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林政衛打了自己的眼皮一下。「啪。」兩下,「啪。」三下,邊打邊走過顏家別墅草坪。
「怎麼眼皮一直跳啊?」他哀愁咕噥。這真是個糟糕的預兆。他眼皮極少跳,但只要一跳,問題就很大。他記得上次眼皮跳的時候是因為急性盲腸炎而被送進醫院開刀……上上次,則是接下顏少爺經紀人的這份職務
當初因為顏少爺的脾氣實在太難伺候,以致這份工作根本沒人肯接,只好由他這個剛進公司的菜鳥擔任。而且這份工作美其名是經紀人,但事實上所有的活動都是由顏少爺決定是否參與--基本上顏少爺只會參與和工作直接相關的事務,其它什麼宣傳活動啦、雜誌訪問啦,一概不參加。所以他其實只是個司機兼保母,只需負責接送顏少爺、聽從他的指示行事就好。
「哎,不會吧……」眼皮又跳,他害怕地低語,已經走到別墅門前了,卻只是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忘了按門鈴。昨天不是都還好好的嗎?今天還要載顏少爺去察看演奏會場地,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他兀自出神冥想,甚至連門已經被打開,藍媚兒就站在眼前了都渾然不覺。
「你在發什麼呆啊?」藍媚兒瞪著門前平台上的林政衛;當她聽見車子的聲音,就趕緊處理完手邊的事來開門,怎知一開門就見林政衛站在那裡發愣。
「呃……喔,對。」林政衛回神看見她,像是終於想起自己來這裡的目的。「顏少爺在嗎?我來接他了。」
她眼一瞇,低道:「在那之前……你這個膽小怕事之人,你給我老實說,他昨天有沒有怪怪的?」特地先來逮他的目的就是想藉機問一些問題。
「誰?顏少爺嗎?」林政衛老實答道:「昨天顏少爺挑選曲目的過程都很順利啊。喔,對了,送他回來之前他還特地繞路去買晚餐這一點有些奇怪,因為他早就吃過晚餐了……但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對,沒錯,一切都很好,他順便自我安慰一番。
挑選曲目?她想了下,又問:「他也是彈鋼琴的?」
「是啊,顏少爺是很有名的鋼琴家哪。」這是連他都感到驕傲的事。
「鋼琴家?」可以稱得上「XX家」的名氣都不會太小,但為何她沒有聽過顏之介的名聲?
「跟顏之懷一樣?」她問。
「顏之懷?」林政衛瞪眼訝問。
「你不知道顏之懷?」
「小……小姐,你今天還好嗎?有沒有發燒?」他擔憂地看著藍媚兒,會不會她已經被顏少爺虐待到神智不清了?
「你看起來比我糟糕好不好。」剛才垮著一張大限將至的苦瓜臉的人可不是她。「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林政衛吞吞吐吐地說道:「那……你該不會不知道顏少爺就叫顏之懷吧?」
她看著他,很認真、很專注地一直看著他。「你再說一次。」
「顏少爺就是顏之懷本人啊。」
彷彿兩個不同方向的火車同時在她腦袋交錯疾駛而過,轟隆轟隆的聲音震得她有些耳鳴。顏之介就是顏之懷本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有問題嗎?」她背後響起一聲低問。
「顏少爺!」林政衛叫道。
她緩緩轉過身,對上顏之介的眼,或者,顏之懷?在她眼前的人到底是誰?她的眼神必定透露出明顯的困惑與質疑,或者他也聽見了她與林政衛方纔的對話吧,所以才會那樣問。然而他只是靜靜看著她,沒有任何解釋,在他眼底明顯鐫刻著某種哀傷的情緒,像是無能為力阻止一場失去也似的沉沉哀傷。
兩人沉默對視,半晌,他再度低緩開口:「有問題嗎?」
直覺告訴她現在下是探究的好時機,她深吸口氣,道:「你什麼時候回來?」
他眼中閃過訝異,又有些鬆了口氣的感覺,道:「我下午回來。」又看了她一眼,便與林政衛坐上車離開。
看著消失在車道上的車影,她忍不住歎了口氣。真是……事件尚未明朗,偵探仍需努力啊。
「顏少爺,你還好嗎?」車上,林政衛終於忍不住出聲詢問。顏少爺一上車就像是剛打了一場仗似的,手按壓著額頭,雙眼緊閉,臉色很差,彷彿疲累不堪,他好怕這就是今天他眼皮狂跳的原因……
「不用管我。」顏之介冰冷回道。
林政衛只好馬上噤聲,即使心裡抖如秋風,也只能乖乖開車。
顏之介仍舊緊閉雙眼……以往,他不在乎的,他不在乎被發現他用的是顏之懷的名字,更不在乎別人知道後會怎麼看待他,甚至就算有人去揭露兩年前的真相他也全不在乎了。反正罪惡的都是他,受懲罰的也該是他,能失去的在兩年前早就盡數失去,他還有什麼好在乎的?
但方纔……方纔那纏繞心口的恐懼又該怎麼說?
他怕藍媚兒知道了以後會離開這裡嗎?然而離開又如何呢?她不過是剛在他冰冷世界裡所開出的一朵花,本來就不屬於他,就算失去,也怨不得什麼不是嗎?他不必在乎的,更何況……有誰願意與一個殺人兇手共處一室呢?她終究還是會離開、會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你確定是這裡嗎?」方筱桐出聲問著另一輛機車上拿著地圖的人。
「應該是這裡沒錯,甄姨畫的地圖很清楚。」杜寒如確定地點點頭。「何況這裡就只有這麼一棟建築物,應該不會錯才對。」
「那我們就進去吧。」解軒一聲令下,一行五人--三女兩男就這樣一個個跳下機車,圍到別墅大鐵門前,解軒伸手壓下旁邊的電鈴。
「欸,我們躲起來嚇嚇她。」最愛出鬼點子的李拓韋突然道。
「好啊好啊!」他的女朋友方筱桐第一個附和。「快,我們快躲起來!」
一行人就這樣興匆匆地躲到一旁。
「你們啊……就是愛鬧。」殿後的董淨笑著搖搖頭,卻也還是順從民意地跟著躲了起來。
不久,藍媚兒走過別墅庭院往大鐵門這方向走來,左右看了看,一臉狐疑。「我聽錯了嗎?」
她原本以為是林政衛忘了什麼東西又折返回來,但他知道鐵門一向不鎖的,通常會直接進來才對,可是她明明聽到了電鈴聲啊,怎麼會沒人呢?她推開鐵門,正想往外看看怎麼回事--
「Surprise!」一群人突然衝到她面前大喊。
「呀!」藍媚兒高興得尖叫一聲,笑開一張臉。「你們怎麼來了?我好想你們啊!」杜寒如、方筱桐、董淨和她自己同為舞蹈科的同學,也是被稱為校園四彩蝶的好姐妹呢。
「我們也想你啊!」四個女生就這樣圍在一起又叫又跳,高興得不得了。
一群人尖叫完畢,董淨笑道:「你家的皇太后命我們來探望你,順便把你那已經修好的小綿羊騎過來給你,然後還得回去向她報告你的近況讓她放心。最後,她叫你不要太想她。」
「是叫她不要太想我才對吧。」藍媚兒擠眉弄眼地回道,一群人又大笑。「好了,別淨杵在這裡,我帶你們進別墅去參觀參觀。」
「可以嗎?」杜寒如道,畢竟這裡是別人家的別墅呢。
「當然可以。」藍媚兒笑道:「大人不在家。」
其他人會意,於是一行人移駕別墅內,參觀完別墅,一夥人就舒舒服服的窩在客廳沙發上東聊西聊。
「媚兒,看來你在這裡工作得還不錯喲!」解軒笑道。
「是啊,閒閒看家就有錢掉進口袋,真是不錯的打工。」李拓韋也道。
藍媚兒擠擠眼。「那是因為今天老闆出門去了,不然我在這裡可是個苦命的勞工哪。」
「苦命的勞工?」
她皺著她的小鼻子,憤憤不平地開始數落顏之介的不是。「因為我的老闆獨裁又自大,專門找我的麻煩,以虐待我為樂,每天叫我重複打掃就算了,還會把我辛苦做好的餐點摔在地上叫我清理……」終於有機會可以讓她一吐怨氣,她不好好發洩一番就太對不起她的朋友了。
「怎麼有這麼過分的老闆?!」方筱桐不平地叫道。
藍媚兒用力點頭,愈說愈過癮。「就是有!而且脾氣又古怪、陰晴不定,好像恨不得把我逼走似的。」
「他對你很不好嗎?」解軒突然插話,一臉想揍人的表情。
看著他的表情,藍媚兒眨了眨眼,想著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其實她只是在發洩情緒而已,他沒必要一臉準備把對方碎屍萬段的表情吧?
「他會打你、罵你?」解軒咬牙切齒地又問,彷彿只要她點頭,他就立刻衝去把顏之介蓋布袋痛打一頓似的。
「不是!」她趕緊澄清。「哎呀,你別激動……他並沒有真的對我怎麼樣,反正老闆百百種,他只是脾氣比較難伺候了點,我應付得來。」
「沒關係,你不用替他辯護,也不用替我擔心,如果他真的對你不好,沒關係,你不要做了,我另外替你找一份比這個好上十倍百倍的工作。」
她古怪皺眉。他幹嘛替她擔心?
「對啊對啊!如果真的這麼辛苦,媚兒你乾脆換工作嘛,我相信解軒一定有辦法幫你找到另一份工作的。」方筱桐道,反正解軒是大公司的小開,替媚兒找工作一定不成問題。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跟著附和。
她看著這群姐妹淘一眼,知道了她們在打什麼主意,笑了笑,對解軒道:「我很感激你的好意。但你知道的,我最討厭利用裙帶關係找工作,那會讓我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來。」她故意說得嚴重,就是為了要讓解軒死心。
「你不要那麼想就好了啊,沒有人會誤會的。」
「真的不用了。」藍媚兒決斷地說道。「更何況,我已經開始適應這裡的工作,如果我真如我老闆所願,臨陣脫逃辭去工作,那不正合了他的心意?肯定被他恥笑。你們希望我是那種夾著尾巴逃跑的人嗎?」
她又看姐妹淘們一眼,眼中阻止她們再繼續起哄下去的意味相當明顯。
「那不然乾脆叫解軒每天來這裡保護你,以防你那個混蛋老闆欺負你。」李拓韋道。他不是媚兒的姐妹淘,卻是解軒的死黨,基於朋友道義,總得幫他一把。
藍媚兒又笑了笑。「你太小看我了,我曾經把我老闆給摔出去咧!」說著,還舉起拳頭揮了揮。
解軒不放心地道:「可是你畢竟是個女孩子,總該有人保護。而且誰知道你那個老闆是不是對你心懷不軌,萬一哪天他變成一隻大惡狼就來不及了。」
看著解軒激動又熱切的模樣,藍媚兒在心裡不禁為顏之介默哀。看來在她朋友心中他已經變成了不折不扣的混世大魔王……不過算了,她也懶得多加辯解,反正顏之介和解軒應該不會有任何交集,不會發生任何喋血案件才對。
但有件事還是得說清楚--
「我絕對有自我保護的能力,連我媽媽都相信我,難道你們不相信我嗎?」
「相信!當然相信!媚兒一發起狠來,可是可以媲美無敵女金剛的。」董淨笑著接道。
看媚兒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經不想再繼續談論這個話題,董淨轉開話題道:「哎呀,媚兒,淨顧著聊天,我的肚皮都已經鑼鼓喧天了,我們千里迢迢地來看你,你也該慰勞慰勞我們吧?」
藍媚兒投給她感激的一眼,笑道:「說的也是。你們應該都還沒吃午餐吧,我煮一頓好吃的祭祭你們的五臟廟。」
「耶!」一夥人歡呼。「好久沒吃你煮的大餐了!」媚兒的廚藝可是有口皆碑的。
「說!你們其實是為了這個才來看我的吧?」她往廚房走去。
「哎呀!你何必點破呢。」方筱桐開著玩笑,也跟著走向廚房。
「你早該認清只有你的手藝才能同時號召我們三個啊。」董淨也笑道,一群女生就這樣邊說邊笑的走向廚房去幫忙。
「不過,解軒可是專程為你而來的喲。」李拓韋在她們背後喊了句。
藍媚兒回過頭笑了笑,不置一詞,與一夥姐妹淘進到廚房去了。
廚房裡,幾個姐妹淘幫忙煮飯,方筱桐首先發難:「你啊,到底是裝傻還是真不解風情?」
「人家解軒只差沒捧束花跪在你面前求你當他女朋友了。」杜寒如接道。
「怎麼你對他還是沒半點意思?」董淨結尾。她們會帶著兩個大男生來找媚兒的原因,就是因為她們相信解軒對媚兒是一片真心,才會想撮合這一對。
藍媚兒邊削著馬鈴薯邊無辜地偏頭,歎氣道:「沒辦法啊……沒感覺就是沒感覺啊。」
「感覺可以培養啊。」方筱桐道。解軒是她男朋友的死黨,基於女朋友準則,她多少得助他一臂之力。「更何況解軒的條件又不差,個性、脾氣也都不錯,你到底看不上他哪一點?」
藍媚兒努力思索了半晌。「他……感覺像弟弟。」其實她根本沒細想過這個問題,只不過一想到如果戀愛對象是解軒,她就忍不住想皺眉。
「原來你不喜歡陽光型的男孩。那你喜歡憂鬱型的還是英國頹廢風?」
「說穿了,原來你沒辦法跟同年紀的男生談戀愛,因為你實在太獨立自主了,同年紀的男生對你而言根本就還太幼稚?」
「你該不會喜歡那種已經在社會上滾過一圈的那種世故中年男人吧?」
三個人口徑一致,一人一言轟得藍媚兒頭昏腦脹。她可以對外頭那兩個大男生不假辭色,卻無法對她的姐妹淘們口出重話。面對她們的終極審問,藍媚兒知道再敷衍下去也沒用,她歎口氣道:「淨,我們認識多久了?」
「久得夠數不清到底有幾年了。」她們小時候被送進同一個舞蹈班學跳舞,就在那裡認識一直到現在。
藍媚兒點點頭。「沒錯,那……怎麼我們認識了這麼久,而且相知甚深、無話不談,你對我卻沒有任何感覺?然而卻在第一眼就愛上寒如?」
董淨無言了,與杜寒如相視一眼。在愛上杜寒如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竟然會愛上一個女生。更值得慶幸的是,她的朋友都接受了這樣的她。
藍媚兒續道:「所以說,無論是男是女,無論對方是什麼樣的人,會一見鍾情就會一見鍾情;會喜歡的,再怎麼交惡也有可能談戀愛;但是不會喜歡的,再怎麼培養就是不會有任何感覺。你們都談過戀愛,怎麼比我這個還沒入行的還不懂?」
三人終於靜默下來。
杜寒如道:「我們明白你所說的,但我們其實只是希望你也能有個會疼你、寵你的人而已。」畢竟四姐妹當中唯一沒有情人的就只有媚兒,她們只是不希望見她老是孤家寡人一個。
方筱桐還是忍不住道:「不過你啊……就是太務實了,才會看不見愛情正開了大門對你招手,只顧著跳舞跟賺錢,卻對這個年紀該做的事完全沒有自覺,真是浪費你那一臉美人胚的好相貌,」
「務實嗎……」藍媚兒偏頭想著。她的家庭環境的確迫使她務實早熟,但就像她媽媽所說,跳舞的都養不活自己。如果不是她真心喜歡的,再怎麼強迫她都沒有用;而如果是她真心喜歡的,她大概會不顧一切地投入吧,就像舞蹈。
腦海不期然閃過顏之介的臉孔……眨了眨眼,她怎麼會想到他?如果要談戀愛,他絕對是個很糟糕、很糟糕的戀愛對象,她想到他做什麼……真是奇怪!
甩甩頭,連同手上的馬鈴薯也跟著動了動,才發現--
「說到務實……」她看一眼同樣顧著聊天的姐妹淘們。「我們再不動手煮飯,這頓飯就要從午餐變成下午茶了。」
其他三人同時尖叫一聲,趕緊動手準備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