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死!」她嚷出強烈的意念,眼瞼一撐。
地獄居然是白色的!
見她醒了,戚赫然隨手擱下卷宗,從床邊的椅子站起,大掌覆上她的額頭。
言燦俞受驚的一縮。
「你?!」
「我是地獄使者。」他沉著臉說。手掌下熨燙的溫度令他嘴角一撇,收手。
「咦?」她盛著困惑的眼瞅他。
她怎麼睡著了?言燦俞想,她明明跑出去想買東西值一肚子的,然後……雙腿無力的跟她作對,意識也不聽使喚,在她合上眼的剎那,像有人抱住了她!
「這次又是莫名其妙?」他交插雙臂靠坐在床緣,臉裡透出一抹深黝的光芒鎖住她的臉,心底漾出一片微波。
她掙扎著坐起來,震動了手上的注射器。「這裡是……」
他鉗住她的雙臂,缺乏溫度的聲音喝道:「別動!」
她張著嘴,果然動也不動、一瞬也不瞬的瞪著他。
隔著衣服,兩條纖細的手臂傳遞灼人的高溫到他掌心。
他替她立起厚枕讓她靠著,再坐回床沿時別開頭,不讓她的眼神、她的體溫掀起他心底的熱潮,權威道:
「顯然你常莫名其妙的失去意識,我必須考慮是否讓你繼續在校任職。一個精神不佳、常發生狀況的人沒資格為人師表。」
她低啞的嘟噥:「你不要那麼凶嘛,是、是老天爺爺惡整我,我也很無辜啊。」
老天爺爺?他回頭,瞇眼瞪著發出無助聲音的女人。
「我也不想活得這麼糟糕啊,我很努力嘛。」唸書雖然辛苦,但只要努力,她總能應付得來,不像生活……一下發生了那麼多事,她來不及接受,何況應付。真是愈想愈無辜,如果不是老天爺整人,怎麼會那麼巧,她和杜曼喜歡的是同一個人!
好吧,算他自找麻煩!戚赫然無可奈何的輕咳一聲,刻意放輕的語氣顯得不自在。
「沒事了。你發高燒暈倒在馬路上,我正巧經過,送你來醫院,醫生已經幫你做了檢查,你……」她為何絕食?受了什麼打擊嗎?他想問,卻不想刺激她。
「哦?」她迷茫的眼睛裡燃起了光采——醫生證實了!他知道她懷孕了!
他審視的眼神停在她臉上。這蠢蛋又怎麼了?
他著實不解,怎麼每次她都如此狼狽?讓人欺負就算了,連她都欺負自己,不會沒錢吃飯吧?
「那,醫生都告訴你了……」她輕咬唇瓣,聲如蚊蚋。
別見她腹上的瑩白小手,他猜想:她肚子很餓吧?
她抿抿雙唇,緊張的咽嚥口水。
「那天晚上謝謝你救了我……」
「好。」他一聲打斷她,重點就在此,問題就在那晚,而答案在她身上。管她餓死自己,他要知道何以那晚之後自己就莫名的牽掛她?這女人有什麼魔力?
「咦?」她不解地瞅他,好什麼好?
「你曠職多天就當我多給了你幾天病假,但,你該跟我做的報告不能免,繼續說吧。」他警告自己不能心軟,必須將她驅逐出腦海。
「嗯?」他想確定她記不記得發生過的事,可見他是有良心的人。言燦俞有點愧疚,是自己給他添麻煩了。
「對不起喔!」她說。
「為何?」
「我知道一夜情不能太認真,我執意要留下孩子,他的存在肯定會影響你的心情。但請你放心,我不要你負責,他是我一個人的,跟你……咳!」說得太急了,差點被口水噎到。「他……他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他感到荒謬極了,幸虧他歷經商場百戰,否則她這番話肯定讓他眼凸、氣煞。她竟然以為……
「我不會跟別人說你是孩子的爸爸的。」她的臉像紅透的蕃茄。這男人和她共創了一個生命耶,感覺真尷尬!
她究竟醒了沒?他研判的眼緊盯著她。
他懷疑她嗎?言燦俞迎向他的眼神。「真的,我保證我不會說。」
瞧她一臉認真,可笑!
想懷他孩子以抓住他的女人是不少,至於她……他笑。他樂見她施展計謀。如果她懂得算計人,便不會讓學生耍、被家長掌摑、還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了。
「你還是不相信我嗎?」她緊張地瞅他。
「你確定孩子是我的?」他斜睨她,唇邊掛著促狹的淺笑,為俊帥的臉增添了迷人的邪氣。
「當然是你的!」她嚷,感覺受辱了。
他以為她是什麼樣的女人啊?!
言燦俞心裡好氣,但表現出來的只是淄。她笨、笨、笨啊,自己老是傻乎乎的,有什麼資格怪人錢看她?
「好吧,就算是我的。既然是我的,怎麼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好整以暇地說。
就算?說得好敷衍喔。她委屈地瞅他。「那你希望我怎麼說嘛?反正、反正那不是你的錯。」
「那晚的事你記得多少?」醫生給他的報告是她久未進食,加上發燒引起腸胃不適,如此而已。「差不多……跟我想的差不多吧,你救了我,然後我跟……跟你那……那個……」她避開他的專注凝視。從沒有一個男人這樣看過她,帶著一股令人心慌的威力呀。
他盯著她緊繃的臉,輕咳一聲,想解開謎題:
「其實那晚……」
她懊惱地打斷他:「我說了不要你負責嘛!你不要告訴我留下錢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她怕他挑明了說那是一場交易。
「我不許你生下呢?」
「你憑什麼?!」她緊張,抗拒著這種可能。
「我是提供精子的人,自然有一半的權利。」拉長的語氣十分有自信,甭說他臉上主宰生死大權的氣勢了。
她的眼眶霎時泛紅,乞求地說:
「你……別為難我嘛。」已經失去莫宇和杜曼了,如果再沒有孩子,她還有希望嗎?
他臉色一沉。這女人又說他為難她!
他必須跟她講明,他從不為難女人。
「你……」
「沒有他我就活不下去了,請你成全我好不好?」她說。
她竟敢打斷他說話!他冷臉發射怒氣,卻撞上她哀求的眼神,當場火氣折射,消滅無蹤。
他滿是無奈的感覺,臉上卻維持著一貫的倨傲。
「求你……」
「隨你。」他不想聽她的哀求。
「你答應讓我生下寶寶?」
「有,就生。」這話一出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她早晚會發現「有沒有」吧。他想,這女人傻氣得令人沒轍啊。
「謝謝!謝謝你,威先生,謝謝你!」小臉上揚起了大大的笑容,紅紅的眼睛卻顯得好可憐。
他瞪著她的傻樣,沒好氣地問:
「醫生說你至少斷食兩天了,你活得不耐煩嗎?」
她垂下眼瞼,囁嚅地說:「我……沒有生存目標。」
他眉一挑。這什麼話?倘若沒目標就該絕食,餓死鬼的數量會比活人多得多了。虧她活了一把年紀、接受過高等教育,竟像個小白癡!
「我喜歡的人要跟我最好的朋友結婚了。」她不知為何跟他坦白了。
「被情人拋棄加上朋友背叛,這樣就不想活了?」愈看愈像個書獃子,難怪情場失意。他莫名感到生氣,卻倏然驚覺——這種「莫名」情緒和「莫名其妙」狀況連連的她所發生的關聯。
「是我一廂情願。」她說。
他悶哼一聲。她也知道自己一廂情願了,凡事全憑自己以為,連懷孕這等大事都不例外。
但是,若她知道自己沒有懷孕,是不是又不想活了?他開始有些顧忌了。
「杜曼沒有背叛我,莫宇也沒有拋棄我……」她喃喃解釋。
「休息吧。」他冷聲命令。
他對她沒營養的情史毫無興趣,何況他看過她的個人資料,知道言燦俞除了在校成績輝煌,其餘乏善可陳。
她怯怯地瞅他。
「我還可以回學校嗎?我需要工作養活自己,我保證不會再出狀況了。還有孩子,我保證他不會影響到你的。」
能觸及現實問題了,腦袋沒壞嘛。他沒好氣地想。
「你的保證和道歉一樣廉價嗎?動不動就說出口。」他不滿,為她的卑屈模樣,而他冷硬的心竟過不了這關!
她嚙咬著下唇,滿臉無辜的感覺。不能道歉、不能保證,那還能說什麼呀?
「你已經浪費我一下午了,想說廢話至少等你燒退了再說。」他說。
她不敢迎視他的嚴肅,瞪著床單囁嚅地說:
「對不起,我還是要說對不起。對不起麻煩你了,我現在的精神很好,我不用住院,你可以……呃……可以借我……錢,讓我辦出院嗎?」
「你是醫生嗎?」他抑不住的惱火起來。笨!高燒三十九度她還想出院。
「我不是啊。」她不解地看他,很認真地回答。他怎麼會以為她是醫生?奇怪!
「不是就別自作聰明。」他放棄掙扎,霍然起身,老實承認自己無法忍受她出了他的視線。此刻他冷傲的外表下,正思索著對策——他要如何安排她?
「喔!」言燦俞垂下頭,強迫自己暫時當啞巴。
「鈴……」
她嚇著似的猛然抬頭,用不安的眼神瞅他。
他瞥過她透著不正常紅潮的小臉,掏出手機,側轉身,幾個穩健大步踏出了落地大窗,走向陽台。
偌大的頭等病房裡有冰箱、電視、大沙發,牆上還掛著名家畫作。
言燦俞環視室內一周,眼睛瞟向落地大窗。窗外一片黑暗,沒戴眼鏡的她並不知道陽台上一臉凝重聽著電話的人,一雙灼烈的臉正盯著她。
她瞥過牆上的鐘,七點整!
言燦俞歎氣,屈起雙膝,兩手抱著腿,下巴靠在膝蓋上,落寞的眼睛下垂。
晚上七點,是一家人吃飽飯、圍在容廳看新聞的時候。
住在舅舅家的時候,她總是一吃完飯就埋頭進書堆裡;上了大學,晚上常是隨便啃個麵包,緊接著趕去圖書館找資料。她一個人住了七八年,漸漸忘了正常人是怎麼定義生活的,而她的時間全被書本佔滿,感覺寂寞的時候其實不多。
現在她回想起來,才覺得獨自走來的日子有多孤寂。
她竟害怕起回到原來的生活!所以當那男人的手機響起時,她直覺的不安,那是催促他離開的電話吧!
她不想一個人!孤寂的夜,肯定很漫長。
「傻燦俞!」
她抬頭,愣愣的張嘴:「曼?」
杜曼杵在床邊。她不知何時進來的。
「是送你來醫院的人通知我的。」通常只要言燦俞一個眼神,杜曼就能瞭解她的意思。如今,這種默契竟變成了考驗。
言燦俞想,戚赫然怎麼知道社曼?從學校調出她的個人資料嗎?資料上的緊急聯絡人寫的是社曼。
「這就是你努力想要的結果嗎?」杜曼繃著臉,聲音悶悶的。
言燦俞來不及面對現實,困惑著。
「讓我成全你的惟一可能比較好吧?」杜曼微慍道。
言燦俞震驚的臉一瞬也不瞬的瞪著她。
「莫宇告訴我,他喜歡過你。」直率的杜曼不喜歡拐彎抹角。
一種恐慌齒進了言燦俞的骨子裡……不要!不要開這種玩笑!
莫宇——喜、歡、過、她!不要開這種玩笑吧,老天爺爺。
「他說,愛你需要很大的勇氣。你努力追求理想的眼神令他恐懼,他想告訴你他喜歡你,你卻一直逃開……」
「你胡說!」言燦俞嚷。
仿若繃緊的弦斷了,杜曼忍無可忍的跟著嚷:「他早就喜歡你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兩人對視,一陣波濤正轟隆隆的打擊著兩人的心。
「這次,你不要再傻了,他——是你的了。」杜曼下了極大決心似的。
「我不要!我不要你的施捨!」言燦俞眼眶紅了。
「不要我施捨?有種你跟我搶啊,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算什麼!」杜曼氣嚷。言燦俞知道她有多矛盾嗎?誰願意將心愛的人拱手讓人啊!
「有……有種你別管我的死活嘛。」言燦俞嘟歎。她瞭解杜曼的個性——看似大而化之,其實心思細膩,杜曼會決定為一個男人定下來,肯定是用了極深的感情。
「因為是你!我和他只有兩個月,你卻為他浪費二十年了。」
二十年呵!言燦俞倔強的別開頭。嚴格說來是二十一年吧。
這些年,她的心始終缺了一塊,能彌補她的注定不是莫宇!或者,她的心注定是要少了一塊,誰也填補不了。
「我錯過的不是他,是我自己。」她哽咽說。
「笨蛋!」杜曼哭聲嚷。
「我知道。」言燦俞好無奈、好無力的聲音:「你以為我想像笨蛋嗎?我也不想啊。」
杜曼拿手背拭去眼淚,堅定了自己的心意,決定成全他們。她猛然旋身,說:
「那個笨男人要不要隨便你,反正我是受不了他那個 嗦的媽。」
言燦俞張嘴,直覺的朝她的背影伸出手……
杜曼正從她的生命抽離了,她不要!
心,好痛!她的唇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杜小姐。」冰冷的嗓音響起。
杜曼的手停在門把上,錯愕地回頭。房裡怎麼有男人?
言燦俞下意識的扭頭。
戚赫然斜倚著落地窗,看似站了好一會兒了。是她們太投入在各自的情緒裡,所以沒注意到他。
他勾出一抹淺笑,漆黑的瞳子注視著言燦俞狼狽的紅眼睛,旋即接住了她在空中顫抖的手。
「你怎麼在這裡?」杜曼霍然換了姿態,下巴一場,儼然是言燦俞的保護者。
「我可以省下自我介紹的過程了。」他以不可一世的姿態,直搗重點:「我不打算舉行婚禮,但,你是燦俞最好的朋友,不介意給我們一聲祝福吧?」
「你們?你們要結婚?!」杜曼無法置信的瞪著言燦俞,心裡氣惱:笨蛋!不是警告過她離這個男人遠一點嗎?為什麼才失蹤幾天又和他牽扯上了?
言燦俞朦朧的臉凝望著他的厚實大手,感覺到一股暖流從他的手心傳進她的身體裡,她的心跳和思緒一樣紊亂。
他不舉行婚禮,為什麼還要杜曼祝福?不舉行婚禮,可是要結婚對不對?那……杜曼說的「你們」,是他和……誰呀?
戚赫然無視杜曼的敵意,迷人的眼直勾勾地凝視著床上呆傻的人兒,警告的冷聲帶著佔有慾望。
「我的妻子不許想別的男人,懂嗎?」
「啊?」觸電般乍紅了臉,言燦俞心慌意亂的瞅著男人,心跳一百。
「是她?!
上次他說她是他的朋友,這次他說他的妻子不許想別的男人!他的妻子……
真的是她?!
「言燦俞!」杜曼嚷。
「言燦俞緩緩的轉頭,唇角不自覺地輕揚著,不帶焦距的臉找不到聲源。
這執拗的傻瓜……完了!杜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