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紫嫣坐了一陣子,喝了幾口茶,順便理一理心裡要講的話。
「老爹、媽媽,我與載文離婚了。」她盡量鎮靜地說。
兩位老人一驚,卻都一時無言,只是默默想著。過一會兒,汪爹開了口,只是說: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汪媽也說:「是呀,我們一齊把行李抬到你從前的房間去,紫嫣一定累了吧,先睡一下,晚上再叫你起來晚飯,如何?」
汪紫嫣忍住淚水奪眶而出的衝動,雖然她還有許多話想和她的養父母說,卻又不忍拂逆他們的好意,於是順從地點點頭。
放受行李,汪爹汪媽離開房間,替她帶上了門後,汪紫嫣躺在床上,隱忍的兩行淚這才滑落。她受傷的回到這裡,不去想未來會怎麼樣,但當她一躺回自己兒時的睡床,彷彿有一股溫馨之情包湧著她,使她慌亂的心漸漸安定。這種安定的力量,反而使她更想大哭一場。
她真的大哭了一場,然後疲倦地睡著了。
石榴紅攪拌著杯裡的飲料。那是一種稱為「巴黎黃昏」的飲料,非常漂亮的玫瑰紅顏色,喝起來既酸且甜,是她特別偏愛的花茶系列。
「紫嫣離婚了。」
「紫嫣是誰啊?」坐在她對面的,是已婚的梁秉君,她深深摯愛著的那個男人。
「紫嫣是我的好朋友。」她理所當然地說。
「你的好朋友不是叫白熙陽嗎?」他從沒聽榴紅說過紫嫣這一號人物。
「現在又多了一個,汪紫嫣。」
「什麼時候多的?」
「才昨天的事嘛,」石榴紅眨了一下眼:「剛剛我陪她去辦離婚手續。」
「你昨天才交的朋友,今天就陪人家去辦離婚?」梁秉君瞪大眼睛不敢苟同。
「有何不可?」石榴紅抬起的眼神裡,除了銳利,還透出一絲忿怒。
她不喜歡梁秉君那種帶有指責意味的口吻,更不喜歡一提到「離婚」二字,他就敏感起來,好像在刻意迴避什麼。離婚又怎樣?離婚這件事讓他不敢正視,讓他畏縮了嗎?若是如此,他為什麼來招惹她?又為什麼承諾離婚來娶她呢?
「沒有不可以,」梁秉君歎了一口氣說:「不要那麼尖銳好嗎?我只是覺得如果交情不夠,這樣做並不妥當。如果你不覺得,那就沒事了。」
石榴紅盯著他看,彷彿想要從他的表情而檢視他的話真不真實。最後,她滿意了,收起怒意後,她突然又福至心靈地說:「你應該見見汪紫嫣!」
「見她做什麼?見到你就很頭痛了。」梁秉君說著,七分的無奈再加上三分的懊惱。
石榴紅幸災樂禍地噗哧一笑:「頭痛什麼,你說呀!」
她知道梁秉君的頭痛當然是拜她所賜,除此之外,誰還有本事帶給他煩惱?
「我頭痛還不是因為你,你一天到晚專門找我麻煩,而且還樂此不疲,連講一句話,我都要擔心是不是說錯了?會不會惹你不高興?唉,光對付你一個人我就已經夠分身乏術的,哪還有心思再去認識別人。」梁秉君似乎給她折磨慘了似的。
石榴紅愈聽愈高興,愈高興愈要捉弄他:「那你老婆呢?她不會讓你頭痛嗎?」
「她沒你本事這麼大,」梁秉君沒好氣。
「我想也是,」石榴紅點點頭。「被你這麼一說,我覺得蠻有成就感的。」
她是說真的,她能夠取代他老婆,能夠成為他惟一的煩惱根源,那就表示她在他心中的份量比他老婆重太多太多了。
「虐待狂。」梁秉君只好忍著脾氣說。
「你在生氣?」石榴紅問。
「你明知故問。」
「咯咯咯……」石榴紅誇張地誇笑。
鬧夠他了,石榴紅才文靜下來,看著那個為她一臉苦惱的男人。忽然,愛情的感覺就在她凝視他的時候,翩然而至;忽然,她想對他好,想對他溫柔。
「你知道嗎?」她看著他的眼神是迷醉的,是梁秉君最無法抗拒的神彩。「汪紫嫣離婚的時候,我好難過!」
石榴紅伸手去握他的手,兩人深深地注視著彼此。
「我難過到了在心中暗暗發誓,如果有一天,你沒有履行我們的約定,你告訴我你不想離婚了,我也不怪你,因為……我對你的愛有那麼深,我捨不得你痛苦。」
石榴紅出神地回想紫嫣離婚的那一幕,朦朧地細述:
「我看著那一對曾經深愛的夫妻在離婚協議書上蓋章簽字,縱然那只是一剎的時間而已,我卻想了很多事。我想起你,想起你的兒子,你的妻子……
「你的妻子是個好老婆,她沒有做錯什麼,她愛你,愛你兒子,愛你們的家……她很無辜。還有你的兒子,你想過嗎?上一代的恩怨不該傷及下一代,你得對你的兒子負責任。」
「你到底想說什麼?」
梁秉君皺著眉,犀利的眼光直射進石榴紅心裡。
「你的兒子,當然我也愛他,但如果將來你離婚來娶我,難道沒考慮過他可能會恨你,也會恨我嗎?我不怕他很我,但我怕他會不快樂!你和我有什麼權利剝奪一個單純無辜生命體的快樂?就算別人的孩子受此待遇,我們尚且於心不忍,何況那是你親生的兒子!」
她的心痛了,她的淚濡濕了眼睫。
梁秉君問她:「你後悔了嗎?」
石榴紅合上眼,搖搖頭。「我不後悔,從來不後悔!」當她再睜開眼時,眼睛清亮如星。「我只是覺得不公平……」
「對誰?」
「對所有人,你,我,她,和小孩子。」石榴紅逐字地,清晰地說。
「不要胡思亂想了,你這樣讓我很擔心!」梁秉君誠摯地說:「你想這麼多對你有什麼幫助,別人不知道有沒有替你著想過。」
別人是誰?是他老婆嗎?石榴紅不想深究了,她的淚珠大顆大顆落下來。
「我很痛苦!」
「我知道。」梁秉君握緊她的雙手,希望安撫她,希望傳遞力量給她。
石榴紅甩頭,悲傷更加濃烈。「你不知道。有人說:『愛是成全,是付出,不是佔有』,認識你後,我才發現這句話的可笑!」她輕輕地抽咽,眼淚怎麼也流不幹。「可是我覺得,我比這句話更可笑……打從心裡,我從來不曾奢望會遇見一個令我真正愛上的男人,自從我父親再婚時,我就對自己空白的愛情也一併死心。為什麼要遇見你呢?又為什麼已經遇見的你卻結婚了呢?我不懂為什麼命運會這樣安排,我根本不曉得自己該怎麼辦?」
「我會娶你的,相信我。你只要記得我們約定的時間,不管我怎麼說都無法使你不傷心,但我真的希望等你成為我的妻子時,再好好補償你。」
石榴紅抬手抹去眼淚,腦中一片空白。
梁秉君喃喃說:「我一定會補償你,我會寵你、愛你,不讓你白白傷心的……」
石榴紅拭乾淚痕的臉龐,還是又滑下淚來。
經過離婚的日子,汪紫嫣總算能夠勉強自己平靜安然地度過。
她依舊天天按時上下班,在工作當中,時間全被忙碌俺沒了,她沒有心思去想其他。但一離開公司門口,清閒逍遙的時光又回過頭來堵得她發慌。
幸好回到家裡,汪爹汪媽會以滿室的笑語和親情來填補她。她就是不能落單,落單時的寂寞幾乎是沒有邊際的。
每當情況如此,汪紫嫣就會自問:這不是你選擇的嗎?既然作了選擇,就該安分不是嗎?沒關係,你遲早會習慣失去婚姻的生活,習慣了,就好了……
說服自己以後,她就會披上一件外衣,出門去散散步。
汪家位於山區,環境相當僻靜,路上有幾畝水田,汪紫嫣每一次散步,都喜歡走在水田的阡陌間。窄窄的阡陌長著小草野花,又深又藍的夜空,稀疏的星子,與夜間蟲鳴交織出一片恬睦。
那一片恬睦的景象,極容易把人催眠,讓人投回祥和的心境中。汪紫嫣緩緩踱步,偶爾手心不自覺地撫著腹部,撫著她肚裡的孩子。
與載文離婚後,墮胎的念頭變得不再如當初急迫,好像墮不墮胎已無關緊要了。慢一點或快一點又如何?反正現在沒有載文來逼她,什麼時候做都一樣。
她默默計算著時間,胎兒已經有多大了呢?如果到了非拿不可的期限,而她的想法仍不改變的話,再去執行最後一道手續吧!
她的腦際經常在這時候閃現許多縱橫交錯的思緒,思緒像錯綜盤踞的細絲,纏繞她、逼迫她、擠壓她,最後結合成一個巨大的問號:孩子是你的,難道你真的就那麼音嗇把孩子留在體內嗎?
汪紫嫣哀痛地搖著頭,內心激喊:當然不是!
生一個孩子並不可怕,真正最讓她害怕的是,這個孩子會敲醒她、喚起她不幸的童年記憶啊!
她實在沒有把握當一個完美無瑕的母親,如果有誰能夠保證她的孩子會不受傷害地長大,那麼她會願意生下他的。可惜沒有人可以保證什麼,沒有人可以預見孩子的未來。
「我的孩子……」汪紫嫣低頭望著微隆的小腹,望著那與她骨血相系的小生命。「你將來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你會很漂亮、很聰明嗎!你希望當一個痛苦而敏銳的人,還是當一個快樂而單純的人呢?」
胎兒不會回答她,但她卻對胎兒喃喃地傾吐著深切的期許。
「媽媽希望你有足夠的智慧透悉人世險惡,不被它傷害,卻不願你失去了赤子之心;媽媽希望你人生的際遇一帆風順,讓每個人都愛你、幫助你,卻不願你因此養成驕傲自大、目空一切的個性;媽媽希望你的人格高貴、謙恭有禮,不論遭受多少挫折,都會勇敢地選擇忠於自己,不去學阿諛諂媚、不迷失自己……
「不媚於世,不迷失自己,孩子,你知道想這樣生存下去,是多麼艱難的一件事嗎?媽媽為你擔心呀,媽媽曾辛苦地鳥生存而奮戰,所以不要看你經歷同樣的辛苦……
「那一段慘澹無光的歲月,到現在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媽媽曾想自殺,想結束自己的苦難,那時我就下定決心,不要再創造一個生命來受苦了,可是孩子,你卻來了!你知道你已經沒有父親了嗎?你會怪我嗎?
「孩子,媽媽真希望你能告訴我,你想不想要被生下來?因為媽媽既怕剝奪了你生存的權利,更怕強迫你接受了生命呀!……」
汪紫嫣不停地想著、說著,早已淚濕衣襟,倚在街燈下不能自已。
同樣一段時光,汪紫嫣自縛於此情此境中,而柏載文也找到了另一種讓自己解脫的方式。
「載文又喝醉了嗎?」白熙陽從寢室門口探出頭來。
呂大書正攙著柏載文經過她面前走向客房。
近來,柏載文夜夜到酒店花錢買醉,每天晚上都喝得銘酊爛醉,鬧到了三更半夜,才一通電話打來要大書過去陪他同樂。呂大書總是忿忿地出門,把柏載文連拖帶扯地弄回家,安頓在客房裡。
每天晚上,柏載文就在客房中,藉著酒精的作用大呼小叫,吵得他們夫婦不得安眠。呂大書好幾次都想狠狠地數落他,偏偏他又醉得厲害,想想也無濟於事,只好放任他滿嘴胡言亂語一通,說些低俗不堪的應酬話。
白熙陽耳濡目染都被帶壞了,整天吵著要大書帶她上酒店大開眼界。
這時,呂大書才踏進臥房,關上房門,白熙陽的問題就來了。
「大書,金葫蘆酒店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呀?」白熙陽睜大眼睛。
「是KTV,給人唱歌的。」呂大書避重就輕地答道。
「有雛妓嗎?」白熙陽神秘兮兮地問。
「沒有。」呂大書斬釘截鐵。
「那到底有什麼嘛?」白熙陽嘟著嘴,不相信酒店裡什麼都沒有。「載文每天嘴裡喊的名字,小尤啊、吟吟啦、紅子呀,她們又是誰?」
「那不是雛妓!」呂大書又氣又想笑。
「那她們是什麼?是什麼?」白熙陽朝著大書的耳朵大叫。
「熙陽,」他捏捏熙陽的臉頰。「我要變聾子了。」
「聾子?聾子跟酒店有什麼關係?」白熙陽又問。
「一點關係都沒有。」呂大書又笑。
「公主呢?叫公主水仙進來服務!」柏載文又在客房猛喊猛叫起來。
「公主水仙又是誰呀?」
「是服務生。」呂大書閉上眼答。
「大書,你不要睡覺。」白熙陽抗議。「在酒店裡,服務生都叫公主嗎?為什麼叫公主?」
「只是因為好聽而已。這是生意人的一種噱頭,沒有什麼典故。」呂大書仍閉著眼,心裡把柏載文咒罵了一萬遍。
「服務生都尊稱為公主?」她好像捕捉到關鍵,自顧自說著。「那麼經理就叫皇后,董事叫女王,總裁叫慈禧太后。嘻嘻!」
她中西不分,胡亂地編派階級地位,覺得好好玩。
「所以,金葫蘆酒店也可以簡稱為黃金宮殿嘍?對不對,大書?」
「可以這麼說沒錯。」呂大書回答。
「那明天我們跟載文一超去黃金宮殿好不好?」白熙陽要求。
「熙陽,那種場所是男人談生意才去的,不適合女人去。」
「為什麼?酒店一定是美輪美奐,非常富麗堂皇的,對不對?」
「不會比我們家更富麗堂皇。」呂大書對熙陽笑說。
白熙陽看大書清醒地張開眼睛,又開心起來。「大書,你不睡了呀?」
「嗯,」呂大書應著。「睡不著。」
「那你答應帶我去了嗎?」
「我說過那不適合女人去。」
「哼!」白熙陽又使小性子了。「我不管,我要去,你把我男扮女裝好了。」
呂大書注視熙陽的臉龐,心裡隱隱地為她擔憂。
最近許多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在他們週遭,必然會有形無形地對熙陽造成影響,熙陽天真卻不愚蠢,她一定會開始思索許多問題。
呂大書承認,自己總是過度保護熙陽,讓她生存在幾乎無菌的空間中。但顯然他無法與這個世界對抗,他無法藏匿它帶來的傷害,對他而言,情勢已經失控了。
在呂大書默然思忖的同時,白熙陽也在那裡偏頭發呆。
她想著紫嫣和榴紅……紫嫣好嗎?她好想去看看她呀!榴紅和她的情人好嗎?她們什麼時候才可以又聚在一起談天說笑呢?紫嫣還把小孩留著嗎?她也像載文一樣天天喝酒嗎?榴紅常常去找紫嫣嗎?如果這樣就好了,她們兩個人就不會太寂寞了!
「熙陽。」
她被大書從發呆中喚醒,「我在想紫嫣和孩子,還有榴紅和她的情人。」她幽幽道。
「睡覺吧。」
「咦,載文不亂念了耶!」白熙陽察覺。
「嗯。」呂大書微笑。「只怕明天晚上又有得受了。」
「大書,你明天晚上帶我去看公主好嗎?」
「好,我帶你去。睡吧!」呂大書思索的結果,終於同意。
他吻著她的眼睛,替她蓋好棉被。
在這個世界上,不管誰要過度保護一個人,都在定會失敗的。
他決定放棄這個作法,熙陽才十六歲,她遲早要面對這世上邪惡醜陋的那一面,他無法永遠把她監禁在美好裡面。何況,在那個監禁的空間中,美好也不是真正的美好,美好早已變質了。
石榴紅在家裡挑燈夜坐,睡不著覺。
她想打電話找梁秉君說說話,又怕驚擾了他老婆與孩子。
當她忍得難過時,就猛吸著煙,一根接一根不間斷……等到滿室的薰煙嗆得自己難受時,只好扭開冷氣,讓風呼呼撩吹著,真是又冷又悶。
有時候真想心一橫,丟了梁秉君算了,偏偏又有那麼多聲音要她忍耐要她等待,等待出一朵奇跡來。
她常常傻到去哄騙自己,這一切他已婚的事都是假的,都是他為了考驗她的愛才撒謊騙她的,誰教她瘋瘋癲癲讓他沒有安全感呢?然而她卻又曾經透過電話清清楚楚地聽見他哄著兒子的聲音,還有他老婆對他噓寒問暖的聲音。
唉,真教人煩死了又膩透了!
電話鈴聲陡然在夜半響徹昏悶的房間。
石榴紅跳起來抓住話筒,緊緊地附在耳畔。
「喂,是秉君嗎?」石榴紅的情緒雜杳,悲傷之意也緩緩被喜悅掩蓋。
「你還沒睡嗎?」
果然是他,他的聲音極輕極低。
「你呢,自己還不是不睡,你的妻子、孩子睡了嗎?」石榴紅也壓低了聲音,兩個人壓低聲音講電話,就如同睡夢中的囈語一般,恍恍不真實。
「他們都睡了,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事?」石榴紅問。
「明天我有一整天的空閒,約出來見面好嗎?」
「好,去走走!」石榴紅突然好想擁有一雙羽翼,如果有展翅飛翔的能力,生活會不會不同?苦悶會不會減少?心情能不能變換得怡然自在?
「怎麼不說話?」他追問,面對榴紅的沉默,他無法不擔心。
「沒什麼,明天你別開車,我想坐摩托車。」
「好,那麼早點睡吧,身體會搞壞的。」
本來像是情侶之間喁喁細語的情調,全被這一句話抹滅,石榴紅被深深地激怒了。
「你說早點睡是為了我的健康著想,還是為了你自己?你不能講電話了是嗎?因為你的聲音吵醒了他們是嗎?這就是你急著掛電話的理由吧!不必把話說得那麼好聽,你要掛斷電話可以直接講,你怕什麼?那麼虛偽難道不累嗎?如果你不好意思說的話,那我來說,再見!」
「榴紅!」梁秉君急得大聲叫喚,擔心她真會摔斷電話。
「你那麼大聲幹嗎?不怕嚇著你老婆嗎?」
「我沒有急著掛電話,」梁秉君解釋。「你不想睡,我們就一直聊到天亮,然後直接約出來見面,好嗎?」
「最好,怕你不方便而已!」石榴紅挑釁地說。
「我不方便?我還怕你想不出那麼多話題可以說到天亮呢!」
「哼,你別錯估了我,話多只算小本事,你老婆沒讓你領教過嗎?」石榴紅忍不住又出言譏諷他。「你不要三言兩語就把話頭轉到我老婆身上好不好?我面對的是你,講話的對象也是你!」
「你不愛嗎?你不愛幹嗎娶她?」石榴紅的怨氣與怒意都積得太厚,發作起來就煞不住。
「你又扯到哪去了?硬要把兩件不相干的事扯在一起。」
「沒有遙遠到不相干的地步吧?反正兩個女人都合你的胃口嘛!」
「你可不可以保留一點?」
她聽出他話中的責怪,被刺痛得更深了。
「保留什麼呀!你當初怎麼不保留你的言行舉止少來招惹我?你知道自己結婚了,但是我不知道唉!為什麼到現在你才來跟我談保留?」
「明天想去哪裡走走?」梁秉君並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吵架上。
「去陽明山吧,」石榴紅也知道他們能碰在一起的時光是難得的,即使只是通通電話。她讓他成功地轉移話題。「吃吃牛肉拌面,看看硫磺谷,吹吹風……」她又難纏地追加了一句:「吵吵架!」
「要吵架別找我!」梁秉君立刻反應。
「我不找你找誰呀?還說什麼愛我一輩子。」
梁秉君在那一頭輕笑起來:「噓!秘密,不能講太大聲!」
石榴紅自己也笑了,笑聲在靜夜裡格外悅耳。
梁秉君暗自歎息,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時時刻刻牽縈著他的心,教他放不下。當他在家裡,在另一個女人身旁,卻總是思念榴紅,那種相思之情,那麼沒道理地揮之不去,那種刻骨的滋味,那麼新奇地震撼著他。
是因為她太聰明,她能夠輕易洞悉他的心事?還是因為她太善良,嘴裡尖酸卻心軟無比?或是她太勇敢,即使不如意,也會堅韌地對生命付出努力?
「睡覺吧!」石榴紅說。
「沒話題了嗎?」梁秉君問。
「不是。」石榴紅笑說。「反正也已經害你失眠了,本來我是為你而失眠,現在打平。我這個人很容易滿足,所以就放你一馬,晚安,再見。」
「好吧!」梁秉君笑。「晚安了。」
電話掛上,石榴紅燃起一枝煙,抽完就上床睡了。
梁秉君收線後,探看兒子的睡容,又想起關於愛情的事,他想找一個答案給目己,換來換去,就只剩無解。
他,真的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