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好不容易挨到輪休的駱子瓊,睡了一上午後,便聽從美琪的建議,借了一輛腳踏車,進入視野優美的葡萄園內觀光探險。
駱子瓊閒適的逛著,經過一座酒莊前,她遠遠的就看見一個熟悉的小身影,正朝著自己揮手。
「Helene!」
是Stef!
她慢慢的騎近他,在他的面前煞車。「午安,Stef,我們又見面了。」
和上回比起來,Stef的態度和善許多。
今天的他穿著一件合身的紅格子襯衫,和吊帶牛仔褲,一對大眼盯著她,臉上像看到熟悉的朋友般帶著笑意,模樣可愛極了。
「今天要不要打棒球?」駱子瓊看著他笑問。
「好啊。」Stef回應的很順口。
「嘿嘿!才不要!」駱子瓊反而搖搖頭,她可沒忘記上回的教訓。
她伸手掐著他粉嫩的臉頰,提出控訴:「你這個壞傢伙,很不講義氣,酒杯被打破,你卻先落跑!」
「酒杯是你打破的啊!」Stef一副無辜的表情,好似她接受質詢是理所當然的事。
「你不投球我會打出去嗎?」她雙手扠腰,臉色微慍。
要知道她搏命演出,也是因為想和他做朋友啊!
Stef只是笑著,眼中閃著頑皮的光芒。
「對了,你怎麼還住在酒莊?」駱子瓊突然想到,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
「當然,我爸爸也住在酒莊啊。」
「你是說你爸爸住在那棟酒莊啊?」駱子瓊指著他背後的古典建築物,看起來這應該是釀酒、儲藏酒的地方。
「是啊。」
「嗅,原來你爸爸是工作人員啊!」駱子瓊終於瞭然的點了點頭。
Stef不安的回頭看著後方,又快速的問她:「Helene,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葡萄園探險,怎麼樣?」
「探險?!那麼讓我來幫你帶路!」Stef自告奮勇的說著。
讓這個小鬼來指引她遊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好吧!小鬼,我願意給你一個補償的機會……」
她話還沒說完,他已經跳上她前座的那根橫桿上,「快點,出發了。」
再不快點出發,等他的鋼琴老師愛莉諾從化妝室出來,沒看見他乖乖在練琴,一定會把他抓回去綁在椅子上。
他才不要一個下午都坐在椅子上,看一堆豆芽菜練琴,好悶喔!
「小鬼,坐好了。」駱子瓊往建築物的方向騎去。
「等等。」Stef小手指指反方向。「不是前面,往後面,後面才好玩。」
「這小鬼,我是上輩子欠你來著嗎?」駱子瓊用中文喃喃念著,還是依照他的指示,將車子掉頭。
「Stef!Stef!」
駱子瓊前進不到五公尺,就聽見後方傳來一陣急切的叫聲,那高亢的聲音聽起來,頗有唱歌劇的實力。
駱子瓊遲疑了半晌,回頭只見一位鼻子尖尖,身材高挑的小姐,焦急的在尋找他。
「她是誰?」
「她是壞女巫。」
「為什麼?」
「她喜歡逼我認識一些我不認識的……死人。」
「死人?!」駱子瓊聽得一頭霧水。「誰?」
還來不及聽他解釋,Stef立止刻急急的喊道:「快走!我不要被愛莉諾裝進葡萄酒的木桶裡,釀成童子酒!」那口吻聽來就像外星人即將大舉入侵地球般危急。
雖然她不知道這個愛莉諾是誰,不過從Stef不安的情緒反應來看,她的確給他帶來莫大的壓力和威脅。
惻隱之心被牽動,駱子瓊不由分說地踩著腳下的踏板,像逃避酷斯拉的追殺般,死命的加速。「我踩,我踩!」
Stef的催促聲和指揮聲浪在一路上也未曾間斷,一個左拐,兩個右彎,一個上坡,最後車子順著一道下坡滑下,如滑雪般的速度,讓他們徹底擺脫了愛莉諾的追逐。
最後,他們停在一處隱密的葡萄園內。
駱子瓊喘吁吁,揮汗如雨,累得跟一條牛似的;Stef的反應卻和她恰恰相反,跳下腳踏車的他,像剛坐完雲霄飛車般,表情興奮異常。
「好好玩噢!」
好好玩?!
「原本悠閒漫遊葡萄園的計劃,變成了躲避噴火恐龍的驚悚之旅。」駱子瓊伸手擦擦額際的汗水,真想扭斷這小鬼的頸子。
「是你說要探險的啊!」Stef理直氣壯的說著,琥珀色的眼睛裡閃著令人無法生氣的天真光芒。
「好像怎麼說都是你對耶。」駱子瓊沒好氣的點著他的鼻端。
「我帶你去找寶藏,跟我來。」
「不了,我好渴,我現在只想躺下來欣賞葡萄園的美景,或者喝一杯葡萄酒壓壓驚。」駱子瓊無力的說著。
「我現在就帶你去吃頂級的新鮮葡萄露。」
「真的?」駱子瓊聽見可以品嚐聞名全球的卜葡美酒,原本黯淡的眼瞳,此刻比天上星星還要閃亮。
「當然。」
「好吧,我大人大量,就給你這個小鬼報答我的機會。」
Stef像個探險隊的隊長,領著駱子瓊走進樹林裡的盡頭,從一個大石頭縫裡拿出一把小剪刀,再來到一座特別圈圍起來的葡萄園,剪下一串新鮮的紅葡萄。
「喏,給你。」
「給我。可以嗎?」
「當然,這是探險。只要你不說出去,就沒人知道啦。」Stef擺出大人的口吻說話。
駱子瓊點了點頭,微笑接過那一串鮮艷欲滴的紅葡萄。
「我爹地說,這一區紅葡萄的品質是最讚的。」
「孺子可教!」駱子瓊用中文稱讚他。
她拔了一粒葡萄,剝皮品嚐,一入口,眉頭立刻打結,酸不溜丟的滋味潛入她的牙根、舌尖,教她差點將葡萄吐出來。
「哈哈哈!」Stef看著她臉上的表情變化,哈哈大笑,似乎以整她為樂。
「小鬼,看我怎麼電你!」駱子瓊放下葡萄,兩手向他伸去。
「救命啊--」
童稚的歡笑聲夾雜著女人的叫囂聲,迴盪在葡萄園裡。
駱子瓊終於抓到他,兩人同時滾到草坡上,她搔得他直咯咯發笑。
「饒了我吧!Helene!」
「我才不饒你!小鬼頭。」駱子瓊伸出兩根食指,輪流在他的胳肢窩和腰部展開攻擊。
「Stef!」
熱鬧的歡笑聲突然被一陣低沉嚴厲的聲音給打斷--
Stef和駱子瓊一同仰首,乍見尚雷德出現在眼前時,兩人倏地像兩座雕像般呆住。
接著,跟隨在後的管家和釀製葡萄酒的工作人員,紛紛在尚雷德的身後出現。
「告訴我,你現在為什麼在這裡?」尚雷德的銳眸看向Stef,臉上有著嚇人的神情。
眾人皆屏氣凝神,氣氛也隨之凝肅。
「我……」Stef低著頭,時而又偷偷抬眼,看見父親那張嚴肅冰冷的臉孔,臉上頓時滿佈惶恐,全身微微發顫,仿如一個正等待法官判決的小罪犯般。
看著Stef臉上原本洋溢歡笑的表情,因為他的出現,頓時被驚惶所取代,渾身也抖得如秋風落葉般,駱子瓊不由得跳出來幫腔:「先生,你是吃錯藥了嗎?」
後面的工作人員,個個表情詫異,瞪大了眼的盯著她看。
他們懷疑這名東方女子如果不是勇氣過人,就是腦筋秀逗了。
尚雷德瞇著眼盯著她,悶不吭聲。
「你的出現像吸血鬼一樣,已經嚇到孩子了,你看不出來嗎?」
說完,她張臂擁Stef入懷,輕聲撫慰:「別怕,有Helene在,任何人都傷害不了你。」
頭一次聽見人人敬仰的爸爸,居然被比喻成吸血鬼,Stef因而壯起膽子,小手死命的巴住駱子瓊,儼然把她當守護神看待。
「你好像挺喜歡Stef?」
「當然,他那麼可愛,任誰看了都會喜歡。」
眾人也跟著點點頭。
尚雷德的眼神有了一絲軟化,「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
駱子瓊心想,她既沒不小心打破百年酒杯,也沒在酒療中心被他意外抓到偷泡澡,她認為這次自己應該沒礙著他了。
「我今天休假,騎著腳踏車出來逛葡萄園,突然看見這個孩子,就……一時興起,特地請他當我的嚮導,帶我游葡萄園。」駱子瓊說得理直氣壯,完全沒聽出尚雷德語氣的轉變,也沒看見眾人擠眉弄眼的暗示。
「看來你們玩得很愉快。」
「是啊,喜歡孩子應該沒犯到你吧?好管閒事的先生。」
聞言,眾人倒抽一口氣,沒想到這名個頭嬌小的東方女子,說話口氣嗆辣帶勁,一點也不像外表那樣恬靜秀雅。
「是沒有,不過巧的是,你喜歡的孩子正是我兒子。」
「啊?他是你的兒子?!」她有沒有聽錯?
駱子瓊急急轉向Stef和眾人求證。
Stef點了點頭,把這個殘酷的事實告訴她,「沒錯,他是我的爹地。」
事情怎會變成這樣!駱子瓊還來不及反應,尚雷德繼續對她提出控訴:
「他利用練琴的時間,來當你游葡萄園的嚮導,你說有沒有犯到我?」
駱子瓊的額頭,霎時出現三條黑線。
好管閒事的人,好……好像……變成她了。
「Stef不……不是這樣說的,其實……他是想躲開一個想抓他認識死人的女巫。」駱子瓊轉向Stef,「對不對?」
眾人竊竊私語,眼含興味的看著這一幕。
「死人?女巫?」尚雷德看向兒子。
「就是莫札特和貝多芬啊……他們都死很久了呀!」Stef無辜的說道。
眾人大笑,駱子瓊頓時恍然大悟,秀眉微蹙。「那是偉人,不是……」
「也是死人啊。」他露出一臉教人難以責備的無辜樣。
「那麼女巫要把你裝進葡萄酒的木桶,把你釀成童子酒的事……」
「那是鋼琴老師哄孩子的話,連你也被哄了。」
聽了尚雷德的話後,駱子瓊霎時紅了臉,覺得自己是一枚不折不扣的蠢蛋。
「愛莉諾告訴我,有一個女人騎著腳踏車,載著我兒子,像要把他帶離酒莊,我擔心兒子遭綁架,才會放下公事追到葡萄園裡。沒想到,帶走我兒子的人,居然是你。」
他出動了所有酒莊的人力,在莊園內每一個角落四處尋找,在聽到兒子喊救命的聲音後,趕到現場,卻發現他們玩得正開懷……
駱子瓊萬萬沒料到,本只是單純的想載著他游葡萄園,竟會變成這般不可收拾的場面。
「對不起,這只是一場誤會,我沒有要綁架他的意思,我也是酒療中心的工作人員。」
一場鬧劇落幕,尚雷德命令工作人員返回工作崗位。
「管家,請把Stef帶回去吧!」
「是的,老闆。」
老闆?駱子瓊詫異的壓低聲音追問管家:「等等,你剛才叫他什麼?」
「老闆。」
「我是說他是……哪家公司的老闆?」眾人看她的眼神,令她心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管家看看老闆後,才轉向她低聲明示:「他是這座酒莊的老闆。」
「什麼?!」駱子瓊終於恍然大悟。
繞了一大圈,原來尚雷德是酒莊的老闆!
發生了這麼多事,她竟都沒發現,世上還有誰比她更遲鈍?
凝著Stef滿佈惶惑及眷戀的眼神,駱子瓊總覺得在道義上有必要替他求情。
「別處罰他,那是我的錯。」
「我沒說過要處罰他。」
不過,愛莉諾要是知道他的兒子說她是女巫,說不定真的會把他抓進葡萄酒桶裡泡酒也說不定!
「對不起,那麼我先走了。」她牽起腳踏車準備離開。
葡萄園裡、此刻只剩下他們兩人。她害怕和他獨處,這令她想起那夜,泡在浴桶裡被他奪吻的一幕。
「這串葡萄該怎麼辦?」拾起地上一串被蹂躪過的紅葡萄,尚雷德對她蹙緊眉頭問道。
「酒莊老闆都那麼小家子氣嗎?用我的工資抵扣行嗎?」
尚雷德眼含笑意。「你認為它值多少錢?」
「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它是你酒莊內品質最好、經濟價值最高的品種。」
「如果你願意去酒莊工作,你的工資有機會提高。」
她在酒療中心的課程已經結束,現在正在等待分發新的工作。
「有沒有興趣到酒莊來幫忙?」
「我現在不是已經在酒莊了嗎?」
「不是旅館,我指的是到酒莊照顧Stef。」
她狐疑的看著他,「對不起,保母的工作我做不來。」
「我看你挺適任,而且Stef滿喜歡你。」
「你高估我了。」她是真的喜歡小孩子,然要她每天和他對看,她寧可選擇留在酒療中心服務客人。
「你不是喜歡Stef嗎?」
「那是兩碼子事。」
「為什麼?」
「做Stef的朋友,沒有負擔。」
「是我給你負擔嗎?」尚雷德一語道破。
「才不,下個月旅館有一場新酒鑒賞會,因為人手不夠,我已經答應康大哥,要支援服務生的工作。」
「康大哥?」
「Ecrin,他是推薦我進入旅館工作的人。」
「這是一個很好的借口。」
「這不是借口,感恩、守信是中國人自古以來奉為圭臬的傳統美德。」駱子瓊正氣凜然的說著。
接著,她躍上腳踏車,將他遠遠拋在腦後。
尚雷德盯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唇邊揚起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
她父親留下來的葡萄酒公司,在他注入第一波資金後,已經免去倒閉的危機,但是她到現在,似乎都還沒打算履行她繼母的承諾--和他結婚。
看來她還沒有搞清楚,誰才是她該感恩和守信的對象。
進入尚雷德的辦公室,彷彿走入時光隧道,來到兩三百年前的法國。
十七世紀的古董桌椅、十八世紀的繪畫、十九世紀的古典裝潢……所有的傢俱都看得出歲月的痕跡。
「總裁,這是新酒鑒賞會的宴客名單,請您過目一下。」金髮女經理拉斐爾將名單交給尚雷德。
坐在古董桌後的尚雷德,接手翻看。
「名單上需不需要再添加人?」
「由你決定就好。」尚雷德將名單交給她。
「是。」
電話突然響起,尚雷德接起,電話那頭的人說著中文。
「請問是尚先生嗎?」
尚雷德回以中文:「我是尚雷德。」
「尚先生你好,我是子瓊的媽媽,周玉心。」
聞言,尚雷德看了拉斐爾一眼,示意她出去,拉斐爾才抱著名單不捨的離開。
「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尚先生,依照約定,兩個月後,你應該為本公司再投入第二筆資金了。」
這個周玉心,他還沒有追究她的女兒落跑,她倒先提醒他該投注資金了。
「駱太太,你的女兒還沒和我結婚,我就已經投入第一筆資金,現在人還不見蹤影,要我如何再投入第二筆資金?若依照約定,你的女兒在結婚當天落跑,就該視同毀約,你必須加倍償還我第一次投入的資金。」
周玉心在那端猛冒冷汗,忙不迭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尚先生我已經盡力在找子瓊,可就是擔心會影響到你的權益,才會打電話給你啊。」
她看得出來,尚雷德非常看好葡萄酒在台灣發展的市場,相信他不會放棄死老頭留下來的葡萄酒公司。
是那笨子瓊沒福氣!放著這樣英俊多金、事業跨及國際的絕世富豪不要,不知跑到哪裡了,如果不是她已年逾半百,她真恨不得能代替那個笨丫頭嫁給尚雷德。
「要不,尚先生要不要考慮我的小女兒?我小女兒雖然剛上高中,也不會講法語,可是念的是幼保科,彈得一手好鋼琴,也會帶孩子……」
「駱太太,找到你的二女兒,結了婚,我自然會再給你第二筆資金,要不我們就法院見。」
「尚先生,你不能見死不救啊!尚雷德先生……」
喀啦一聲,尚雷德毫不留情的掛掉電話。
他做人做事一向沉穩練達,然這個交易卻是他從商以來,第一次遇上的大失誤。
當時,若不是看好葡萄酒在台灣市場發展的潛力,再加上想替Stef找個母親,他也不會貿然答應周玉心的要求。
按理,對方未遵守誠信原則,使他賠了夫人又折兵,他本該循法律途徑要求周玉心償還他加倍的賠償金:然莫名的是,心裡卻有一股反對的聲浪,不允許自己這麼做。
駱子瓊當保母也許只有在及格邊緣,然她有東方女人的慧黠貼心,也有西方女人的獨立自主,最重要的是她還保有一顆純真的赤子之心,很容易融入孩童的世界裡,和Stef打成一片。
除了她,無人可以勝任這份職務。
然他明顯的感覺到她排斥這段婚姻,絕不是如她繼母所說,心甘情願接受聯姻的安排。
如果他的判斷沒錯,周玉心似乎還不知道駱子瓊已經跑到酒莊來了。
他想,他必須要確認她出現在酒莊的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