嗎?還是在等著她先開口呢?
他已經不再想去分辨她在墓地說的那些話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因為他已經得到了他要的答案,他這一生都無法爭得過張寒濤。
他輸了,輸得徹底,而且沒有任何翻盤的機會。無所謂吧,他本來就不期待她的回報,本來就下定決心即使是無愛的婚姻也不輕易放棄。
因為是他選擇了這個女子,他在神面前許下了一生一世的誓言。
只是,人畢竟是貪婪的動物。當你離幸福那麼近過,甚至已經體驗到幸福的滋味時,怎麼還想要回到原來那不幸福的日子呢?
他感覺過她的熱情,感覺過她的回應,他如何能假裝不期待她的愛,而繼續與她生活下去?
所以,那一天他告訴她,如果她覺得他的愛是負擔,是痛苦,他可以放手。話已說出口,心裡再不情願,他還是會遵守諾言。
現在,他只是在等待著她的決定,他會尊重她的抉擇。
他已經不想再爭什麼,也已經不想要逼迫她了。那一天在墓地,她那張悲慼絕望的臉,他也不想再見到。
今天,他終於等到了她的電話。
她的聲音一如那天,空洞冷靜的令人心驚。
原來他的愛還是造成她的負擔。他痛苦,她更痛苦吧?那麼就讓她來結束這些吧,不論是什麼,他都會無條件的接受。
一進客廳,他就看到她孱弱的身軀和蒼白如紙的臉色。
她就那樣靜靜的坐著,精神彷彿漂浮在一個未知的時空裡,絲毫沒有感覺到他已經走進屋裡。
一抹心痛掠過他的臉,這樣毫無生氣的她,是他造成的嗎?
「我回來了。」他將心痛藏在心底,再度帶上那個冷漠的面具。
葉子菁的身體震動了下,思緒彷彿剛飄回她的身體般,她緩緩的轉頭。她的目光逡巡過他的俊臉。心裡有個聲音告訴她,今天以後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看到這張臉了。
今天,她要把他的容貌刻在心板上,細細的刻上,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葉子菁帶著微笑站起來,她的笑容顯得那樣飄渺。「你回來了。」
這是不是她最後一次對他說這樣的話呢?她說過無數遍的話,此刻卻顯得這樣彌足珍貴。
「什麼事?我最近很忙。」肖震的表情卻是疏遠的。
她心裡閃過的感覺是疼痛嗎?奇怪,她居然還能感覺到疼痛。
葉子菁繼續微笑著。「我不會耽誤你太久,十分鐘就好。」
他冷漠的點頭,向她走來。
她的心跳開始變得紊亂起來,他的接近居然帶給她強烈的震動。幾天不見,她已經是如此的思念他了。
那麼未來呢?未來沒有他的日子,她該如何度過?他不是寒濤,寒濤永久的走了,她是無力喚回的。而他即使近在咫尺,卻也不能再見面了。
一抹悲傷掠過心頭,她用微笑來掩飾。再痛苦都是她必須走出的一步,為了肖震,這是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她要完美的完成,不能拖拖拉拉,不能再困住他,不能再傷害他了!
「你說過,如果我感覺到痛苦,你會放手的。」她昂起頭,看起來很堅定、很無情。「我可以理解成!如果我願意,你就會和我離婚嗎?」
來了!肖震的眼裡閃過陰驚的光芒,他沉默而面無表情的點頭。看來不需要任何猜測,她的答案乾淨俐落。
「這是我起草的一份離婚協定,你看一下吧。」她公事化的拿起茶几上的一份文件,她要用多大的意志才能克制雙手的顫抖呢?但她做到了,她穩定的將文件交到他的手裡,一絲抖動也沒有。
肖震也沉穩的接過,這答案正如他想像,正如他期待的。他是個商人,接受事實,向來是他最大的優點。
簡略的翻動了一下,他快速的閱讀著。奇怪,他居然能以這樣平靜的心情來閱讀自己的離婚協議書,是從小培養出來的鎮定嗎?這份協定很簡單,離婚後她什麼也不要,他也什麼都不必給,只要簽名就行。
「我同意。」沒有任何多餘的話,他鎮定的開口。
葉子菁的身軀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眼裡也迅速竄過一絲詫異。
他同意了?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他就這樣同意了?
她原本以為,他起碼會問她一句為什麼?
「讓你的律師擬好一份正式的文件,我會簽名的。」他放下文件,好像他們已經談完,他要離開似的。
「好。」葉子菁也不想再多說什麼,事情如此容易解決,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那一刻,她除了說好,也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希望離婚後,你會比較快樂。」肖震目光凌厲的望著她。
「我……應該會比較快樂。」她困難的說著。
他栘開了目光。「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了。」她聲音輕柔,搖了搖頭。
「我還有許多工作。」他沉下眼說。
就這樣結束了嗎?他這場有如荒誕劇般的婚姻,曾經說過的話,曾經付出過的感情,都隨著這一紙離婚協定而隨風消失了吧?
如果這是她的希望,他會完全的配合,這也是他此刻唯一可以為她做的事了。
「那就不耽誤你了。」葉子菁垂下眼,和他一樣,並沒有移動腳步。
就這樣結束了嗎?從一開始,就不是她要的一場婚姻!在這三年多裡,她經歷了許多,有悲傷,有麻木,有痛苦,有掙扎,也有過快樂和幸福的感覺……就這樣結束了?
「我走了。」肖震跨出一步,目光掃過她的臉,將她最後的容顏映入眼底。
他所深愛的女人卻注定永遠也得不到,悲傷劃過他的眼,有如流星般快速。
他不要記得這些悲哀的事情,他要記得的是那段幸福的日子,那段她躺在他的懷裡,對他展顏微笑的日子。
「再見。」她忍不住的抬起眼,深深的凝視著他。將他最後的表情映人腦海,她所深愛的這個男人,就此與他告別。
她能帶給他的,從來就只有傷害,而他卻帶給她許多溫暖與歡樂,許多寬恕與包容,從今以後,她就再也無法得到他的愛了。
可是沒有關係,在她的心底,永遠記得他懷抱的溫暖,記得他溫柔的注視,以及深情的吻……
他轉身離去,而她的注視卻久久沒栘開。
他們,就此分手。
從今以後,他們再度變成兩條平行線,就算彼此牽掛,也永遠不會有相交的時候了。
就算到了最後,她還是沒有說出她的愛。
她的愛,注定是一輩子的遺憾,也是一輩子的懲罰。
懲罰她的變心,懲罰她如此的不畑一白,懲罰她曾經帶給肖震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