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工作地點是百貨公司,張小弟被安排在內衣專櫃。這一安排似乎有些居心叵測,於是往櫃檯前一站,她面色就不怎麼好看。
然後來了一個男人,他先挑了一打內褲,然後就在琳琅滿目的女性內衣世界裡迷失了方向,他目光呆滯,腳步飄乎。張小弟盯著他走來走去頭都暈了,不耐煩地說:「你到底買哪一樣啊?」
男人訕訕地笑起來,「小姐覺得哪一種比較漂亮?」
張小弟克制住了不奈,本著上崗之前被灌輸的「顧客至上」原則,微笑服務,「我覺得都漂亮。」
男人失望地歎口氣,手指點額沉思了許久,終於點上一種灰色蕾絲的,「就這種吧。」
「型號?」張小弟問。
男人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問你要哪種型號。」
男人想了想,說:「又不是我穿,我怎麼知道。」
張小弟把內衣扔回原處,「來搗亂的是不是?」
「小姐先別生氣嘛,估計我的老婆跟小姐您差不多,能不能請您試穿一下我看看可不可愛?」
「你真會找模特啊,不過要收費!張小弟說著拆開包裝,舉起內衣從那男人脖子上套過去用力拉緊、拉緊、拉緊。叉叉的,把你送進醫院收你醫療費停屍費火葬費。
若不是保安及時趕來,那位先生已喪生在內衣之下。像張小弟這種危險性極高的動物,商場認為還是關在柵欄內供觀賞比較合適,而櫃檯不具備柵欄的功能。因此張動物請回吧。
第二個職業是賓館服務員。上班前一天領班交給她一套工作服,並要求物盡其用把自己打扮漂亮一點,張小弟回去試穿以後認為此服裝根本不可能讓她漂亮一點,就將其淘汰。第二天賓館來了一位不同凡響的小姐,身著磨舊的摩托車手式上衣,磨損得褪色乃至撕裂出一條條口子的窄腿牛仔褲,配漁夫靴,如一落難貴族,滄桑但美麗動人。領班親自迎接,卻發現原來是剛剛招來的服務員,不禁大怒。領班認為客戶怎麼可能接受比自己還有架勢的服務者,立馬請張小姐另謀高就。
如果勞動有等級之分的話,張小弟找過的最高級別的就是雜誌編輯。當然不是那種聲名顯赫的大型雜誌,名不見經傳的小雜誌只要有口飯吃也可滿足了。而且不用懷疑張小弟的能力,人家讀書那會兒學習不行,文章倒寫得很好,估計再努力一把,令社會大嘩的名字就不是韓寒而是張小弟了。那天張小弟打扮得特清純,背包裡放的是那次作案未遂的錘子。一個長頭髮男人坐在那裡,用權威性的聲調進行鑒定:「你的 樣子,比較適合在家裡寫點兒什麼。」張小弟微笑著點點頭,簽約作家也行嘛。男人手指叩著桌面繼續說:「我們還有一本雜誌,需要情愛的小說,你知道我說的是哪種,你若寫得好,我們就用。10分鐘,你此時此地就寫,寫完我看。」
張小弟鎮定地接過筆紙,畫了一頭劍豬給他,說:「你去跟它演A片吧,活的情愛小說。」然後一腳把他踢到桌子底下。
打的最長的一份工是在一家大型餐館做採購員助手。張小弟的伶牙俐齒本來很讓採購員滿意的,但自從她在街頭和一個男人大打出手後,人家就不敢僱傭這位暴力女俠了。
那是一個賣西紅柿的小販。張小弟罵了一句去你 叉叉的,就把一筐西紅柿給掀了。西紅柿滾得滿地 是,那小販來不及撿.就一手一個西紅柿向張小弟射 過去,嘴裡大喊:「你賠,你賠我西紅柿啊!」
「賠,賠你個叉叉。」這一次她把小販的自行 也踢倒了。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張小弟理也不理,指著 忙腳亂扶自行車的小販說:「別人賣四元你殺我 元,你還敢叫我賠,賠個屁啊——」
她惡狠狠地又往剛扶起來的自行車上踹一腳,再踹一腳,看得以慈悲為懷的採購員幾乎口噴鮮血。
餐館老闆倒還頗有曹操式的惜才之心,張小弟臨走時還給她一封介紹信和一個地址,說那兒很適合她,有他的熟人,會安排點兒事給她的。張小弟興致勃勃地按地址找去一看:屠宰場!
☆☆☆
張小弟每每講起這些的時候都表現得憤世嫉俗,義憤填膺,秦日臻就在一邊狂笑,笑完就反覆地想這個女孩可真猛啊,真猛!
這天張小弟說起她在寵物店打工,不小心把十隻袖珍豬都喂死了,被攆走了不說還要賠錢,這下可沒錢吃飯了!
秦日臻沒注意到她說話時嘴巴張得很大,還有點兒漏風,只是一個勁兒地大笑著。
張小弟見他笑得快岔氣了就十分不滿,「笑你個叉叉,我告訴你你不請客吃飯賠禮道歉你就死定了!」剛說完就摀住腮,「噬——」
秦日臻見她咧嘴忍痛的樣子,湊近問:「怎麼了?把舌頭咬了?」
「呃……不是.牙齦上火。」張小弟勉強讓自己說清楚點兒。其實這是假話,二十幾歲的人了因為貪吃零食吃出蛀牙來了,說出去豈不讓人笑死。
「哪一定很痛。看過醫生嗎?要多吃一些清火的水果,像橙子香蕉之類。」他說著便四處看有沒有水果店。
張小弟覺得這可真把自己感動了,那就叫他再把自己感動一把才更幸福啊,「其實,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是牙好痛。」
「怎麼不去醫院?現在就去。」
「不行,我沒錢!」
「幾百塊錢我還是有的,走。」
拔牙的時候張小弟不許秦日臻站在旁邊,說那樣會給她脆弱的心靈覆蓋上恐怖的陰影,原因嘛,沒說。想想,在自己喜歡的男人面前暴露整個口腔多難看啊。
牙醫把半截牙齒扔進盤子裡說:「你以前也拔過一次吧?」
張小弟正在揉打了麻藥還沒恢復知覺的半邊臉,聽見這話忽然愣住了。牙醫奇怪地看著她,她吱晤了一聲便趕緊走了。
秦日臻遞給她一口袋消炎藥,見她臉色不對,以為是痛成這樣的。「都這麼大了,卻像小孩子,現在吃苦頭了!」
「喔」她點點頭。
「你是不是有心事?」秦日臻越看她越覺得不對勁。
「沒。沒有啊。」她笑了起來,隨後又承認道: 「也是有一點啊。」
「什麼事?」
「唉,憂愁。現在沒找到工作,吃飯成問題,房子都住朋友租的,人生失敗啊。」
秦日臻也憂慮地看著她,忽然腦海中形成一個趁火打劫的主意,「其實我可以送你半套房子的。」
「騙誰啊?」
「不騙你。條件是你必須能在同一個地方做滿一個月時間,你就擁有自己的房子了。」
「真的?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
十月的一天,起得太早,晨光太好,忽然想喝咖啡。一直在喝張小弟送的茶,對咖啡的味道有點兒懷念。秦日臻有正宗藍山咖啡和意大利咖啡壺,何印殷煮出來絕對繞樑三日芳香不絕,口感奇美老少皆宜而這個早上以他把焦炭狀的咖啡壺扔進垃圾桶而告終,朝氣蓬勃的單身生活受到嚴重打擊。忽然他想起,已經二十多天沒見到張小弟了,那丫頭有點兒像傳奇人物,自己不現身別人是沒法找到她的。
上午有合作項目的廣告公司開會,會議室照例煙霧迷茫,惟有咖啡堪稱美絕,秦日臻不由對這家公司產生了一點兒好感。
中途休息。
秦日臻微微扯松領帶,剛踱上廣告公司長長的玻璃走廊,突然受到眼前景象的強烈衝擊而愣在那長。
張小弟頭髮的生長速度不是一般的快,已經長及肩膀了,難怪她一會兒拉一會兒燙,一會兒染一會兒剪,毫不憐惜,是在利用先天優勢狠狠地奢侈。現在她低著頭,額前頭髮垂下來被陽光鍍上淡金色。她專心致志收拾著飲水機旁桌子上的瓶瓶杯杯,把電咖啡壺的插頭抽下來,放進一隻考究的鋁合金箱子裡。秦日臻走過去,發現箱子簡直是一個小型的咖啡工作間,炭燒、藍山、摩卡、CCPPuppino等等應有盡有,分門別類裝在可抽拉的小屜子裡,下一層擺放著各種 用具,一應俱全。張小弟把箱子蓋上,「卡嚓」扣上鎖,完全沒發現旁邊有人。
她提起箱子,一轉身,「啊——」
秦日臻飛快地摀住她的嘴,並在箱子掉下來砸到他的腳之前抓住了它。
「不要這麼大聲。」他放下手說。
張小弟看清是他時表情怪異,同時目光閃躲。這一點秦日臻沒注意到,他總是這麼遲鈍,有許多事物,常在他一遲鈍之間失去。
張小弟淡淡地和他打了招呼,說:「你在裡面啊,真巧。」
「嗯,你呢,你在這裡搞什麼鬼?」
她搖搖頭,提了一下手中箱子,「我也是在工作。這是『流動咖啡屋』,專門出來煮咖啡賣的。」
「那你不是每大到處跑?」
「我們那兒的工作人員是輪流換一部分出來,另一部分留在咖啡廳。」
「哦。」泰日臻點點頭,轉而觀察起她來,「你好像變得很淑女了?」
可借他看不出來是心情的緣故。
她笑了笑,「是啊,改邪歸正。不好嗎?許多男人都喜歡溫柔女人。」
他想了一會說:「不過你這樣不像是溫柔。」
「那是什麼?」贖
「說不清楚,感覺奇怪。」
張小弟又笑了笑,眼睛裡流露出古怪的光芒,她 看了他一會兒,知道自己躲他這麼久是白躲了,面對過去,面對現在,她對自己的感情充滿疑惑,並且想 逃亡。
秦日臻什麼也不知道,他感覺不出這個人內心的 矛盾。
「你工作多久了?」
「快一個月了吧。」
「不錯。」他笑了起來。
☆☆☆
早晨上班,電梯裡一堆人,小李硬是擠過去和秦 日臻握手。於是電梯裡一片唏噓,每個人都知道,小 李是孫總跟前的紅人,是他的一條眼線,知道許多內 部消息。他滿面堆笑地特意和秦日臻握手,顯然是在 暗示什麼。
秘書Lisa送資料進來,秦日臻頭也不抬就開始翻 閱。無意間發現前面還有個人影,抬起頭,只見Lisa 笑得意味深長,「聽說今天早上小李對秦先生很『關愛』?」
秦日臻作不知其意,「握下手罷了,大家都在一起工作,打個招呼很平常。」
「看起來他跟你關係一定特別不錯。」Lisa向他眨眨眼,潛在的含義是不言而喻的,「說起來我們合作了三年時間,相處也很融洽,不會比你和小李差吧?可是我忽然發現我們還沒有在工作時間之外走到一起過,是不是有些奇怪?」
果然是職場經驗豐富的狡猾女人,一語雙關,一方面提醒升職後不要忘了她,另一方面還要他請客。識破她的伎倆,他並不以為意,因為心情實在好得不行,他破天荒地說:「那可否賞瞼下班一起去喝杯咖 啡?」
「你第一次開口邀請別人,這麼難得的機會當然 不能錯過。」Lisa深知他的習性,除了應酬需要,在 工作和生活中從來不和女人調情,很少和女人獨處, 除了心愛的女人以外。
Lisa離開後,秦日臻拿出手機調出電話簿裡那天 記錄的張小弟打工的那家咖啡廳的電話號碼,等了幾 秒聽見對方接起來,他說:「請問張小弟在不在這 裡?」
「喔,我去叫她。」那女孩說。
「不用。我只是想知道她今天會不會出去工作?」
「她今天不當班,就在這裡。」
「謝謝。這個電話沒有必要讓她知道,麻煩了。」。
放回手機,秦日臻雙手枕在腦後,微微笑了笑。
張小弟打工的那家咖啡廳位於綠化帶,周圍環境十分優雅。店面牆壁是淺銅色,映襯著原色的袖木桌椅,古香古色。正中排放兩列大書架,有時尚雜誌、財經金融類書籍,還有王澤、朱德庸、幾米的漫畫,供顧客自由借閱。左側是吧檯,高腳椅,右側懸掛一面江南早春清新伊人的線織畫。廳內飄著民間風味十足的二胡曲。
秦日臻和Iisa在紡織畫附近落座。他打量了一下周圍感到十分困惑,以張小弟的形象和個性與這裡簡直是格格不人,居然已經做了一個多月,真是天方夜譚。
服務生立刻來招呼,秦日臻抬抬手說:「請叫張小弟來一下,就說她朋友來了,謝謝。」
「你朋友?」Lisa又打量了一下咖啡廳,有些吃驚。
「嗯,她剛來這裡不久,我們試試她的手藝。」
「噓。」Lisa點頭,站起來,問他:「不去找本書看看?」
秦日臻表示不感興趣,Lisa去找了一本新到的娛樂雜港剛出開第一頁,便立刻驚叫道:「梅艷芳!怎麼會這樣!」
「什麼?」梅艷芳是誰?
Lisa把書拿給他看,「梅艷芳患了子宮癌。她還沒有結婚哎!」
「你怎麼知道?她是幹什麼的?」秦日臻發現自己對彩頁上那個女人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張小弟走過來時就看見的是一男一女大眼用小眼的情景,只覺得無名惱怒。
「請問叫我來有什麼事?我們這裡不存在『走後門』一說。」張小弟抱手往泰日臻和Lisa中間一站。
兩個人同時抬起頭。
秦日臻一看見她,立刻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眼前這個人,梳著「當代夏娃」的髮型(聽這名字就可想像多簡潔多純美多可愛),穿乳白色制服系粉色圍裙,整體感覺清爽柔和。他一時不知做何反應,只覺得這個女人稱為巫婆是沒有錯的,一眨眼就可以老母雞變鴨。
Lisa也是很驚訝的表情,看著張小弟時眼睛呈現出搜尋往事的狀態。
張小弟看見Lisa時心裡格登一下,馬上變幻出禮儀性的微笑,轉而向秦日臻道:「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先進去了?」
「等等,我今天來就是要喝你煮的咖啡。」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又向Lisa暗示,「你不是想喝愛爾蘭咖啡嗎?」
Lisa問張小弟:「你們這裡有嗎?」
張小弟猶豫了一秒,說:「當然。」
「那就請你親自為我們煮可以嗎?」秦日臻趁機說。
張小弟不動聲色地點頭,轉身而去。
煮愛爾蘭咖啡技術要求十分高,要加雞尾酒、方塊糖、肉桂粉、芙蓉末,而且還要調得不甜不膩,人口徽咂有麻酥酥的酒勁。秦日臻特意點這個是為了……嘿嘿,不說也知道。
秦日臻有一點自鳴得意的時候,沉默了一會兒的Lisa問他:「剛才那位小姐叫什麼名字?」
「她的名字有點兒奇怪,叫張小弟,怎麼,想認識她?」
「不是。她長得很像很久以前我堂弟的一個朋友,看來是我認錯了。」
過一會兒張小弟端了咖啡來,分別放在兩人面前。面無表情。秦日臻慢條斯裡地攪拌著,順時針劃圈又逆時針劃圈,沒完沒了,實際上心存懷疑不敢以身試法。Lisa如他所願,先一步端起杯子,體會一下撲鼻的濃香,輕噪一口,立刻雙眼微瞇,陶醉不已。
秦日臻將信將疑,端起杯子,的確很香。吹開咖啡油時感覺油層似乎有點兒厚,然後喝一口——杯緣立刻停在唇邊不動,他眉頭皺得死緊,好不容易吞下去,「怎麼會這麼麻,好像發綠了的土豆!」
張小弟「噗哧」笑了一聲,加了花椒油的咖啡果然不同凡響。她只注意觀察秦日臻,大意地忘了旁邊的Lisa。
秦日臻明白了他的咖啡裡有問題,但若無其事地又端起杯子喝了很大一口,望著驚訝的張小弟,「你煮的東西,是毒藥,我也喝。」
她臉色微變,想說什麼,但就是沒說。
就在兩人短暫的靜默中,Lisa利用這個機會開了口:「張小姐,可不可以問一下,你是否認識一個叫張奕的女孩?」
張小弟瞳孔撐大了一下,條件反射似的笑了起來,「我不認識。」
就在這時,只聽外面「光當」一聲,一個人把自行車扔在路邊,跳起來衝進咖啡廳,直向張小弟,衝過來拉了就跑。秦日臻見過他兩次,第一次是和他打架,第二次是在警察局。
「你神經啊!」張小弟舉著托咖啡的盤子往李小多身上拍,我在工作!」 食
「快點兒啊,什麼也別管!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
李小多從前的一個朋友,到廣州去了幾年後,據說發了橫財,揚言要在家鄉H市開一家唱片公司,正缺音樂統籌,李小多聽說就把張小弟拖了來。
在飯店套間裡,李小多的朋友,外號「綠抹布」 的,從冰箱裡拿出兩灌可樂,放在桌上。想了想,又 拿回去,撬開封口,倒在加了冰塊的玻璃杯裡,然而 用銀子夾了兩片檸檬放進去,慷慨地從桌上推過去, 「請吧。別客氣。」
李小多看見這樣漂亮的可樂有點兒拘謹,端起杯 子,又放下。張小弟皺皺眉,手伸到「綠抹布」面前 把鑷子拿來,把檸檬夾到煙灰缸裡,然後不動聲色地 瞪著他。
「綠抹布」表現出了大老闆特有的風範。咧著一嘴煙牙笑著道:「張小弟是吧,你真的懂音樂?我這個人是較有原則的,雖然是李小多介紹你來,但要是沒有真本事,我恐怕有點兒對不住哥們了。」
「這個不用擔心。」李小多趕緊回答,「她在樂隊做過七年,18歲就在彈吉他唱歌了。」
「綠抹布」瞟了他一眼,繼續以詢問的目光盯住張小弟。
張小弟喝了一大口可樂,把杯子往桌上一頓, 「能告訴我你公司的情況嗎?」
「這你就更不用擔心了。」「綠抹布」深沉地吸一口煙,傾身向前近距離觀察著張小弟,「我在廣州有條盜版生產線,利潤巨大。效益十分可觀。現在做歌手,做唱片公司都是找死,做盜版反而相當有市場,已經有一些做出了品牌。我現在十分需要非常懂音樂的專業人才,求渴若…………求賢若渴。如果你做得出色,又是我哥們的朋友,我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他在那裡口若懸河,描繪前景一片光明的時候,張小弟舉著杯子一直沒放下過,喝完自己的,又喝李小多的,把他杯子裡的檸檬也吃了,最後把兩個空杯子推到「綠抹布」面前,擦擦嘴,「謝謝你的可樂,我從來沒有喝過這麼好的可樂。」
「綠抹布」莫名其妙看她站起來,直鼓李小多也跟著出了門才想起來問:「喂,到底怎麼樣啊?」
張小弟關門時回過頭道:「你的公司要求高,我沒這本事,勝任不了。」
李小多跟在張小弟後面滿街走來走去,垂頭喪氣。張小弟猛一回頭,他嚇了一跳,「幹什麼?」
她猛拍他一巴掌,「你怎麼老跟著我?你以為我要自殺啊?」
他被提醒似的說:「是啊,你一會兒走過來一會兒轉過去,你到底要去哪兒啊?」
「找廁所!你以為我是水桶啊,兩大杯可樂,撐死我了!」
☆☆☆
秦日臻開著車遊蕩時看見了在人行道上瞎晃的張小弟。他按按喇叭,她轉頭看他一眼,繼續走。
「喂,吃飯沒有?」他緩緩地向人行道貼近,朝她喊道。
「沒有!」她大聲回答,很不耐煩。
可秦日臻還在問:「你現在去哪兒?」
她忽然咬牙切齒地道:「街、機、廳!」
這個晚上秦日臻跟著張小弟算是接觸到了「刺激」一此,他們進了街機廳,她帶他徑直走向「瘋狂」出租車」,玩的脫皮去骨,死去活來,直到兩個人被徹底搾乾水分然後才暈頭轉向出來。
到附近餐廳坐下,張小弟點了一碟炒意粉,秦日臻點的是一塊七成熟的牛排。兩人你追我趕吃完了,又用香汁拌了兩碗米飯狼吞虎嚥。秦日臻扒完最後一口,驚訝自己怎麼忽然這麼能吃,張小弟還在大叫西餐吃了沒勁,要吃中餐!
張小弟喜歡吃菜瓜,秦日臻喜歡吃苦瓜,可是巧了,那天有菜瓜的餐館就是沒有苦瓜,有苦瓜的餐館就是沒有菜瓜。
秦日臻說:「算了,我不吃苦瓜了。」
可不知怎的,張小弟執拗起來說不行。
於是又走又走。
終於找到這麼一家,就一盤炒苦瓜一碗燉菜瓜胡亂地吃起來。張小弟好像是為了要等會兒自殺做個飽死鬼,拚命吃,吃完了繼續嚷:「沒吃飽啊!」滿腹辛酸淚,誰解其中味?我們也許能猜出來,暴飲暴食是她排除煩惱的一種方式。我們也能看出,這個情 緒陰晴不定、性格內外迥異的女孩,不會是一個單純 的孩子。
乾脆開車到海邊吃田螺。他仍把薑汁、簽蘇、香菜全部都吃光以後,又要了兩罐可樂工成准海邊欄杆上進行牛羊反芻似的消化。秦日臻感到胃很難受,但幸福感富足。
污濁的海水把白色泡沫推向石頭壘砌的堤岸,那些在浪尖上隨波逐流的白色東西附在石頭的堤壩上,像喝光了Cappuccino的杯子,殘留著白色和咖啡色混合的奶油,顯得骯髒不堪。
秦日臻背對著海,欄杆抵在他腰上。他伸著手掌將可樂罐子來回搓動,望著面朝大海的張小弟。從站在這裡開始她變得寡言少語,一直凝望,頭髮被風往四面八方猛力拉扯,其狀似乎十分憤怒。
張小弟忽然打了一個很誇張的噴嚏,看見秦日臻微張著嘴,她伸手把他嘴合上,「沒看見過是不 是?」
秦日臻握住她的手,「不是。」
張小弟咬住嘴唇,心想如果他忽然靠近來她要逃 跑需要多大力氣。
還好他沒有,他只是說:「你冷不冷?冷到車裡 去。
坐到車上時張小弟忽然歎口氣:「你說,會不會 經常從某個瞬間開始遺忘,以為流年如水總在流逝沖刷,可是有一天,你在另一個瞬間發現,所有的一切都被沖走以後,會變得更清晰?」
「唔,可能……是這樣。」秦日臻對這樣高深不確定語言素來頭痛,但沒忘記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車內光線昏暗,張小弟的臉有一種誘人的神秘美感,秦日臻用了巨大的克制力不讓自己去碰觸她,他怕手會膩住她的皮膚不放。
她還在說他聽不進的話,她說:對同一個人可不可能愛兩次?也就是「有多少愛可以重來」?她等他回答,他卻說:「還記不記得我們的約定?」
「對啊,」她拉住他的衣領,一下子興奮起來,
「我差點兒忘了,房子呢?」
秦日臻的手從褲袋裡抽出來,攤開,大手心裡是一把鑰匙。張小弟搶過去,笑得有些得意忘形,「這還差不多……啊!」
怎麼說他這次的突然襲擊呢?總之他是前所未有的衝動。我們想像得出這是愛意的噴薄方式,是冷靜思考後蓄勢而發的表現。
可是張小弟哭了,在他離開她的嘴唇幾乎零距離望著她的眼睛說「做我女朋友」的時候,他流下了眼 淚。如果他可以眼中帶一絲羞怯,如果他可以換一種 口氣說成「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她就可以斬釘截鐵地拒絕。可是他總是那麼自信他從不缺乏思考和勇氣,他一直是她另眼相看的那種男人。只是他沒找準時機不知道她內心正在矛盾掙扎,他對她的愛由來已久,而她的彷徨更是地久天長。
☆☆☆
現在想來,當時的一切只像是一場鬧劇。小李在人群中親熱地與秦日臻握手後不久便被調到了天高皇帝遠的鄂西——孫總已不再信任這個喜歡以洩露機秘為榮的傢伙。然後另一個工作經歷和能力水平跟秦日臻相當的人,被提升到副總經理的位置——在此之前受小李暗示的人們都相信這個職位是屬於秦日臻的。實在可笑。信心極度膨脹以後的爆破令人難以忍受。
更可笑的是那晚他把家裡的鑰匙交給張小弟以後,她就杏無音信了。去過咖啡廳,但她已辭職,他不知道應該去哪裡找她,只知道她有一個朋友,但只見過他三次。
在那之前,他幾乎每個凌晨三點半安靜地坐在馬桶上聽自己的心肝肚肺叫囂。愛上張小弟時還在想,如果追到這個女孩,就一定盡量別錯過了吧,幾個通宵的折騰還有陪她吃陪她玩,花出這麼多時間的成本,他沒有精力重來一次。如果她要結婚,他甚至可以不堅持到35歲以後。
時間的渡輪以不同人看來不同的速度駛向2004年。因為已近年底,希望業績提上去紅包可以拿大些,秦日臻再度忙得提起褲子找不到腰。他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去思念,偶爾想起那個隨時可以仰天大笑,又可以痛哭失聲的女孩會失神片刻。他想,她正如那晚所說,她需要考慮,就專心致志地思考去了,然後溫柔地來見他。或者永不現身。
金庸筆下的張三豐宣揚遺忘是武學最高境界,也許愛憎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