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讓我等太久,不過二十分鐘。」他幽默地道。玩味而犀利的眼光,熱力逼人地直射向她。
盼男臉頰一熱,有種被看透的錯覺,她惱羞成怒地避開他的注視,自顧自地往前走,語氣冰冷地道:「我只是臨時決定不加班,想回家而已。」
德女聞言噴噴噴地輕聲叱責。「盼男,你這種說謊的毛病要不得。以前你是不說謊的。」
「什麼以前不以前,再說我也沒說謊。」
「只是選擇隱藏大部分的實情,說出不痛不癢的部分嗎?」
最後一句話,幾乎是貼著她耳朵說。那拂搔著她敏感肌膚的灼熱氣流,還有隨著呼吸飄蕩在她鼻端的好聞氣息,都令盼男忍無可忍。
「喂,」她勉強壓抑住停下腳步轉身去面對他的衝動。「你懂不懂得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的道理?」
「有必要嗎?」悅耳的男中音更加放肆地親近她,修長有力的手掌倏的攫住她肩膀。盼男全身戒備起來,若不是他接下來的話,她就要施展貽拳道給他一記過肩摔了。
「我的車子在那方向。」他將她打算左轉的身子,轉向右方。
「誰要搭你的車了?」她沒好氣地甩脫他的手,怒視他。
張德女深深凝視她,毫不退讓的與她對峙。街燈照在他清俊的臉容上,深沉的眼眸有著少見的嚴厲,讓盼男清楚地意識到那兩顆眼珠沉重的壓迫感。
他吸了口氣,緩和他心裡的怒氣,扯動唇角冷笑。
「如果你喜歡在馬路上談這種事,我可以奉陪。」
「我……我們沒什麼好談!」德女給她的印象一直是溫和,沒想到這人也是有脾氣的。盼男不太習慣地畏怯起來,記憶深處不經意地撞出齊韶和安平在宜蓉家重逢時,齊韶唯—次生氣的模樣。
那熾熱的眼神,壓抑不住的真情……盼男感覺自己的心柔軟下來。
「盼男,別折磨我,你知道我要談的是什麼。」德女凝視她瞬間變得溫柔的臉龐,屬於楚安平的嫻靜優雅疊在她俏麗的臉龐,一時間心醉神迷。
「問題是,有必要嗎?」一絲惆悵的笑意泛上她粉白的柔唇,迎視他的眼神充滿苦澀。然而德女的眼光仍是執著不肯放棄,她只好無奈地妥協。「好吧,那晚我的確有段離奇的遭遇,好像回到三O年代的上海,變成一個叫楚安平的女孩,還和一個叫齊韶的男人談戀愛。如果你想跟我確認這件事,那就是我的答案。」
「我想跟你談的不只是上輩子的事,還有我和你的今生……」
「我們,今生?」盼男的神情顯得無比哀傷。「這輩子我和你不過是兩條不會交會的平行線,何來我們之說?就算上輩子我們真有什麼,也隨著死亡而結束。我已不再是楚安平,你也不是齊韶了……」
「這不公平!」德女舉起一隻握緊的拳頭,重重捶了一下胸口,眼神激動無比。「這裡還在痛,你明白嗎?這幾天我像是活在天堂和地獄之間,每每憶及你冰冷沒有體溫的身體,毫無氣息地躺在我懷裡,不管我如何急救都救不回你的生命,那種無能為力救回自己最心愛的人的感受,你能明白嗎?」
他悲痛的神情有如一把巨錘重重敲擊盼男的心上,這幾日她為安平的悲傷所困擾,全然沒想過齊韶也會難過。看著德女備受傷痛煎熬而顯得無比疲憊、陰沉的面容,突然有種想伸手撫慰他的衝動,然而前世的陰影卻阻止了她,讓她只能僵硬地站在原處瞪他。
「至少給我個機會,這是你欠我的!」
「我欠你?」
「是。」他怨恨地道。「你沒有活下來,就是你欠我。你把所有的悲傷怨恨都留給我。讓我從此活在地獄裡,這些都是你欠我的!」
「是誰沒趕來赴約?」盼男氣憤起來。「讓我孤零零在那裡等待。若不是系念著你,我早就安穩的上船,也不會被神鶴逮到。」
「難道你不明白這點也使得我更加怨恨自己!」德女憂傷的眼眸吞吐著抑鬱難消的火焰。「因為我的疏忽,而讓我唯一深愛的女子就此沉溺在冰冷的水面下,我心裡的痛何嘗遜於你!」
「你有什麼痛的?」沉溺在前世的心痛下的盼男,硬咽地道。「我死了後,你就可以和季晴雙宿雙棲,就像你現在和寧旖旎一樣……」
「我和季晴?!」德女被她沒良心的指控,氣的想要咆哮,然而她眼角的淚光卻奇異地澆熄了他心裡的怒氣,令他狡黠地明白一項連盼男自己都未必瞭解的事。
「你在嫉妒?他玩味道。
「我……才沒有!」她彆扭地漲紅臉。
「承不承認都沒關係,反正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呀?盼男狐疑地斜睨他。
然而德女只微微一笑,熾熱的眼眸無比真摯地凝視她。「如果我告訴你,齊韶並沒有娶季晴,一生孑然地度過下半輩子,始終沒有對安平忘情,你心裡是否好受些?」
盼男驚異地睜圓眸,心裡有股深層的悸動,分不出是悲是喜。
「如果我再告訴你,我對寧旖旎也像齊韶對季睛一般,僅有普通朋友的情誼,而無男女間的情感,你是否願意跟我另找地方深談呢?」他以眼光暗示她,兩人旁若無人地站在人行道上「閒話家常」,已引起往來行人的注目。
不習慣成為眾目焦點的盼男,再度漲紅臉,轉過身想離開。
德女自然不容她就此逃避,伸長手臂將她拉住。
她的手出奇地柔軟光滑,那軟膩的觸感足以教男人銷魂。德女之前雖然抱過她,但當時正為前世的死別傷心欲絕,哪有閒情去領略。這時可不同了,分屬於兩人體內的電流,在兩人指尖接觸的最初便通了電,刺麻的電流加上溫軟的觸感,直電的德女色授魂與,緊握住她不放開。
「你……幹什麼?」她又羞又氣。雖然不是第一次跟男人握手,可是張德女的手卻有股令人心猿意馬、心跳失常的悠力,讓她慌亂起來。
「如果你想知道齊韶是如何度過他的下半輩子,就跟我走,讓我仔仔細細地說給你聽。」他得寸進尺地將她往懷裡帶,盼男只覺得全身一陣酥麻,竟使不出力氣來。
「你……無賴!」嬌軟的聲音一點都不像是叱責,反而有如情人間的撒嬌。盼男臉頰灼熱,色艷有如火的,端的是美艷無比,看的德女一陣血氣翻騰。
然而處身在人來人往的人行道上,一即使他有心偷香,也只能壓抑。他整了整臉色,嚴肅道:「我只是想跟你安靜聊一下,請不要拒絕。」
盼男沉默不語,德女便當她默允了,牽著她走到另一邊馬路的巷子裡,停在一輛紅色的轎跑車旁。
他開門請她入內。
「你要帶我去哪?」她有些猶豫地道。
「一人可以安靜談話的地方。」德女平靜地回答,眼裡有抹溫柔。「你害怕我?」
「不。」盼男搖了搖頭,神色迷惘地坐進車內。當張德女問她是否害怕他時,她無法答是。一個她曾經以生命愛過的男人,她怎會害怕他呢?儘管那已是前生的事,然而屑於他的溫柔,依然留存在她的記憶中。再說,張德女給她的印象,不超出溫文爾雅的範疇,她又是武術高手,他真想對她怎樣,只怕是自找苦吃。
胡思亂想之際,張德女已將車駛進繁忙的車道。兩人都沒說話,空氣中瀰漫著一種不討人厭的安謐氣氛。
盼男漸漸放鬆下來,僵直的背淪陷進舒服的真皮座椅。好舒服,讓她靠一下吧。只要靠一下就好,她好累好像……
沉澀的眼皮敵不過睡神的召喚,緩緩合上,她有好幾個晚上沒睡好了。微微晃動的車身有如搖籃,讓她像小嬰兒般舒服地酣睡。
不知過了多久,某種燙人的氣息不斷拂著她的頰膚,令她發癢起來。她想揮開那惱人的打擾,手一伸被人捉住,她驚醒過來睡眼惺忪地對上張德女炯炯的眼睛,發現他好看的嘴唇,幾乎要貼上她。慌張地別開臉,電光火石般的灼熱觸覺令她僵住。糟了!
德女壓抑住渴望進一步一親芳澤的衝動,硬生生將傾向她的身軀拉回,沙啞著聲音道:「你睡著了,我想叫醒你。」
盼男尷尬地不曉得該說什麼,只將眼光投向窗外,發現他們停在一棟四層樓的透天別墅前,頗感訝異。
「這是什麼地方?」
「我家。」德女推門下東,燒到另一端為盼男打開車門。
「你帶我到你家來?」盼男無助地四處張望,心頭有股沉重的壓力。沒想到張德女會住在這麼華麗的房子裡,連花園都大得令人驚心,裡頭的陳設必是相當豪華。
她將視線從到處看得見婆婆樹影、栽種數十種花卉的花園收回。儘管夜色深沉,但在適當的燈光照明下,園裡色彩繽紛的花朵仍明艷的教人心動,白天時更美吧。
「請。」德女似是怕她逃脫地握住她胳臂,朝屋子前廊走去。
屋裡的裝演出乎她意料之外,並不顯得特別豪華,反而有種簡樸的感覺。寬敞的空間裡,到處可見古色古香的傢俱,給人極其明亮的舒適感覺。
「四少爺,要開飯了嗎?」迎接他們人門的中年婦人,笑瞇瞇地問。
「麻煩您了。」德女對照料他起居生活的管家點了個頭,隨即轉向盼男。「我先帶你到浴室洗個手。」
「你不是說要帶我上個可以談話的地方嗎?」盼男邊走邊道。
「沒錯。再沒比我家更適合談話了。家裡除了僕人外;就只住我一人。」
「我記得你不是獨子。」
「沒錯。」德女牽她進浴室,盼男的眼珠子繼續瞪圓。張德女家的衛浴設備,比五星級飯店還要豪華。
「來,洗個手。」哄孩子似的把那雙柔嫩的玉手移入水龍頭前,替她抹上洗手乳,而雙手就這樣交互揉搓,既洗了盼男的,也洗了他自己的。
再用烘手機烘乾兩人的手,才拉她到裝滿古雅的餐廳。花梨木的圓形餐桌上,佈置好五菜一湯,冒著熱氣的菜餚令人食指大動。
等管家退下之後,德女才回答她先前的問題。「家父退休後,就帶著我媽跟我大哥一家移民到澳洲了,三哥一家住在美國,二哥和三嫂在市中心另有住處,所以家裡只住我一人。」
「你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盼男驚訝道。
「是呀,所以更覺得寂寞。」他邊替她夾菜,邊目光灼灼地凝視她。
盼男臉紅,無法確定他話裡的含意。像他這麼富有、英俊的男子,也會感到寂寞?她可不信他一個女人都沒有。憑他的條件,值得女人倒追。例如寧旅旅,她那晚對他的態度,分明頗有意思,他又不是柳下惠,抵擋得住美女的投懷送抱嗎?
這麼一想,竟不是滋味了起來。明明對張德女不存任何妄想,卻為他捻酸吃醋,這種心態究竟為什麼?一頓飯就在盼男反覆質問自己,卻找不到答案的情況下度過。
飯後,德女帶她到二樓的起居室。詢問過盼男,知道她不喝咖啡,便請管家送了壺水果茶上來。靜謐的空間迴響著張家百萬音響放送出來的古典音樂。盼男聽不出是那位偉大作曲家的作品,只覺得樂聲十分唯美浪漫。她懶懶地靠進單人座的沙發椅裡,幾乎想像只懶貓般閉上眼睡著,但想到這裡是別人家,她也不是來聽音樂、睡懶覺的,於是振作起精神,在沙發上挺直腰身。
「你想說什麼?」盼男對坐在斜角長沙發上,一運以深造難解的光芒凝視她的德女道。
「為什麼不說你想知道什麼呢?」他提著下巴,微揚的唇角有抹似笑非笑的嘲弄,一雙眼甚至挑釁意味濃厚地朝她眨了眨,使得俊美的臉龐多添了一抹淘氣。
盼男用力做了個深呼吸,警告自己絕不能被他的男色所迷。她可不是來跟他夾纏不清的。
「你認為我想知道什麼?」她不動聲色地跟他打啞謎。
德女輕輕一笑,似是喟歎,也像在埋怨地道:「你比前世要伶牙俐齒,看來張德女的戀愛運,要比齊韶坎坷些。但不管如何,我有自信我們這輩子將得到前世錯失的幸福,畢竟這是老天欠我們的。」
盼男兩眼一瞪,不敢認同地道:「所謂前世,就是上輩了的事。既然是上輩子的事,就跟這輩子無關。過去都過去了,我們何必再去追究。」
「問題是,我們誰也無法當前輩子的事不存在。不可否認,它都對我們造成一定的創傷……」
「我可沒……」
「盼男,你不覺得在我面前撒謊是多此一舉嗎?從你的眼睛,我看到你對前世的事仍耿耿於懷,要不然你也不會跟我回來。」
「我是……」
「我不逼你,只希望你靜靜聽我說。」德女舉起仍然冒著熱氣的精美茶杯放到唇邊輕噪一口,隔著蒸氣看她,眼神顯得真摯。「你是怎麼稱呼那晚發生的事?對了,一段離奇的遭遇。三O年 代的上海,一對青年男女從夏天到冬天的戀情,結束於安平墜河死亡。你的記憶到此為止,安平死後的事,卻在那夜之後斷斷續續地浮現我腦海。我之所以隔了幾日才去找你,為的就是想把腦中這些零散的記憶歸納清楚,將整件事理個明白。你知道我是醫生,學科學的人,基本上對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有著天性上的排斥,我也不例外。若不是事情太真了,真到那份刻骨銘心的疼,即使到了這輩子,仍在隱隱作痛,或許我會選擇逃避吧。我想了許久,覺得這段離奇遭遇必是上蒼為了彌補我們所做的安排,既然如此,我們沒理由抗拒……」
「這只是你的一廂情願,我認為……」
「盼男,我知道你心裡有疙瘩,但請你聽我說完,再來決定。」德女放下杯子,眼光炯炯的鎖住她。「如果你瞭解齊韶的癡情,就能明白我何以這麼執著的想見你。」
「齊韶……」盼男輕喟聲,神情有些迷惘。不可否認的,想到這名字時,她的心仍會揪痛。這是什麼樣的一種情緒?明明是屬於楚安平的苦戀,何以會過渡到江盼男的生命?只因為安乎是她的前世嗎?可是,不該讓往昔成為往昔嗎?過去的事,再怎麼追悔,都於事無補的。
德女注意到她已被打動,緊接著道:「齊韶在安平死後,痛不逾生,然而自殺卻是身為基督徒的他不屑為的。他跟他義父回美國住了一段時間,最後還是回到上海。時值中日戰爭,齊韶加人車隊成為軍醫,死於抗戰。終其一生未娶。」
「齊韶他……是怎麼死的?」她顫抖地問。
德女蹙緊眉,因回憶到前世自己的死亡,而有些不舒服。「死在日軍的一場轟作。其實對他來說,死亡反而是最好的解脫。他加入軍隊,有一心求死的意思。與其活著飽受相思之苦,不如跟隨心愛的人赴黃泉。在他活著的這段期間,安平的骨灰一直跟著他,最後和他一起下葬。他對安乎的癡情唯天可表,絕不是如你先前想的,安平死後,他又琵琶別抱去了。」
盼男慚愧地垂下頭。「對不起,我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你以為自己是抱著憾恨而亡,卻沒去想活著的人心裡的遺憾和痛苦更劇。」德女捂著胸口激動地道。「這份遺憾和痛苦,甚至過渡到我今生的生命。我一直沒辦法對任何女人有更深入的感情,始終維待在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境界。直到那天你來看病,匆匆一面卻讓我無法忘懷。我不明白這是怎樣的一種情感,然而當記憶的封印被解開,前世的記憶如潮水源源湧來,我終於瞭解,是齊韶對安平的愛,讓我無法再愛上另一個女人,一逞在人群中,苦苦追尋前世愛人的影子。」
是這樣嗎?盼男的眼眶酸澀起來。自己十八年的生命,一再拒絕眾多優秀男子的追求,也是因為相同的理由嗎?之所以在見到張德女時便想逃走,是害怕對他再度鍾情,畏懼有情人不成眷屬的同樣命運再度降臨?盼男心亂地無法思考下去。
「盼男……」德女突然走到她面前。在她驚異睜圓的眼眸前,傾身過來,兩手各抓在兩邊的椅把上,將她困在裡面。
盼男無助地看著他。
「你也有相同的感覺,是不是?」他看進她驚惶的眼眸,尋找答案。「既然我們還愛著彼此,為什麼不能……」
「可那已是前世的事!」盼男矛盾地喊道,一方面想接受,一方面卻害怕會和前世一樣徒留遺憾。
「那又如伺?這是上蒼給我們的另一次機會!」
「但萬一又是那樣呢?」盼男慌亂地搖著頭。「何況我跟楚安平完全不同。現在的我,是個連最簡單的鋼琴曲都不會彈的人,也不懂得貝多芬和莫札特的分別。就連現在播放的樂曲是什麼我都不知道!」
「那是德弗札克的新世界交響曲。你又不是學音樂的,知不知道無所謂,跟我們的感情發展也無關。」
「怎會無關?」隨著他俊美的臉龐越來越靠近,盼男的情緒也接近歇斯底里。「我們之間的差距,比上輩子還大。如果之前是小水溝,現在就是台灣海峽了。你是富家少爺,我只是家境中下的出身。你可以隨口道出.德弗札兄的新世界交響曲,我只知道藍色多瑞河。我們無論是家世、學識、經歷……都差了一截……」
「兩岸都快要通航了,小小的台灣海峽算得了什麼?就算是馬裡納海溝我也不怕。」
「你還有心說笑?」盼男懊惱地道。「這不是你怕不怕的問題,男女之間的情感發展相當複雜,而我又不是那種談談戀愛就算的女人。我想要的是更穩定、牢靠的關係……」
「你現在有嗎?」他的眼光突然炯熱起來,照的盼男招架不住。
「有什麼呀?」她瞪他一眼,想避開他的的逼人的凝視,但他堅穩的眼光抓住她,令她無法移開。
「穩定、牢靠的關係。」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問出。
盼男張了張嘴,想把問題擲回他臉上。她有沒有關他什麼事!然而他眼裡隱藏在怒氣之下的易受傷害情緒,讓她心軟下來。
「沒有。」
德女如釋重負地放鬆臉上繃緊的線條。「很好。我要的也是穩定、牢靠的關係,而不是一場戀愛遊戲。看來,我們有了共識。」
「誰跟你有了共識?」盼男對他自以為是的態度又羞又氣。「我目前不打算跟任何男人發展那種關係……」
「盼男,你這話不是矛盾嗎?」德女沉穩卻不失銳利的眼光瞅著她。「你說你不是那種談談戀愛就算的女人,想要的是更穩定、牢靠的關係,現在又說這種話。」
「這完全是兩件事。」她漲紅臉,試著為自己的立場辯護。「我只是現在不要……」
「那你什麼時候要?」德女的眼中漸漸有了怒氣。「或者你,永遠不想要?」
「那是我的事!」
「盼男,你在怕什麼?你口口聲聲說要讓前世的事過去,心裡卻是耿耿於前生受到的創傷。問題是你有沒有想過,受到傷害的人不只是你,齊韶所受的苦更甚於你的前世安平。你怕受傷,難道我就不怕嗎?就算是兩個前世沒有牽扯的男女,在面對愛情時,難免會有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態,但只要我們真誠對待彼此,那根本是多此一舉的考慮。」
「是嗎?」彷彿被人踩到痛腳,盼男隱藏在深的連她都無法測出的心淵裡的憤怒和痛苦突破心防決堤而出。
「對你或許是這樣,但我沒那麼堅強到可以再一次承受那種打擊。你應該記得安平做的那首歌,歌詞中最後的幾句說:愛情消失在無情烈火中,如今我是無心的人,只能在愁慘的地獄裡悲歎。對我來說,一旦愛情消失,我就等同生活在地獄,所以我寧願做個無心的人……」
「你不能連試都不試就放棄!」德女感到無比憤怒;若不是盼男眼裡的淚光,他真想重重搖撼她,把她的理智給搖醒。「甚至一口咬定我們之間的愛情會消失。你是認為我會變心嗎?難道我就不擔心你會移情別戀……」
「我才不會!」她衝口而出才知道自己嚷出了什麼,羞的滿臉通紅,連忙避開德女眼裡的欣喜。
「好了,盼男……」德女語氣顯得更加溫柔,像是哄孩子似的。「我知道你的害怕。現在我也不敢要求太多,只希望你能答應讓我們交往看看,你可以不先對我付出任何感情,看看我的誠意是否符合你的要求,再來做決定………」
事情哪有這麼簡單!盼男懊惱地斜脫他一眼。什麼叫作可以不先對他付出感情?這種事可以說不要,就不要的嗎?像現在,他溫暖、柔和的氣息輕輕拂著她,就足以教她意亂情迷了,更別提他深情的凝視對她的影響了。
這個人,是真的不明白,還是故作不知?
「盼男,答應我。」他貼向她,近得他鼻上的汗毛在她皮膚上引起靜電,那刺麻的感覺,令她一陣酥軟。
「答應我……」他的唇就在她嘴唇上方,並在她沉澀的眼皮垂下時,覆上她未曾被人採擷過的芳唇,引來一陣甜蜜的歎息。
可是,她都還沒答應跟他交往,他就這樣……
她清醒過來,羞惱交加地推開他,結巴地道:「你幹嘛?」
德女跌在她座位前方的花梨木地板上,意猶未盡地舔舔唇,仰著頭微笑地看著她。「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如前世般吻起來那樣甜,答案是肯定的。」
盼男繼續瞪他,直到他級結著萬般柔情的灼熱回視令她腳趾頭蟋曲起來,身體彷彿要為他融化,才將紅的可媲美關雲長的臉別開。
這男人。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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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女所謂的交往看看,就是採取密集攻勢。
盼男的空閒時間,幾乎都被他給佔滿。
他六點半接她下班,帶她去吃飯、看電影、聽音樂會、散步,或是到他家二樓起居室閒聊談天。休假日則邀她遊遍台北市郊的風景名勝,像是陽明山國家公園。
東北海岸線、三峽、烏來、坪林、鶯歌………還有他規劃中的許許多多行程,令盼男眼花撩亂、芳心期待。
不只如此,德女在帶她到雙溪兜風時,兩人於天色漸晚時分,來到楓林橋附近一家名為「雙溪小鎮」的PUB。在這間英國風味濃厚、透露著一股優雅閒適氣氛的小酒館裡,遇上德女的朋友。他們看到盼男大驚小怪地喳呼起來:「德女,你交了女朋友?!」
「別又是驚歎號,又是問號的,有這麼難以相信嗎?」德女大方地擁住盼男承認,眉飛色舞。「怎樣?
我的女友不錯吧!」
「天哪,原來你喜歡的是知性美女這型的。之前一拖拉庫的美女追你都不要……」
「喂,小胖,別在盼男面前說這種話,她可會當真。萬一不理我,就糟了。」他一副小生怕怕的模樣,逗笑了一群人,盼男更是不好意思地羞紅臉,心裡甜孜孜。
德女沒騙她。弱水三千,他始終執著於她這一瓢飲。「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從前生到今世的癡情守候,這份堅貞的情意,還不足以打動她嗎?
她突然覺得自己既殘忍又愚蠢。在夾雜著漏瀑流水聲音、卿卿蟲鳴,流瀉滿案的溫柔樂音中,領悟到自己差點錯失了什麼。她怎能因為前生無法和齊韶共度白首,而怕受到再次傷害,就逃避愛情的來臨?
一個月來,一味地接受德女的付出,卻不做回報,這樣就會比較安全嗎?同顧他一片真心,一逕唱反調,看他為她焦灼,她有比較快樂嗎?其實一顆心早折服在他敞開、不設防的愛情攻勢下;其實心裡的愛苗,在兩人相遇的最初,就已勃發。
她愛他呀。如此深切的感情,她怎能否認?
這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愛,不管以後的發展如何,都值得她傾盡生命所有一搏,而不是毫無建樹地被動接受。至少要努力過,才對得起自己。有了這個決定之後,盼男終於擺脫了前世的陰影,活出自我。
她要把握她的愛情,得回屬於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