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聚集的多半是兩湖逃荒而來的難民,橫屍遍野,人哭鬼嚎,一派苦澀蕭索的場景。
有途徑的饑民早已經先逃到富足之地安生去了,剩下鰥寡孤獨、老幼病殘在這裡等死。也有一些有氣力的落了草,佔山為王,打劫更苦的難民。
前幾年,清軍掃平南明小王朝時曾經征戰於此,田不稼穡,萬里荒野,更是鬧得人心惶惶。先是剃髮令,後又將漢人指派給滿清貴族做家奴,終生不得自由。一朝天子一朝臣,百姓只圖能夠過上安穩日子,衣食得飽足以。可是,舊王朝崩潰之後,仍然不是太平盛世。屍骨露於野,千里鳥哀鳴。
蕭芙最看不得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她年幼時候,正趕上清明兩軍大戰鹿兒坡、她和師傅在山上竟也不得避難,師傅只得拖著老弱的身子帶著她跟隨她的幾個師兄逃難至此。後來師傅受不了逃途的勞頓走了,她和幾個師兄也斷了音信。要不是九風山寨收容了他們那一大批難民,她怕早已經流離而死了、每每想到這裡,蕭芙都對九風,對大哥,二哥、三哥心存感激,
蕭姑娘,蕭姑娘,你來了……
蕭姑娘,蕭姑娘,來看看我兒啊,蕭姑娘……
蕭恩人,我們等你等了好久了。
蕭姐姐,蕭姐姐。
姑娘,姑娘,你可算來了。
一群在街道邊仰臥躺坐的難民看到了蕭芙,都大聲喊叫著,高興地站起來迎接著蕭芙。在壩子上搭建的難民營裡的難民,遠遠地看見了蕭芙帶的「九風」的車隊,也紛紛跑過來。他們口口大喊的蕭姑娘、蕭恩人、蕭姐姐,就是蕭芙。在他們眼裡,不靠明朝廷,也不靠清朝廷,蕭芙和九風山寨的幾個當家人就是天降的救星。
「好,好,大家別急別急,一會兒到界按府去領。」蕭芙向大家喊著,下了馬,指揮著車隊向界按府行去。
她每次到這裡來的時候,都覺得心裡難受異常。她和四哥去京城,看到滿清的貴族子弟佔了前明的府邸宅院,跑馬圈地圈奴,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且不說眼前的百姓遭難流離,就是京畿附近的漢族百姓,也被遷族而來的滿清貴族佔了田地房屋,居無定所。蕭芙有時在心中暗暗發誓,如若自己救助不了這些難民,索性就反了,參加反清復明的義軍去,把漢族的天下奪回來,最起碼,這些百姓還能有個棲身之地。不過,如今清朝大軍勢如破竹掃平中原,統一是早晚之事,她也早就看穿這個結果,是不會逆著天意幫助昏庸的南明小王朝的,只不過有時候真的看不過了,情急之時想想而已。現在,只能用發糧食的方法周濟、救助這些難民了……
她轉身吩咐身邊的一個小頭領把剩下的救濟品送到羊鎮去,就拴了馬,在莫兒鎮安置下來。蕭芙每次來都要住上幾天,同難民同吃同喝同住,聽聽他們的嘮叨和想法,看看他們心心唸唸的是什麼。
難民們儘管生活淒涼,見了蕭芙卻也高興非常,擁著蕭芙到了窩棚中。
「蕭姑娘,白四爺怎麼沒有來啊?」
幾個婆婆嬸嬸們談及了進京城辦事的蕭芙的四哥白歸旗。她們早就看出來了,蕭芙和她的四哥雖然來了就打打鬧鬧的,但是,那是鴛鴦碰頭--感情好。來來去去,就看出了這對小兒女的情意了。
「是啊,四哥也該回來了。」蕭芙未察覺她們暗含的意思,也沒有想到別的地方去,只是心中思忖著。
她還真想四哥呢。當初,她和四哥就是在莫兒鎮認識的。他也是因為戰亂被佔了家邸逃難到此。兩個人在一起討要了幾日的飯食,就都被救到了九風山寨。蕭芙留下了,而白歸旗執意要走,說是大男兒一身武藝定要闖出個名堂,揚名立萬,怎可落草為寇?可是幾個月後,又回來了。謝士昭看他一身的好功夫,只是世道惶惶,英雄無用武之地,就讓他坐了第四把交椅。
「嘻嘻,」蕭芙回憶著,不由得暗自一笑, 「傻四哥,這樣的年月,不落草連安身立命都不能,休說什麼光耀門楣了。」
蕭芙的師傅是個飽讀詩書的博學鴻儒,對明末的宦官當權、小人當道極其憎恨,於是隱逸不願出仕為官,獨善其身。然而,他也對清軍入關揚起戰事導致民不聊生深感痛心,所以教導幾個弟子要明大理,重大義,萬萬不可做出有違道義之事。蕭芙自幼就由師傅帶大,聽從師傅教誨,又有幾個師兄教練武功、琴棋書畫,三教九流、旁門左道也都有觸及,不似其他的小家女兒,只會針織女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相反,她從小明理,遇事向來都有自己的見解和主意,行事也大膽。要是師傅在,絕不同意蕭芙落草。可是而今,世道如此。而且九風已然不是個賊窩子了,救貧濟困,又經營著自己的生意。儘管下面投靠來的分寨時而也打家劫舍,自己也打劫呈給朝廷的貢品,但是,絕不打窮人的主意,還幫助難民建立家園,也算是義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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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風山寨,謝士昭幾個也已經回來了。
「大哥。」蕭芙進門親熱地叫著, 「哎?二哥,三哥沒在啊?」蕭芙環顧了四周,沒有他們的影子,納悶地問道。
「哦,老二到山下送貨去了,剛出山的一批鮮貨。」謝士昭看著賬本, 「莫兒鎮和羊鎮怎麼樣了?」他轉過頭問蕭芙幾天的情況,蕭芙不像幕雲主動交代,而是等著一句一句地問。
「挺好,房子都蓋起來了,地也開了幾百畝了。要想等今年的收成救命,還得一陣子,咱們還得送幾趟糧食救急。」蕭芙拍了拍身上趕路的灰塵,坐下來喝著茶。
「這就好,過一陣子就不用咱們操心了。」謝士昭笑了笑,看了看蕭芙, 「累了吧,回去好好歇歇。」
「嗯,真是累了,哎?大哥,你和二哥、三哥去辦什麼事了。」蕭芙低著頭似乎不經意地問。
「沒有什麼。」謝士昭忙把賬本放下,轉身看著蕭芙的反應。蕭芙正俯身撣鞋子上的塵土,謝士昭見狀,旋而轉過身來又拿起了賬本, 「小事情,以後再跟你說,先去歇會兒吧,都這麼累了。」
蕭芙沒有察覺大哥的舉動,不過,一般幾個哥哥一起出去,必定是有重要事的。她沒有多想,起身笑道: 「好,我去後面了。」又端起茶喝了一口,回自己的臥房了。
謝士昭看著她走遠的身影,想著剛才和二弟、三弟出去聽那個人的一席話,不禁心下也蹊蹺了起來,為蕭芙和四弟白歸旗擔了一絲心。不過,自己和他們處的時間不短了,什麼人,什麼心,他都心中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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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芙就是個閒不住的人,沒人的時候自己就是待不住,不一會兒就又跑到了謝夫人旁邊,跟謝夫人聊天。
「四爺歸了,四爺歸了。」看著嘍噦們湧上了中山腰,報到了謝士昭的寢廳。
「老四回來了,快,老六,咱們去迎迎。」謝士昭忙向內室招呼著蕭芙。
蕭芙正伏在八仙桌上看著嫂子縫小衣服,謝夫人聽見後,忙催著蕭芙快些出去, 「芙兒,我身子重就不下去了,你趕緊去迎迎四弟,替我帶個好。」
蕭芙一聽大哥在前廳呼喚,嫂子也催自己,本來,已經想四哥想了很久,又想逗逗四哥,假裝不去接了。看來,現在不行了,也就馬上整理了一下衣服,隨著謝士昭出了門快步走到了山下。
一個白衣素巾、體形修長、身材健朗的少年正下車指揮著嘍囉們卸下行李,一大堆的箱箱櫃櫃大小包袱被扛上了山。
「老四,這麼久才回,想死大哥了,哈哈。」謝士昭一邊拍了拍白衣少年的肩一邊爽朗地笑著-
那少年回過頭,臉上行路的疲憊卻掩飾不住俊美的面容和英武的氣勢,瀟灑和自信洋溢於言表,笑起來更是讓人覺得親切近人, 「大哥,我也想大哥啊。」少年朗聲道,也擁住了謝士昭。
「哎?芙兒啊,幾月不見,你又……」少年注意到了亭亭站在一旁的蕭芙,話說了一半,又嚥下去,笑了。
「我又怎麼了,四哥?」蕭芙又是得理不饒人的壞笑,臉湊到了四哥的肩膀前, 「又比你多做許多的事,又把你比下去了,是吧?對了,又給你物色了一個好嫂子,哈哈哈哈……」說得自己倒先笑得顛三倒四的。
「就知道你沒什麼正經話。死丫頭,還想誇你幾句呢,現在啊,你沒得聽嘍。」白衣少年一面拿下了一個青布包袱,一面又向忙著搬東西的嘍囉們囑咐了幾句。
轉過頭,看著蕭芙還在笑嘻嘻地看著他,便就盯著蕭芙看著。水晶般的芙蓉秀臉上嵌著一雙如水的黑眸,深邃清澈,俏麗的櫻唇不色而朱,微微笑著,肌膚雪白晶瑩,吹彈可破,美若出水仙子,不覺心頭一動。
蕭芙陡然看到四哥盯著自己的模樣,立刻心頭一顫,略帶薄嗔地轉了個身。
謝士昭看在眼裡, 「哈哈,就知道鬥嘴,到底還是孩子,長不大,到一塊兒就鬥,哈哈。好了,走,快上去吧。」將兩人一擁,一起上了山。蕭芙是孩子的心性,忘記了剛剛生四哥的氣,一路上又不停地和四哥淘氣地說笑打鬧。
「四哥,你不給我找一個嫂夫人,總讓妹妹我操心,果真跟大哥說的一樣,長不大。」蕭芙走在謝士昭的旁邊,料定四哥打不到她,就又笑嘻嘻地和他開「找嫂子」的玩笑。
「還說我,我看你是幾個月不挨揍啊,渾身都不自在,是不是……」白衣少年說道,然後,假意示威地舉起了拳頭。 「再不住口,我就要不君子了。」他敏捷地一抽身,閃身到了蕭芙的身後,抱住了她揚言要打。
蕭芙尖叫了一聲,抽身出來,嚇得跑向前去,先大哥和四哥一步跑到了山上。白歸旗看她小兔子似的躥了上去,放下拳頭,笑了笑,他才捨不得打她呢!
謝士昭和白歸旗看著蕭芙,又彼此看了看,不覺會心地笑了起來。一邊走一邊談最近白歸旗不在時山上的事情。
「……老六也是才從莫兒鎮和羊鎮回來,剛才還說累呢,你看,一見你回來了,就又鬧起來了。」謝士昭對白歸旗說著,笑著,也走到了正廳。
「那莫兒鎮和羊鎮的難民怎樣?沒有因饑貧滋事的吧?」白歸旗低著頭,一臉憂慮地問道。
「滋事?」謝士昭想著以前官員南巡,對難民也用了這個詞,他看了一眼白歸旗,什麼時候這麼官腔了?
「沒有,現在就看天候,今年要是不旱不澇,年春的谷子一種下去,也就差不多能過活了。」謝士昭看了看天,似乎企望著老天。
「那就好。」白歸旗舒展了眉頭。
是夜,山寨又為四當家--白歸旗的歸來洗塵。
酒席散盡,白歸旗踱步到自己的臥房凝望月色,月光如水。他又想起了蕭芙,今天的俏皮樣子,不,是每天的俏皮的樣子,不覺笑著。一道黑色的影子,從庭院中竄入了旁邊的林子裡,白歸旗踱至窗前一望,什麼都沒有。心中自想:怪了,明明有人啊,難道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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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的道、府台重整了官制,前明降官均任舊職,也有不願再為官的辭官回家了。朝廷沿襲舊制,重開科舉取士,許多漢人和滿人子弟都應試擢官。
這天,九風山寨得到消息說是新任道台大人將來撫部安民,謝士昭召集著山上山下大小的當家主事百來餘人商議此事。
「咱們這裡自從先前的馬大人辭官後,就一直沒有人管理。如今新派來的官員,或是滿人或是漢人,定會來山寨算賬。」此言一出,上下嘩然,頓時嗡嗡議論。
九風現在很少與官家「往來」了。以前,卻是一直打劫各地上貢給前明一些自立為政的傀儡小王朝的錢糧,清軍進城在此地征餉的錢糧也多被各個山寨打劫過。前幾個月,蕭芙還和二當家的、三當家的出去劫回了一批滇南要進貢的玉器,香木。這回,這筆賬,新來的道台大人,可能是要算一算了。
蕭芙卻滿不在乎,聽後就發表自己的論詞: 「我們又不是中飽私囊,滿人入關建了朝廷,要是真為民著想,咱們劫的這些東西是要救濟災民的,他就不應該追究。」蕭芙看著大家都望著她,希望她再說些什麼,喝了一口茶後又道: 「再者,朝廷就應該先救濟災民,他倒是先徵糧餉。老百姓肚子尚未填飽,這事應該先緩一緩吧。」蕭芙放下茶,還想要繼續說下去。一抬頭,看見四哥白歸旗正看著她,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頓時不好意思起來,便就正襟危坐,聽著其他各門戶當家的說話,這一動作反而讓白歸旗更覺得她可愛。
「六姑娘說的句句在理啊,咱以前是草寇不假,那是朝廷逼的。如今,又起了個大清國,咱們經營正道買賣,不幹那打家劫舍的事了,他要是再和咱過不去,這可就……」
其他的當家主事也連連說著,不住地點頭示同。
白歸旗凝著眉頭道: 「是啊,滿族當政,根基也日漸穩固,現在絕對不該和他們硬碰。」
謝士昭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白歸旗, 「四弟說得對,不能硬碰。」
「哎,對,大哥和老四說得在理。想我小時候,正趕上滿靼子入關,我本家兩個叔都抓進入了明朝的軍隊。他娘的,好不容易揀了條命回了家。說那滿靼子打起仗來可是又勇又狠哪,還沒幾個回合,就把明朝的軍隊打散了。我看,打硬的是不行。」絡腮鬍子氣憤著,贊同自家兄弟的話。
白歸旗看平時一般不會發言的二哥都說得這麼慎重,笑了笑, 「二哥,難得你今天沒有說又打又殺的啊。」
「是啊,二哥,今天你怎麼沒有舉著刀衝下去砍他們個天黑地暗啊。」蕭芙也捂著嘴笑了起來,和二哥逗著玩。
「好了,現在什麼時候了,大哥為正事著急,還沒商量出個對策,你們兩個就又夫唱婦隨地鬧。」幕雲見他倆如此,故意說著。
蕭芙和白歸旗被說得都紅了臉。
幕雲見仇報完了,低聲探頭問道: 「四弟,你到京城這一趟,京城有什麼動靜是要處理我們這些前明遺民的?」
「對,我倒是忘了。老四,說說你在京城所見。」謝士昭跟睛移向白歸旗等待著,各當家的也都把眼光移向了白歸旗。
「京城,倒是還太平穩妥,漢族親貴大臣也都安置如初。至於邊遠百姓,倒聽說是各府、道台按照民風民俗自行安置,再上報朝廷。」白歸旗緩緩說道, 「我看,咱們現在倒是不用著急,看看新的道台來了是什麼意思,再商議不遲。說句實話,這地盤終究是大哥佔著十多年,又沒和百姓結仇,他怎麼處置,還是要慎重的。」
謝士昭看了看出語謹慎的白歸旗,點了點頭, 「好,也是,各當家的就先回去打點妥當,看看信兒再說吧。」
眾人散去,謝士昭盯望著白歸旗的背影,出了會兒神,走到後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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旎清湖畔,安坐著兩個俏麗的身影。
一個是蕭芙,另一個是忽而哥克族的羨敖答德,也就是公主。
蕭芙來山寨的第一年,失足掉進了旎清湖,正好羨敖公主出來遊玩,把蕭芙救上岸。按照蕭芙的性子,是有恩必報的。可是,當時她身無長物,衣食得飽還是個問題,這個恩,也就記在了她的心裡。
蕭芙自那時和羨敖成了好友,經常來往於此。
「蕭芙,最近可好啊?」羨敖笑著問她。
「我還好,哦,清軍大掃殘寇已經進軍滇北了,你們部族現在有何打算?」蕭芙嘴中叼著一根蒲草,歪著頭看著小自己兩歲的羨敖。
羨敖歎了口氣, 「我也不知道。前幾天阿答說清軍肯定是要我們臣服的。明朝初年也是這樣,後來,朝廷日漸敗落了,我們才得以又重新立了部族。阿答說,族人不能再受人欺負了,不能再……」羨敖滿是憂鬱,還沒有說完,蕭芙就打斷了她的話。
「你們還受人欺負?」睜大眼睛,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
羨敖看著蕭芙瞪著大大的眼睛迷惑的樣子,覺得好笑, 「是啊,我們忽而哥克部族又不是很強大,其實就是守著山上的特產和外界換些用品衣食。也就是幾十年前,我們還要每年都進貢獵皮、野鹿、野壕、寶石,玉鑽……好多好多東西給朝廷。阿答說,換了朝廷不換禮,他們肯定還要吃我們的肉,喝我們的血。」
羨敖說到這裡,低頭不語了。「肉」和「血」字她說得很輕,但是,卻顯得很痛苦,只是手中玩弄著蒲草。蕭芙也聽見了,心如針刺般。
蕭芙看著她,她心存的太平盛世時的朝廷,應該是愛民如子的。而今,她親耳聽到,即使朝廷沒有敗落的時候,竟然也讓百姓如此難過。雖然是異族人,卻也……她沒有再阿什麼,再問什麼都讓她心裡更加難受。
她們靜默了一會兒,蕭芙凝望著羨敖,忽然一個念頭騰起--這個異族的小姑娘,和她的族人一樣善良淳樸,終日在世外桃源生活。自己要是能有一個像羨敖的阿答那樣的父親,有個家,該多好啊。蕭芙望得出了神兒,不覺心頭一涼,有種失落又孤寂的感覺。
夕陽已垂,羨敖要回去了,蕭芙拉著羨敖的手, 「羨敖答德。」
羨敖「撲哧」一笑, 「你什麼時候這麼正經了?都好幾年沒叫我羨敖答德了,還鬧著玩,阿答說現在外面亂,不讓出來,我就三個月後再來找你吧。」
「羨敖答德,」蕭芙還是叫著羨敖的尊號,沒有笑,神色凝重,神情鄭重, 「你救我一命的恩,我一直記得。你們如果有難,我肯定不會坐視不管。」
羨敖眼中帶著淚光, 「我知道你的心,我知道。不管怎麼樣,咱們都是好姐妹。」羨敖登上了車,向蕭芙揮手作別。
「放心,我肯定會幫助你們的。」蕭芙大聲向走遠的車子喊著。
羨敖擦著淚, 「蕭芙,謝謝你,我走了。」漸漸遠去了,消失在夕陽的光景裡。
蕭芙獨自一人在湖邊走著,想著方纔的話。是啊,不管朝廷怎麼換,還不是都要供著皇族貴胄們吃喝玩樂。以前,她還想,現在世道亂,所以要劫要搶,以後清朝一旦穩固,有道明君當政,她就斷然小會再做盜匪了。現在看來……蕭芙跨上的馬,揚鞭欲行。
耳邊幾聲昂揚馬嘶, 「哎,在這愣著幹什麼呢?傻妹妹。」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到了蕭芙的耳朵裡。
「四哥,你在這裡幹什麼呢?」蕭芙高興地策馬過去,兩匹馬緊緊地靠在一起,雙馬並轡,蕭芙靠到白歸旗的臂旁, 「好啊,是不是跟蹤我啊?」話一出口,又頓覺羞澀。
白歸旗低頭看著她翦水般的雙眸,微翹的櫻唇,心中又一陣蕩漾,想逗逗這個心中的可人兒,故意不理這片情意。
「我剛剛到常塘鎮去了,回來想在旎清湖轉轉,就跑到這裡來了。」他一策馬,假裝沒注意蕭芙的失態,「時間也不早了,傻姑娘回去嗎?」白歸旗策馬跑在前面,回頭朝蕭芙笑了笑。
蕭芙粉臉紅撲撲的, 「回去啊,當然回去。」看四哥沒有注意,還暗暗竊喜,也前行了, 「大哥讓你去的?」
「不是,我是去常塘看看幾批貨,是我那一分寨的。」白歸旗笑著, 「現在分了各自的寨子,就各存其活了,什麼也都要自己照看著。」很疲憊的語氣。
「那是大哥不疼你,大哥對我好,說讓我再跟他兩年。」蕭芙得意地笑著,突然間又靜默了,白歸旗不知何故。
「四哥,你說,滿人的朝廷,能讓那些受苦的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嗎?」
白歸旗看了看她憂鬱的小臉,她也這麼問?白歸旗想起了剛剛在常塘見的大批難民。他也是特意去發糧草的,只是這些糧草不便和大哥說明來由,就瞞了蕭芙。
「會,應該會,他們看著明朝的滅亡,應該想到不給百姓好日子,百姓就會反了。」他堅定地回答蕭芙,彷彿承諾著什麼。
「我也覺得。」蕭芙終於露出了她特有的微笑,蕩人心懷。
如火的夕陽披灑在蕭芙的身上和臉上,蕭芙更顯得颯爽,兩人慢悠悠地騎著馬碎步。
白歸旗的眼光一直盯在蕭芙的臉上, 「真是世間尤物。」白歸旗不禁想到,他控制不了自己不想她。
「傻妹妹--」白歸旗笑著轉頭向蕭芙挑逗。
「啊?什麼事?」蕭芙一副無心的樣子,兒女情長的事情離她似乎還很遠。
「哦,沒事,看你傻乎乎的。」白歸旗回過了身,他喜歡她這樣的不諳世事,使勁拽了下韁繩, 「駕,再不快點就要趕夜路了。」
蕭芙聽見他前面說的那句傻妹妹,剛要生氣,見四哥已經跑到了前面,於是追了上去。
「臭四哥,你別走。」
陽光撒在了他們揚起的灰塵上,閃爍著金黃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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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我們回來了。」白歸旗走進正廳,時候不早了,謝士昭卻還沒有休息,在看賬本,於是打著招呼。
「哦,回來了,怎麼樣,買賣進行得還順利?」謝士昭沒有抬頭,問了一句,又察覺蕭芙靜靜地走進來,覺得詫異,於是轉頭向蕭芙打趣: 「哎?怪了,今天沒有鬧著回來啊。」
蕭芙心中還為朝廷和難民的事情憂心,不自在地一笑,還是那副小孩神情, 「哼,我不跟他一般計較。」便坐下了,出著神兒,就連白歸旗打趣她是小憂仙兒,她都沒有爭執不依。
「對了,今天,楊員外的家眷到這裡來看一些玉器,和你嫂子聊起來,說到了你,看他們意思是想把女兒嫁過來,結成親家。你嫂子可是想為你保一門親事啊。」謝士昭看今天耳根「清淨」,就喝著茶,成心找找茬兒,似乎不經意地說道。
白歸旗剛想說什麼,蕭芙不禁呆了,先搭了一言:「誰?給誰?」眼睛卻盯著白歸旗。心裡想,千萬別是四哥。不知道為什麼,她不希望是白歸旗,不是不希望,是壓根兒就不想是他。
「還有誰?你三哥有心上人,你是個女兒家,寨子裡就這麼幾個人,我能說誰?」謝士昭喝著茶水,似乎漫不經心地說。
蕭芙心裡一顫,頓時覺得難受,她看了一眼四哥。四哥不在的時候,她就總想著四哥回來時要怎麼和四哥鬧著玩。四哥回來了,她就想和四哥打打鬧鬧,鬥鬥嘴,而且還總說讓四哥找一個嫂子。可是現在,心疼,難受,好像要跟四哥生離死別似的的感覺。現在,她的腦袋裡全是四哥平時那種無可奈何的寵溺的笑,對她無可奈何的一種嗔怪。她最喜歡把臉貼近了四哥說話,讓四哥看著下面的她,她就有種歸屬的安全感。
蕭芙心中一幕幕閃著這些畫面,她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她知道,她不想讓另外一個女人像她一樣整天圍在四哥的旁邊。
「員外的女兒,必定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又不懂咱們的規矩,四哥行走天涯慣了的,那豈不是累贅?」蕭芙低頭弄著茶盅,彷彿自己只是無心說的一句話。
「哎?你不是常說要給你四哥物色一個賢淑的嫂子,怎麼了,現在又不想找了?」謝士昭見狀,故意笑著逗蕭芙。
「是要找好的才行,如果是個大家的小姐,來了寨子自己憋在屋裡,和我們誰都不親近,怎麼幫四哥經營活計?倒不如不娶得好。」蕭芙還是自己說著。
「好了,四哥的事情,還是要家中的長輩來定,我在這裡多操心不是也只能說說。」蕭芙見大哥沒有答她的話,只是笑著,也覺得自己言語唐突。
自己怎麼會說這樣的話?可是,心又煩得很。她最後說的這句,明著是說她自己只有說說的分,暗中是說謝士昭即便說了,也應該是說說而已,她惟願如此。
白歸旗在旁邊靜靜地看著蕭芙的一舉一動。蕭英察覺四哥一直沒有說話,心裡也難受,四哥怎麼就不說話呢?四哥以前就對她說過,他不想找一個深門大院的小姐為妻啊。蕭芙心中老大不痛快,也不看白歸旗一眼。
「我累了,我要回去了。」蕭芙放下茶盅,逕自去了後院。
「哎?還沒見老六和你這麼悶頭不語過,以前你倆在我這裡一坐,就要鬧個沒完沒了,今天怎麼不鬧了?」謝士昭故作糊塗,看了一眼白歸旗, 「老四,今天你真的惹著她了?」
「沒有。」白歸旗站起身向外望了一下蕭芙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開心的笑意,芙兒,芙兒,他默默地念著蕭芙的名字,我就知道你不是個木頭美人。你的心思,我現在懂了,我的心意,你也要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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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謝士昭房內的燈還亮著。窗前兩個影子悄悄地商量著什麼,依稀聽見謝士昭的話語: 「……老四和老六,倒是段好姻緣,可是……」聲音越來越低,外面秋風襲來,天冷了。
一夜秋風吹黃了落葉。
謝夫人一早就到了蕭芙的臥房, 「芙兒。」
「嫂子,你怎麼來了?又不方便。」蕭芙連忙去扶。
「嗯,就是比才來的時候是漂亮多了。」謝夫人看著蕭芙,笑著誇讚。
「一來就混不著邊的話,您這是怎麼了?」蕭芙撒嬌地嗔怪。
「是啊,我這是不著邊際的話,你就別往心裡去啊,我走了。」謝夫人佯裝起身要走。
「哎呀,嫂子,一來就要走,好像我這有刺似的,看你還老是和我鬧。」蕭芙不依地說。
「沒有刺,可是,有醋罈子。哎呀,我可受不得這麼大的醋味兒,要走的,一定要走。」謝夫人笑著執意要出去。
「嫂子。」蕭芙重重地又撒嬌叫了一聲。
「好好,我不和你鬧,你大哥昨晚和我說了件事,我倒是也覺得是樁齊全的美事。這不,就找你來了。」謝夫人拉著蕭芙的手,滿面笑容。
「我哪有什麼美事,倒是四哥,注定要有美事了,還是嫂子你保的呢。」蕭芙起身,噘著小嘴,又不想讓嫂子看見,就背過身去給嫂子倒茶。
「看,我說是哪的醋味兒,原來就是你這兒的啊。」謝夫人又打趣著,和身邊的丫鬟一起笑了起來,又向旁邊道: 「我不方便,你們過去聞聞你們六小姐身上到底灑了多少醋,這麼大的酸味兒。」說罷,又笑個不停。
「嫂子,」蕭芙將茶盅塞在謝夫人的手裡,小好意思極了,也覺得自己是有點……平時伶俐的小嘴現在卻不知說什麼好,於是,坐下不依地說道: 「你們都笑我,都笑我,臭嫂子,以後不和你好了。」
「我們的小丫頭生氣了吧,不和我好了,咱們不信你的話。越是說不和誰好,就越是想和淮好,是吧?」謝夫人倒是笑著一針見血地問。
「哪有?我是真的討厭四哥的,就是不想四哥找一個不好的妻子。」蕭芙掩飾著嘟囔。
「哎喲,我可沒說過四弟的一個字,你怎麼知道我是為著這個來的?」謝夫人覺得自己不用問了,這件事明擺著的了。
「我……」蕭芙無話可說。
「不好?人家的女兒可是好得很呢。」謝夫人故意揚聲說道, 「知書達禮,賢良淑德。」
「那有什麼,是個女兒家都會的。」蕭芙突然間坐著不說話了,她心裡是難受的,她覺得這樣辯解也是難受的。她生而有種感覺,她和四哥就是應該在一起,根本就不應該有這樣的事情讓她這樣辯解。唉,可是現在……
謝夫人看著蕭芙,也是一個於心不忍,將蕭芙拉到身邊, 「好了,嫂子不逗你了,要是讓你嫁給四弟做夫人呢?」
蕭芙心裡一驚,或許,她是想等這句話。但是,現在聽見了,又不知道回答什麼好。臉一紅,坐了下來,撒嬌地伏在嫂子的懷裡,悄聲問道: 「真的?嫂子不能騙我,那四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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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看見老六昨天那彆拗勁了吧,我看這婚事趁早辦了就得了。我找個黃道吉日,先定了婚事,就了了你們兩個一樁心事了。」謝士昭當著絡腮鬍子和幕雲的面對白歸旗宣佈。
「好啊,好啊。這可是幾年來咱們寨子的頭一樁大喜事啊。」幕雲拍了拍白歸旗的肩膀大笑,看樣子是想看好戲了。
「哎,三哥,你別著急,有了這樁,你那樁不也就齊著辦了算了,還是讓大嫂給牽線,也了了你的心事。」白歸旗也壞笑著對他說,不時看著旁邊,原來夢兒也在,聽見此話,一轉頭跑到裡屋去了。
「我可是看見你們在後山幽會了好幾次了。」白歸旗見夢兒回去了,轉過身,接著大笑。
「對,對,咱們就來個雙喜臨門,好,好,好。」絡腮鬍子一邊喝酒一邊也笑哈哈地附和。
「二哥,你說的,還差那麼一樁。」白歸旗像是想到了什麼,又笑。
「哪樁?」
「咱們是得湊他個三喜臨門,大哥眼見又要當爹了,揀日不如撞日,咱們就等小侄子出生的那一天,一塊辦。」白歸旗望著謝士昭接著說了下去。
「好,好。」謝士昭也拍手叫好, 「就三喜臨門。」
大廳裡一片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