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我可是不得不來找你的喔──」巧巧知道他最討厭女人到宅院找他,趕緊一見面就言明。「李鳳兒跑了!」
「跑了?」譚辰翮對這個消息略感吃驚。自訂親後,鳳兒仍住在繡坊內,只不過受到的待遇比以前好多了,不再住在七八人一間的大房間。「跑到哪裡去了?」
「逃跑了!」巧巧幸災樂禍地極力渲染道:「差不多全城的人都知道她不想嫁給你,就你還蒙在鼓裡。今早有人發現她跟那個叫宋娘的都不見了,連她們的隨身包袱也帶走了,我在來你這兒的路上,又聽說昨夜她打傷了更夫逃跑啦!」
「不想嫁給我?」最初聽到鳳兒逃跑的消息時,譚辰翮倒不以為意,那個又醜又弱的女人走了就走了,對他來說娶妻本來就是權宜之計,娶誰不都一樣?可是聽到鳳兒逃走是因為不想嫁給他,而且鬧得全城皆知時,他的想法就完全變了。
「哼,她膽大包天,竟敢擺我一道?!我譚辰翮非娶她不可!」譚辰翮憤怒地穿好衣物,在巧巧詫異的目光中忿然走出門外。
剛出院門,就看到姑婆的馬車停在那裡等著。
「上車吧,我隨你一道去!」滿臉怒氣的老太太顯然也被那不識好歹的鳳兒激怒了。「譚家人不虧待人,但也絕不容人輕侮!」
譚辰翮不滿的看向身後的巧巧,但她把視線轉開了。
「你不要責怪她,巧兒這次做得對,既向你稟報,也沒有忘了我,畢竟李鳳兒也是我首肯的。」說著,她示意譚辰翮上車,然後馬車急速往城外駛去。
清晨的眉山,空氣清新,鳥兒啼啾,寂靜的山道上走來兩個倉皇的身影。
「宋娘,你說那個更夫會不會死掉?我是不是打得太重了?」
「放心吧,就你這點力氣,他不會有事的。」宋娘安慰著她。
「但願如此。可是──他流血了……」鳳兒憂心忡忡地在衣裙上抹了抹右手,因為方才太用力抓著石塊,她的手掌被劃破,有道小傷口。
她緊張地回頭看看空寂的山道。「你說我們逃出華雲城了嗎?」
「應該是逃出來了。」宋娘不確定的往四處看看。「我記得當初我們就是從這裡進城的,再過去一點應該就是碼頭了。」
一聽到碼頭,鳳兒的緊張和疲憊消散了些,她拉著宋娘說:「那我們快走,到了碼頭找到船,我們就可以逃得遠遠的了。」
那日在宗祠昏倒後,她被送回繡坊,從那時起,她日日夜夜期待著城主會改變娶她的決定,畢竟她是這麼「丑」,又這麼膽小。
而且,她明明在城主眼裡看見他毫不掩飾的厭惡與鄙視,他怎麼可能真的想娶她呢?
那天在檯子上她聽到了他與老太太的對話,知道他們不和,於是相信選她只是城主一時倉促的決定,是要利用她與他的姑婆鬥氣。
可是時間一天天過去,城主卻毫無悔婚的表示。反倒讓裁製新衣的裁縫每天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弄得她心煩不已,只好做出逃跑的決定。
她知道這個霸道的城主得知她逃走後會有多憤怒,小小的繡娘敢逃婚,這大大折損了他的尊嚴和面子,更糟糕的是她還打傷了他的更夫。
想到他那雙冰冷的眼眸,她的心就顫抖。於是她拉著宋娘加快了步伐。
就在她們全力往前趕路時,山道後方突然出現了一輛馬車。
「有馬車來了,我們要不要搭他們的車,可以快一點啊?」宋娘問。
「不行,萬一是華雲城出來的,那我們不就自投羅網了。還是躲一躲,讓他先過去吧。」鳳兒拉住宋娘往路邊站,想讓馬車先行。
可奇怪的是,那輛馬車見她們站住竟也隨即減速,緩緩地停在她們面前。
正在她們感到詫異時,車上的門簾被挑起,兩張令鳳兒恐懼的臉出現了。
「宋娘──是他們!」她絕望地大叫一聲,躲到宋娘身後。
宋娘雖未見過這兩人,但從鳳兒的喊叫中猜出──他們就是令鳳兒夜夜作惡夢,逼她們不得不半夜逃跑的城主和王大姑。
於是她將鳳兒護在身後,「撲通」一聲跪在山道上,對車上的兩個人不斷磕頭求情道:「求城主和老夫人饒過我們吧,鳳兒才十七歲,身體不好,性格太軟,實在不適合做城主夫人,請行行好,讓我們離開吧!」
「你起來!」王大姑嚴厲的口氣令鳳兒更加驚恐。
她扶起宋娘,看到譚辰翮走下馬車,倚在車轅上悠然地看著她們,不由一陣心慌意亂,不是因為他的怒氣,而是因為他臉上反常的笑容!
他的笑容毫無溫度,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過了好半晌他說話了,聲音不大但充滿了威嚴。「你們好大的膽子,居然以為打傷我華雲城的人後還能逃走?!」
「是……是我打傷了那個更夫的,不關鳳兒的事!」宋娘護著鳳兒挺身而出。
鳳兒一聽,急了。「不、不是的,人是我打的,不要責罰宋娘。」淚水在眼眶裡滾動,她害怕得四肢冰冷,但她不能讓宋娘背黑鍋!
王大姑和譚辰翮都沒說話,只是懷疑地看著她似乎隨時會倒下的柔弱身軀。
「你怎麼打的?」彷彿不相信她有這能耐,譚辰翮問。
「他、他抓住宋娘,還要大喊,所以我抓起地上的一塊石頭砸向他的頭……」
「不是,是我打的!」宋娘截斷她的話。
「你過來!」譚辰翮突然喚宋娘過去。
鳳兒不想讓宋娘上前,緊緊地抓住她的手。
宋娘看城主雖然面帶笑容,但眼睛裡卻有不容置疑的冷酷時,知道她們無法反抗他。
她輕輕拍拍鳳兒的手要她安心,然後走到譚辰翮身邊。
譚辰翮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翻轉過她的手掌看了一眼,然後將她推給身後的隨從,厲聲命令:「把她關在繡坊裡,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放開!」
「是!」那個隨從立即下馬,粗魯地將宋娘抓到身邊。
「宋娘!」鳳兒一見宋娘被抓,立刻不顧一切地撲過去。
譚辰翮一把抓住她的手,同樣查看她的手掌。當看到那個傷口時,他的眼神更加銳利,口氣也更加冰冷。「看不出來你貌似柔弱,卻如此心狠!」
他轉頭對那個隨從說。「將她捆起來!她們倆都得受點教訓!」
「不要!不要傷害宋娘!」鳳兒看到那人用粗大的繩索捆綁宋娘時,淒厲地大喊著撲過去。可是王大姑的丫鬟──一個孔武有力的中年婦女,上前緊扣住她纖細的肩頭攔住了她。
鑽心的疼痛和束手無策的無助感令她當即淚如雨下。
「別哭!你不能哭啊!」被束縛住的宋娘一見到她流淚,急急的大聲警告。
可是來不及了……被傷心擊垮的鳳兒,任由淚水像山泉似地沖刷過她的面頰。很快,用來做偽裝的黑斑隨著淚水洗去,她的臉變得白一塊,黑一塊。
見此情形,宋娘無奈地歎了口氣,譚辰翮等人則怔怔地看著鳳兒。可她卻渾然不知,依然哭泣不已。
「把她帶過來!」片刻後,車上的王大姑厲聲命令道。
丫鬟立即將哭得聲嘶力竭的鳳兒帶到車前。
王大姑扯下衣襟間的手帕,就著鳳兒滔滔不絕的淚水擦拭著她的臉,當那些黑色污跡全部被拭去後,眾人眼前出現了一個閉月羞花的絕麗佳人──雖然她依然哭得昏天暗地,可那種絕望的悲泣更給她增添了懾人的美感。
譚辰翮大步走過來,從王大姑的手中奪過鳳兒。
他抬起她的下巴,彷彿想確定她是否真實存在,大手仔細地摩挲她的臉。
鳳兒細如凝脂的肌膚,在他的撫摸下彷彿正在融化,那顆顆宛如露珠的淚滴從美麗的秋水翦瞳裡不斷滾出,她的唇瓣似剛成熟的櫻桃般紅潤,只要看一眼,就令人急欲品嚐……
「讓我跟宋娘死在一起,我不要離開宋娘……」沒在意人們的異樣,鳳兒哀哀地哭泣著,一心只想挽回宋娘。
譚辰翮用手指接住她的淚,皺眉道:「不要再哭了。只要你嫁給我,就沒有人會死。但是……」他頓了頓,輕輕彈去指頭上的淚滴,眼光一凜,威脅道:「如果你再想逃跑或是做出任何蠢事,那麼她就會死得很痛苦!」
他嚴厲的語氣和毫無笑意的眼睛令鳳兒膽寒,也令她更加淚水漣漣。
看著她悲傷卻無損美麗的面容,宋娘知道自己再也無力保護小姐了,她忍住淚大聲提醒道:「鳳兒小姐,別哭!記得嗎?李家人永遠不會在要她哭泣的人面前流淚的!」
「小姐?!」老太太目光犀利地看向宋娘時,譚辰翮心裡也是一驚,但他的目光依然停駐在鳳兒臉上。
看到他們的神色,宋娘深悔自己情急中說漏了嘴,但已無法挽回。
悲泣中的鳳兒只注意到宋娘說的話,那話彷彿一記重錘擊打在她心上。
沒錯,那正是大姊常說的話:李家人是有骨氣的人,李家子孫絕不在想讓自己哭泣的人面前哭泣!想起先祖榮辱不驚、威武不屈的人品風骨,鳳兒的勇氣油然而生。
她抬起淚眼,看著依舊托著她面龐的譚辰翮,第一次正視著他的眼睛清晰地說:「放開我!」
她瞬間改變的神態顯然震懾了譚辰翮,他鬆開了箝制她的手。
鳳兒用袖子將臉上的淚水抹去,抽噎地看著宋娘說:「我不哭了,我是李家後人,我會勇敢,我不會再哭了。」
被捆坐在馬背上的宋娘看著她含淚笑了。
當看著馱著宋娘的馬往山道走去時,鳳兒的心空了,但她果真不再流淚,默默地由那個丫鬟拖上馬車,任由他們將自己帶回城。
她認命了,對這個凶狠的男人和他同樣冷酷的姑婆是沒法講理的,那麼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保持尊嚴,絕不再在這些人面前哭。就是死,也要勇敢地死,絕不給李家丟了名聲!
光線昏暗的馬車裡,鳳兒對一切的感覺都是麻木的,她不再在意自己正坐在一群將要吞噬她的猛獸中間,不再在意老太太似有所悟的眼神,也不再在意譚辰翮咄咄逼人的目光。她努力想像著如果遇到這種情況的是姊妹們,她們會怎麼做?
自立自強?對,她們總是很堅強,她也要像她們一樣,因為她身上流的是李家人傲然不屈的血。況且宋娘已經被這個惡魔抓走了,自己如果不堅強地面對命運,既救不了自己,還會害了宋娘。
她知道城主威脅她的話都是認真的,他說得到做得到,絕對不是嚇唬她。看來現在自己只有乖乖嫁給他,才能讓宋娘安全。
小姐?她一定是江南大戶人家的小姐,因戰亂才流落此地。難怪她有這麼好的氣質。坐在昏暗的馬車裡,譚辰翮默默的想著。他如鷹般的銳目,一瞬也不瞬地將這女孩臉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實在沒料到,她竟是如此美麗動人,現在他更決心要娶她了。因為她的美,更因為她的反抗!
回到城裡後,馬車沒有回繡坊,而是直接進了老太太的住所「紫竹院」。
「好啦,你回去吧,三天後她就從這裡出閣。」老太太下了馬車後,對譚辰翮說。
譚辰翮面無表情地看了鳳兒一眼,後者同樣是面無表情,而且顯得十分憔悴,老太太的大丫鬟手抓著她的胳膊,不知是攙扶還是壓制地引著她往內宅走去。
他什麼都沒說就轉頭離開了。
城主的婚禮總算是風風光光地辦完了。雖然外界對新娘的相貌有截然不同的傳言;雖然僵硬冷漠的新郎和新娘,令所有趕來參加婚禮的財商富豪各路高官感到納悶和吃驚,但礙於「華雲城」的聲望及譚辰翮的狠絕孤傲,沒人敢打聽,也沒人敢多嘴。
於是在表面的喧鬧歡慶中,一對新人拜了天地,拜了祖先,也拜了譚家唯一在世的長輩王大姑,隨後一條大紅綵帶將鳳冠霞帔的新娘送入了洞房。
洞房自然是設在譚家大院的主屋,那裡是譚辰翮出生與成長的地方。
然而,新郎並沒有按常規,在酒宴結束時回到新房與新娘喝交杯酒、吃合歡果;更沒有如人們預期的親自出面,將好奇圍聚在新房外的人們轟走,反而在將新娘送入洞房的途中消失了蹤影。
有人說,他去了月香居。
鳳兒對譚辰翮的消失及大家圍在門前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她對嫁人、洞房之類的事情本來就知道得很少,這兩天住在姑婆院裡,被她含含糊糊地灌輸了一點,也是似懂非懂,所以聽說新郎不來,她倒無所謂。老實說,他要是永遠都不來那才好呢!只是,他得將宋娘還給她。
王大姑的兩個丫鬟往新房門前一站,極具權威地要眾人散去,那些好奇的人們才不得不失望而去。
月光,在漸漸安靜的樓宇庭院中緩緩地流淌著。
新房內的鳳兒覺得好累。今天一早她就被繁瑣的禮儀搞得頭昏腦脹,後來又坐在花轎裡,被抬著在城裡轉了一大圈才進譚家大院行婚禮。被引到這裡後總算獲得了清靜,但此刻頭上的鳳冠壓得她頭好痛,而那塊密不透風的繡帕也令她有窒息的感覺。
她記得王大姑講過,鳳冠蓋頭是要等新郎來摘的,可是都好幾個時辰了他也沒來,恐怕不會有人來替她摘下這帕子了吧?
如果宋娘在該有多好啊!她暗自歎了口氣,昨天她曾求老太太讓她見宋娘一面,可是遭到了拒絕。也不知宋娘在繡坊過得還好嗎?什麼時候她們才能再見面呢?
搖搖沉重的頭顱,她想自己摘除鳳冠,又怕壞了規矩惹笑話,只好忍著。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她有點耐不住了,頭痛頸子酸,再加上從早上到現在她滴水未沾,這會兒肚子餓得咕咕直叫。
「為何沒人來呢?」她納悶的想。「難道這屋裡連個使喚丫鬟都沒有嗎?」
又忍耐坐了一會兒,直到腦海裡突然想起繡娘們的議論,鳳兒才驚覺到自己是不是太傻了。「說不定他又跑去哪個女人屋裡了呢!上次娶妻時,他不也是在婚禮後跑去妓院了嗎?這個邪惡的男人!」
她心裡揣測著,決定不再枯坐。她側耳傾聽,房裡沒有任何聲響,於是她試著掀起蓋頭的一角。
哦,寬敞的房間裡燭火明亮,在她面前的桌上,正放著幾碟看起來很可口的小菜,那誘人的香味令她的肚子叫得更響了。
她偷偷瞄了瞄四周,沒有人,而且房門緊閉,於是她放心地想拉下蓋頭,可是卻扯不下來。她乾脆連鳳冠一併摘下放在一邊,抓起可口的糕餅,大口地吃起來。她欣喜地發現,華雲城的糕餅很好吃,口味質感一點不比江南的差。
一連吃了幾個,又掀開桌上的小茶壺蓋聞聞,找出了不是酒的香茶後,愜意地喝著,這茶雖不是她最愛的茉莉花茶,但味道濃醇,也很好喝。
吃飽喝足後,她精神好了很多,站起身環顧四周。
這間屋子很大,佈置得十分簡單,所有傢俱都顯得古老陳舊,但看來很耐用。房內除了兩對紅燭和顯示新房特點的紅色繡幔、鴛鴦床幛及喜慶窗花外,並沒有太多特別的佈置。
鳳兒走著看著,用手輕輕摸著床、櫃、桌……可就在這時,一種悲傷壓抑的情緒突然蔓延在心頭,她再也無法感到這房間裡的任何喜氣。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是住在這裡的人不開心,而他的氣息也融進了房間裡?
她驚懼地想著,趕緊走回椅子上坐下。略感不安地抓過鳳冠,細心地將蓋頭帕從上面取下來。
看著鳳冠上燦爛奪目的純金和珠寶飾物,她小心地將它放回桌子上。再將那塊頭帕展開,看到繡帕上,繡了兩個膚色紅潤、笑容滿面的少年男女合抱著一個大花生。
鳳兒被這樸實的畫面逗笑了。她摸著色彩明亮的繡片,側頭看看床上那些繡著各式各樣花鳥圖案的被子、枕頭、床幛、繡帷等,再次感覺到巴蜀刺繡跟江南刺繡的不同。
蜀繡似乎很注重實用性,因此針法十分緊密平貼,色彩也很濃;而江南蘇繡更注重觀賞性,因此針法上講究靈活多變,而且色彩淡雅。
摩挲著紅色繡帕上銀色絲線繡的「百年好合」吉祥語,鳳兒笑不出來了。從今往後她的命運就跟這個凶狠冷漠的男人連在一起了。
「百年?多麼可怕喔!」她歎息著將那四個字捏成一團攥在手心裡,疲憊地靠在椅子上想:「百年有多久呢?我現在已經受不了了……姑婆為什麼要我等他回來後才能睡覺呢?」
看看屋內唯一的床,又想:「若他回來了,我該睡在哪裡呢?」
當五更鼓響時,譚辰翮從醉夢中突然醒來。他一躍而起,可劇烈的頭痛令他顛躓一下,他忍受著暈眩與嘔吐感匆匆穿上衣服。
「城主,你不舒服就多睡一會兒嘛!」巧巧看著動作遲鈍的譚辰翮胡亂穿上新郎喜服,驚訝他在喝了自己暗中加藥的酒後還可以這麼快就醒來?她預期他應該要睡到日出後才醒的。
譚辰翮用佈滿紅絲的眼睛盯著她,森冷地說:「我警告過你不許灌我酒!」
「哎喲,你冤枉巧兒啦。」巧巧噘著紅唇說:「是你自己心情不好要喝酒的,人家也是看你不開心才帶你來這裡陪你喝的嘛。」
「哼!」譚辰翮摔門而出,透著寒意的冷風一吹,倒讓他清醒了幾分,但仍感到頭暈得不對勁。
看著譚辰翮離去的背影,巧巧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她的計謀雖未能完全實現,但此刻已經五更,馬上天就要亮了,會有人看到他從自己院裡出去的。流言很快就會傳遍全城,她就是要人們知道,這次城主的新婚之夜與九年前一樣,都是在她的床上度過的。這樣,看誰還敢以為她失寵了?
坐在椅子上睡著的鳳兒被一聲巨大的關門聲驚醒,心臟因受到驚嚇而狂跳。
看清來者是滿身酒氣、衣衫不整的城主時,她的心臟依然狂跳不已。
他的樣子好野蠻,不僅頭髮、衣服凌亂,而且滿眼通紅,臉色發白。
她不知道要怎麼跟他說話,只能默默地注視著他。
看看那個顯然又被嚇到、僵直地坐在籐椅上一動也不動的女孩,譚辰翮混沌的頭腦乍然恢復了幾絲清明。她還沒睡,仍穿著繁瑣的新娘裝等候著他。
但他也有一瞬間的困惑,拜堂後他去了月香居的事必定人人知道。他以為當她看到自己這副模樣時會歇斯底里的發脾氣,畢竟,有哪個新娘能容忍自己的新郎在新婚之夜就與其他女人胡混?
他也以為會看見一個淚水漣漣、含怨指責的女孩,可他從沒想過會看見一個以沉默來面對他的年輕女孩。
她好像比三天前更美麗了,烏黑的秀髮披散在肩上,眼睛大而明亮,貝齒正緊咬著紅潤的下唇,防備地看著他,彷彿他是一隻突然闖入的狼。
她雙手緊握著那塊本該由他挑走的絲繡蓋頭,薄曦伴著桌上的燭火,照亮了她原本梳理得整齊,可現在稍顯凌亂的黑髮和緊張的面容。
「你、為什麼不睡覺?」他舌頭不靈活地問。
聽到他說話,她僅僅是抬了抬眉毛,雙眼依然看著他,而她的雙手將紅帕絞得更緊。
即使她身軀緊繃、眉頭深鎖,外表看來依然十分鎮靜。這倒令譚辰翮有幾分懊惱與好奇。管她呢?愛睡不睡,誰在乎?!他陰鷙地想。
可是心底深處卻有一股令他陌生的──罪惡感,瀰漫開來。
「嘔……」頭暈噁心的感覺突然襲來,他踉蹌地走過她身邊,一頭倒在床上。
看著他步伐不穩地走過身邊倒在床上時,鳳兒生氣地想:自己所嫁的男人不僅是個惡魔,還是個酒鬼!
可是生氣歸生氣,看到他不舒服的睡姿,她又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她站起身,猶豫地走到床邊,看著俯身向下,半截身子在床上,半截在床下的男人,心想:乾脆別管他,就讓他趴到天亮吧!
想著,她轉身走回椅子,卻聽到他發出一聲壓抑的呻吟,那呻吟彷彿是從最沉重的壓迫中發出的,飽含痛苦和無助。那與鳳兒先前所感受到的悲傷壓抑的情緒驀地融和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衝擊震撼著她的心靈。
唉,為什麼會這樣?
她走回床邊,躊躇一下後,彎腰想抬起他垂在床下的腿。可是他實在太重,她根本抬不動。
於是她只好替他脫掉鞋子,再將他兩條長腿一隻一隻地挪到床上。
在這當中,譚辰翮又呻吟了幾次,還一直含混不清地咕噥著什麼。
她喘了口氣,看著口鼻全部埋在枕頭裡、睡得很不舒服的譚辰翮,她再次鼓足勇氣,將雙手放到他的腰側用力推他,想將他翻個身。可是他魁梧的身材卻像盤石一樣難動分毫,她只好將手探到他的身下,而他腹部的熱度,令她像被火燙著似的猛地收回手。
皺眉看著床上龐大的身軀,鳳兒不知該怎麼辦。
唉,真為難!管他吧,她又搬不動他;不管他吧,又怕他被枕頭悶死。
他雖然可恨,可是我也不能見死不救啊?鳳兒無奈地想,再次將手放到他的身下,這次她不容自己有退縮的時間,立即用力往上翻抬他。
她成功了。譚辰翮嘟囔著翻了個身,他眉頭緊緊地擰著,臉上是鳳兒從沒預期會看到的痛苦與脆弱。
他低聲地咕噥著,好像在跟人爭吵什麼。
這次鳳兒俯身靠近他,終於聽清了他所說的話:「別想控制我,你們別想……控制我,我死都不會認輸的……我是、是譚家人!」
鳳兒愣住了,真沒想到,這個強悍冷酷得讓人害怕的男人竟會怕被人控制?那個要控制他的人是誰呢?
她疑惑地看著床上眉頭糾結,睡得很不安穩的譚辰翮。
天哪,他到底喝了多少酒?
鳳兒知道這是酒醉後的症狀,爹爹生前因娘的病逝也常傷心喝酒,結果醉得一塌糊塗,那時她還幫著大姊照顧爹爹。
於是她按照以前的做法先為他脫下身上的長衫,可是當她將那件長衫脫掉後再次愣住了──譚辰翮,這個貴為一城之主的大富豪,身上穿的竟是破舊、甚至有破洞的衣服!
怎麼會這樣?他是故意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