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目標建築物,他緩緩、緩緩地將車停下,看了下表,差十分八點整。
「唉,醜媳婦還是得見公婆的。」他悶聲自語。「或者該說……委屈小經紀人總是得見冷酷大少爺的……唉。」
下了車,推開鐵門,拖著無力的步伐走過別墅前庭,站上門前台階,深呼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按下門鈴。
一分鐘後,門像是很驚訝似地被打開,藍媚兒訝異地瞪著眼前的訪客。「咦!還真的有人耶……」她還以為自己聽錯門鈴聲了。
「咦!」林政衛的驚訝程度不會比她少,甚至猶有過之--這裡竟然會有另一個人存在,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還是……他在作夢?
「真的人耶……」由於太過驚訝竟然會有人來訪,她不小心伸出手捏了他的臉一把。
「會痛!」林政衛也同時訝異地發現這個事實,證明這不是夢,他沒有賴在被窩裡不肯起床面對事實。
「你沒定錯地方嗎?」她問。
她的問題教他也不禁轉頭環顧四周,努力確認著。這才發現庭院草坪似乎與以往來時的情況大不相同,變得整齊又漂亮清爽,他開始不確定了……可是這裡是這條山路上唯一的別墅啊……難不成他一開始就走錯路了?
愣愣地指著草坪,他無辜又無奈地低語:「草……不一樣了……」
「那當然!那是我整理的。」昨天她可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整理好的哪。
「這裡……是顏家的別墅吧?」他小聲地確認著。「我是來找顏少爺的。」
她揚眉。「你是他朋友?」
「不是,我是顏少爺的經紀人,我姓林,林政衛。」
「經紀人?」她不禁提高了音調。「他是做什麼的?需要一個經紀人?」
「他--」林正衛正想回答,卻突然想到現下怪異的情況。「可是……等一下,請問你是哪位?」
她昂起頭,驕傲地回答道:「我是這裡的女傭。」
「女傭?」他張大了嘴,差點沒把下巴給掉下來。「顏少爺竟然願意與另一個人同住?」或者可以說……竟然有人敢跟顏少爺同住?」不自覺地把驚訝給說出了口,畢竟這兩點都同樣教人感到驚詫萬分。
藍媚兒可以理解他的驚訝,但還是忍不住因他的表情而發噱,笑道:「所以我很了不起啊。」
他贊同地點頭,而且忍不住流露出同情的眼神。「你在這裡……很辛苦吧?」
她忍不住又笑。「怎麼聽起來你也像是受害者之一?」
他差點沒迸出兩行清淚。「我--」圓圓大頭正想給他用力點下去,卻發現她身後的暗影中突然閃進一個身影,差點沒把自己的舌頭咬下當場吞進肚裡,因為那個身影在被發現的下一秒就出聲了--
「你是來這裡調戲女人的嗎?」
「嚇?!」藍媚兒嚇了一大跳,驚轉過身猛拍胸口,用不著看清來者何人就已經衝口罵道:「你上輩子是貓嗎?!走路從不發一點聲音的!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這樣嚇人了?!」
顏之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冷道:「是你自己在這裡擋路。」
「我擋路?」不顧他如同昨日的一臉冷然,她氣道:「我現在是在接待來找你的客人,不然剛才門鈴響時你不會自己來應門啊?!」
管他冷若冰巖,她昨天已經忍受這樣的他大半天了,現下是新仇舊怨一起總清算,她不想再繼續忍氣吞聲了。
「我來了,所以你可以讓開了。」顏之介依然冷道。
「那你也要客氣一點啊!更何況嚇到了人至少也要懂得說聲對不起啊!」她仍舊不客氣。
林政衛原本同情的目光霎時轉變成崇拜的閃閃發亮,竟然……竟然有人敢對著顏少爺大吼耶!好神奇、好厲害、好崇拜……她真是她心目中的女神啊。
「你倒是看戲看得有趣。」
一道冷光突地射向圓圓大頭,林政衛立時如同遭雷擊般的小小樹苗應聲而斷,頭低得快貼到脖子,囁嚅道:「沒……沒有……」
「你罵他做什麼?!」見林政衛被罵得一臉驚恐又呆滯,藍媚兒看不過去,挺身上前,替他出氣道:「你別以為他是你的什麼經紀人就可以任意欺負他!」
冷眼微微瞇起,諷道:「那他又是你什麼人?你這樣護著他?」
「素昧平生。」她理直氣壯。「但我的個性就是這樣,路見不平就想要拔刀相助!」
他冷冷一笑。「你倒是很閒,都自顧不暇了,還有餘力去管別人的事。」
她抓過林政衛,一副同仇敵愾的模樣。「因為我和他有共同的敵人,兩個人加起來的力量絕對勝過一個人。」她學他冷笑,但看起來卻呆了好幾分。
「是這樣嗎?」他又低又緩地問道,眼角斜光刺針般輕刷過圓圓大頭。
林政衛倒吸口氣,趕緊退離藍媚兒三大步遠,支吾道:「沒……沒有,我沒有和她同一陣線。」
藍媚兒轉頭皺眉低叫:「喂!你真是太不夠義氣了,這麼快就劃清界線?!」
「我……你就體諒我只是個小小經紀人,萬一惹顏少爺不高興,我的工作就不保了啊……」林政衛哀淒道。
顏之介冷冷一勾唇。「看來你已經失去你的盟友了。l
「哼。」她昂起頭挺起胸。「就算單槍匹馬、孤軍奮戰,我還是不怕你!」
他又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突然一語不發繞過她往門外走去。林政衛一驚,趕緊邁開腳步跟上。
最後回過神的藍媚兒只好站在門邊叫道:「等等!你要出門?」她現在才發現這件教人驚訝的事。「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聽見藍媚兒的叫聲,顏之介忽然停步,害得林政衛差點撞上他,半轉回頭應道:「晚上。」就又邁開腳步往林政衛的車子走去。
一直到車子的身影消失在車道上,藍媚兒才想起--「到頭來,我還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麼的……」
經紀人……他是演藝人員嗎?哈哈!顏之介如果是藝人,依他那種惡劣的個性,肯定忙壞一堆人。那如果像昨天或今天早上這種冷酷的樣子呢?嗯,那肯定凍壞一堆人。
一個人在那裡胡思亂想了半天,突然想起後花園小屋中的那架鋼琴,不覺低語:「不會吧?他不會也彈鋼琴吧?」
「我很可怕嗎?」車上,顏之介看著飛掠而過的風景,忽然問道。
林政衛連續看了三次後視鏡才相信顏少爺是在對自己說話,而且問的問題……好可怕啊。
他清了清喉嚨。「不……不,怎麼會呢,您怎麼會可怕呢?哈哈。」他笑得好幹。
顏之介漫不經心地問:「你怕我?」
「不!」林政衛趕緊否認。「不,怎麼會呢,我一向敬畏您啊。」
顏之介看一眼後視鏡,低緩道:「我最痛恨欺騙我的人。」
林政衛嚇得又開始冒汗,結巴道:「我……我……我的確怕您……」他覺得自己正站在斷頭台上。
「很多人都怕我,對吧?」
圓圓大臉霎時揪成一團肉包子,小心措辭道:「嗯……是有這種說法……」
「那她為什麼不怕我呢?」
「誰?」林政衛愣了下才想到。「剛才那位小姐嗎?」
「你不也聽她自己說了?她不怕我。」
「對啊……真是……這樣實在是……」他正想著該如何回答,卻不小心從後視鏡中發現顏少爺的唇邊好像掛著一抹笑,就這樣當場嚇得忘了說話。啊啊啊!當顏少爺經紀人的這一年多來從沒見過私底下的他會這樣笑,他一向只有在上台後才會像變了個人似的笑啊……好……好可怕啊。
晚上,藍媚兒正安穩地邊看電視邊吃晚餐時,聽見車聲隆隆駛近,她往窗外看一眼,心想應該是顏之介回來了。
她想了下,還是站起身去開門。車只開到大門外,她看見顏之介下了車,開了門走過庭院,手上好像提了個東西。
隨著人影愈走愈近,她的眼睛也愈瞪愈大。
看見她,顏之介笑開一張臉,遠遠就朝她揮手。「我回來了。」
她瞪著愈來愈放大的溫和淺笑。「你……」
「我怎麼了?」他笑,走進屋內,聞到一陣面香。「啊!你已經吃晚餐了?我帶了好吃的外賣回來給你呢。」他舉了舉手上的提袋。
她閉了閉眼,覺得頭又開始痛了……惡劣、冷酷、溫和有禮,一天三變的他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啊?再這樣下去,她肯定會被他搞到神經衰弱……
他放下手中的提袋,看見桌上吃了一半的面,笑道:「我看那碗麵你就別吃了,過來嘗嘗我買的燒鴨吧,這家店做得很好吃。」
她無力地關上門,心中連連哀歎自己的歹命。雖然溫和有禮的他是其中最好相處的,但心中愈滾愈大的疑惑卻像壓在夏季天空中的大片烏雲,惹得她怎麼也舒坦不起來。
她坐進沙發,看著他將塑膠袋打開,一一拿出裡面的食盒,修長的手指、修剪整齊的指甲,動作優雅而流暢,他的左手食指有一個舊傷,泛白的新月形傷口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看著看著,她突然發現,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且輕鬆地觀察他,每每針鋒相對時她只顧著戰鬥,根本沒好好觀察過他,現在她才發現他的手顯然是一雙鋼琴家的手……
心思轉了一圈,心下有了計量。既然現在的他是最好相處的,那也許可以從他口中問出些什麼……
她狀似不經意地開口道:「你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看她一眼,笑。「怎麼這麼問?」
「你的心情好像很好?」
他又一笑。「我的心情一向很好啊。」
她聳聳肩,指了指他排了滿桌的燒鴨與小菜。「可是你很少對我這麼好。」
他仍笑。「難得下山一趟,當然得帶些好吃的回來給你啊。」
他在迴避話題,她聽得出來。
看著他的笑容,她心中隱隱有些古怪……還沒細想分明,話就這樣從嘴裡問了出來:「你真的是顏之介嗎?」
他的動作停頓了一秒,隨即笑道:「當然是啊,不然我會是誰?」
太可疑了!那笑……分明像在掩飾些什麼。她雙眼一瞇,內心迸出金田一推理犯罪時的熊熊熱情,趕緊接著問:「你和顏之懷是雙胞胎兄弟對吧?」
他沒有回應。她續道:「雙胞胎的個性有可能南轅北轍,而這幾天你的性情就像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所以……」她像快破案的警官般哼哼笑了兩聲,一針見血地指出:「你其實就是顏之懷,對吧?」
聽到她的推斷,他忽然噗哧一聲,隨即放聲大笑。「偵探小姐,你電視看太多了。」
他一直笑個不停,她內心的熊熊火焰也就被這一盆冷水澆熄了。扁了扁嘴。「如果你不是顏之懷,那你倒是說說看,為什麼你的個性三天兩頭的變?而且還變得那麼多?」
他優雅地攤攤手。「人生本來就充滿了變數,情緒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掌控得很好。」
她雙眼瞇成兩個一字型,咕噥:「不想回答就說一聲,淨在那裡拐彎抹角。」
既然他不想說,那她也不想浪費精神與他無謂的廝纏下去;何況美食當前,她沒必要與自己的肚皮過不去,便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他看她一眼,道:「你慢慢吃,我先回房休息了。」說完,便轉身往樓上走去。
她斜眼瞟著他的背影,納悶半晌,突然又問:「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他在樓梯口停步,停了三秒才回過頭,笑道:「當然是彈鋼琴啊。」
直到身影消失在樓梯盡處,她心中的古怪仍舊盤桓不去,嚼著甜美多汁的鴨肉,喃喃低念:「果然有問題……」
一直到她上床睡覺,她都沒有再見到他。
半夜,藍媚兒驚醒了過來。
月光明亮,照得整片地板閃閃發亮。她擰眉,豎耳傾聽……果然在深夜中傳來詭異的低嗚聲。她掀開被單輕輕下床。今天足夠的休息使她有力氣與精神決定一探這夜半怪聲的原因。
輕手輕腳地走在長廊上,邊仔細搜尋聲音來源,發現顏之介房中有動靜,她雙眉鎖得更緊,走到他門前將耳朵靠在門板上側耳傾聽……門內傳出像是很痛苦似的低嘶,她心一縮,抬手敲門,輕叫:「顏之介?」
沒有回應,但痛苦的聲音停頓了下來。她更加確定發出那聲音的是顏之介。她再度敲門,多加了幾分力氣,喊道:「顏之介,你還好嗎?」
「走開!」門內傳出低吼。
「你身體不舒服嗎?」
「不要管我!」
「我去替你叫醫生來吧!」她不放心地喊道。
「不必!你不要管我!」吼聲益形加重,聽起來也愈形痛苦。
她拍打門板:心中有些莫名的慌張。「你至少把門打開讓我看看你的情況啊!」
「滾!」拉長的低吼像拒絕所有善意。
她臉一凜。「不開門是嗎?好!」
她霍然轉身,三步並作兩步咚咚咚地走到儲藏室翻出一把大鐵錘。「我自己想辦法進去總可以吧!」
然後又咚咚咚地走回顏之介房門前,喊:「我下最後通牒,你開不開門?!」
「叫你滾沒聽見嗎?又回來幹嘛?!」
她高舉鐵錘。「我這個人啊……最看不慣『故步自封』的人!」說著,鐵錘也隨即落下。碰碰碰猛力敲打著門把。反正這裡是荒郊野地,吵不到半個鄰居,執意要將門鎖敲落,好把門打開。
「你在做什麼?!」突然,門啪地一聲被打開,顏之介就站在門口,怒焰沖天地質問她。
「你才在做什麼咧!」她毫不懼怕地吼回去。「問你怎麼了也不說,叫你開門也不聽,你才是那個該說明些什麼的人!」
她邊吼邊不忘上下察看他的情況,發現他像是憔悴了十倍,額上青筋隱隱浮現,眼中滿佈血絲,她心頭驀地像被什麼東西壓住似地有些沉重,擔憂的表情全顯露在臉上。
他眉頭糾結。「好,你現在看到了,我很好,你可以回去睡覺了。」說著,就又要將門給關上。
她擋住門不給他關上,道:「你分明在說謊,任誰看見你現在的樣子都不可能說你很好,更何況你的聲音聽起來好痛苦……你到底怎麼了?」最後一句,她特意放軟了語氣問。
他瞪她,憤怒又不解。她到底來這裡做什麼?確定他是死是活?還是他的聲音吵到了她?
「我不會再吵到你,既然你已經確定這裡不會發生命案,那你就該乖乖回去睡覺,不要管那麼多。」他冷道。
「這不是吵不吵的問題,你這樣的情況怎麼可能教我就這樣放著不管。」
他瞪她。「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管。」
她回瞪他,簡單卻清楚地說道:「不行,我沒辦法不管。」
說真的,她也知道自己這種愛管閒事的個性很糟糕,媽媽就常對她耳提面命,要她懂得明哲保身,但……每當見到不合情理的事情時,她就是無法坐視不理。朋友都說她太心軟,也太有正義感,媽媽則說她太笨;說到底,其實就是很簡單的一句--她無法不管。
兩人就這樣各據門裡門外,像在角力似地互瞪著對方。過了好一會,顏之介又怒又無奈地說道:「你從不死心是嗎?」
「個性使然。」她簡潔有力地回答。
他無聲歎了口氣。「我只是頭痛。這答案你滿意了嗎?」
她不滿意。「有藥嗎?我去拿藥來給你吃。」
「這種頭痛……」他驀地停住了話,因為他忽然發現,他的痛楚似乎已經沒有那麼劇烈,以往,都得痛好幾個鐘頭的。是什麼原因使他不再頭痛?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怎麼了?」發現他又皺眉,她擔憂問道。
他看她一眼,是因為注意力被她轉移的關係嗎?他不確定,但從她出現之後,頭痛的確就有趨於緩和的跡象。
「你還好吧?」見他沒回答,她又問了一次。
他搖搖頭。「這種頭痛沒藥醫的。」
「沒藥醫?你有去看過醫生嗎?」
「沒有用的。」他轉身走進房內,放棄與她爭執下去,痛楚已經耗去他太多精力,他現在需要的是休息。
她跟著走進,不死心地說道:「怎麼會沒有用?至少能診斷出自己頭痛的原因,然後做進一步的治療啊。」
他在床沿坐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道:「反正我現在已經好很多了,你可以回去睡覺了。」
她自然而然地在床對面的長沙發上坐下與他對視,一臉認真地說道:
「等等,我們還沒討論清楚--那你有沒有試過什麼方法可以減輕頭痛?比如說……你有沒有試過指壓?聽說指壓可以舒緩頭痛。」
「沒有。」他頗有耐性地答道。
「那……冰敷?熱敷?針灸?芳香療法?聽心靈音樂?」
看著她認真的表情,他忽然有種很久不曾有過的……放鬆感。真的是很久、很久不曾感覺到的哪……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她舉手在他面前揮了揮,他怎麼像呆掉似動也不動?
目光焦距回到她身上,他道:「如果你說的每種方法都得試一次,那我肯定會被你弄得更頭痛。」
她聞言,怔愣了下,正想著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說笑,他就已經笑了起來,好像也為自己所說的話感到好笑似的。雖然只是淺淺勾起了唇角,但那的確是她從沒在他臉上見過的……放鬆的表情。這也才發現,現在的他雖然脾氣同樣差,但似乎無害許多,而且對她而言,此時的他遠比今晚剛回來時那種油腔滑調的他還來得真實多了。
「不過……」他忽然詭異一笑。「我剛剛知道了一種方法。」
見到那種笑容,她鬆了一口氣,低念:「總算恢復正常了。」對嘛,這種要陷害她的笑法才是正常的他啊。
「你說什麼?」
「沒。」她擺擺手表示算了,問:「什麼方法?」
「你在這裡陪我。」
「好。」她很乾脆地一口答應。
反而是他訝異了。「難道你不怕我吃了你?」
「不會。」她肯定地說。
他瞇眼。「你憑什麼這麼信任我?」
「才不是信任你,我是相信自己的自我保護能力。」說著,還揚了揚手中的大鐵錘。
他笑起。「說的也是。」
「不過,話說回來,你確定我在這裡你就不會頭痛?」這是主要重點。
他看她一眼,點頭。「至少到目前為止是這樣。」
她定定看著他的表情一會。「好,我在這裡陪你。」
說著,她便站起身住房外走去,幾分鐘後拿著枕頭與棉被又走回沙發。山區早晚偏涼,她可不想感冒。
「晚安。」她躺進沙發,為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準備睡覺。她的作息一向規律,更何況處理完「夜半怪聲」這個事件,整個人放鬆下來之後,困意已經開始襲向她。
「你不能就這麼睡著。」他仍舊坐在床沿看著她。
「為什麼?」
「因為我睡不著。」他說得十分理直氣壯。
「數羊啊。」她懶懶地回道。
「沒有用。」
「那不然數兔子。」
他笑了聲。「那也沒用。」
「那不然能怎麼辦嘛……」她的聲音已經因為想睡而顯現出不耐煩的跡象。
「你沒聽過送佛要送上西天嗎?既然你不忍心看我頭痛,那你怎麼會忍心看我失眠?」
她從瞇瞇眼的細縫裡看他一眼,無奈歎口氣。「不然我哄你睡覺好了。」
他一時反應不過來。「什麼?」
她無奈爬起身,使力拉過長沙發,將之拖到床邊一公尺處,然後站到床沿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揮揮手道:「來,躺好好。」
他揚眉看她進行這一場「搬運工程」,又聽見她的「命令」,原本心中有些無法理解的不快,但一看到她那種愛困得要命的表情,不知怎地,他竟然會想笑,而且竟然覺得她好……可愛,於是便依順她的指示,乖乖躺下。
「好,很好。」她點點頭,語氣是讚賞加誘哄的。「來,現在把被子蓋好好。」
她儼然是個保母的語氣與姿態,讓他覺得自己突然變成了五歲小孩,心裡古怪到極點;但這一切情況彷彿理所當然,而且他也實在好奇她會用什麼方法「哄」他睡覺,於是就這樣再度聽從她的指示乖乖拉過被單蓋好。
「很好,很乖。」她伸出手像哄小孩般的拍了拍他,然後轉身也跟著躺進沙發中蓋好被子,側身看他,愛困地問道:「好,你有沒有想聽什麼故事?」
他瞪著她的小臉看,啞口無言。
「沒有啊?」她當他沒意見。「沒關係,那我就說一個保證精采的故事給你聽。」
沒想到她真的打算講故事給他聽,他揚了下眉,好整以暇地決定聽聽她到底要講些什麼。
「從前、從前--」她微頓,「你知道的,所有故事的開頭都是從前、從前,可是事實上呢,這個故事的發生年代完全不可考,人物背景呢……說起來也不算是真實的人……而是三隻小……豬……」她聲音慢慢變小,並細細緩緩地停在最後一聲。
「然後呢?」他出聲提醒,側身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好「看著」她說故事。
「然後?」她被喚醒,睜了一下眼又緩緩合上,似乎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道:「然後……從前、從前有三隻小豬……他們說好了長大後要跟著海盜船一起出海去尋找寶藏……可是沒有船怎麼辦?於是大哥就用草編了一艘船,二哥就用木頭建造了一艘木船,小弟呢……他比較聰明,他覺得草跟木頭都不堅固,於是就用磚塊跟水泥砌了一艘又大又堅固的船……」聲音又緩緩漸止。
「然後呢?」他又出聲。
她已經想睡得連睜開眼都懶,直接續道:「然後他們就在海上遇見了七個小矮人……而且壞巫婆和大野狼……和小紅帽裡同一個大野狼的那個大野狼也跟著出現了……」
「然後呢?」
「王子出現,拿起玻璃鞋打跑了壞人……大野狼吃掉了毒蘋果……」
他這次故意不應聲,唇邊逸出一抹興味的笑,打算實驗看看--果然不出他所料,三秒鐘後,她自動自發地又繼續說下去:「買火柴的小女孩點起火柴……最後豌豆終於停止生長……我們也終於可以安心睡覺了。」也表示她故事說完了,她可以好好睡覺了。
語畢不出三秒鐘,已然傳出她輕淺的鼻息,她真的完全睡著了。
他沒有再出聲喚她,決定好心地放她一馬,畢竟她已經講了一個如此精采的床邊故事。殊不知唇邊眼角儘是自己所不自覺、滿含愉悅的笑……
看著她的睡顏,奇異的,他竟有種難以言喻的平靜感受……他不得不承認,在他措手不及間,她已經進駐他的心田,在他的世界佔有一席之地了。
她到底是什麼時候溜進他心裡的?今早看見她與林政衛有說有笑時突然鑽進他心臟的那根針到底叫什麼?想到要替她買晚餐的原因又是什麼?放任她如此無畏無懼地進到他房間的可能性又是什麼……
他忽地笑了下--下,她其實不是「溜進」他心裡的,她是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強勢又大剌剌走到他面前,向他昭告她的存在,不容許他轉頭、不容許他視而不見……因為,是的,她從不死心。
既然她已經在他心裡,那他到底該如何對待她呢?他……有什麼版圖可以任她在他的世界攻城掠地呢?這太過黑暗的領地啊……也許,當她發現這塊領上的黑暗醜惡時,她就會懂得死心了吧?
眼瞳蒙上一片暗影。終究會失去的,就別貪戀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