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姐把它帶走了。」朱寧說。
中午,沉魚打電話給翁信良。
「你今天晚上會回來吃飯嗎?」
「你病了,不要弄飯。」
「已經好多了。」
「好吧,我七時左右回來。」
翁信良一直惦掛著胡小蝶,下班後,到她住的地方看看。
翁信良來到胡小蝶住的大廈,在通話機前等了很久也沒有人回應,決定離開。就在這個時候,胡小蝶回來了。
「咦,是你?」
「是的,我……昨天晚上在急症室碰見你,你沒事吧!」
「上去再說。」胡小蝶打開大廈大門。
翁信良只得尾隨她進去。在電梯裡,大家沉默,對於昨夜連一個招呼都不打,翁信良難免覺得自己有點小家子氣。
「你哪裡不舒服?」翁信良問她。
「胃痛。」胡小蝶吞下幾顆黃色的藥。
「那你休息一下吧。」
「你今天晚上可以陪我吃飯嗎?」
「對不起,我答應了回家吃飯。」
「你答應了什麼時候回去?」
翁信良看看手錶:「大約七時吧。」
「還有時間,陪我吃一點東西好嗎?我的胃很不舒服,自己一個人又不想吃。」
「你喜歡吃什麼?」
「讓我想想。我要吃雲吞麵。」
「附近有麵店嗎?」
「我要去士丹利街那一間吃。」
「去這麼遠?」
「我駛車去,然後再送你回家。我肚子很餓,快點起程吧!」胡小蝶拉著翁信良出去。
在士丹利街這間狹小的雲吞麵店裡,胡小蝶卻不吃雲吞麵,而在吞雲吐霧。
「不要抽太多煙。」翁信良勸她。
「煙是我的正餐。」胡小蝶說,「我們第一次拍拖,也是在這裡吃雲吞麵,你記得嗎?」
「是嗎?」
「你忘了?男人不會記著這些小事。那時的生活雖然比不上現在,卻好像比現在快樂。」
翁信良看看手錶,原來已經八時三十分。
「我要走了。」
「我送你回去,你住在哪裡?」
「不用了。」
「怕給女朋友看見嗎?」
「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讓我送你回去,反正我沒事做。」
胡小蝶駕車送翁信良回去,沿路高速切線,險象環生。
「不用開得這麼快,我不是急成這個樣子。」翁信良按著安全帶說。
「你趕著回家吃飯嘛!」胡小蝶不理會他,繼續高速行駛。她是故意懲罰他,誰叫他要去見別的女人。
車子終於到了,翁信良鬆了一口氣。
「謝謝你。你開車別開得這麼快。」翁信良勸她。
「你明天晚上可以陪我吃飯嗎?」
翁信良猶豫。
胡小蝶露出失望的神情:「算了罷。我五分鐘之內可以回到家裡。」她威脅著要開快車。
翁信良點頭:「明天我來接你。」
胡小蝶展露笑容:「拜拜,放心,我會很小心開車的。」
翁信良回到家裡,沉魚一言不發坐在飯桌前。
「我回來了!」翁信良趕快坐下來吃飯。
「你去了哪裡?」
「想去買點東西,可惜買不到。」翁信良唯有編出一個謊話。
「你想買什麼東西?」
「我只是逛逛。」
「你根本不想回來,對不對?」沉魚質問他。
「你為什麼無理取鬧?」
「我是無理取鬧,我知道我比不上緹緹!」
翁信良低著頭吃飯,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沉魚很後悔,她不應該提起緹緹,緹緹是他們之間的禁忌。
第二天早上,翁信良起來上班,沉魚已經上班了,並且為他熨好了一件外套。翁信良在外套的口袋裡發現一張字條,字條上寫著:「我是不是很無理取鬧?
如果你不惱我的話,笑笑吧!」
翁信良順手把字條放在口袋裡。出門之前,他留下一張字條,告訴沉魚他今天晚上不能回來吃飯。
坐小巴上班的時候,路上一直塞車,翁信良想起緹緹,想起她在九十米高空上揮手的姿態,也想起沉魚,想起她與一群海豚游泳的情景。他開始懷疑,他會否跟沉魚共度餘生,男人只要一直跟一個女人一起,就是暗示他準備跟她共度餘生。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提出分手,女人會認為他違背諾言,雖然他不曾承諾跟她共度餘生。一個男人若不打算跟一個女人廝守終生,還是不要耽誤她。想著想著的時候,已經回到診所,很多人在等候。
翁信良下班後去接胡小蝶。胡小蝶打扮得很漂亮,她用一隻誇張的假鑽石蝴蝶髮夾把頭髮束起來,又塗上淡紫色的口紅,比起八年前翁信良跟她認識時,判若兩人。愛情不一定令女人老去,反而會為她添上艷光。
「我們去哪裡吃飯?」胡小蝶問翁信良。
「你喜歡呢?」
「去淺水灣好不好?」
「淺水灣?」
「你不想去淺水灣?」
「我看見你穿得這麼漂亮,以為你不會去沙灘。」
「我穿成這樣,就是為了去沙灘。」胡小蝶笑說。
「你還是這麼任性。」
他們在淺水灣的露天餐廳吃飯。胡小蝶從皮包裡拿出一包香煙。
「咦,不是駱駝牌?」翁信良奇怪。
「你說駱駝牌太濃嘛,這一隻最淡。」
「最好是不要抽煙。」
「不要管我,我已經不是你的女朋友。」胡小蝶笑著說。
翁信良很尷尬。
胡小蝶把燒了一半的香煙擠熄:「好吧,今天晚上暫時不抽。」
「抽煙對身體沒有益處的。」翁信良說。
「你最失意的時候也不抽煙的?」
翁信良點點頭。
「那怎麼辦?」
「喝酒。」
「喝酒也不見得對身體有益。」胡小蝶喝了一口白葡萄酒。
「那是我最失意的時候。」翁信良說。
胡小蝶想到是緹緹死去的時候。
「陪我跑沙灘好嗎?」胡小蝶站起來。
「跑沙灘?」
「我戒煙一晚,你應該獎勵我。」胡小蝶把翁信良從椅子上拉起來。
「我們第一天拍拖也是在這個沙灘。」胡小蝶躺在沙灘上,「你也躺下來。」
翁信良躺在胡小蝶旁邊,沒想到分手後,他們還可以一起看星。
「我二十八歲了。」胡小蝶說,「我的願望本是在二十八歲前出嫁的。」
「我本來該在三十三歲結婚的。」翁信良說。
「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胡小蝶翻過身,望著翁信良,「你壓在我身上好不好?」
翁信良不知道怎樣回答,太突然了。
「不需要做些什麼,我只是很懷念你壓在我身上的感覺。重溫這種感覺,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可以嗎?」胡小蝶挨在翁信良身上。
翁信良翻過身來,壓在她身上,胡小蝶雙手緊緊抱著他。
「你還記得這種感覺嗎?」胡小蝶柔聲問翁信良。
翁信良點頭,吻胡小蝶的嘴唇。他們像從前那樣,熱情地接吻,胡小蝶把手指插進翁信良的頭髮裡,翁信良伸手進她的衣服裡,撫摸她的胸部,他聽到她的哭聲。
「不要這樣,不要哭。」翁信良停手。
胡小蝶抱著翁信良,哭得更厲害。
「你還愛我嗎?」她問翁信良。
翁信良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愛著緹緹。
「是不是太遲了?」
「別再問我,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你,好像所有安排都是錯誤的。」
翁信良躺在沙灘上,緹緹在婚前死去,沉魚是他在海洋公園碰到的第二個女人,胡小蝶在他與沉魚一起之後再次出現,所有安排都是錯誤的,彷彿在跟他開玩笑。
胡小蝶把翁信良拉起來:「回去吧,你家裡有人等你。」
「對不起。」翁信良說。
胡小蝶用力甩掉藏在頭髮裡的沙粒:「我只想重溫感覺,沒有想過要把你搶回來。看,你身上都是沙,脫下外套吧。」
翁信良把外套脫下來,胡小蝶把外套倒轉,讓藏在口袋裡的沙粒流出來。一張字條跌在沙灘上,胡小蝶拾起來,字條上寫著:「我是不是很無理取鬧?如果你不惱我的話,笑笑吧!」
「你女朋友寫給你的?」
胡小蝶把字條放回他外套的口袋裡。
「我從前也寫過字條給你。」胡小蝶幽幽地回憶。
沉魚在看一出西班牙愛情電影,男女主角在床上纏綿,這個男人在每一個女人的床上都說愛她。翁信良還沒有回來。
翁信良趕到戲院,幸而這套電影片長三小時。
「差不多完場了。」沉魚說。
「爆玉米呢?」她看到他兩手空空。
「爆玉米?」翁信良茫然。
沉魚知道他忘了,他匆匆送她上計程車的時候,牽掛著另一些事情,或者另一個人。
「我現在出去買。」翁信良站起來。
沉魚把他拉下來:「不用了。」
他們沉默地把電影看完,翁信良在黑暗中懺悔,如果他不去見胡小蝶,便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他從來沒有試過像今天晚上這麼驚險和混亂。
電影院的燈光亮了,沉魚坐在椅子上沒有起來。
沉魚坐著沒有起來,翁信良正想開口跟她說話,她便站起來,他唯有把說話收回。女人的感覺是很厲害的,翁信良有點膽怯。
「那只芝娃娃怎麼樣?」沉魚問他。
「沒事了。」翁信良答得步步為營。
「你是不是有另一個女人?」沉魚語帶輕鬆地問他,她是笑著的。
「別傻!」翁信良安慰她。
沉魚的笑臉上流下眼淚:「真的沒有?」
翁信良說:「沒有。」
沉魚擁著翁信良:「你不要騙我,你騙我,我會很難過的。」
翁信良內疚得很痛恨自己,是他自己親手搞了一個爛攤子出來,卻又沒有承認的勇氣。
胡小蝶在翁信良走後洗了一個澡,她幸福地在鏡前端詳自己的身體。她沒有什麼可以失去,因為她本來就跟他睡過。現在好男人只餘下很少,她一定要把他搶回來。上天一定會憐憫她,那個飛機師是個壞男人,他對她很壞,壞到她不好意思說他的壞,所以她告訴翁信良,是她忍受不了那個飛機師太愛她。她說了一個剛剛相反的故事,她不想承認她當天選擇錯誤。她當天狠心地離開翁信良,她怎能告訴他,她回到他身邊是因為她後悔?今天晚上,翁信良終於又回到她身邊了,男人都是軟弱可憐的動物,他們都受不住誘惑。胡小蝶不認為自己不是第三者,翁信良和沉魚之間如果是如魚得水,她是決不可能介入的。
翁信良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公文袋,公文袋裡面的東西,是認識緹緹和沉魚以前的一些私人物件,不方便放在家裡。翁信良抽出一張照片,是胡小蝶抱著叮噹在他家裡拍的照片。那時的胡小蝶和叮噹都比現在年輕和開朗。叮噹已經十四歲,這麼老了,難逃一死。
叮噹在籐籃裡發出微弱的呻吟聲,看來止痛劑的效用已經消失了。翁信良拿出一瓶嗎啡,替叮噹注射。
晚上十時三十分,翁信良仍然在重複翻看以前的照片和信件。電話響起,是胡小蝶。
「你還沒有走?」
「我今天晚上不走。」翁信良說。
「我可以來看看叮噹嗎?」
「可以。」
二十分鐘後,胡小蝶來到診所。
「它怎麼了?」胡小蝶湊近叮噹。
「它在睡。」翁信良說,「我替它注射了嗎啡。」
「你將它人道毀滅吧。」胡小蝶冷靜地說。
「你改變主意了?」翁信良有點意外。
「它沒有必要為了我們生存下去,」胡小蝶哽咽,「是你把它送給我,所以我捨不得讓它死,寧願它痛苦地生存,我太自私,沒有必要要三個成人和一隻貓和我一起痛苦,請你殺了它吧!」胡小蝶嚎哭。
「你別這樣。」翁信良安慰她。
胡小蝶抱著翁信良。
「不要哭。」翁信良難過地說。
「不要離開我。」胡小蝶說。
沉魚泡在浴缸裡已經一個小時,只要回到水裡,她的痛楚便可以暫時減輕,水是她的鎮痛劑。她不斷在玩那個將有關連的事物連結在一起的遊戲,她越來越肯定抽駱駝牌的彼得是虛構的。那個姓胡的女人長得像緹緹,所以翁信良迷上了她。
儘管她多麼努力,翁信良還是忘不了緹緹。沉魚裸著身子從浴缸走出來,穿過大廳,走到睡房,身子的水一直淌到地上,好像身體也在哭泣。她拿起電話筒,毫不猶豫地撥了一個號碼,響了三下,對方來接電話。
「喂——」是翁信良的聲音。
沉魚立即放下電話。
她本來想問翁信良:「你什麼時候回來?」撥號碼的時候毫不遲疑,聽到他的聲音,卻失去了勇氣。
「是誰?」胡小蝶問翁信良。
「不知道。」
「兩點多了。」胡小蝶疲倦地挨在翁信良身上。
他們聽到叮噹發出幾聲淒厲的呻吟聲,已經是凌晨五點鐘。叮噹的樣子痛苦得叫人目不忍睹。
「到外面等我。」翁信良跟胡小蝶說。
胡小蝶知道這是她跟叮噹訣別的時刻了,她抱起它,深深地吻了它一下,淚水沾濕了它的臉。
翁信良在叮噹的屁股上打了一針,溫柔地撫摸它的身體,它的身體冰冷,他給它人世最後的溫暖,它終於安祥地睡了。這是他養了五年的貓。
翁信良走出診症室,跟胡小蝶說:「我送你回去。」
「叮噹的屍體怎麼辦?」胡小蝶哭著問他。
「診所開門之後會有人處理。」
翁信良陪胡小蝶回家,胡小蝶雙眼都哭腫了,疲累地躺在床上。翁信良一直坐在床邊。
「你不要走。」胡小蝶說。
翁信良站起來。
「你要去哪裡?」胡小蝶緊緊地拉著他的手。
「我去倒杯水。」
胡小蝶微笑點頭。
翁信良到廚房喝水,診所裡那個電話該是沉魚打來的吧?像她那麼聰明的女人,應該已經猜出是什麼一回事了。他實在無法回去面對她,但逃避她似乎又太無情。
天已經亮起來,今夜沒有一個人睡得好。翁信良走進睡房。胡小蝶抱著一個枕頭睡著了,睡得像個孩子,她真正缺乏安全感。翁信良為她蓋好被才離開。
沉魚裸著身體躺在床上,她沒有睡著,連衣服都不想穿,翁信良頭一次徹夜不歸,她很渴望他回來,又害怕他回來會跟她攤牌,她害怕自己會發狂。沉魚聽到有人用鑰匙開門進來的聲音,應該是翁信良,她立即用被子蓋著身體,故意露出半個乳房,並且換上一個誘人的睡姿,希望用身體留住這個男人。她已經沒有其他辦法。
翁信良經過浴室,咕咕正在舐浴缸裡的水,翁信良阻止它,並把浴缸裡的水放了。浴室的地上濕漉漉,從大廳到睡房,也有一條濕漉漉的路,翁信良走進睡房,沉魚正在以一個誘人的姿勢睡覺。
翁信良走到床邊,看到露出半個乳房的沉魚,為她蓋好被。他自己脫掉鞋子,躺在床上,實在疲倦得連眼睛也睜不開。沉魚偷偷啜泣,他對她的裸體竟然毫不衝動,完了,完了。
「那只波斯貓怎麼樣?」
「人道毀滅了。」翁信良說。
「她的主人一定很傷心。」沉魚說。
「睡吧。」翁信良說。
沉魚怎能安睡呢?這個男人很明顯已經背叛了她。
早上七時卅分,沉魚換好衣服上班。
翁信良睜開眼睛。
「你再睡一會吧,還早。」沉魚說。
「哦。」
「你是不是那個患上梅毒死了的貓的主人?」沉魚笑著問他。
翁信良不知道怎樣回答。
「我隨便問問而已。」沉魚笑著離開。
翁信良倒像個被擊敗的男人,蜷縮在床上。
沉魚在電梯裡淚如雨下,她猜對了,那只波斯貓是翁信良送給那位胡小姐的,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送的,總之是他送的。女人的感覺很敏銳,當姓胡的女人說貓的主人患梅毒死了,她的眼神和語氣都充滿怨恨,似乎故意在戲弄一個人。
沉魚在電話亭撥了一個電話到辦公室表示她今天不能上班。
「我病了。」她跟主管說。
「什麼病?」
「好像是梅毒。」她冷冷地告訴對方。
沉魚為自己的惡作劇感到高興。她走進一間西餐廳,叫了一杯雪糕新地。
「這麼早便吃雪糕?」女侍應驚訝地問她。
雪糕端上來了,她瘋狂地吃了幾口,心裡卻酸得想哭。她撥了一個電話給馬樂,他不在家,她傳呼他,留下餐廳的電話。
「再來一客香蕉船。」沉魚吩咐女侍應。
沉魚吃完一客香蕉船,馬樂還沒有覆電話。沉魚結了賬,走出餐廳。
「小姐!」剛才那位女侍應追到餐廳外面找她,「你的電話。」
馬樂的電話好像黑暗裡的一線曙光,沉魚飛奔到餐廳裡接他的電話。
「喂,沉魚,是不是你找我?」馬樂那邊廂很吵。
「你在什麼地方?」
「我在街上打電話給你,剛才在車上,你不用上班嗎?有什麼事?」
「沒……沒什麼,你不用上班嗎?」
「我正要回去練習。」
「那沒事了。」沉魚沮喪地說。
「你來演奏廳找我好嗎?只是練習,可以跟你談一下的。」馬樂說。
「我看看怎麼樣。」沉魚掛線。
沉魚走出餐廳,截了一輛計程車,來到翁信良診所對面的公園裡。她坐在花圃旁邊,診所還沒有開門。
九時正,朱寧出現,負責開門,已經有人帶著寵物來等候。九時十分,翁信良回來了,他看來很疲倦。沉魚一直坐在公園裡,望著診所裡的一舉一動。午飯時間,翁信良並沒有外出,到了下午,姓胡的女人沒有出現。沉魚終於明白自己在等什麼,她等那個女人,下午四時,她的傳呼機響起,是翁信良傳呼她。
沉魚跑到附近一間海鮮酒家借電話。
「喂,你找我?」沉魚覆電話給翁信良,「什麼事?」
「沒……沒什麼,你在公司?」
沉魚伸手到飼養海鮮的魚缸裡,用手去撥魚缸裡的水,發出水波蕩漾的聲音:「是呀,我就在水池旁邊。」
就在這時,沉魚看見胡小蝶走進診所。
胡小蝶推開診症室的門,把翁信良嚇了一跳。
「不打擾你了。」沉魚掛了線。
翁信良好生奇怪,沉魚好像知道胡小蝶來了,那是不可能的。
「你今天早上答應不會走的。」胡小蝶說。
翁信良拉開百葉簾,看看街外,沒有發現沉魚的蹤跡。
沉魚使勁地用手去撥魚缸裡的水,水好像在怒吼,一尾油追游上來在她左手無名指的指頭咬了一口,血一滴一滴在水裡化開。她把手抽出來,指頭上有明顯的齒痕,想不到連魚也咬她。
沉魚截了一輛計程車到演奏廳。她用一條手帕將無名指的指頭包裹著,傷口一直在流血。
演奏廳裡,馬樂和大提琴手、中提琴手在台上練習。沉魚悄悄坐在後排,馬樂看見她,放下小提琴,走到台下。
「你去了什麼地方,到現在才出現?」
「你的手指有什麼事?」馬樂發現她的左手無名指用一條手帕包裹著,手帕染滿鮮血。
「我給一條魚咬傷了。」
「不是殺人鯨吧?」馬樂驚愕。
「殺人鯨不是魚,是動物。我給一條油追咬傷了。」
馬樂一頭霧水:「海洋公園也訓練油追嗎?」
沉魚聽後大笑:「馬樂,我還未學會訓練油追。」
「我去拿消毒藥水和膠布來。」馬樂走到後台。
沉魚的指頭很痛,痛入心脾。左手無名指是用來戴結婚戒指的,這可能是一個啟示吧!她的手指受傷了,戴上婚戒的夢想也破滅了。
馬樂拿了藥箱來,用消毒藥水替沉魚洗傷口,然後貼上膠布。
「謝謝你。」沉魚說。
「你不用上班嗎?」
「我不想上班。」
「發生了什麼事?」
「你一直知道沒有抽駱駝牌香煙的彼得這個人,是不是?」
馬樂的臉色驟變。
沉魚證實了她自己的想法。
「翁信良跟那個姓胡的女人一起多久了?」沉魚問他。
馬樂不知如何開口。
「請你告訴我。」沉魚以哀求的目光看著馬樂。
「我不能說,對不起。」
「我保證不會告訴翁信良,求求你,一個人應該有權知道她失敗的原因吧?」
馬樂終於心軟:
「她是翁信良從前的女朋友。」
「從前?」沉魚有點意外。
「就是在機場控制塔工作的那一個。她最近失戀了。」
「她和翁信良舊情復熾,是不是?」
「這個我真的不知道,翁信良只跟我說過那個女人想回到他身邊。」
「我以為她是後來者,原來我才是。」沉魚苦笑。
「不,她才是後來者,她和翁信良本來就完了。」
「為什麼我總是排在榜末。」沉魚說。
「他不可能選擇胡小蝶的。」馬樂說。
「他還沒選擇。」沉魚說,「你信感覺嗎?」
馬樂點頭。
「我很相信感覺,我和海豚之間的相處,全靠感覺。我覺得我會失去他。」
沉魚說。
「你從前不是這樣的。」馬樂失望地說:「你從前是一個很會爭取的女人。」
「是啊!是我把翁信良爭取回來的。原來你去爭取是沒有用的,最重要是別人爭取你。」沉魚說,「你覺得胡小蝶是不是很像緹緹?」
「不像。」馬樂說。
「為什麼我覺得她像緹緹呢?」
「你害怕會輸給她,把她想像成緹緹的話,輸了也比較好受。」馬樂一語道破。
「不,她身上有某種氣質很像緹緹,我說不出來。」沉魚的指頭還在不停淌血。
「你要不要去看醫生,聽說油追咬人是有毒的。」馬樂說。
「好呀,死在一條油追手上這個死法很特別,我喜歡。」沉魚笑得花枝亂墜。
馬樂站起來:「沉魚,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的堅強和活力去了哪裡?」
「已經埋葬在我的愛情裡。」沉魚說。
「那你應該離開翁信良,他把你弄成這個樣子。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會愛上他。」馬樂忿忿不平。
「如果我明白,我便不用來問你。」沉魚淒然苦笑。
「我真不明白翁信良這傢伙有什麼魔力!」馬樂說。
沉魚站起來向馬樂告別:「你回去練習吧,我不打擾你了。」
「你自己應付得來嗎?」馬樂問沉魚。
沉魚點頭。
「我替你叫一輛車。」馬樂說。
「不用,我想坐渡輪。」
「那我送你到碼頭。」
「你打算怎樣?」馬樂問她。
「不知道。」
「要不要我跟翁信良說?」
「這件事由我自己來解決。」沉魚站在閘口說:「我要進去了。」
馬樂突然擁抱著沉魚。沉魚說:「謝謝你。」
馬樂輕輕放手,沉魚入閘了,她回頭向他揮手。渡輪離開碼頭,霧色蒼茫,馬樂獨個兒踱步回去,他不知自己剛才為什麼會有勇氣擁抱沉魚。當她跟他說:「我要進去了。」他突然有一種強烈的依依不捨的感覺,好想抱她,沒有想過可能被拒絕,幸而沉魚沒有拒絕。但她說:「謝謝。」又令馬樂很沮喪,她並不愛他,她是感謝他伸出援手。
沉魚坐在船艙後面,海風把她的頭髮吹得很凌亂,對於馬樂突如其來的擁抱,她並不抗拒,那一刻,她也想擁抱他,在閘口前,她很想得到一份慰藉,很想依偎在一個男人的懷抱裡,而馬樂出手了。她覺得很悲哀,在她最孤立無援的時候,她所愛的男人並沒有伸出援手,反而她不愛的卻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