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裡,星光璀璨,為這股寂靜而而帶點蒼涼的暮色帶來幾分繽紛的繁華,讓人在被孤獨擁抱的同時,不會覺得自己其實也被世人遺忘。
韓孟禹從醫院回來後,連晚飯都沒吃,就坐在小木屋的台階前,神色肅穆、意志消沉的抽著煙,任波濤起伏的思緒在心海裡翻攪作怪,他已經疲睏地懶得作任何垂死掙扎了。
蘭若偷偷從屋內窗口悄悄端詳他,特別準備了滿桌佳餚的她,幾度想開口喚他來用飯,卻又被他滿臉陰霾的神色給吞噬了所有梗在喉頭的話。
「蘭若,我沒有什麼胃口,暫時不想吃飯,你先吃,別管我吧!」韓孟禹突然開口說,聲音是沙啞而落落寡歡的。
「韓……大哥,你又有心事啦!」蘭若輕輕步出小木屋,坐在他身旁,帶著幾分怯意、又難掩關愛的眸光注視著他。「要不要……我陪你聊聊天?」
韓孟禹又抽了口煙,眼睛黑幽幽地凝望著縷縷上升的煙霧,「不用了,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坐在這裡沉思,仔細想清楚一些事情。」
「那我陪你坐在這裡好了,我不出聲,不打擾你想事情好不好?」蘭若滿臉期盼地望著他。
韓孟禹卻輕輕搖搖頭,「你進去吧,這裡風大,我不想讓你感冒著涼,更不想讓你餓著肚子陪我。」
「我不在乎,我是心臟情願的。」蘭苦噘著嘴說。
「心甘情願,不是心臟情願。」韓孟禹笑著糾正道:「聽話,蘭若,先進去吃飯,然後打電話叫安雄來載你下山。」
蘭若不悅地繃起小臉了,「我不要,我要留在這裡陪你!」
韓盂禹輕輕捺熄手中的煙屁股,深深地望著蘭若,語重心長地開口說道:
「蘭若,不要把你的感情放錯地方,我只是你的韓大哥,而且一輩子都是;而安雄,他才是值得你用心去珍惜、關愛的男孩子,你要懂得惜福,不要把安雄這樣好的男孩子給氣跑了。
蘭若整張臉都變了顏色,「我才不希罕他呢!我只喜歡你,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她直勾勾的望著韓孟禹,大膽無忌的說。
韓孟禹搖頭歎氣了,「蘭若,你要我怎麼跟你說呢?我從頭到尾,自始至終都只把你當成小妹妹看待而已。」
蘭若卻只是執拗地噘著一張豐潤紅艷的小嘴巴,「我不管,我就只喜歡你一個人而已。」
韓孟禹頭疼萬分,他稍皺了一下眉頭,決定來個快刀斬亂麻,「蘭若,我不希望你把崇拜和愛情混為一談,如果你為了我而白白錯失了像安雄這樣值得你付出真心、托付終身的好男孩,我只有狠下心來開除你,不做你的韓大哥了!」
「不!你不能趕走我,我不能離開你!我不能!」蘭若深受刺激般地猛搖著頭,白著一張臉尖聲嚷著。
韓孟禹見她對自己癡戀成狂,不得不鐵石心腸、續下猛藥,「我不管你離得開,還是離不開,你明天就給我回台東,不必做我的管家了。」
「不!我不要!」蘭若跳了起來,淚光閃動地激動喊道。
韓孟禹卻不容分說,立刻站起身,沉聲說:
「我才不管你要不要,我現在就入屋打電話給安雄,叫他來接你下山。」
蘭若如遭重挫般地含淚瞪著他,「你為什麼要這樣狠心,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有多喜歡你嗎?從你把我從我阿爸手中救出來,讓我不必去做妓女的時候,我就深深地愛上你了,為什麼像姜秀瑜那樣無恥又無情的女人你都可以愛她,卻偏偏對我偏心又狠心?為什麼?」
韓孟禹面無表情地繃著臉不說話。
他的無動於衷再度刺傷了蘭若,她怒不可遏地傷心嚷道:
「好,我走,我走,我不希罕你來同情我,大不了,我再回台東讓我阿爸賣去做妓女!」然後,她淚如泉湧地掩面狂奔,火速地沿著台階衝下坡道,衝出韓孟禹複雜、黯然而無奈的凝視中!
他無言而淒愴的發出一聲長歎,進小木屋拿起聽筒撥電話給羅安雄。
君子有成人之美而感情更是不能勉強的,他只後悔沒能早點正視蘭若對他那幾近盲目的傾慕愛戀。但,長痛不如短痛,只希望經過這番打擊她能徹底對他死心,進而懂得珍視羅安雄這個始終守候在背後而耐心等待她回頭的有心人。
放下電話,望著餐桌上那早已冷卻的豐盛佳餚,他牽動唇角,發出一絲苦笑。看來,從明天開始,他要學習自己下廚房做飯了。
不過,卻是值得的,不是嗎?他在心底乾澀地告訴自己!
當韓孟禹吃完滿桌冷澀卻隱藏了無限少女詩樣情懷的佳餚之後,他又孤獨地坐在小木屋的台階前,若有所思地抽著煙,若有所失地品味著這份和他始終圈鎖一起的孤單情懷。
直到一個清脆圓潤,又帶著濃濃的廣東腔的女性嗓音,劃破了這份沉默。
「嗨!又在抽煙的仁兄,你可以再賜我這個不速之一罐清涼口的可口可樂嗎?」
韓孟禹抬起頭,循聲望去,但見那個芳名叫作沈娉婷的少女骨碌碌、動作靈敏地沿著坡道爬了上來,一下子就晃到他眼前來了,穿著一身輕巧帥氣的牛仔套裝,帶著一臉燦爛奪目的微笑。
那份青春洋溢、生動明朗的氣息和烈火一般的艷美一下子就讓死氣沉沉的小木屋鮮活起來,也讓韓孟禹的心重新跳躍起來,「你又來靈泉寺上香了?」他淡淡地撇撇唇,一雙黑漆漆的黑眸神采奕奕地凝注在她身上。
沈娉婷利落地坐在他身旁,「不是,我今天休假,跟朋友跑去野柳玩,當我口渴,喝著販買機零售的可口可樂時,突然想起你了,就硬拖著朋友開車送我來這裡,想喝喝你那與眾不同的可樂。」
「可樂在屋裡,你打開冰箱就可以看到。」韓孟禹懶洋洋的說。
沈娉婷也沒跟他客氣,大大方方入屋從冰箱裡拿了兩罐可口可樂出來,重新坐回他身邊,彷彿那是她的專屬寶座。「我拿了兩罐,你可別怪我太貪心,因為,我想帶另一罐回家去慢慢品嚐,當我想起你,想起你這間風味與眾不同的小木屋卻沒辦法上山來時,我可以一天只喝一小口,直到我有空光顧你的時候。」
韓孟禹失笑地抬起一道濃眉,「謝謝你這麼垂青我們家的可口可樂,要不要我乾脆人情做到底,把我放在儲藏室的整箱可口可樂,一併奉送給你,省得你山上山下來回奔波呢?」
「不,東西多了就不珍貴希罕了,這是人類的通病。當然,除非,你不歡迎我這個老是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不知怎地,她那略含懷疑失望的語氣讓韓孟禹有種於心不忍、坐立不安的陌生反應。也許,這幾天他會端坐在這裡望著蒼穹枯坐冥想,除了對父親病況的憂愁牽掛之外,下意識地,他也在期待她的翩翩造訪吧!
雖然,在他混亂迷離的愁緒裡,也曾經莫名其妙地浮現著蘇盼雲那張冷淡如霜卻耐人尋味的女性臉龐。
他強迫自己壓制那股令他心情騷動不安的亂流,擠出一絲連他自己都覺得牽強的笑容來,「不,我很歡迎你來,幫我傾銷那些可口可樂!」
沈娉婷衝著他嫵媚一笑,輕啜了一口可樂,「是嗎,你不怕我從此賴定你,天天上你這喝不用花一毛錢的可樂?」她的笑語嫣然倏然被韓孟禹深鎖的眉峰,還有不停吸煙的動作給卸去了。她放下手中的瓶罐,冷不防地一把搶走他手中的煙,毫不避諱地送進嘴裡大剌剌地吸了兩口,然後,她迅速變了臉色,猛然嗆著喉嚨,劇烈地咳了起來。
韓盂禹連忙奪走煙蒂,並伸手幫忙拍撫著她的肩頭,沒好氣地責怪著,「不會抽,幹嘛要好奇逞強呢?」
沈娉婷擦拭著從眼角溢出來的淚珠,「我想幫你分憂解愁啊!誰會曉得這玩意這麼辛辣嗆人呢?簡直比大麻還遜斃!」
韓孟禹本來被她窩心動人的話弄得心醉神馳,但,這些感動的情緒還來不及湧現臉上,就被她冒出來的第二句話給打散了,「你吸過大麻?」
沈娉婷張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輕睨了他一下,「是啊!小時候吸過強力膠,十八歲以後就不吸了,覺得不夠刺激,就改吸大麻了。」
韓孟禹面色深沉地緊盯著她,一股莫名的怒氣和心痛揪住了他,「你不知道吸這些東西是違法的?而且會腐蝕你的神經,讓你上癮而不由自主地愈陷愈深?!」
他的咬牙切齒引來沈娉婷的錯愕,她水汪汪地貶著一對明眸,「你幹嘛這麼生氣,是因為我比你想像中的還要墮落?還是你氣你自己高估了我?」
「我——」韓孟禹下顎緊縮,一時窒息地無言以對。
沈娉婷卻定定地注視著他,然後,她俯近他,伸出一雙軟如柔荑一般的纖纖小手,輕撫著他那糾結的濃眉,如晨風輕拂、幽蘭吐氣般悄悄啟齒,聲音婉轉而動人心扉。
「別生我的氣,好嗎?你不知道,我一向灑脫任性慣了,對生命、對感情一直抱持著遊戲人間的態度。所以,我可以做逃學翹課被學校開除也無所謂的小太妹,也可以放縱自己大玩感情的禁忌遊戲,包括和一拍即合的男孩子同居,我也不覺得荒唐羞恥。但,自從遇見你之後,我所有的羞恥心、自卑感,還有道德規範全部都湧回來,我突然覺得自己好輕浮、好卑微、好骯髒,好怕再面對你……只怕……我會對你認真起來……雖然,我一點也不配……」然後,她語音哽咽了,一雙波光瀲跳的明眸泛著點點晶瑩而攪人心湖的淚光。
韓孟禹聽得心旌動搖,柔腸糾結,他不加思索地一把摟住她,眼光熾熱得像兩把熊熊燃燒的火焰,迅速地燒向了沈娉婷那顆心跳劇烈的芳心。
正當他難掩滿心的悸動俯下頭準備吻她時,沈娉婷立刻白著臉火速地推開了他,「不,你別碰我,別對我認真——」
韓孟禹快如閃電一把攫住她的臂彎,目光如炬的死命瞪著她,「你在搞什麼鬼?你教我不要對你認真?在你又再度出現在我面前之後,在你講了那麼一串讓人心痛又心酸的鬼話之後?」他灼熱而痛楚的緊緊鎖住她那漾著哀愁而可憐兮兮、攪人心碎的一雙美目,「你可知道——你這是在折磨我?」
沈娉婷連嘴唇都沒有血色了,她淚光盈然的顫聲說:
「我不是來折磨你的,我只是……情不自禁。」
韓孟禹的臉扭曲了,「你還敢說這種不負責任的鬼話!你分明是——」
沈娉婷立刻抬手搭住他的唇,「不,請你不要跟我生氣,我不是要來惹你生氣的,我鼓足勇氣來找你,只是想陪陪你,聽你說說話,我就心滿意足了,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是很好。這樣好嗎?我們由做朋友開始好嗎?你陪我去迪斯可舞廳跳舞好嗎?」
韓孟禹一臉驚愕的瞪著她,「你要我陪你上迪斯可舞廳跳舞?」天知道!他該拿這個行為怪異離譜,欲攪得他天翻地覆、又心動又心悸的女孩子怎麼辦?
「陪我去跳跳舞好嗎?讓我們一塊來渲洩我們心中的苦悶和激情,好嗎?」她嬌俏又不勝楚楚地抬眼祈求著他,那股又狂野又絕望的神韻揉痛了韓孟禹的心。
他認為自己真的是中蠱著魔了,才會對這個沒有一個行為、言談是正常合理的女孩子產生感情,而且一發不可收拾,就像吸了大麻一般無藥可救,但,已經溺在其中的他,實在來不及回首收心了。
於是,他放任自己被沈娉婷拉著胳膊,坐進他的BMW,離開他的小木屋,從寂靜如水的萬里駛向了熱鬧滾滾、霓紅燈閃耀的中山北路。
韓孟禹不知道究竟是舞廳裡鼓動熾熱的氣氛影響了他,還是沈娉婷曼妙靈活的舞姿帶動了他,讓他頓然忘記了所有的拘謹和穩重,也忘記了所有揪腸逼人的煩惱。
他本能地放鬆心情,放鬆四肢和她凝眸對舞著。
舞廳裡閃爍著的五彩絢麗的燈光、奔放而熱情四溢的舞曲讓人精神亢奮,情不自禁地融在其中,時而扭腰滑步,時而旋轉飛舞,舞得狂野盡興,舞得臉紅心跳。
沈娉婷更是舞得盈富美妙而花樣百出,渾身充滿了律動,充滿了火焰,充滿了狂熱的生命力!
她雙頰嫣紅如火,姿態輕盈如燕,兩串銀亮、頻頻竇出清脆聲響的金屬大耳環也隨著她款擺腰肢,晃動著令人眼花撩亂的舞步!
韓盂禹像個好奇而不甘示弱的生手一般,強迫自己配合沈娉婷令人喘息而目不暇接的舞步,七年的醫學院生涯和孤介冷漠的個性,禁錮了他潛伏在靈魂深處的熱情和活力。他像個驟出囚籠的大鵬鳥一般盡興的滑動身軀,同時,用一種自己也無法控制的激情,貪婪地逡巡著沈娉婷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
直到他再也無法負荷地一把將她拖離舞場,將她緊緊逼向牆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俯下頭深深吻了她,也一道封住了她所有的掙扎和祈求。
沈娉婷呻吟了一聲,所有理智和警告、抗拒都被他這纏綿如火的一吻給淹沒了。她面頰滾熱,而心頭小鹿怦怦亂跳,全身的虛液更像煮熱的開水一般沸騰激昂,她雙腿虛軟,像個溺水的人一般伸出羞澀而熱情的臂彎緊緊圈繞著他的頸項,呼吸急促地反應著他。
直到他們都快被這股窒息而令人血脈憤張的擁吻奪走所有的呼吸時,韓盂禹抬起頭,稍稍鬆開她,目光灼熱的注視著她酡紅如醉的面頰,一顆心跳動得好厲害,翻湧著令他柔腸寸斷的激情,然後,他開口了,語音粗嘎而低沉。
「娉婷,一定是上帝派來蠱惑我的小魔鬼,我完了,你知道嗎?你讓我完全沒有招架之力——」
他那燃燒著激情又不勝狼狽的話炙傷了沈娉婷脆弱的芳心,也燒回了她的神智,她立刻像個忽然被毒蛇咬了一口的人一般,瑟縮而惶恐不安了,「不,你不可以——不可以對我認真!」她烏黑的眸光裡瀰漫著一層水霧,表情楚楚可憐的像個迷失的小孩一般惹人憐愛而心疼。
韓孟禹目光陰騖的瞪著她,「那你要我如何?跟你玩一玩,逢場作戲嗎?」
沈娉婷悄悄垂下兩排又長又濃密的睫毛,再抬起頭時,水汪汪的大眼睛裡燃放著一股狼狽而令人屏息的熱情烈焰,「不,我也受不了你對我只是抱著隨便玩玩的心理。我這種反反覆覆的心態,很矛盾,是不是?可是,在你面前,我真的是自慚形穢,我真的配不上你——」
「娉婷,你現在再來談這種配得上、配不上的問題不嫌太遲了?」韓孟禹深深地瞅視著她,眼光專注而有神,「在我不想認真卻已經認真的情況下?」
他的話又灼傷了沈娉婷的自制力,她像只飽受驚嚇的小白免般驚懼而善良的祈望著他,「不,別這樣,你如果像你外表那麼聰明的話,就應該離我遠遠的——」
「為什麼?你有毒?還是你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
沈娉婷沒來由地打了個冷顫,「不是,我拜託你,不要逼我把最難堪的一面給掀出來,給我留點尊嚴,也在你心目中留點好印象,好不好?」她見韓孟禹不為所動的樣子,不禁暗暗咬牙,「好,我——」她的目光被一個甫進入舞廳,穿著一襲金絲緊身洋裝,顯得成熟嫵媚又風情萬種的女孩子給吸引住了。
這一注目,她的心臟差點跳出胸腔。天啊!是姜秀瑜,這個和她毗鄰而居十多年的芳鄰,這個令韓孟禹初嘗失戀苦果的風塵女子,今天竟然也大駕光臨這家素以聲光效果聞名全台北迪斯可的舞廳。
雖然,她一時尚未瞧見他們,但沈娉婷可不想冒險被她認出來,也不想讓韓孟禹發現她的存在,於是,在韓孟禹發現她的異樣,正待凝眸循線望向舞池時,她閃電般地伸手攬住他的脖子,在他錯愕地尚未及反應之前,火速地送上自己的紅唇,將他融入一片昏蒙而醉人的旖旎氣氛中。
當她一面被韓孟禹灼熱纏綿的撫吻弄得渾身燥熱、芳心酣醉,幾乎站不挺身軀時,僅餘一絲的理智提醒她,讓她不忘瞇起眼,細細觀察著在舞池大展舞後身手的姜秀瑜。
等姜秀瑜舞向較遠的方位時,她立刻伸手推開韓盂禹,並不容分說地快速拉著他衝到櫃檯,催促他付帳。
韓盂禹滿腹狐疑的付了帳,還來不及發問,又被她連趕帶拖地拉出舞廳。「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吧!」她淡淡地對韓孟禹說。
韓孟禹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人,他沉著臉一把箝制住她的肩頭,「這是幹什麼?你先是給了我一記莫名其妙、來勢洶洶的熱吻,然後,又像急著逃命的人一般將我拖出舞廳,接著竟然大手一揮,什麼也不解釋地就對我下達逐客令,你當我韓孟禹是什麼人?讓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狗嗎?」
「我沒有……我只是累了,跳舞跳累了,被你……逼累了,我想回去休息了。太晚了,如果我再不回去,我男朋友會發火的。」沈娉婷一臉疲憊而倦怠的神情。
韓孟禹像個打翻醋罈的人一般,心整個揪緊了,「你有個同居的男朋友?」他目光鋒利得像兩把致命的利刃,惡狠狠地刺向她。
「對,我在小木屋的時候就告訴過你了,不是嗎?」沈娉婷輕輕蹙起眉端,「我男朋友是在影劇圈當保鏢混飯吃的人,他脾氣不好,醋勁很大,如果我回去晚了,他就會懷疑東、懷疑西的,甚至會動粗——」
韓盂禹臉色難看得像嚴冬裡陰霾深沉的雲靄一般,「你愛他嗎?」他喉頭緊縮地擠出聲音,沉聲問道。
沈娉婷慢慢地搖搖頭。
「那為什麼不離開他呢?」韓盂禹生硬的咬牙說。天啊!僅僅是一個晚上而已,這個沈娉婷就已經不曉得害他在天堂、地獄裡來回煎熬多少回了!
「我沒有辦法,我一說要離開他,他就發瘋似的拚命摔東西發脾氣,把屋裡所有的東西都砸個稀爛還不夠,還到夜總會去糾纏我、鬧事,如果我還是不睬他,他就用死來威脅我,他已經為我演出一次割腕自殺,一次以火焚身了……」她語音淒然的娓娓道來,把溫可蘭的際遇照本宣科的借來運用,「這就是我不敢跟你有進一步發展的原因!我是個私生活一點都不單純的女孩子,你看,我到剛剛才知道你的名字,卻對你動了感情,像我這樣隨便又容易動情的女孩子,根本不是你應該深交的對象,我不想害你身敗名裂。我以前已經害過一個大學生為我自殺,我是個禍水,你應該離我遠遠的——」
韓孟禹臉色灰,眼睛閃爍不定,他那「驚弓之鳥」般不堪一擊的理智命令他毅然轉身離開這個比義大利黑手黨還恐怖、還危險的女孩子,但,他的感情仍在作困獸之鬥!
然後,在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戰中,感情險勝了理智,他臉色灰白而固執的緊盯著她,「如果我不在乎你那不單純的『歷史』,還有你男朋友自殺的要脅,反正,我是個醫生,他敢鬧自殺,我就敢免費醫好他!你還願意打開你的心門讓我這個不知死活的人自投羅網嗎?」
這下子換沈娉婷臉色蒼白了,她驚愕地瞪大眼,囁嚅而不敢置信地迭聲呢喃著:
「你……你不是認真的,你不可能是認真的!」
「你要我對天發誓,還是打契約書?」韓孟禹語音咄咄而堅定的直盯著她。
天啊!他那一副山可崩、地可裂、真情卻不容移轉的執著,是那麼地絞人心扉、讓人無所遁形,更有著雖死亦無悔、無怨的動容。
沈娉婷真的不知道該怎樣來招架這份令她柔腸寸斷、進退兩難的感情,在她早已經被這份感情之火融化掉一切心防之後。
她清澈如寒星般燦亮的眸光裡,不能自己地漾起了點點閃爍的淚光,「給我時間,好嗎?」
「給你時間做什麼?」
「給我時間來告訴你我所有的故事,包括各種見不得光的歷史和不良紀錄,如果,你聽完所有的故事之後,仍然沒被我嚇走,我就為你和我男朋友分開,冒著不顧他自殺的衝擊和威脅。」她淚影婆娑的望著他說。
韓盂禹咬緊牙地用力的點點頭,「好,我答應你,看你有什麼光怪陸離的故事,你盡量搬出來吧!我會洗耳恭聽的。不過——」他心底閃過一陣刺痛,輕輕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綿綿地傳送他那份無言的深情和悸動,「你能不能快點告訴我你的故事,好讓我早點解除這種生不如死的刑罰,讓我不要每一分鐘都生活在心如刀刮的醋意中?想著他和你溫存親熱一幕,你——」
他話還未來得及說完,沈娉婷已經紅著眼眶,帶著滿心的酸楚深深堵住他所有的話,她一邊熱淚盈眶吻著他,一邊哽咽地從齒縫中迸出話來,「讓我們一起下地獄吧!如果……我們的相愛會帶來任何天譴的話,為你……一切我也心甘!」
韓孟禹雖然不能完全理會她話中的涵意,但卻被她的那份不假掩飾、不計生死的深情所撼動了,即刻伸出臂彎緊緊地箝住她那玲瓏有致的身軀,細細密密地吻著她,恨不能將她嵌進自己的體內合也無法切割成兩半,再也不必忍受她和別人同居的刺痛和打擊,還有隨時會失去她的恐懼。
他從來不曉得對愛情噤若寒蟬的他,會再一次跌進愛情的深淵中,而且愛得這樣心痛而辛苦萬分!
這一切都是天意吧!在她闖進小木屋向他開罵討水時,她就以獨特得令人咋舌且閃電般令人來不及防備的方式悄悄闖進他的心坎裡,讓他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然而令韓孟禹深覺困擾的是,他怎能在擁著沈娉婷這個讓他神魂顛倒、心跳沒一刻正常的女孩子時,心裡居然還懸念著另一個女孩子的倩影?
難道,沈娉婷遊戲人間的浪漫和大膽新潮的愛情觀也傳染給他了嗎?
他困惑驚懼地緊閉上眼,專心凝神地將沈娉婷緊緊擁在胸前,不敢再准步思索這個令他心猿意馬,又心驚膽跳的愛情習題——
祥安醫院。
韓伯濤終於在妻子汪如蘋、至友平磊的陪同下,住進祥安醫院頭等病房接受檢查。
住院所有的診療與檢查費用皆由韓孟禹全權負責。
這是他不惜與韓伯濤翻臉而堅定贏來的成果,而為了履行他的承諾,他特別拜託學長趙成鋒擔任主治大夫,並私下鄭重地懇求他,一定把所有檢驗的結果讓他知道。
一向和韓孟禹知交甚深的趙成鋒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了。
住院第一天,韓伯濤特地挑了個韓孟禹必須到內科候診室應診,而無法臨時翻案或參與探病的日子,而且還把蘇盼雲一塊喚來醫院,利用檢查以外的時間來加速完成自傳的撰文工作。
當趙成鋒走進病房,準備撩起他的衣服做初步檢驗時,他有技巧地打發了汪如蘋幫他去福利杜買瓶熱鮮奶。
他見汪如蘋不情不願的離開之後,深思地盯著趙成鋒,不疾不徐地開口說道:
「趙大夫,你有必要做這麼精細的檢查嗎?除了抽血、驗尿、掃瞄之外,有哪個醫術一流的大夫可以在確定病患罹患肝癌之後,把他從死神的手裡救回來?」
此話一出,趙成鋒和蘇盼雲都震動的微微變了臉色。
「韓伯伯,您……」趙成鋒艱困的不知該如何措辭。
韓伯濤黯然一笑,「我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況了。去年聖誕節假期期間,我趁如蘋到西雅圖訪友旅遊,到醫院做了檢查,大夫立刻宣判我是肝癌末期,開刀也來不及防止迅速擴散到其他內臟的癌細胞。我不願意照鈷六十,不願意再去接受其他藥物治療,即使要死,我也要死得莊嚴、死得坦然瀟脫,這就是我會打破誓言回來台灣的原因之一。」
「韓伯伯——」趙成鋒難過得無以言語,而蘇盼雲卻聽得眼睛紅潤、鼻端發酸。
韓伯濤反而露出了釋然豁達的笑容來安撫他們,「別為我感到難過,這就人生最真實的一面,有生、有老,老了自然會萎頓生病,生了病熬不過去就自然會死,這是任誰也躲不過的。我已經靠著自己的意志力熬過了半年,在沒有任何藥物的治療下;只是,我放心不下我太太,一向羸弱纖細,又非常非常地依賴我,我怕她會受不了這個打擊,所以,請你們暫時不要告訴她真相,讓她……以為我只是有輕微的肝硬化就好。」
「可是,終究瞞不了她一輩子啊!汪阿姨遲早還是會知道的。」蘇盼雲酸楚的柔聲說道。
韓伯濤唇邊飄浮著一絲迷離而淒涼的笑意,「等時間到了,我自然會對她說。」
蘇盼雲心中一慟,再也無法安之若素,她速速摀住自己的嘴,在熱淚奪眶之前轉身衝出病房。
然而,她才剛踏出病房,汪如蘋那張慘白而淚痕滿腮的臉就重重地在她心坎裡敲了一聲巨響,「汪阿姨,你……」
汪如蘋倉惶地連忙抹去掛在臉頰上的淚痕,楚楚可憐地擠出一絲勇敢而令人心碎得不敢卒睹的微笑,「我什麼都沒聽到,真的……」然後,她語音哽咽了,所有不爭氣的眼淚又重新瘋狂的湧了出來。望著蘇盼雲淚光瑩然而充滿瞭解的容顏,她用盡全身力量去維持的自制力倏地崩潰了。她輕呼了一聲摀住嘴巴,轉身衝到走廊的盡頭,哭得肝腸寸斷,哭得天地都為之變色!
蘇盼雲靜靜地佇立在她身後,靜靜陪她流著眼淚,為這份任誰也無法能承受的恩愛離別苦而灑下酸楚不已的熱淚。
良久,良久,好幾個世紀都過去了,汪如蘋從口袋裡掏出面紙來拚命擦拭淚痕,「我該回去了,我不能讓伯濤起疑。盼雲,我看起來像哭過的人嗎?」她摸著自己的臉,喉頭梗塞的顫聲問道。
蘇盼雲的心整個揉成一團,她熱淚盈眶地幾乎無法言語,好半晌,她才艱澀的從嘴裡吐出話來:
「像,汪阿姨,你的眼睛又紅又腫的,一定騙不過韓伯伯。」
「是嗎?」汪如蘋怔忡地一揉浮腫乾澀的眼睛,「不行,我一定不能讓他知道我已經知道了,我不能再增加他的負擔,我要去補個妝,洗把臉。」然後她魏巍顫顫地拖著虛軟的雙腿,艱難地進了盥洗室。
蘇盼雲仍待在原地,淚雨交織的望著窗外的景物發呆,深為韓伯濤夫婦這份刻骨銘心,任天地神祇、無情荒地也為之震撼的深情所動容。
唉!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伉儷情深的韓伯濤夫婦是否能躲過死神的魔掌,而免於大難來時也分飛的悲劇衝擊呢?
但願,上蒼能伸出他們悲憐的手,賜予他們這對摯情的夫妻一次溫柔的慈悲,降於他們生命的奇跡吧!
不管他們是不是她的仇人,蘇盼雲都已經不在乎了,她反而虔誠地仰望蒼穹,以一種凝重而莊嚴的態度,向所有她知道的神明殷切祈禱著!
韓盂禹看完最後一位掛號的病人,他揉揉僵硬酸疼的頸項肩膀,伸展一下筋骨,起身脫下白袍,喝一口熱茶,提起精神準備上二樓探視父親。
當他進入頭等病房,赫然發現他母親並不在病房內,而此刻應該閉目眷神、好好調養身體的韓伯濤竟然正在口述他的故事時,他不禁皺起眉頭,語氣生硬的對蘇盼雲責怪道:
「蘇小姐,你有必要敬業到連我父親在生病時都不放過他,讓他拚著老命替你念那個撈什子、狗屁倒灶的自傳嗎?」
蘇盼雲臉色一凜,還未及開口辯解時,韓伯濤已經替她出頭澄清了。
「是我叫她來醫院工作的。你雖然是這家醫院的醫生,但,你畢竟不是院長,也不是這家醫院的老闆,在我這間小小的病房內還輪不到你來發號司令。」
「爸!我是關心你的健康啊!」
「關心我的健康?不必了,從我早上住進病房開始,我的心情和身體狀況一直都不錯,直到你這個渾小子剛剛走進來為止。」韓伯濤沒好氣的數落道。
「我——」韓孟禹為之氣結,卻又投鼠忌器不敢再刺激韓伯濤。
「你怎樣?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盛氣凌人,又不懂得禮貌為何物的年輕人,連蘇小姐的男朋友都比你不知道強過多少倍!」韓伯濤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的,竟然把曲璨揚也搬出來做為武器,害蘇盼雲又羞又惱,一張臉莫名其妙的漲紅了。
「韓伯伯,你……那個曲璨揚他並不——」
「哎呀!盼雲,你就別害燥了,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有那麼優異出色的男朋友,韓伯伯看了也替你高興,你可別拿喬,白白錯失了這麼好的姻緣喔!」
蘇盼雲更窘迫不安了,韓伯濤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
韓孟禹的臉色非常奇怪,他瞇起眼,語氣懷疑中夾雜著一股異樣,一股連他自己都無法瞭解的怒氣,「蘇小姐有要好的男朋友?」
蘇盼雲一聽,不禁怏然不悅地抿抿唇。怎麼?他以為我蘇盼雲真的是束之高閣、乏人問津的老處女嗎?
彷彿是老天爺有意的安排,偏偏就在這微妙奇異的一刻,曲璨揚出人意表地推開房門,捧著兩束鮮花笑咪咪的走了進來。
韓伯濤一見到他,立即露出了親切的笑臉,「璨揚,你怎麼知道我住院呢?哈!準是平磊那個大嘴巴告訴你的。」
「韓伯伯,你真是神機妙算。我本來到雅軒小築準備約盼雲出來走走、聊聊天,結果聽平叔叔提起你住院的事,所以就趕忙來醫院看你了。」
韓伯濤笑了笑,犀利地調侃道:
「來醫院看我只是順便,盼雲才是正角兒對不對?瞧你手捧兩束不同的鮮花我就知道了。難不成,你手上那一束嬌艷欲滴的紅玫瑰是送給我這個老頭子的?」
曲璨揚俊臉微微發熱了,但,他也毫不掩飾,即刻把手中的紅玫瑰送到早被他的出現弄得方寸大亂的蘇盼雲面前,「玫瑰花送給我最心儀的女孩子,而劍蘭則是送給我最崇敬的長輩韓伯伯。」
他的話立刻染紅了蘇盼雲的雙頰,也馬上換來韓孟禹不怎麼苟同的冷哼。
他這一哼,終於讓曲璨揚正視到他的存在。兩個上一代是至友,而他們應該也可以做好朋友的男人,如今卻在這種微妙而充滿緊張、敏感的氣氛下彼此打量著對方。
病房內的空氣因於他們膠著的注目而變得稀薄凝固了。
曲璨揚淡淡地點點頭,「這位是——」出於男性的直覺和第六感,他知道他和眼前這個相貌俊朗、渾身充滿書卷味的男人,是很難搭起友誼的橋樑的。
「他是我的兒子韓孟禹,也是這家醫院的內科醫生。」韓伯濤淡淡的說,一副置身事外、隔岸觀火的神情。「孟禹,這位就是蘇小姐的男朋友,曲璨揚。算起來,你們倆應該是從小就認識了,如果不是文革的衝擊,他父親曲威,也就是我交通大學的學弟,也不會舉家遷往新加坡。你們早就應該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了。」
現在則是太遲了,韓孟禹乾澀而難掩醋意地在心底黯然告訴自己。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竟然對蘇盼雲動了真情,不可理解、不可原諒的產生了一種異於尋常的感情。
他從來沒有這麼憎惡過自己,對於自己這種見異思遷、搖擺不定的感情態度。但,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無法命令自己冷靜地面對著眼前這一幕刺戳得他渾身抽痛的情景——要和一個漂亮帥氣得教他恨不能揪起他的衣領,狠狠地將他從窗口甩出去的男人若無其事的握手寒暄。
但,他還是運用過人的理智勉強維持著自己的風度,並伸出手來和曲璨揚相握著,「很高興認識你,並謝謝你『順道』來看我父親。」
「哪裡,我還需要借重韓伯伯的金玉良言幫我勸勸盼雲,希望她能在完成自傳之後答應我的求婚。」曲璨揚也毫不含糊笑著說。
韓孟禹臉色立刻變了,而韓伯濤卻視若無睹,反而樂不可支的幫著猛敲邊鼓。
「沒問題,這是小事一樁,你和盼雲站在一塊就像一對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這種幫人家牽紅線、撮合良緣、功德無量的好事,我是滿心歡喜、義不容辭的。」
「是嗎?爸,你什麼時候也成了多管閒事的媒人公了?」韓孟禹繃著臉冷聲問道。
「自從我發現我有你這個有眼無珠的笨兒子之後。」韓伯濤語出雙關的指桑罵槐著。
韓孟禹的臉色立刻變得十分難看,而蘇盼雲立即眼明手快地拖著曲璨揚這個罪魁禍首,遠離地雷一觸即發的暴風圈。「呃……我有事跟曲先生到外面談談,韓伯伯,你跟令公子……呃……繼續閒話家常。」
然後,她強把不忍轉移視線、放棄壁上觀火的曲璨揚給拉出病房,一路拉到人煙罕至的休息廳。
等他們一離開,韓伯濤望著兒子陰霾而若有所思的神色,意味深長的淡笑道:
「他們挺相配的,不是嗎?」
韓孟禹板著臉默不哼聲,然後,他在韓伯濤犀銳洞燭的目光穿刺下,覺得難堪而無所遁形了,只好霍然轉過身,語音僵硬的說:
「我……去員工餐廳用餐,待會再來陪你!」
然後,他像逃避什麼似的速速拉開門把離開了,離開韓伯濤鋒利而頗有所感的視線之外!
蘇盼雲芳心如麻、百味雜陳地牽著曲璨揚,一顆心像蕩千似的忽兒蕩高,忽兒下傾,對於方才在韓伯濤病房裡發生的一幕情景,她實在是六神無主,更有著哭笑不得的懊惱。
她萬萬沒有想到曲璨揚會這樣理直氣壯的跑到醫院來,更意外他會在韓伯濤、韓孟禹這兩個外人面前,毫不避嫌地來上這麼一手赤裸裸的求婚記。
都怪自己這一陣子被韓伯濤的生病、韓孟禹的出現攪得七暈八素,心神大亂,根本忘記了要去安撫曲璨揚這個無孔不入的程咬金!
想到這,她不禁怒從中來,忿忿不平地想甩開他的臂彎。孰料,曲璨揚卻牢牢地反握住她的小手,笑意盎然的瞅著她嗔意乍現的容顏說:
「我被你那好冷的小手牽上癮了,恨不能一輩子都被你這樣挽著,直到天長地久,白髮蒼蒼。」
蘇盼雲掙不脫他的手,又被他深情款款的凝注弄得靦腆不堪,不禁紅著臉杏眼圓睜地命令他,「你趕快放開我,否則,我一輩子都不理你了。」
曲璨揚無可奈何地鬆開了手,「好吧!好吧!我曲璨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佳人翻臉不認老公!」
蘇盼雲眼睛瞪得又圓又大,晶光燦爍地盯在他那張明朗瀟灑又有幾分玩世不恭的笑臉上,「老公?你什麼時候成了我的老公來著?」
曲璨揚促狹地眨眨眼,「就是剛剛在韓伯伯病房我向你求婚的時候啊!」
「你!我又沒答應你!」
「可是,你也沒否認拒絕啊!」曲璨揚頑皮十足的笑著說,他那惡作劇十足類似無賴的頑童性格,撩得蘇盼雲不勝其惱卻又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跑到醫院來做什麼?」她氣呼呼的瞪著他。
「來看你啊!人家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自從凱文·斯納害我被你罰了七天禁足令之後,我已經整整有個月沒有見到你,這『九十個秋天」就好比漫長的煉獄一般令人發狂而難耐,所以,我只好跑到醫院來找你,並抱著孤注一擲的決心來向你求婚!」
他說得半真半假,卻讓絲盼雲聽得心驚膽戰,不勝愁苦,「求婚?你可真會選時間,選地點!有哪個瘋子會選在醫院裡跟女孩子求婚的?」
「我是臨時動議的,誰教韓孟禹那個不知道從哪裡出來的程咬金,要用那恨不能把我劈成兩半的眼光盯著我瞧。我這是明眼人不吃暗虧,為防那個姓韓的來跟我攪局,所以,我只有先下手為強羅!」曲璨揚好整以暇的挑眉道。
程咬金?我看你才是道道地地、不折不扣的程咬金哩,盼雲沒好氣的在心底暗暗詛咒著。「好吧!你已經看過我了,現在能不能請你馬上離開,我還得趕回病房替韓伯伯整理自傳的稿件。」
曲璨揚掛在臉上的笑意倏然消失,「你是急著趕回去持韓伯伯整理槁件?還是急著……」他皺緊眉頭,艱澀的咬牙說:「去看那個玉樹臨風的韓醫生。」
蘇盼雲的臉倏然漲紅了,她下意識地移開視線,心虛地不敢迎視曲璨揚那兩道犀利又令她忐忑不安的灼熱眼光。「我……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她閃爍其詞的逃避態度令曲璨揚的心隱隱作痛著,接著,一股不能控制的怒意揪緊了他,他伸出手,緊緊抓住她的肩頭,強迫她抬起頭正視自己,「你不用跟我打太極拳,你只要開誠公佈的說一句話!你是不是愛上了韓孟禹,所以,你恨不能揮個魔棒把我這不識相又惹人嫌的第三者變不見?最好即刻從地球上消失,好讓你來個眼不見為淨?!」
他受傷的語氣、灰白的臉色在在令蘇盼雲不忍,而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殘忍,她星眸半掩地低聲著著自己的歉意:
「我很抱歉,璨揚,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
曲璨揚立即如遭電極似地用力鬆開她,臉色慘然的苦笑著,他那頑童般討人喜愛的笑臉已被蘇盼雲貼上了符咒,再也不復見了,他笑得淒滄,笑得比哭還令人難受。
「原來,我從頭到尾都在演獨角戲!都在扮演著自作多情的大傻瓜!」他搖晃著腦袋,臉白得像大理石,他神色黯然地望著蘇盼雲盈滿歉意的容顏,「你在替我感到難過、抱歉嗎?」
「我真的很抱歉,璨揚,做我的朋友,好嗎?我並不想失去你,我只是——」
「你只是無法愛上我!」曲璨揚血氣翻騰的大聲說,他心如刀割的猛搖頭,「你要我做你的朋友,盼雲,你真是鐵石心腸得可以,你何不乾脆拿把刀來捅我?」話甫落,他不勝狼狽地掉頭衝出了休息廳,腳步踉蹌而零亂,好像一個喝醉酒,弄不清楚方向的醉鬼一般!
蘇盼雲難過得幾乎忍不住想追上去,但,追上他又能如何?除了帶給他更大的傷害和屈辱之外?
她淚光盈盈的搖頭低歎著,人為什麼一定要長大?為什麼一定要面臨這些令人難解而愁緒滿懷的愛情困擾?
如果上蒼肯給她重新選擇的機會,她寧願一輩子停留在少年不識愁滋味的童年歡樂裡,只要一個布蛙娃、一根棒棒糖就能滿足她那一顆童稚天真的赤子之心。
然而,她知道,她既不能回到過去,也無法跳進時光隧道裡回到未來。所以,她只能咬緊牙根,勇敢地面對現在,面對一波又一波接踵而來的考驗和挑戰!
就在這一刻裡,她深深地領悟到一項事實,人要活得心安理得、理直氣壯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只要你小小的一句話,不輕不重地,就可以讓別人受到莫大的傷害,尤其是深愛你的人,即使你是無心的。
所以,要活得昂首闊步也是一項不簡單的人生哲理,沒有勇氣和智慧來細細雕琢,恐怕永遠也無法悟出自己的生命哲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