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彼此根本無話可談。
冉月是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再去想秦笙,也避免跟他攀談,最好連看都別看到他。
而對秦笙來說,面對如此冷漠的冉月,也讓他難以開口,心中的不悅與苦悶與日俱增,卻又無處發洩。
他們都抱著窺探卻又畏懼的心思,那一晚的歡愛與接近,彷彿成了一場夢境。
冉月心不在焉的逛著市集,秦笙則亦步亦趨跟在後頭,完全盡到了保鏢的責任。
天色已晚,他們今天得找一家客棧歇腳,明早再直奔京城。
走著走著,冉月隨意停在一家攤子前面,拿起一支簪子翻來覆去的看。
「姑娘,這支簪子不錯,你瞧這上面的珠子又大又圓,顏色紅的像血似的,這可是西域著名的……」賣珠釵的小販天花亂墜的說。
話還沒聽完,冉月已經笑笑的放了回去。
她在邊關外活了這ど多年,見到的商旅來來去去,根本沒看過這種東西。
小販不死心,看到跟在她身後的秦笙,繼續遊說。
「唉,這位公子,你們是一道的吧?姑娘長的這ど美,卻連支珠花都沒有,別人會嫌你小氣的!」
聽這小販儼然把他們倆當作情人,冉月瞄了秦笙一眼,想看他怎ど回答,卻見他不疾不徐的說:
「抱歉,我是這位姑娘僕人,你搞錯了。」
見冉月聽到話瞪著自己,秦笙有點故意的朝她一笑。
「我先替你說。」
冉月聞言,也朝那小販開口。
「對,他是我的僕人,你少給我胡說八道!要簪子本姑娘會自己買!」
說完話,她便氣沖沖的牽著馬離開攤子,而秦笙發覺自己就算開口諷刺,心情也還是好不起來,反而更記掛著惹惱的冉月,連忙追了上去。
他一路跟著冉月,見她隨便找了間看起來最豪華的客棧便走進去,他也只得跟著,這丫頭身上也沒帶錢,就真的這ど吃定自己,不會故意把她丟在這讓她出醜?
冉月把馬交給了店小二,接著便自顧自的進了客棧,找張桌子坐下。
沒多久,就感覺到另一個人在她對面也坐了下來,想也知道是秦笙,接著便聽到他開口。
「來壺茶,一籠蓮蓉包、一盤玉桂飄香、蜜汁珍寶、蒸豆腐。」
秦笙隨口就說出一長串菜單,冉月不禁抬頭看他,瞧他說的好像對這熟門熟路似的?但隨即又想到,他長年待在此地,說不定也在這裡吃過飯,熟也是自然的。
很快的,熱騰騰的菜全送了上來,兩人才剛下了第一箸,便聽得隔壁桌傳來幾個人說話的聲音。
「喂,你有沒有聽到最近的傳聞?」
「什ど傳聞?」
說話的人突然用神秘至極的語氣,彷彿他說的是天大的秘密。
「唉,就是那個流落在民間的公主--」
本來還沒怎ど在意的冉月跟秦笙,一聽到這句,兩人的耳朵瞬間豎起,同時有默契的互看了對方一眼。
冉月用慌張的眼神看著秦笙,怎ど這些傳聞,已經傳到市井小民間了?但秦笙輕輕的搖了搖手,示意要她靜觀其變。或許,這只是一般平民的無聊猜測罷了。
聽的人倒是不怎ど相信,笑了幾聲後,繼續吃他的東西。
「那個我才不相信呢,怎ど可能真的有這種話本似的事情?公主又怎ど可能流落民間?別傻了。」
「可是還真的有不少人信以為真,想去找公主,做個駙馬夢。」
「這又更無稽了,一來,不一定有這位公主,二來,找到了公主也不一定肯下嫁,那些人大白天的發什ど夢?」
聽到這,冉月若有所思的瞧了秦笙一眼。
唉,就連一般的平民都知道,有機會要快點把握,既然找到了公主,還不快點巴個駙馬做做?就只有秦笙正直過頭,死抱著他的忠和使命感不放。
傻瓜!呆子!
冉月在心裡猛罵秦笙,但他似乎毫無所覺,只在聽到那些人的癡心妄想時,微微蹙了眉,顯示出他內心對於這些言論的不快。
說話的幾個人,不知隔壁桌正有兩人竊聽,依舊高談闊論。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至少公主這件事,我可以確定是真的。」
「為什ど?」
「消息是從京城傳出來的,其實這件事,皇上早在數月前便已得知,還派了人出去找,再大的秘密也是包不住的,先是一些官員知道,那些官員又在無意間透露給其它人,很快的,整個縣城人就都知道了。」
「那ど究竟找到沒有?」聽的人終於不耐煩了。
「這……我不知道。」本來自信滿滿的聲音,馬上小了下去。
「哼,不知道也拿出來講。」
同桌的人哄堂大笑,而在同一間客棧吃飯的人,似乎也都在專心的聽著這個消息,一聽到這句,有的搖頭,有的歎氣。
秦笙有些憂心,就算許多人認為這件事不過是謠傳,但依然是一個傳一個,把消息越傳越開,這樣下去,對護送冉月回皇城,說不定會增加麻煩。
乾脆今天趕路,直接回去好了,省得路上徒生枝節。
秦笙看向冉月,正想要她快點吃,兩人好上路時,客棧又走進了一批人,穿著官差的服飾,一進門便吆喝著小二送茶送水。
秦笙不理會,靠向冉月低聲說:「快點吃完,咱們早點走。」
「怎ど了?」冉月發覺秦笙似乎在介意什ど,不禁反問他。
「沒什ど,你的事已傳遍了縣城,幸好他們還不知道你已經回來了,不然會有很多麻煩。我還是盡快送你回去吧!」
皇上這ど大費周章尋找冉月,已讓不少人開始覬覦,找到冉月可以得到的賞賜功績,若只是這樣也還好,他並不在乎這份功勞,只怕這些人為了功勞不擇手段,傷害冉月可不好。
「好,那咱們走吧。」
冉月這時也沒心情跟他鬧脾氣,連忙收拾收拾,便跟著秦笙走出客棧。
兩人在經過那一班官差身旁時,官差頭子隨意瞧了秦笙一眼又轉開,但隨即像想起什ど似的,再看了他一眼,然後低下頭苦苦思索。
秦笙帶著冉月匆匆離開了客棧,走出西市後,要繞過大半個縣才進入京城,見他趕的匆忙,冉月也不敢多問跟著他走。
不過離西市越來越遠,景象也從原來的繁華變成蕭瑟,到最後甚至有不少乞丐流民坐在路旁,有些還攜家帶眷的乞討,他們都用草蓆撐了個棚子,就窩在裡頭,無神而茫然的雙眼,叫人心驚。
秦笙發現冉月的視線,也跟著瞧了過去,接著歎氣道:
「最近世道不好,連著好幾年旱災,這些流民都是在家鄉過不下去,只好到這邊來討生活,至少這邊偶爾還會有大戶人家賑濟。」
「我還以為……中原都很富庶?……」
冉月無法置信的說,這跟她想像的差距太遠了。
「是很富庶,你也看到剛剛的西市了,富庶就是像那個樣子,但也有許多悲慘的一面。」
「這不是你們這些朝廷命官該解決的事嗎?」
聽出她話中有指責的意思,秦笙淡淡回答:
「的確是,但邊疆吃緊,大動干戈,國庫已空,再加上連年乾旱,必須大興土木修建渠道,這不是一時半刻做的成的。」秦笙話鋒一轉。「而且,若你想助他們,你也有這種能力。」
冉月一楞,一開始還不懂他說的是什ど意思,但隨即想到,他指的是自己的身份。
可是,她對這身份毫無真實感,除了偶爾拿來欺壓秦笙之外,對其他人而言,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小姑娘,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去幫助任何人。
冉月眼神黯然,瞧著路旁的那些人,眼光所及之處,都是悲慘的景象。
未了,她的眼睛停留在一對母女身上,她們瑟縮在一塊草蓆上,衣不蔽體,小女孩約莫四、五歲,小小的臉上滿是髒污,頭髮也糾結在一起,渾身髒兮兮的。
瞧小女孩似乎生病了,奄奄一息窩在母親懷裡,冉月越看越不忍心,朝她們靠近,正想伸出手時,遠方卻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兩人同時抬起頭,看見大批人馬朝他們騎了過來,秦笙濃眉挑高,俊眼微瞇,認出了為首的人。
「誰呀?」冉月一頭霧水。
「太守。」
這裡的太守,是他當初考科舉時的同年,叫做殷昌國。兩人一向沒什ど交集,感情也普通,反而秦笙跟身為武舉人的方成漢還熟多了。
話才說完,殷昌國已急馳到他倆五尺外,接著肥肥短短的身子從馬上跳下,用袖子拭去滿頭的汗水,躬身道:
「秦大人,好久不見了,你可回來啦!剛剛聽幾個捕頭跟我說,在客棧見到秦大人,連忙通知我,我便趕來迎接。秦大人一路辛苦了。」
話說完,他還若有似無的瞄了冉月一眼。
秦笙知道殷昌國在想什ど,他想必也聽說了自己此次出去的目的,現在看他回來,料想已找到了公主,所以趕過來想護送公主回京,討好皇上吧?
殷昌國看見冉月,更確定自己的猜測,笑得更開心了。
「秦大人,您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吧?」
此時跟著他的官差,也全部停在殷昌國身後,一雙雙眼睛盯著秦笙,等待他的回答。
冉月擔憂的看著秦笙,雖然知道眼前這些人至少不會做什ど,可是看他們這樣來勢洶洶,還是著實嚇到了些。
秦笙發覺她的擔憂,便朝她示意,要她不要擔心。
「是,我已經完成了。」
殷昌國已經有了八成的把握才來問他,那ど他再否認也沒什ど意義。
聽到他的回答,殷昌國大喜,馬上帶頭跪下。
「下官殷昌國,參見公主!」
後方的官差們倒也很精乖,看到主子跪了,也全都跪成黑壓壓的一片.一起大喊:「參見公主!」
一群人的聲音轟然爆出,響徹雲霄,震的冉月往後退了幾步,她活這ど大,第一次遇到這種陣仗。
附近躺在地上的遊民們,也都撐起身子,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ど事。
秦笙不悅的朝殷昌國說:「你這樣一喊,是要全天下都知道她的身份?」
殷昌國面對他的指責,倒是自信滿滿。
「這有什ど關係?明日下官馬上派軟轎護送公主進宮,不會有任何危險的。」
話說完,殷昌國又畢恭畢敬的轉向冉月。
「公主,今晚就先在下官的住處歇息,明日出發可好?」
那秦笙呢?
冉月求救的看著他,心裡揣測,不知他會不會陪著自己去?
秦笙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好跟殷昌國說:「皇上下令要我保護公主,所以在還沒送到皇上身邊時,我一定會守在公主身邊。」
冉月也連忙接口。「對,我要秦笙……不,秦侍郎在旁護送。」
殷昌國就算不願意,冉月開了口也不得不從。
他只得笑著說:「這是當然,一切憑公主的意思。」
見他如此巴結自己,冉月心裡卻泛起一陣噁心,這些當官的,都只會巴結逢迎嗎?
殷昌國朝身後的官差呶呶嘴,他們便走上前,打算先護送冉月回太守府。
他們見冉月身旁蹲著一對乞丐母女,身上骯髒可怖,甚至有蒼蠅不停飛舞,嫌惡的吼道:
「快點讓開,別杵在這裡!」
他們想伸手去拉人,卻又嫌髒不敢碰,那個女人聽到他們的話,不停的點頭道歉,試圖起身到別處去。
冉月心裡有著不平和憐惜,這裡是她們的棲身之處啊!該走的是他們這群人,而非這一對母女吧?
或許是太久沒吃飯,女人才剛站起身,便搖搖晃晃的快要跌倒,連帶她懷裡的小女孩也抱不穩,摔到了地上,小女孩放聲大哭,女人拚命拍著她安慰。
官差們聽到刺耳的哭聲,更不爽了,此時哪還管她髒不髒,正想一巴掌甩上去時,被閃到小女孩身前的冉月阻止了。
冉月漂亮的臉上滿是怒氣,狠狠瞪了那些官差。將小女孩抱起,也不顧她身上的臭味和骯髒,一邊抱一邊哄,小女孩總算停了哭聲,好奇的用小手摸著冉月身上的衣服。
月白色的衣服,被髒髒的小手摸的到處都是印子,但她卻渾然不在意,依舊將小孩緊緊抱在懷裡,雙眼怒著殷昌國。
「你這太守怎ど做的?自己管轄的地方這ど多流民,不但不想辦法解決,還放任手下欺侮這些人?」
不過這些事也只能暫時解決流民問題,看來等入了宮,還得向父皇好好說一說這件事才對。
第一次,她覺得當個公主,也沒有那ど不好嘛。
殷昌國不敢再造次,連忙迎著冉月跟秦笙,往太守府裡去。
「你……越來越像個公主了。」
被秦笙扶著上馬時,冉月聽到他低聲說了一句。
「這不就是你希望的嗎?」冉月冷硬回答。
秦笙沒再說話。
以往,這的確是他希望的,但現在,冉月的改變,只讓他覺得,她離他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