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乙典一人獨佔長型的沙發,頭埋在一本攝影雜誌裡,努力培養氣質:至於最近安分得可疑、沒被鶯鶯燕燕約出門的寧丙聖,則坐在唯一的單人沙發裡,拿著一枝金筆,不知在擬些什麼文件。
不一會兒,寧甲權也來到客廳,左胸前捧著一迭報告資料,右手拿著一杯白開水猛灌,然後窩進另一個沙發座裡。
寧丙聖睇著他的動作,「大哥,你很渴嗎?」
「嗯。」寧甲權虛應一聲,再次舉杯就唇,喝得又急又猛。
哇拷,白開水有那麼好喝嗎?寧丙聖懷疑杯子裡裝的究竟是白開水,還是什麼美味甘霖啊?
寧丙聖連咽三口唾沫,他莫名也感到口渴了,起身往廚房移動。
「呸呸呸!媽呀,這是什麼鬼東西!?」
陡地,廚房方向傳來咒罵,劃破了這片寧靜。
寧丙聖擠眉又皺臉,五官幾乎糾結一起,手背粗魯用力地擦拭著嘴巴,意欲抹除什麼似的。
好噁心、好噁心,真的超級噁心!
「來了、來了!誰在叫媽?」原思蕾自認幽默,以喜劇女泰斗姿態登場。
「怎麼了?」寧子萁尾隨在後,跟來湊熱鬧。
「這、這是什麼?」寧丙聖盯著餐桌上那壺水的眼神,彷彿那是多麼醜陋、噁心的怪物。
「幹嘛,你那是哪門子的怪表情?」他像中邪一樣,身子猛打哆嗦又是抽動不止,表情怪異誇張。
「不就是水嗎,能有什麼問題?」寧子萁拿高水壺端詳半晌,「我嘗嘗……」
「爸,不要--」
寧丙聖來不及阻擋,懷著稀鬆平常心的寧子萁,在沒有防備之下,灌了好大一口,滑過喉間的甜膩束得他一陣嗆咳。
「咳、咳--」
「老公,你沒事吧?」原思蕾連忙上前幫他拍背,然後在他臉上看見與老么相同的表情--說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許稍嫌誇張,但也相去不遠了。
「老婆,水真的有問題……」寧子萁舌尖伸吐,希望味道能迅速散盡。
「爸,你的味覺更有問題!這哪是水啊?」寧丙聖超佩服老爸冒險犯難的實驗精神,喝了那麼一大口,或許該送醫院洗胃了。
「沒錯……」寧子萁不住地點頭附議,心裡還餘悸猶存,「老婆,我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是捉弄人用的道具嗎?
「你問我,我問誰?」原思蕾一副狀況外。「你們父子倆究竟在說什麼火星話,為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
瞧這兩人的模樣,不知情的人說不定以為,他們剛才喝下的是做過法的符水,此刻才會這樣胡言亂語!
「我敢肯定,世上沒有比這更噁心的液體了。我看連排水溝的臭水都比不上它!」寧丙聖對這液體,敬謝不敏地說著。
「你們在幹嘛?」他們吵雜的交談引來了寧乙典。
他視線的集中焦點,直直鎮定餐桌上的東西,然後不悅逐漸擴大。
「對了!」寧甲權也來關心,「媽,你何時沖了那壺詭異的……甜湯?」除了甜湯,他實在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詞了。
「不會吧,大哥,你也是受害者之一啊?」寧丙聖好氣又好笑,一副同病相憐地拍拍他的肩,英雄惜英雄。「原來如此,所以你剛剛才會猛灌水啊!」
「我覺得自己很像一隻失足跌進蜂蜜裡的螞蟻,因為甜度太高,差點膩死。」
「哈哈哈!」寧子萁大笑,「兒子,形容得真好!沒錯,就是你說的那種感覺。老婆,你聽到沒有?」
「哈哈哈!」寧丙聖也鼓掌叫好,「大哥,你的形容詞真幽默,超級爆笑的……哈哈哈--」
「你們笑夠了沒?」寧乙典板著臉孔,「報應!誰教你們擅自動別人的東西?活該!」
他提著冷水壺往門口踏去,將眾人瞠目結舌的錯愕反應,拋在腦後。
「老婆,乙典拿著那壺東西上哪去?」
「我哪知?那孩子最近古怪得很。」原思蕾狐疑納悶地搔著頭,怎麼也想不透。
「我記得乙典只喝黑咖啡。」寧甲權沉思說道。老二的改變讓他無端遭受池魚之殃,他顯得有點無辜。
「那壺無法入口的液體,該不是他親手調製的吧?」說著,寧丙聖全身再度豎起噁心的雞皮疙瘩。
「他的古怪可不只這一些,你們去他的房間看看,地上一堆厚紙板、彩色筆和水彩,還有直尺和圓規,如果不是他還在公司上班,我甚至懷疑他想改行當老師。」原思蕾擔心地歎氣說著。
父子三人聞言面面相覷,一臉的難以置信。
「你幹嘛慌慌張張的?」寧乙典望著幫他開了門,又急忙往屋內跑的背影問道。
「我爸媽就要到了,可是我還沒準備好……」盧絲絲沒有時間停下來解釋,只好邊走邊說。
「你在幹嘛?」他跟著來到廚房,看到一團凌亂。
流理台上擺滿了瓶瓶罐罐,不要的蔬菜水果蒂心五顏六色,鍋碗瓢盆東一個西一個,白色的麵粉更是灑了一地。
「拜託你不要說話打斷我,我會忘了正確的步驟……」壓力使然,她心急如焚地催促著自己,一手拿起橄欖油,一手握著一顆雞蛋,然後又同時放下,轉而取出浸泡在冰水裡,增進彈性與口感的義大利麵條。
「你在做飯還是作戰?」
「不好笑!」絲絲撥空抬首,朝他扮了個痛苦成分高於玩笑意味的鬼臉,「我現在很忙,你看不出來嗎?」
「我不否認你真的很忙,不過似乎忙得一點效率也沒有。」他取來一隻乾淨的馬克杯,斟滿自己帶來的爽口茶,湊向她的嘴。
「……什麼?」
「叫你喝就喝!廢話那麼多幹嘛!」他睨瞪著她。
絲絲先是不放心地淺嘗一口,體會到其中的滋味之後,沒有二話,她咕嚕咕嚕地一口氣灌完,「好好喝喔!」她滿足的歎息。
「你怎麼會有爽口茶?」今天她忙得沒時間泡哩。
「我媽弄的,叫我拿來給你。」寧乙典輕描淡寫的說,深怕自己的偽裝被看穿。
她肯定不曉得這味「爽口茶」,在他家可被嫌棄得厲害,簡直比放置足月的餿水屋可舊。
絲絲側頭思索,「可是我好像沒跟寧媽媽提過奶油球和糖包的比例耶,她怎麼龍調得這麼好喝?」
他彎曲手指敲她一記,「廢話,我老媽身懷絕技,家庭主婦幹了幾十年了,廚藝可不是混假的。
接著他毫不掩飾對她能力的質疑鄙視,「至少我沒看過她將菜刀擺在這種危險地帶。」他伸手將刀鋒發亮的利器,自砧板的邊緣移往刀架上。
確認她的四周沒了危及安全的尖銳物品後,他溫徐的面容一改,累積的怒火開始爆發,「你的腦袋裝的全是稻草,是不是?」
他關掉製造嘩啦水聲的水龍頭,食指戳著她的額頭,沉聲責備:「自己有多迷糊難道你心裡沒底嗎?菜刀使用完畢就該歸位,像你這樣隨手亂扔,一個轉身不注意可能就被割傷,萬一菜刀掉落,搞不好腳筋也被切斷!」
「你說得太嚴重了啦……」
寧乙典低哼一聲,「你要做糖醋魚還是糖醋排骨?」他繼續罵,「依我看你根本是懶得出門買番茄醬,打算流點血來魚目混珠,反正顏色都一樣。」
「哇,你好噁心!」
「噁心的是你吧?看過你的做飯經過,誰還敢吃你燒的菜?」
一雙白皙光滑的玉手,因為冰水而凍紅,血液彷彿急欲賁張而出,將皮膚染成赤紅。
平日他捨不得讓她吃苦受罪,現下她卻把自己搞得精神錯亂、外表狼狽,他的好心被當成驢肝肺,氣煞人也。
他的氣勢太凌厲,絲絲著實難以招架,只好低聲嘟嚷著:「又沒人看到我的做飯過程,我也不會告訴別人,所以只要最後呈上桌的是,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其他就不必在意那麼多吧?」
「說得真好!」寧乙典不吝惜地給予一串掌聲,掌聲乍停,眸光霍地瞅住她,「但你有辦法做出色澤漂亮、香氣四溢、味道鮮美的美食嗎?」
「我只求及時擺出幾道菜餚給爸爸檢查,味道不是那麼重要……」
「那帶他們到餐廳吃飯不就得了?」這樣問題不就解決了?
絲絲萬分無奈,忍不住發牢騷,「我爸的觀念很落伍,他覺得女人唯有德行皆備,才能找到好夫婿,當初他答應我搬出來住的附帶條件,就是必須練習廚藝,他會抽空突襲檢查。」
「所以你今天必須好好表現,證明自己已經為了結婚嫁人,做足了準備?」寧乙典譏誚問道。
雖然丟臉,但她還是點了頭。
「說謊欺騙老人家,你不覺得可恥啊?」拉著她的手腕,往外拖行,「走,到客廳去,你和廚房格格不入。」
她天性散漫,她若繼續在這個戰場握刀切菜,他不就得時時刻刻提心吊膽,這樣太累人了。
「等、等一下啦!」絲絲趕忙伸長腳,以腳趾勾開冰箱的門,拿出梢早放在裡面的生菜沙拉。
「你幫我嘗嘗沙拉的味道,好不好?」
她手忙腳亂地將些許蘋果醋,滴進玻璃缽中的優格裡,和了和,纖指沾取一點,淺含入口,仔細品嚐,唇角微微揚起。
「嗯,可以了!」她兩手捧碗,端至他眼前。
寧乙典雙眼炙熱,因她不自覺流露的神情舉止;性感又純真的模樣,比美艷尤物更挑逗。
「我要怎麼吃?」他問,之後不給她時間反應地:「你的手借一下。」
一隻大得驚人的厚實鐵掌,唐突地箝住女性柔腕,就著她的手嘗起沙拉醬的滋味。
絲絲僵怔,一動也不動,只想挖個地洞躲起來。
「勉強及格啦,不過伯父應該不會喜歡。」
「為……什麼?」
「沙拉這類的冷食,比較適合怕胖的女性上班族,對男人而言,口味太淡了。」
「那該怎麼辦?這一道菜我很有自信耶……」絲絲的自信慘遭擊潰,不禁垮下俏臉。
叮咚--叮咚--
絲絲突地瞪大眼,慌亂無主地看著他,「來了!他們來了啦!」揪著他的衣角,她一臉惶懼害怕。
「盧絲絲,拜託你冷靜下來好不好?按電鈴的是你父母,不是鬼魂耶,瞧你嚇成什麼樣子。」
「好,那你去開門……」
一副就這麼說定的表情,絲絲不負責任地將他推去應門,好換取短短幾秒鐘的心理準備時間。
「爸,你幹嘛這樣看他?很沒禮貌耶!」
盧父呵呵直笑,不理會女兒的抗議,「寧先生在哪兒高就啊?」老丈人看女婿,他看寧乙典是愈看愈滿意。
「我目前在日風集團擔任行銷經理的職務。」
「哇,那可不得了了,真是年輕有為啊!」
「爸,你不要那麼誇張,行嗎?」絲絲翻白眼,「他在自家公司上班,才沒你形容得那麼了不起。」
自家公司?意思是--日風集團是他家的?!
有了這層認知,盧父興奮得想跳起來手舞足蹈,但顧忌形象問題,不能在晚輩面前失禮,只好努力壓抑再壓抑。
「你懂什麼,如果人家沒有兩把刷子,行銷經理這個位置會坐得穩嗎?」
他一直怨歎妻子生了個不爭氣的白癡女兒給他,讓他臨老還得為她操煩,沒想到這個不中用的女兒,不鳴則已,一鳴果然驚人,居然為他們盧家釣到了一個金龜婿。
不過,對方遲遲不表態,讓他焦急又苦惱。
「聽說盧伯伯這趟前來,是為了絲絲的相親飯局?」寧乙典精簡地略過冗長的寒暄客套,直接切入重點。
雖然他頗不能苟同盧父急著把女兒嫁出去的作法,但幸而小妮子在這方面執拗又夠矜持,否則哪來的機會認識他?
「是呀,你也知道我們家絲絲笨手笨腳,我和她母親憂心她嫁不出去,安排了幾場相親,可是她不是推三阻四,找不同的理由爽約,要不就在男方面前胡言亂語,害我每次只能跟在後頭賠不是。」很好很好,藉由這個話題,便能簡單試探他的心意。
盧母見著丈夫拋來的眼色,順著話意接口:「所以我先生跑去委託婚姻介紹所幫忙,前幾天他們來了電話,說有幾位男士想和我們家絲絲認識……」
「婚姻介紹所?!」垂喪著臉的絲絲驚惶失色,「媽,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們怎麼沒跟我說過?」
「說與不說很重要嗎?重點在於現在有很多男人,等著和你見面吃飯……」
「我不要!」到底怎麼回事,她幾時這麼有男人緣了?
她開始覺得這很有可能是誰的惡意玩笑,或者……老爸幫她求的上百個桃花符生效了?!
「由不得你!」盧父強硬堅決,不容置喙。
「盧伯伯,你可能要失望了,絲絲不會去相親。」他此話一出,三人的目光霎時全往他的方向聚集。
絲絲的心陡然一凜,不祥的預感攀升而上,他笑得很無害,但那宣示主權的眼神好懾人。
「我和絲絲正在交往中。」他再慢條斯理地,投下一顆威力十足的原子彈,轟空他們的思緒。「不好意思,我們應該早些知會你們的,但實在是我最近工作太忙,找不到比較理想的時間到府上拜訪,望請伯父、伯母見諒。」
盧絲絲是他的,這是不會改變的事實。
也許對他來說是那麼的措手不及,但在他感受到自身寂寞的那時刻,一個溫暖如春日、熱情如夏陽,身上帶著暖暖香香氣息的女孩,就這麼出現了。
她讓不屑愛情的他,渴望戀愛。
盧父很快恢復鎮定,「真的嗎?你們已經是男女朋友的關係啦?」他就知道,非常時期使用非常手段,絕對能夠逼出真心話。
「寧乙典,你瘋啦,幹嘛捏造這種謊話?」絲絲驚叫,「你不知道我爸會當真嗎?」
宛如獨裁暴君,他狂妄地主導兩人感情的後續發展,甚至規畫好了流程圖,逕自宣佈,將她的個人意願置於兩旁。
現在她的處境就像一個局外者,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盧絲絲,你給我閉嘴!都幾歲的人了,淨說些不成熟的話。」盧父肅容喝斥。「你要知道,憑你的條件,能認識寧先生這樣優質的好男人,是爸爸到處求神拜佛的神跡顯靈。所以你要感恩,而不是抗拒緣分!」
「爸,求你別聽他胡說八道,他真的不是我男朋友……」沒料到瞬間情況愈演愈烈,絲絲徹底慌了,「媽,你也說句話啊!女人也要適度發出不平之鳴,不然會被吃死死的啦。」
這個任性驕態的男人,老是認為地球以他為中心自轉,這會兒還裝得像個無知的純樸老百姓似的……吼,再鬧下去,她真的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爸在,他會處理的。」盧母一貫秉持以夫為天的守則,不插手也不插嘴。
「你乖乖坐好,這事交給我。」寧乙典投來帶有警告意味的眼神。
「好好好,太好了!男人就是要有這種魄力,調教老婆才有說服力。」盧父驕傲地拍拍他的肩膀,霸氣的寧乙典簡直就是他的翻版,像極了年輕時候的他。
「什麼魄力、說服力,你們當我是什麼東西啦!」她又不是馬戲團表演的動物,需要調教什麼?
絲絲看也不看他,卻清楚意識到他大膽而赤裸的盯視,連他唇邊勾起的一抹笑意,她都毛骨悚然地感覺得到。
「去把東西收一收,等一下跟我回家!」盧父惱得呈現重度中風狀,咬牙切齒道:「讓你搬出來住分明是個錯誤,瞧瞧你,你的家教到哪裡去了?我是這麼教你的嗎?乙典可不是一般的陌生男人,他是你的男朋友,難道你平常都這樣和他大小聲?」
盧父的一聲乙典,不著痕跡地將關係拉得更近,抹除陌生的那層隔閡。
絲絲敢怒不敢言,更別說反駁了,她不想搬回家……
可是,明明他是壞蛋,受委屈的人是她,為什麼卻變成好像是她在欺壓良民、踐踏無辜可憐的小老百姓?難道他們都不覺得他的笑容很邪惡、面容很猙獰嗎?
「伯父,你別動怒,絲絲只是還沒做好準備,與你們分享這個消息,不是存心忤逆你的。」絲絲那副委屈可憐的神色,勉強喚回了寧乙典的同情心,再者,聽見自己以外的人怒批她,他很不高興,即使對象是生養她的父親。
絲絲不吭一聲,盡可能在低聲下氣中,保持高貴的尊嚴。
一切都是他搞出來的,她沒必要感激他的聲援。
「你剛那是什麼態度?」好不容易送走盧家夫婦倆,寧乙典立即朝她宣洩已經滿溢的不悅,「當我的女朋友很委屈嗎?」
「這和委屈不委屈沒有關係,而是你的作法有問題,」絲絲不避諱他的盯視,用力回瞪,「你一點也不尊重我。」
不光他有話說,她也有諸多怨言要發洩。
他雙手環胸,「你倒說說看,我該怎麼做,你才覺得滿意?」
「我們根本不是男女朋友,你為什麼要說謊?」想到事後圓謊得付出的心神與時間,她就頭痛。
「如果沒有這麼說,現在你已被押去相親了!」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說些子虛烏有的事啊!」
「盧絲絲,你以前的國文老師沒教你子虛烏有,這句成語的意思嗎?」寧乙典以身形製造龐大的壓力,一步步逼進他。
絲絲一陣頭暈目眩,不禁有種錯覺,高大的他將上頭新鮮的空氣全吸光了,她的呼吸因為缺氧而無法順暢。
絲絲兩條手臂直抵著他的胸膛,為自己隔出一個安全範圍。
「我和你的關係說是男女朋友,不為過吧?」不論語氣還是氣勢,他明顯佔上風。
絲絲窘澀得直咬舌,「在我父親的字典裡,男女朋友等於尚未註冊的夫妻,攜手步入禮堂是唯一的選擇,分手這個字眼是不存在的,你懂嗎?」
「那你就嫁給我啊!」她的腦袋何時多了那些彎路,該直線思考時偏要鑽牛角尖,笨死了。
他比任何人更討厭麻煩,他認為既然花了時間談戀愛,若不結婚的話,那要幹嘛?倘若最後以分手收場,那麼當初乾脆不要在一起,何苦浪費心神折磨彼此?
「嫁給你?!」他詭異的邏輯,顛覆了她的常理,讓她一時調適不過來,頭重腳輕,差點一頭往前栽。
「當然。」
「怎麼可能?」太荒唐了,這男人真的把婚姻當成辦家家酒在玩……
「為什麼不可能?」寧乙典反問,「你都被我抱過、親過、摸過了,除了我,還想嫁給誰?」
「我沒要嫁給誰……」他逼得又急又緊,她沒有空暇思考。
「既然如此就嫁給我啊!」
「這種事哪能用二分法啦!」
「廢話,嫁或不嫁,正是二分法,不過你只能選擇肯定的那個答案--嫁給我。」
對他來說,事情就是這麼好解決。
他可以陪她慢慢迂迴,也可以速戰速決,她這些微不足道的小小掙扎,根本擋不了他驍勇狂霸的決心。
他天生強勢自信,對於自己想要的人事物,都能毫不猶豫地去追求,當然也包括女人。
「我……」絲絲很想咬舌自盡,怎麼說都被駁回,她忍不住火大,「你到底想怎樣?別太欺負人哦!」
他總是扮演那個向前逼近的威權者,而她向來只能往後縮退,這是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他是習慣了,所以連求婚也是相同勢在必得的語氣;她也習慣了,依循以往每一次經驗,逃避便成了她的第一時間反應。
「欺負?」他揚眉,「我不過是要你答應我的求婚而已。」
「我不要!」閃電結婚嗎?他們認識末滿三個月耶,太瘋狂了!
「我向你求婚,你竟敢拒絕?」寧乙典被激得怒火猛竄,高傲的自尊心倍受考驗。
「這也不要、那也不要,不然你想要什麼?」這是她第二次回拒他的求婚,姑且不論上一次僅是隨口說說的玩笑話,但仍讓他很不爽。
「我先開口向你求婚,而你竟不好好珍惜把握?」
「我不要!」她意志堅定,不為所動。
「你就那麼討厭我?」
「我沒說討厭你……」
「不討厭就是喜歡了,既然喜歡為何不嫁?」
絲絲像中了降頭似的,昏沉沉地,喜歡兩字宛如黏性超強的強力膠,牢固地沾黏心房,捨不得拔除。
今天以前,他也曾指證歷歷地說她喜歡他,那時她大聲喊冤,急著說明澄清,但這回她卻開不了口。
近距離和男人共處一室的經驗,她不是沒有,但為什麼一碰著他,總是有種呼吸不過來、好像胸口壓了什麼東西的感覺,難道這就是喜歡嗎?
如果這樣的感覺就是喜歡,那她豈不喜歡他好久了?
剎那間,她的心境豁然開朗、眼界變得好清晰。
原來……喜歡的感覺是這 奇特而美好,她現在才知道。
一直以為自己絕對不會愛上強權如父親的男子,但她現在才明瞭,她對寧乙典的順從出自尊重,除了偶爾不滿的委屈之外,她其實很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感覺。
雖然他老是吼她、罵她,卻是標準的刀子口豆腐心,就像父親對待母親一樣,也許言行大男人了點,但吃飯一定幫母親夾菜、上百貨公司買的全是送母親的衣服……思及此,想起寧乙典那些讓人不易察覺的細微體貼,她不禁好感動。
可是,承認喜歡他、感動他為她所做的行為,那又怎樣?對男人唯唯諾諾、必恭必敬的女人,是永遠無法獨立自主做大事的……
所以,某些時候,例如現在,她必須堅守自己的想法和原則。
「我們應該先交往看看……」
「我們已經交往過了!」寧乙典煩躁的提醒,「接下來當然就是準備結婚了。」
「不是這樣的……」絲絲思緒雜亂無章,一堆想法在腦中糾結,不知從何說起。
「寧先……」他利眼一瞪,她馬上改口:「乙典,結婚是大事,過程很麻煩的,我一輩子只想結一次婚,所以對這件人生大事,自然得謹慎小心、多方考慮,而且……而且……」她喉嚨一緊,乾澀得幾乎發不出聲音。
「而且怎樣?」
絲絲趕緊潤喉續道:「我還年輕,沒想過結婚那麼遙遠的事情……我想多過幾年自由自在的單身生活,我還有很多事情想做……」她蹩腳的口才,努力帶出暗示。
「以前沒想過,現在想剛剛好,最重要的是,你這年紀嫁人已不算早婚了。」他見招拆招,決意問出讓她裹足不前的癥結。
「可是……哎呀,你怎麼就是不能明白呢?」絲絲氣他更氣自己,腦袋滿是死結,不知如何表達才恰當。
「反正我就是不能早婚!」最後,她仍舊沉不住氣,向自己不怎麼靈光的腦子投降,「我要證明給我爸媽看,女人不是只能結婚生子,我要做一個獨立自主的新時代女性。」
「獨立自主?」寧乙典一臉錯愕,一度懷疑自己的聽力有問題。
「沒錯,我要當一個女強人。」她的氣勢不改。
她一直嚮往經濟獨立的新女性生活,她的近程人生規畫裡,沒有婚姻,更沒有小孩。
她若沒說錯,那麼一定是他聽錯了。「你怎麼當女強人啊?」他實在很難將幼稚園女老師和一個事業成功的女強人聯想在一起。「而且新時代女性這個詞兒,和你一點也不配。」
「你……」他的批評如此直接不客氣,如大石般將她的夢想碾碎,絲絲差點飆淚。
「我不喜歡我的女人在外面拋頭露臉。」
什麼意思?「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還聽不出來嗎?」
「聽出來什麼?」
寧乙典告訴自己,忍忍忍,他和她之間的對話已經不是對牛彈琴、雞同鴨講可以形容了,只有聽不到的聾子,才會不懂他的意思,也只有看不到的瞎子,才會沒看見他的臉部肌肉在抽動。
「你在幼稚園上班太累了,我不喜歡。」自行調勻呼息,他又說。
「我不累啊!」而且,她喜歡就好,不是嗎?
「沒有固定的下班時間,那種工作不好。」
「怎麼會……」絲絲尚未發表完畢,他的長臂一伸,將她摟進懷裡。動作之迅猛,令她連眨眼的時間也沒有。
「你確定要繼續反抗我嗎?」他聲音透著危險的威脅。
絲絲臉色刷白,下意識的抱頭。
她的動作引人發噱,寧乙典惱怒盡消,爆出大笑,「你在怕什麼?我不會打你。」
扣住她的下顎,勾起她的小臉與自己相對,「我有一百種讓你妥協的好辦法,但不包括動手打人。」
不慍不火的徐緩嗓音,自有它的魅力,絲絲腦袋瞬間被鑿穿,思考能力化為零。
「你會放棄當個新時代女性,對不?」他的唇辦貼近她的髮鬢廝磨耳語,惹得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竄過一陣電流。
「不……」她想開口,聲音卻異常瘖啞無力。
「你確定?」寧乙典的眼睛直勾勾地望進她的眼瞳,淡淡粉紅色的雙頰,像個小孩般,而孩子總是無知的,只要給糖吃就搞定了。
一顆糖,一個糖蜜般的吻……
禁不住灩灩紅唇的召喚,他低俯下臉孔,品嚐她的甘美,那比記憶中更加甜蜜柔嫩的滋味……
她在飛嗎?絲絲恍惚的想,她的雙腳好像沒有著地,整個人輕飄飄的,腦袋裡的畫面彷彿定格,停留在某個時間點……
寧乙典逐漸加深這個吻,舌尖或進或出地,在她口中及唇上挑逗舞動著,直至雙臂確實感覺到了她的體重,雙眼看到了她的癱軟陶醉,才邪惡地問道--
「要不要嫁給我?」
「嗯……」
「很好。」唇沒移開,他的眸心閃過一道得逞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