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沙漠中的午後艷陽高照。這正是一天中最酷熱的時候,但炎熱似乎絲毫沒有影響被層層綠意環抱的愛斯尼亞。
在城中老哈桑德家中巨大的葡萄架下,人們正在緊張有序地採摘著成熟的葡萄,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葡萄芬芳,夾雜著不時的歡聲笑語,一切如往常般寧靜。
手中拿著一把大剪刀,沈夢音如翩飛的蝴蝶般在葡萄架下穿梭不停,尋找著最亮最大的葡萄。在她身後,兩個手捧精緻托盤的侍女們緊緊跟著她,不停地提醒著她要小心腳下隨處擺放好的成筐的葡萄。
「夠了,沈夢音,到這裡來休息一下吧。」坐在葡萄架邊的石凳旁,和另一些侍女在準備解渴清水的芬雅忍不住開口喚道。
「好,等我剪下這串!」剪下一串晶瑩透亮如紫水晶般的葡萄,沈夢音興高采烈地捧到芬雅的面前,「這串送給你,很漂亮對不對?
「你呀,也快變成一顆紅葡萄了。」將侍女呈上的手帕遞給她,芬雅含笑地看著沈夢音因為陽光和勞動變得紅撲撲的臉蛋,上面還閃著亮晶晶的汗珠,「快擦擦吧!」
「摘葡萄真是太有趣了。我從來不知道,原來親手勞作竟是這麼快樂的事情。」她隨手拿起石桌上已經清洗乾淨的葡萄放進嘴裡,清甜的滋味順著她的舌間擴散開來,沁入心脾。
「是啊,能夠無拘無束地體會勞作的樂趣,是件快樂的事。」望著忙碌的人們,芬雅感慨地說著,美麗的眼睛中有一晃而過的羨慕和傷感。若自己也能這樣,多好。
「公主姐姐、沈夢音姐姐,看我摘的葡萄!」老哈桑德的兩個可愛的孫女一人提著一小籃葡萄跑了過來,稚氣清脆的聲音猶如銀鈴般悅耳。
「哦?讓我看看麗芙和嘉芙摘了多少。」沈夢音彎腰把兩個小傢伙依次抱上石凳,她們一人一邊地粘著沈夢音,看起來親熱極了。沈夢音笑著,忍不住在她們粉嫩的小臉上輕輕地各吻了一下。難以想像,從小就不習慣與人親近的她,現在竟然會和大家處得極好。而這一切的改變,就是從那夜在綠湖邊的談話開始的。從來沒有說過那麼多話,彷彿二十年的記憶一下子被打翻,稀里嘩啦地全倒了出來;從來沒有過那樣瘋狂的舉動,當然也從來沒有那樣開懷大笑過。
那是她第一次向人敞開封閉了多年的心門,也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別人暖暖的關懷。雖然一切還是如此的不真實和無法掌握,但她第二天醒來再見到他的笑臉的時候,她已深深明白:她心裡的某些傷痛在經過那夜的談話以及那不合禮儀卻有效的行動後,已經被暖暖的溫柔填補。
想起那雙燦眸的主人,她不由嘴角含笑,搜尋的目光在眾多工作的人中輕易地就找到了他——他和其他男人一樣裸著上身,正在辛勤地工作,金色的陽光透過葡萄架的縫隙灑在他身上,汗珠閃閃發光。
她像欣賞藝術品一般著迷地看著他。此刻的他,就像美術館中展出的雕塑一般——充滿陽剛氣息的身體散發出力量和優美的味道,讓人屏息、移不開視線。而令她真正釋懷的則是那天吧,那是她與歐威爾暢談後的第三天,也是令她永生難忘的一天——
拂曉時分,天還沒有亮。一向淺眠的她被一種奇怪的聲音吵醒了,有什麼東西在輕敲著窗戶、屋頂,聲音越來越急促,像強勁的擊鼓聲。接著,外面傳來此起彼伏的開門聲、嘈雜而紛亂的腳步聲、欣喜的尖叫聲。
被這樣的聲音震得有些皺眉,她用柔軟的羽被蒙住頭,正想要繼續入夢,突然間「砰」的一聲,房間的門被人用力地推開了。有人來到她的床邊,使勁地搖著她,將她的睡意全搖光了。
「起來,快起來!沈夢音,你怎麼還睡得著?」芬雅絕美的容顏閃著光,眼睛裡有著異乎尋常的狂喜,「快,看看安拉真神賜予了我們什麼?」
在一片莫名的迷惑中,她被侍女們不由分說地拉起來並打扮整齊,再被芬雅拉著來到宮殿門前。
「這……就是你們激動的原因?」皺眉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沈夢音終於明白了他們興奮的緣由。讓愛斯尼亞人欣喜若狂、全湧到街道上載歌載舞的,居然是——雨!
下雨了。來勢頗大的雨如珠簾般遮住萬物,令眼前一片迷濛。雨珠落到地上,濺開一朵朵水花,慢慢地在腳下匯成一條條小小的溪流。
「是雨啊,你看,居然下雨了。這就是你帶給我們愛斯尼亞的福澤嗎,沈夢音?這是十幾年來第一次下雨!」伸手以掌心接住雨珠,芬雅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
「是啊,下雨了。」沈夢音垂下眼睫,淡淡應聲道。她不喜歡雨天,下雨的時候天空總是灰濛濛的,滴答滴答的落雨聲就像她每天重複的發音練習,單調枯燥,讓她更覺寂寞。
「知道嗎,對生活在沙漠中的我們而言,雨水遠比黃金珍貴,有時候一百年也見不到一次。」芬雅依舊沉浸在興奮中。
「沈夢音,你也起來了?正好,外面正熱鬧,要不要加入?」歐威爾從宮殿外面大步地走進來,興沖沖地說道。他的身上披著防雨用的斗篷,雨水慢慢從斗篷上流下來。
「謝謝。」她搖搖頭,提起曳地的紗裙,「只不過是一場雨,我想我還是回房間休息比較好。」
「只是一場雨而已?」歐威爾聞言,燦亮的眼眸不悅地微微瞇起,「沈夢音,看來你還是不太明白。」有力的男性大手突然握住了她,沈夢音驚訝地睜大眼睛,還沒有反映過來,就已經被歐威爾拉著來到宮殿外,抱上等候在那裡的駿馬。
「走.我帶你去看一些奇妙的東西。」他醇厚如酒的聲音貼著她耳畔響起,唇邊的微笑寓意深刻。她紅唇微張,剛想對他如此霸道的行為表示抗議,卻迷失在他的笑容裡,一時間什麼也說不出來。
駿馬閃電般地沖人雨幕,消失在眾人愕然的視線中。
他用溫暖的斗篷仔細地包圍著她,將她擁得很緊,兩人的身軀是如此貼合。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與一個男人這麼接近,她的呼吸中儘是他身上清凜好聞的味道。他的胸膛抵住她的背,之間沒有任何的空隙,讓她明確地知道他身上肌肉的起伏,她甚至能敏銳地感覺到他的心跳聲透過衣裳清晰地傳來。
記憶不由又回到了沙漠中的那天。在昏迷的朦朧中,他們也曾如此親密地接觸過。雖然意識朦朧,但是他的氣息、他醇厚如酒的聲音,還有兩人肌膚相觸的感覺,依然深刻在她心中。現在這樣和他貼近,讓她對他更清楚了,他的肌肉如鋼鐵般結實,胸膛很寬,靠起來很舒服。
一絲紅暈漸漸在沈夢音白皙的臉上淡淡暈開。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中湧起一個強烈的念頭:好希望就這樣待在他的懷抱中,而身下的這條路最好永遠也沒有盡頭。
不知道在雨中跑了多久,雨聲漸漸弱了,歐威爾也在這時候喝住了馬兒。
被他小心地抱下馬來,站定之後,沈夢音終於忍不住發問:「你到底……」
「噓,別忙說話。」厚實的大手輕輕地摀住了她的嘴唇,「你看……」歐威爾用手指著前方,示意她好好看看。
「這是——」沈夢音的眼睛睜到最大,一眨不眨地凝視著眼前所看到的——一片花海!放眼過去,地上密密麻麻地開滿了嬌艷的花朵.每一朵都美麗得不可思議。在這樣貧瘠空曠的沙漠中,在一瞬間,竟然出現了千萬朵花競相搖曳的奇異景觀。怎麼會這樣……她完全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看到了嗎?這就是你所說的雨水為沙漠帶來的改變。我對你說過,撒哈拉是有生命的,只要用心靈的眼睛來看它,就會發現它不是你們眼中的荒漠。其實有許許多多的生命在這裡繁衍生息,頑強地用自己的方式宣告著生命的美好。」他拉著她走進花海中,「你來看!」
「好漂亮!」看著身邊的這些花兒,她情不自禁地輕聲讚歎。
「它們是非常美麗。」歐威爾嘴角依舊是一抹淡淡的笑,「但是,沈夢音,你知道最讓我感動的是什麼嗎?不光只是它們的美麗,而是這些花朵的堅強。你知道嗎?在撒哈拉這樣乾旱、酷熱的環境中,植物的種子深埋在地下不知道有多少年月。而只有最堅強的植物,才能等到百年不遇的一次雨季來臨的時候。」他醇厚醉人的聲音飄在她的耳際,輕輕撩動著她的靈魂,「這些在無際等待中抓住機遇、恣意開放的花朵,以一種瘋狂的速度生長,在雨水中匆匆開花、結果,迅速地完成一次生命的歷程。頑強的生命就是這樣,雖然它所處的地方是如此貧瘠、惡劣,但卻不因為這樣而灰心喪氣,只是毫不畏懼、堅韌地抓住瞬間,在匆匆的花開花落中,盡情揮灑生命的自由和嬌媚,在陽光雨露下最大限度地張揚自己生命的意義和價值,把美好和希望一代代地傳下去。」
他執起她的手,輕輕放到其中一朵盛開的花上,「聽到了嗎?撒哈拉現在就在和你說話,它用這些花朵告訴你,生命是如此堅韌美麗,所以我們更應該掌握住自己生命的方向,以最大的熱情生活下去。就像這些絢麗美麗的花朵一樣,只要盡心盡力地開,至於是為誰開的已經不重要。」
沈夢音輕輕觸摸著花瓣.在這如絲絨般的觸感中.感覺到有一種奇異的東西從花瓣裡一直傳到自己的心裡,讓自己的心弦被重重撩撥,有一種想落淚的感動。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說這樣的話?」她忍不住望向他深邃動人的眼睛。
「因為,我想讓你快樂,我想讓你的眼睛裡不再有沉重的悲傷。我們愛斯尼亞有一句古語:當一個人用靈魂去看另一個人的眼睛時,他就能看到對方的靈魂。而我.從你的眼睛中看到了一個寂寞的靈魂,你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微笑著望著她,直直地望進了她的靈魂深處。
釋放的眼淚終於滾落在沈夢音的面頰,在這片美麗的花海中,傾聽著他深情的話語,讓她有一種壓抑不住的感動。就在這一刻,她聽到了自己的心底清楚地傳來東西碎裂的聲音,那道高築的冷漠之堤——徹底潰裂了。
歐威爾將她攬入懷中。看見她掉眼淚令他的心格外難受,痛得像是被人用刀子刺穿、「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他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撫著,任她宣洩自己壓抑多年、從不曾釋放過的情緒。
在他的懷中,她哭得徹底而狂亂,就如同找到了缺口般,她的眼淚縱情奔湧著……
初生的陽光透過雲層直射下來,耀眼燦爛的光線照在萬朵花兒和兩人的身上。每一朵花上晶瑩的雨珠都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絢爛美麗得讓人有一種置身天堂的感受。
在這陽光中,她含淚抬起頭,感到自己彷彿重生了一般,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感滲透到全身每一個細胞中。「看來,只有你能讓我哭,也只有你能讓我笑。」她憂傷惶惑的情緒在他的撫慰中漸漸淡去,她抽泣著,淺淺地露出釋然的微笑。迷路了許久的孩子,終於找到了指引方向的燈光。黑暗,終於結束了。
「也許,這就是真神安拉的安排。」他笑著低語,深邃的眼眸緊緊盯住她,「從今天起,你會有一個嶄新的生活。相信我,我會讓你的生命不再有憂愁和哭泣……」
他的話猶言在耳。而她,真的完全改變了。每天,看著她逐漸開朗起來,變得愛笑、愛說話,不僅是王國中的人們,就連她自己都覺得驚奇。只有歐威爾看她的眼神依舊微笑如昔,彷彿她從來就是那樣的。
「沈夢音姐姐,沈夢音姐姐。」小傢伙們扯著她的裙角,不滿自己被忽視。
她將飄忽的思緒抽回,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安撫地揉了揉麗芙的頭髮。她是怎麼了?從那天起,自己的視線就老是會不由自主地往那雙燦眸的主人身上投去。而只要看見他,她的心就會莫名地怦怦跳得飛快。這種感覺不是恐懼,卻不知道是什麼。
濃濃的葡萄香中,一個淡淡的氣息由遠及近。很淡,但她記得這個味道。沈夢音心中一動,抬起眼眸,果然正好對上一張俊明的臉龐。
將滿滿一筐葡萄輕鬆地放到地上,歐威爾拿起石桌上準備好的一杯清水。
「陛下,這真是太謝謝您了。沒有您和大家的幫助,我們真不知道要忙到什麼時候。」老哈桑德恭敬而感激地走過來行禮,眼神中儘是對歐威爾深深的崇敬。陛下總是這樣,無論多忙,哪家需要修房、哪家需要添瓦或是要修築蓄水的渠道時,他都一定會親自參加。有這樣親切體貼又英明睿智的國王,他們真是好福氣。
「誰叫哈桑德家釀的葡萄酒如此醇香醉人呢?我正等著品嚐這一季的葡萄酒呢,哈桑德。」歐威爾邊飲著清水,一邊微笑開口。他俊逸的臉上那抹優雅自若的笑,猶如最耀眼的陽光,讓在場的人不由看呆了。他們的陛下啊,總是如此耀眼如驕陽,讓人移不開視線。
兩個小傢伙更是不客氣地拋下沉夢音和芬雅.爭著擠到歐威爾身邊,「國王哥哥,國王哥哥,抱抱。」
「哦,你們這兩個小調皮!」歐威爾伸出強壯的手臂,將姐妹倆一下子高高抱起,惹得她們格格笑著。嬉笑中,突然有人策馬急馳而來,飛奔的馬蹄聲急促有力。來人一面揮手,還一面用阿拉伯語大喊著什麼,沿途聽到他叫喊的人,無不停下手中的活,跟在他身後跑起來。
發生什麼事情了?沈夢音迷惑地看著。阿拉伯語她只是能勉強聽懂,像他這樣說得又快又急的,她什麼都沒聽明白。她只知道,上一秒鐘還在嬉笑的人們的笑容全都停住了、僵住了,臉上歡欣的表情瞬間褪去。就連歐威爾那雙總是含笑的眼眸中,也出現了少見的凝重和緊張,他弧度完美的唇緊緊抿著,眉頭蹙結成鎖。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嚴肅緊張的神情。認識他到現在,他始終都是從容不迫的,以燦若陽光的笑容面對和處理任何事情,她從不曾見過他變了臉色的樣子。這次簡直太令人匪夷所思了,難道他遇到了連他都無法掌控的事情?如果是的話,那件事情絕對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來人驅馬徑直到了他們跟前,隨即急速地翻身下馬,單膝跪在歐威爾跟前,大聲稟報著。沈夢音這才看清楚,這個人正是宮中的侍衛長貝克,歐威爾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歐威爾從小一塊長大的玩伴。
聽著他的稟告,歐威爾放下手中的孩子,神色越來越嚴峻。而周圍已經圍了眾多的人,他們的神色同樣凝重。四週一時間變得靜悄悄的。
霍然起身,歐威爾同樣快速冷靜地以阿拉伯語下了好幾道命令,隨後,他的臉上又恢復了鎮定自若的神情。只是,他垂於身旁的手緊握成拳,洩露了此刻真正的情緒。
幾乎同時的,所有的人都各自行動起來,步伐匆匆。
「到底怎麼了?」沈夢音終於忍不住開口。她只聽到他們說著什麼流民、沙地、撤離,其他的她聽不明白。
「愛斯尼亞四周都有流沙地,它們形成天然的防護,保護著愛斯尼亞的安全,不知道秘密通道而亂闖進來,只會被流沙吞滅。可不知道為什麼,流民竟然衝破了流沙地的防護,馬上就要到愛斯尼亞邊境了。」芬雅簡潔地解釋著,蒼白的臉上有一種深切的痛苦和絕望,「我們是無法戰勝那些殘酷的沙漠暴民的,歐威爾下命令要女人和孩子馬上撤離,男人們殿後,我們要放棄愛斯尼亞…」
宮殿外的集會廣場上,已經迅速集結起整齊的隊伍。成年男子們換上了黑色的戰衣,手中拿著雪亮的武器。在他們的臉上,沈夢音找不到一絲平日熟悉的燦爛笑容,只有著戰士特有的嚴肅和殺氣。整個王國被一種肅然而緊張的氣氛籠罩著。
「歐威爾,我不要你去。」芬雅嬌小的身子緊緊偎著歐威爾,如珍珠般的眼淚不斷從她美麗的眼睛中湧出,雪白的臉上有著全然的悲哀,「你說過不會丟下我,你說過要……」抽噎著,她無法說下去,被淚水浸濕的容顏有著驚人的美麗,讓人看了都覺得心傷。
「雅兒,」歐威爾輕輕將她推離,「對不起,我是國王,必須做我應該做的事情。」
「那,帶我去。」她絕然地抬眼,有著孤注一擲的神態,「我要和你在一起。」
「聽話!」這次,聲音中已沒有了溫柔,是全然的嚴厲,「你是公主,王族惟一的血脈,更是我最疼愛的妹妹,別忘了,你也有你的使命——帶領剩下的人好好活下去!」
芬雅一愣,再也無法說什麼,只是神情慘白地任他在她的額上印下一吻。
「我,一定會讓你們平安撤離的。」這是他的保證,也一定會做到。
「為什麼一定要撤離?」一旁的沈夢音忍不住疑惑地問道。女人們的反應實在是很激烈,彷彿男人們不是去迎戰殺敵,而是去送死的,「我們就沒有一點勝算嗎?」
歐威爾看著她,神情鎮靜依舊,說出的話卻讓她全身發冷,「我們確實沒有勝算。流民人數是我們的一倍,手中握有精良的武器。一旦城破,他們會屠城。」事情來得太突然,而整個王國不到五萬人,其中孩子和女人又佔了半數,除非奇跡出現,否則他們獲勝的機會渺茫。大家都清楚,他們能做的,就是盡力拖延時間,讓族人有足夠的時間撤離,不被流民追上。
純真如她,怎麼會知道這些沙漠中的流動暴民有多麼殘忍血腥。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都是來自撒哈拉邊境小國的亡命之徒,為逃避追捕而躲入沙漠。而他們所到之處,只有用地獄之景來形容。各國曾出動聯合刑警對他們進行搜捕,卻因為撒哈拉的特殊地形屢次挫敗而歸。在無意中發現了愛斯尼亞之後,他們就曾幾次想要奪取這個美麗的地方,卻因流沙地的保護和歐威爾的睿智領導,始終無法得逞。
腦海中旋過血腥的畫面,沈夢音心中一寒,才知道情況有多麼嚴重。這麼說來,他們豈不是在用生命來換取她們撤離的時間?他們竟然……
「沈夢音,我的族人,以後就拜託你了。」情況已經如箭在弦,刻不容緩。歐威爾將芬雅略顯冰冷的小手放到沈夢音的手中,以她家族的力量一定可以幫助他的族人的。只要能安全離開,芬雅,還有其他人,都會活得好好的。他相信。
只是……男性大手突然抬起,輕輕撫過沈夢音明麗的五官,深邃燦亮的眼眸中跳躍著迷離深刻的波光,灼熱的視線在她臉上來回,好像要把她的模樣鐫刻到眼中一樣。他嘴角微微抽動,似乎要對她說什麼,卻又什麼都沒有說。他對著她,緩緩露出一個意味深重的微笑。
下一秒鐘,如刀鑿斧刻般的臉龐已經換上冷凝與嚴酷。他轉過身,毅然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嘹亮的號角響徹天際,戰馬發出興奮的嘶鳴,如雷的馬蹄聲漸漸遠了、遠了……
「我們走吧!」望著已經看不見的隊伍遠去的方向,強忍住悲傷的淚水,芬雅顫聲宣佈。
「你們走吧,我、要留下來。」一直沒有說話的娜塔麗絲緩緩開口,慈祥端莊的臉上此刻是無比堅毅和嚴肅的神情。
「什麼?」眾人愕然。
「愛斯尼亞是我們的家,我們的天堂。我們已經在這裡生活了五百年,怎麼可以就這樣……」她環顧四周,話語中儘是難掩的深情,「我已經老了,就讓我陪著愛斯尼亞到最後一刻吧。我會讓他們看看,愛斯尼亞人可以被毀滅,卻永遠不會被征服。」
「母后,如果你這麼說,我也要留下。」芬雅激動地抓住母親的手。
「我也是!」
「我也是。」附和的聲音響起,交匯成一片。她們的父親、兄弟、愛人都還留在這裡啊,她們又怎能獨自離開?離開了他們,日子或許能過下去,但那已經不是她們想要的幸福了。皇太后陛下說得沒錯,愛斯尼亞人可以被毀滅,卻永遠不會被征服。她們,要和男人們一道,戰鬥到最後一刻。
靜靜地聽著她們的話,沈夢音感到一種火焰般的烈焰從胸中燃起,多麼了不起的愛斯尼亞人啊。她突然升起一個強烈的念頭——加人他們和他們一道戰鬥,不能讓這個美麗的地方遭到蹂躪!
可是怎麼做?硬拚?歐威爾說過沒有勝算。智取?哎,傑明如果在這裡就好了。沈夢音煩惱地仰望陽光正艷的天空,多年前的一段對話卻在此時飄過腦海:
沈夢音,不要小看陽光哦。你知道嗎?古希臘人就曾經利用陽光,打敗了多於他們幾倍的敵人呢……
陽光?!一個閃亮的念頭突然滑過,她的眼睛中不禁發出興奮的光彩。
「我們走!」女人們雪白的手中已經握住她們所能找到的各種武器,美麗的臉上有著與男人們同樣的決心和勇氣。
「等一下!」清脆的聲音喝住了眾人。眾人回頭,只見沈夢音站在那裡,微笑著舉起手中閃著耀眼亮光的小巧東西,「我想,我有一個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