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陣急躁而不規則的叩門聲傳入耳畔,她一驚,心跳沒由來的加快震動。會是他嗎?會是那個沒事就跑來找她暢談蘇盼雲,弄得她心猿意馬、嘗盡冷暖滋味的曲璨揚嗎?
有多久了?兩個星期了吧!自從他從蘇曼君那裡探知盼雲的下落之後,他就不曾再來找過她,讓她總在期盼和失落的門檻間來回徘徊,飽受煎熬。
她緩緩挪動腳步,緊張、不安而滿懷期盼的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正是曲璨揚那張令她企盼了半個月的臉孔。然後,一陣薰人刺鼻的酒臭味迎面而來,她望著他那張滿紅絲、被酒氣染紅的憔悴臉龐,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你喝醉了?」
曲璨揚步履踉蹌地踱了進來,若非溫可蘭及時伸手扶住他顛顛倒倒的身軀,他恐怕早就被擺在門口的傘桶給絆倒了。
溫可蘭連忙將他扶上床,「你幹嘛要喝得醉醺醺的,你不知道宿醉的滋味不是人受的嗎?」她溫存的替他鬆開領帶,「我去浴室拿熱毛巾給你擦污,順便替你沖杯熱茶解酒。」
她才剛挪動腳步,就被曲璨揚一把抓住手腕,她轉過臉來,馬上披曲璨揚扭曲而痛苦的臉孔給震懾住了。她心痛的還來不及啟齒發問,猝然被曲璨揚死命的擁抱捲上床鋪,在她臉紅心跳和還不及做有效的防備時,一陣灼熱而令人頭暈目眩的擁吻立刻灑落在她臉上,像烈焰一般一路沿著她的嘴、下巴、頸窩燃燒到了胸前。
曲璨揚像個急於發洩的野獸一般緊緊箝制住她柔軟光滑的嬌軀,她那極女性溫軟如棉、吹彈即破的肌膚,令他血脈翻騰,酒氣上湧地瘋狂在她身上游移,熾熱地烙印上自己的唇印,並粗魯地扯著她的睡衫,和她在床上熱氣騰騰地翻滾著,直到激情焚燒掉彼此的理智,雙雙跌進一個狂野誘惑而熱力四散的夢境裡。
當酒醒了、激情也過了之後,曲璨揚五味雜陳地坐在床頭一隅,出奇靜默地抽著煙,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溫可蘭,面對被自己一手製造出來的困局?
尤其是這種微妙而敏感的男女情事。他總不能在男歡女愛之後,理直氣壯的把一切的過錯都推到令人借酒澆愁愁更愁的酒精身上吧!
尤其是——在他發現他是溫可蘭的第一個男人之後!
雖然這個發現委實令他震驚而措手不及,也完全忘了要掩飾自己的震愕!
但,他還是不可避免的刺傷了溫可蘭,她一臉淒迷地牽動嘴唇笑了,笑得苦澀而自我解嘲。「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跟外頭其他男人一樣,給我貼上了大膽新潮、輕浮隨便的浪女標籤,尤其是我有一個交往長達五年的男朋友,怎麼可能還是一個未經人事的處女?」她既灑脫又滿不在乎的聳聳肩,「當然,這年頭醫學發達進步得很,我也可以去造假,來騙騙一些生澀又糊塗的正人君子,就像你這種喝醉酒又弄不清楚對象的紳士名流!」
她犀利火辣的話令曲璨揚在自責之餘,又有著心痛如刀絞般的痛楚。「可蘭,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溫可蘭甩甩一頭蓬亂而充滿野性美的長髮,硬生生強迫自己逼回滿注在眼眶內滾動的淚珠,「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都是該死的酒精害了你,害你把我錯認成蘇盼雲。」她淚影閃動地盯著他泛白扭曲的臉,心如刀割的緊縮成一團。「你用得著擺出這一臉震驚而痛苦自責的臉色來面對我嗎?我不會要你負責的,我知道你愛的是盼雲,你昨晚已經抱著我叫了她的名字不下千萬遍了。我這個人別的長處沒有,就是很識相很知趣,我不會纏著你不放,更不會對你食髓知味的,你儘管放大膽子去追求蘇盼雲,而我……我有我的魏君豪,咱們何不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呢?就當沒發生過一樣!」
照理,曲璨揚聽她講得這麼豁達灑脫,他應該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但他並沒有,他反而有種如坐針氈,又悵然若失的複雜感受,他吸了口煙,神色凝重的開口問道:
「你做得到這般俐落瀟灑嗎?」
溫可蘭的心在滴血,但,她仍倔強的昂起下巴,「你做得到,我就做得到!」
曲璨揚眉峰深鎖了,「如果,你不小心懷孕了呢?」
溫可蘭立刻像被火燙傷的人一樣,面色慘白而激動的跳下床,聲色俱厲地尖聲大叫:
「我不會那麼倒楣的,如果真不幸中了大獎,我也不會用它來跟你糾纏不定,你盡可以放一百二十十個心,高枕無憂的去追求你的夢中佳人蘇盼雲!」
蘇盼雲這二個字像針一般戳了曲璨揚的心,他甩甩頭,強迫自己拉回思緒,「如果你懷孕了,你準備怎麼辦?拿掉這個孩子,還是生下來做個未婚媽媽?」
溫可蘭挑釁地挑起一道濃挺的秀眉,「你又何必這麼杞人憂天呢?這些都不干你的事,不是嗎?」
「可是,我是孩子的父親啊!」曲璨揚艱澀而吃力的說。
孩子的父親?溫可蘭諷刺又淒然的緊閉了一下酸楚欲雨的眼眸。好一個心有所屬又避之唯恐不及的父親啊!
「那你要我如何?早點把子宮切除,免得禍害血翡?還是,牽著孩子去參加你和盼雲的婚禮,甚至讓他湊個熱鬧當你這個父親的花童呢?」
「可蘭,你何苦用這種尖酸刻薄的話來挖苦我呢,你明知道我也不好受啊!」
「你也不好受?好,我讓你好受,我明天就嫁給魏君豪,讓你從明天開始就無牽無掛,可以逍遙自在地去追求盼雲。現在,你馬上給我滾出去,讓我好靜一靜,再想個天衣無縫的說詞去向魏君豪求婚,求他趕快娶我,這樣你可以滿意了吧!」溫可蘭衝動地從地上拾起他的襯衫、衣褲,用力丟擲在他身上。
曲璨揚難堪了,他手足無措地跨下床來,正準備走向情緒激動的溫可蘭,即被溫可蘭厲聲喝住:
「站住!你不要過來,我給你三分鐘的時間,你馬上穿戴整齊給我離開這裡,要不然,別怪我打電話請警衛上來趕你出去!」
「可蘭,你這是何苦呢?我們有話好說嘛?何必撕破臉呢?」曲璨揚柔聲懇求她冷靜下來。
「把你的甜言蜜語留給蘇盼雲吧!我已經跟你無話可說!」溫可蘭不容轉圜地冷著臉,寒聲說。雖然,她的心早已經被千刀萬刮得鮮血淋漓、破碎不堪了。
曲璨揚面色沉重的低頭一歎,意志消沉的穿衣著褲,然後,他若有所思的看了溫可蘭蒼白如紙而不苟言笑的容顏一眼,欲言又止的又低頭發出一聲長歎,跨著鉛重的步履離開了。
溫可蘭立刻像虛軟、洩了氣的輪胎一般癱倒在地毯上,淚如雨下的低聲啜泣著。
是誰說過的,多情總為無情惱?!她和魏君豪、蘇盼雲、曲璨揚、韓孟禹這道多角而糾纏不清的愛情習題,究竟炙傷了多少顆多情卻脆弱得不堪一擊的玻璃心?
有誰可以引領他們走出陰霾的冬天,而尋覓到愛情的春天呢?
她淚珠暗彈的拭著流了又止、止了又流的淚水,神情迷惘得像個徘徊在愛情的十字路、卻找不到回家目標的孩子一般!
究竟誰能撫平她的傷口,牽引她的小手走向人生的歸宿呢?
也許,時間能為我們揭曉答案吧?!
蘇盼雲靜坐在蘇曼君的對面,瑟縮不安的低頭輕啜了一口奶茶,實在不敢相信蘇曼君竟然上台北來找她,而且毫不避諱的直接撥電話到雅軒小築點名找她。
蘇曼君逕自約她在新店市中正路一家名叫香緣的泡沫紅茶店中碰面。
當她從山上馬不停蹄地趕下山赴會時,她姑姑蘇曼君早就坐在牆角一隅的卡座上,面無表情的輕啜著熱氣騰騰的清茶,一見到她,即刻像嚴肅的判官,目光如電地緊緊盯著她,盯得她渾身發顫,忽冷忽熱。
點了奶茶之後,她就像個聽候法官裁決的被告人般,怯意而窘澀無助的端小在位置上,任蘇曼君用眼光「凌遲」著她。
就在這沉悶僵滯得令人幾乎無法喘息的一刻,蘇曼君終於開口說話了,語氣森冷而尖銳。
「你窩在敵人身邊好像如魚得水,快樂逍遙得連自己是誰都給忘了?竟然上山之後,一封信、一通電話都沒有,你把我這個姑姑放在哪裡,九霄雲外,如果我不來找你,你是不是就準備一輩子跟我打迷糊仗啊?!」
「我……我不敢,只是韓伯濤他生病了,我們最近都在加緊腳步趕寫他的自傳,所以,我每天幾乎是在山上和醫院之間來回奔波著。何況,我還要抽出時間去和韓盂禹周旋,所以時間就變得很緊迫逼人,我常常是分身乏術,忙得焦頭爛額的,根本……不是故意忘記要和你聯絡的。」蘇盼雲戰戰兢兢的解釋著。
蘇曼君眼睛閃了閃,表情仍舊是冷漠而詭異難測的,「你跟韓孟禹進展的如何?你沒跟他假戲真做吧!」
蘇盼雲瑟縮了一下,她艱澀地抿抿唇,「沒……沒有。」
「那就好,你要記住他是你的仇敵!是家仇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千萬不可以對他動情,更不能心軟,等這件任務完成以後,我不會再阻撓你和曲璨揚交往。我觀察這孩子很久,他很不錯,家世、品貌都是上上之選,最難得的是他對你很專情、很誠懇,像這種千載難逢的好對象,姑姑不但不會再橫加干擾,而且還鼓勵你要好好把握,不要讓煮熟的鴨子給飛了。」
蘇盼雲可真是有苦難言,怎麼也想不到蘇曼君會有這種令人跌破眼鏡的轉變,居然恩威並施的下道懿旨要她接受曲璨揚的感情。
蘇曼君見她一副躊躇不前、面有難色的模樣,不禁挑起眉毛,語氣生硬的質問她:
「你怎麼不說話?是懷疑我的眼光?還是你竟敢忘了父母的血海深仇而愛上了那個姓韓的?」
「我……我沒有。」蘇盼雲立刻白著臉倉皇否認,但,天知道她不是在自欺欺人,她那輕細得宛如蚊蟲低吟的聲音能騙過誰?
蘇曼君定定的審視著她,眼光陰冷的教人不寒而慄,直打哆嗦。
就在蘇盼雲惶恐無助地來不及掩藏自己的懼意之際,蘇曼君慢慢開口了,語氣依然是冷冷的,冷得刺人背脊發麻的。
「韓伯濤生什麼病?為什麼要急得趕寫這本自傳?生病的人不是應該療養休息嗎?」
蘇盼雲頓時鬆一口氣,沒想到一向精明苛刻的蘇曼君會手下留情饒過她一回,「他生的不是普通的病,是肝癌,而且是肝癌末期。這也就是他急著抓住有限的時光來趕寫自傳的原因,也同是他為什麼會打破誓言回——」她的話立刻被蘇曼君兇猛而凌厲的臉色嚇得消失殆盡了。
蘇曼君的表情很可怕,蒼白中又猙獰扭曲得好像來自地獄來的索命使者,令人毛骨悚然,血液凍結。
蘇盼雲膽戰心驚地猛吞嚥著口水,實在是被蘇曼君出人意外的反應給嚇呆了。
「他得了癌症?他得了癌症?」蘇曼君淒厲的喃喃重複念著,她的反應著實令人覺得狐疑而不可思議。她不是恨韓伯濤恨得咬牙切齒,恨不能將之千刀萬刮,挫骨揚灰嗎?為何這下聽到他身患絕症的消息,會這般哀痛反常,好像如喪考妣的人一般椎心刺骨?!
然後,她霍然起身,粗魯而用力地抓起蘇盼雲的手腕,緊得讓蘇盼雲忍不住皺緊了眉端,「你沒有騙我?他……他真的罹患癌症?」她臉色又青又白,好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陰霾恐怖得教人駭然驚惶。
「沒有,他……真的……是肝癌,我不敢騙你的,姑姑。」蘇盼雲怯怯的顫聲答道,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蘇曼君面色慘白的跌坐回椅子,好像一個突然被法官宣判死期的囚犯一般絕望而沉痛莫已。
蘇盼雲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冒出來的勇氣,還是好奇心終於掩蓋了她的懼意,她舔舔唇,小心翼翼斟酌字眼地開口問道:
「姑姑,你不是很恨韓伯濤嗎?為什麼你聽到他身患絕症,不但沒半點幸災樂禍的快意,反而表現得這麼心痛難過呢?」
蘇曼君眼睛裡爆出火光,她惡狠狠地死瞪著蘇盼雲,一副要吃人的神態,「你懂什麼?你竟敢來質詢我!我會難過?我會心痛嗎?三十年了,我這三十年挖空心思,處心積慮所等的不就是這一刻嗎?這是他的報應,誰教他薄倖寡情,誰教他——」她騫然收了口,彷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深吸了口氣,臉色灰白竭力平復憤張而悲憤揪心的情緒,「我要回去了,你繼續留下來完成任務,如果有可能,盡量鼓勵韓伯濤活下去,激發他的生存意志,讓他不要……死得太快。」
「為什麼?他死了,我們不就可以血恥復仇,告慰我九泉之下的父母嗎?」蘇盼雲又悄然伸出試探的觸角。
蘇曼君眼中迸出兩道寒光,「你懂什麼?他死得太快又怎能折磨到汪如蘋那個其心可誅的賤人?不!我要他慢慢的死、慢慢的折磨凌遲他最愛的親人,這樣才能消我心頭之恨!」
她咬緊牙關、淒厲怨毒的神態令蘇盼雲全身發冷,好像掉落積雪千年、酷嚴不融的冰窖裡。一直到蘇曼君走了足足有一刻鐘,這股刺人發麻的寒意仍緊緊包裹著蘇盼雲的身軀,讓她渾身發抖,忍不住縮緊了四肢。
韓孟禹又坐在小木屋的台階前,愁眉深鎖的抽著煙,表情恍惚而矛盾。
他從來沒這麼迷惘困惑過,像個抓不清生命指標的水手一般,迷失在汪洋大海中,一方面想隨波逐流,一方面又心有不甘地滑動槳桿試圖和逆水激流做困獸之鬥!
他也從來沒有這麼痛恨輕視著自己的優柔寡斷。他居然又被愛情的翅膀給鼓動了所有曾經封箋在塵煙往事裡的知覺,不僅一腳陷於愛情的泥沼裡,甚至,夾在兩個截然不同的女子之間矛盾掙扎,左右逢源!
如果愛神的比特一定要用箭射穿他死鎖在心窗上的封條,為什麼不讓他愛得容易平坦一點?為什麼不讓他去愛那些單純而正待「君子好迷」的窈窕淑女?偏偏要愛上身邊早有護花使者的女孩子!
而且不止一個,是一次愛上兩個,兩個性情、才情、風情完全不同的女孩子!
想到這,他不禁又吸了一口煙,從喉頭裡護出一聲苦澀而嘲譴的歎息聲。
這陣子他簡直是生活在妒火邊緣,疲於做狼狽不堪而淒慘萬狀的掙扎。
當他在醫院裡探望父親的病況甕展的同時,眼睛總不自覺地繞著雋永沉靜、冰心可人的蘇盼雲打轉;而等他回到小木屋之後,他又會忍不住地坐在台階前,若有所待、若有所盼地望著星空凝思,下意識地暗暗期盼著沈娉婷的芳蹤到來。
他甚至還像個情癡似的預先在冰箱裡冷藏了十幾罐可口可樂。也許,可口可樂的廠商應該頒給他這個為情所困的大傻瓜一次最佳忠實顧客的獎牌,以酬謝他持久永恆的銘謝惠顧。
當他滿心的期盼都在望眼欲穿的焦灼下幻化成一堆泡沫之後,他好幾次按捺不住摧肝斷腸的相思之苦,衝動地拿起電話想打電話給沈娉婷,但又怕引起她那生性好妒的保鏢男友的猜忌和醋勁,而替她惹來一場無妄之災!
於是,他又黯然地放回聽筒,但,他卻擺不平自己胸頭那像洪水出匣般,排山倒海不斷湧入的醋意。
既為蘇盼雲吃醋,又為沈娉婷吃醋!
醋意酸得他幾近發瘋!五臟六腑瀕臨潰爛!
這種被醋意兩面煎熬的痛楚,折磨得他每一分鐘都生活在煩躁焦慮、寢食難安的煉獄之中!
難道,他真的是那種喜新厭舊、腳踏兩條船又用情不專的男人?否則,他怎會同時愛上兩個女人,又愛得這麼深刻艱苦而無以自拔?
就在這令他輾轉難安,困擾得除了抽煙,而不知該如何打理這個令他棘手、而彷徨的感情難題之際,他聽到從坡道彼端傳來一陣隆隆的汽車熄火聲。
當姜秀瑜豐腴婀娜的身姿輕盈地步下車,緩緩沿著坡道拾階而上時,韓孟禹立刻瞇起眼,並本能地繃緊身子呈現備戰狀態。
他充滿敵意的僵硬反應並未嚇阻姜秀瑜挪動的步履,她仍然維持著她在風月場合裡磨練出來的世故和自信,優雅而嫵媚生姿的端坐在韓孟禹的身旁,好像她今晚是特別出場為韓盂禹坐抬似的。
她渾然無視於韓孟禹僵硬深沉的反應,反而愛嬌的伸出一雙柔軟而生蔥白嫩的臂彎,像蛇一般地纏繞在韓孟禹的頸背上,嬌媚入骨地對他展露一臉風情,「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她聲音低沉而酥軟,好像溫吞的細火一般炙人發熱而充滿女性的蝕骨媚力。
韓孟禹只是寒著臉,冷冰冰地緊盯著她,文風不動亦面無表情。
自討沒趣的姜秀瑜並未因此打退堂鼓,她仍然笑得燦爛如花,並慵懶的一把抽走韓孟禹含在嘴角的煙,放進自己紅艷艷而性感誘人的唇裡,懶洋洋地吞雲吐霧起來。然後,她沙啞的俯近他的耳畔,嬌笑道:
「你還是喜歡YSL這種洋煙的味道,我也喜歡,我們兩個對煙酒的品味一向是不謀而合的,不是嗎?」她伸出塗著紅艷刺目丹蔻的纖纖玉手,挑逗性地輕刮著他粗糙而性格的下巴。
韓孟禹倏然抓住她的手,並繃著臉毫不留情地推開她,從齒縫裡迸出冷得令姜秀瑜笑容凍結的話來。「姜秀瑜,你的獨角戲唱完了嗎?我想,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你何不收起你那一套在歡場中用來媚惑男人的濫把戲,痛快俐落地說出你的來意?還是——你從我爸那裡敲詐來的巨款又花光了?今天又來重施故技?」
姜秀瑜畢竟是在聲色場合中歷經過磨練的女人,她立刻收拾起自己的不悅,裝出一臉無辜而又明媚的笑臉來為自己壯膽充場面:
「盂禹,你別挖苦諷刺我嘛!我知道我的作為傷了你的心,但,我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當時,我被人倒了一百多萬的帳,投資在賭場的錢又被警察臨檢給查封而關門大吉了,我天天被債主逼債,簡直走投無路。你也知道一毛錢可以逼死一名英雄漢,何況是我們這種在風月場所混碗飯吃的人。雖然,認識你、愛上你之後我好幾次都痛下決心想為你收山而洗盡鉛華,但,現實還是現實,欠了一屁股債務的我實在不敢拖累你,而你爸媽又是那麼排斥我,我幾度思量下,只有收下你爸爸的錢,忍痛割捨我們這段感情了。」
韓孟禹慢慢地瞇起眼,對於她這舌燦蓮花的說詞,他是一句也不相信,更不明白自己當初怎麼著障迷戀她這種虛假又矯情的女人呢?論氣質,她遠比不上蘇盼雲;論嬌俏明艷,她更不是沈娉婷的對手。現在,他只想趕快打發她這位令他噁心反胃的女瘟神,還復自己一身的清心自在。
「你既然收下我爸爸的錢,就應該履行當初的承諾,不該再跑來這裡找我,做個言而無信的小人。」他板著臉,很清楚而不客氣地向她下達了逐客令。
姜秀瑜不安地攏攏頭髮,隨即又擠出一記假笑來替自己打圓場。
「盂禹,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背後的苦衷。我知道,我們已經是覆水難收,我也不敢奢望你會寬宏大量原諒我,尤其是在你交了盼雲做女朋友之後,我們——」
她根本沒有機會把話講完,因為,韓孟禹已經面罩寒霜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咄咄逼人地質問她:
「你怎麼知道蘇盼雲的?你找人去調查我們,還是你又在玩什麼花樣?!」
「我沒有,孟禹,你抓痛我了。」姜秀瑜掙扎了半晌,都甩不開他近乎粗暴的箝制,「你放開我的手,我馬上就回答你的問題,好嗎?」
韓孟禹重重鬆開了手,他鐵青著臉,雙手抱胸,並遞給她凌厲又一副不甚耐煩的眼神。
姜秀瑜皺著臉,輕輕搓揉自己略微泛紅的手腕,撇撇唇,沒好氣的冷聲說道:
「我是半個月前到中山北路楓雲迪斯可舞廳看到你和蘇盼雲的。那時,你們很親熱,還不時躲在牆角擁吻呢!」
韓孟禹臉色倏然刷白了,他怒光迸射地刺向她,「你確定你看到的是蘇盼雲?那個有著一頭又鬈又俏麗的短髮,穿著牛仔套裝的女孩子是蘇盼雲,不是沈娉婷?」
姜秀瑜茫然的眨眨眼,「沈娉婷?我從來不認識這麼一號人物,但,我倒可以確認那天跟你在迪斯可舞廳卿卿我我的女孩子是蘇盼雲。雖然她的模樣有點不一樣,長髮不見了,裝扮也比較濃艷大膽新潮,但,我跟她做了十多年的鄰居,她就是燒成了灰,我還是認得出來的!」
「你確定你沒看錯人?也沒有信口雌黃?」韓孟禹寒著臉,一字一句的慢聲問道。
「我幹嘛要撒這種謊來騙你?這很容易求證的嘛!你只要看看她的短髮是真是假的,要不然就教她拿出身份證來給你看,看上頭登記的名字是蘇盼雲還是沈娉婷就好了嘛!」她看韓孟禹臉孔扭曲而且青白不定,一副深受刺激的模樣,妖嬌治艷的眼眸享閃過一絲詭譎惡意的光采。她撇撇唇,嬌俏又不懷好意的綻出一絲同情的笑容,「哎呀!難怪你會覺得不是滋味,這個蘇盼雲也真是太頑皮,也太會惡作劇了,我認識她那麼多年,她這女孩子一向是非常恬靜乖巧的,那天竟然敢把自己打扮成那個樣子,出現在迪斯可舞廳,還肆然無忌跟你又摟又親的,連我都差點跌破眼鏡了,又何況是你。哎呀,也不曉得這丫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幹嘛要用假名字跟你交往呢?就算是怕人家知道她談戀愛也不必如此,何苦——」
「夠了,你說完了嗎?如果你還沒說夠,你儘管站在這裡繼續發表你的高見,我很累了,恕不奉陪!」韓孟禹鐵青著臉厲聲打斷她,然後,像一把漲滿怒意、蓄勢待發的弓箭,閃電地似衝進小木屋內,並粗暴的用力甩上大門。
當屋內傳來重物撞擊落地的聲響時,姜秀瑜嘴唇輕揚著一絲得意的笑容,她愉快地挪動步履走回自己的車內,並立刻拿起行動電話撥給蘇曼君。
電話立刻接通了,顯然蘇曼君也正在等候她的消息。
「我已經圓滿完成我的任務了,現在,你是不是應該支付下一筆款項給我?」
「你回桃園龍潭來,我即刻付給你,不過,你嘴巴最好給我關緊點。」聽筒那端傳來蘇曼君冷峻的聲音。
「沒問題,咱們銀貨兩訖之後,我不但會馬上忘了所有的事,也會馬上忘記你是誰的。」姜秀瑜神采飛揚的說,然後,她切了電話,得意洋洋的駕著車離開了。
只留下一枚不定時炸彈安裝在韓孟禹、蘇盼雲和沈娉婷之間,等著隨時引爆,掀起一陣足以席捲一切、令人粉身碎骨的海嘯!
溫可蘭下了班,意興闌珊地回絕了同事們的邀請,和他們一塊到KTV狂歌取樂,發洩紓解緊張疲憊的工作情緒。
她的婉拒引來男同事的調侃,有人更不客氣的嘲譴她是更年期提早來臨,所以,對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對任何人都看不順眼。
她懶得跟這些油嘴滑舌,素以挖苦別人來取樂自己的男同事一般見識。
她只想回到自己的小套房,把偽裝了一整天的面具趕快解下來,讓自己不必活得那麼辛苦而虛假。
可是,當她真正回到自己的小套房,望著一室的冷清寂靜,她又恨不能趕快衝出去,讓外面交迭著車水馬龍、人影幢幢的繁華熱鬧,來驅走沉澱在心裡頭的蕭瑟孤獨。
望著滿屋熟悉的景象,她卻有著觸景傷情的悲憐和哀痛,眼前浮現的竟是曲璨揚那張英姿勃勃的俊逸臉龐,接著,湧上心頭的便是那夜極盡火熱纏綿的歡愛鏡頭。她倏然閉上濕潤而不爭氣的眼眸,為自己那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單相思感到悲哀而自憐!
那天,她分明可以強迫自己掙脫他的。那麼,後來令雙方都覺得難堪的激情就不會發生了。但,她一接觸到他那焚燒著痛苦和扭曲的男性臉龐,明知道這是一場飛蛾撲火,沒有結局卻必須付出慘痛代價的禁忌遊戲,她還是義無反顧地縱身一躍,只為了撫平他的創痛。
或許,她對他的情癡正如唐朝詩人韋莊的一闕詞裡所描述的:
妾擬將身家與,一生休。
縱被無情景,不能羞。
曾幾何時,灑脫如她,可以面不改色的周旋在各種油條而對她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戶之間,和他們談笑拚酒、豪氣干雲,一點也不讓鬚眉。
但,兩段苦戀卻磨掉她所有的勇氣和自尊心,讓她遍體鱗傷,卻又患得患失地不知回頭,深陷於提不起、放不下的煎熬裡自苦著。
唉!她是情孽深重,所以,這輩子注定要為情而苦,直到臘炬成灰淚始干為止。
她突然有種想把自己狠狠灌醉的衝動。走到廚房剛拿起一瓶白蘭地,攪人心扉的門鈴聲就刺耳的響起了。
她像個欲迎還拒的驚弓之鳥,猶豫了好一會,才強迫自己勇敢地去開門。
如果是那個令她傷透心的曲璨揚,她可以當著他的面把門重重地甩在他臉上,讓他徹底滾出她的生命中,再也無法傷害她一絲一毫了。
她一邊挪動腳步,一邊在心底堅定的告訴自己!
門開了,映入眼簾的是蘇盼雲那張教她既失意又驚喜的嬌顏。
「你怎麼有空來?你不是忙得連桃園都沒空回去嗎?」
蘇盼雲滿臉疲憊地將自己扔進溫可蘭那張柔軟的水晶床裡,「我再不來,我就會發瘋崩潰,我需要來你這裡躲避、發洩一下。」
她需要躲避、發洩一下?那我——我要到哪裡去躲避發洩我的痛苦呢?溫可蘭淒涼地露出一絲苦笑,「怎麼?你這支兩頭燃燒的臘燭不跑到電力公司去充電,反而跑到我這裡來散電,你不怕我這個也是滿腹苦水的女人把你最後一絲的餘光也給耗盡了嗎?」
「沒關係,我可以置之死地而後生,做個重新燃燒的火鳥。」蘇盼雲支起身子,「怎麼,你也心情不好,想借酒澆愁嗎?」她望望那瓶被溫可蘭隨手擱放在案桌上的白蘭地。
「工作壓力太大了嘛!」溫可蘭避重就輕的說。她並不想提及她和曲璨揚之間的事來徒增困擾,這種理不清的感情糾葛對她和蘇盼雲之間的友誼是種負擔。「不談我的事,說說你自己吧!談談你和韓孟禹之間的進展吧!」
「進展?」蘇盼雲苦澀地撇撇唇,「你知道,我快撐不下去了嗎?面對他,玩這種雙面人的遊戲,我真的是演得好辛苦,又隨時意識到自己的卑鄙和狡獪,我甚至……常常情不自禁、走火入魔地吃起自己的醋來了。一方面氣自己對他的假戲真做,一方面又氣他的腳踏兩條船,怎麼可以左右逢源,既愛沈娉婷、又被蘇盼雲動情弦,再這樣下去,我怕……自己會演出穿幫,弄得我和他玉石俱焚,兩敗俱傷!」
溫可蘭對她大搖其頭,「我不是早就警告你了嗎?要你千萬千萬小心留神,不要演得太過火、太入戲,免得弄得自己進退失據,甚至玩火自焚嗎?」
蘇盼雲烏黑靈秀的大眼睛輕漾起了絲絲淚光,「別怪我,可蘭,我怎麼知道我會遇上韓孟禹這樣撩動我心弦的男孩子,又怎會知道自己的感情防線是那樣薄弱而不堪一擊的?!」
「也許,這都是天意,你可以抗拒條件出色的曲璨揚,」卻逃不開才華洋溢的韓孟禹。我卻又情不自禁地愛上了曲璨揚,溫可蘭感觸萬千的發出一聲長歎!「你現在準備怎麼辦?繼續跟他假鳳虛凰下去,還是,你乾脆去求你姑姑放過你,換別的復仇方式,免得把你逼上感情的死胡同裡,永世不得翻身!」
蘇盼雲淒楚而無奈的搖搖頭,「不可能的,我姑姑不會這樣輕易放棄她的復仇計劃,她上星期一下午才剛來找過我。」接著,她把那天她和蘇曼君在餐飲店的對話,鉅細靡遺的說了一遍。
溫可蘭輕輕蹙起眉頭,「盼雲,你不覺得這件事很蹊蹺不可思議嗎?按理,韓伯濤是你們蘇家的仇人,他得了絕症,你姑姑應該額首稱慶,高興都嫌來不及,結果她不但沒有,居然還表現得那麼反常,那麼沉痛震愕,這件事恐怕內幕不太單純。搞不好,韓伯濤夫婦根本不是害死你父母的深仇大敵,而是——你姑姑的心上人,只不過韓伯濤拋棄了她,選擇了汪如蘋,所以你姑姑才會由愛生恨,一心一意想要報復他們——」
她大膽犀利的假設令蘇盼雲的心情波動不已,「會是這樣嗎?」
「我看是八九不離十,要不然,你姑姑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那麼仇視男人呢?如果不是她在感情上曾經遭受過重大的打擊,你要如何去解釋她對男人那種不正常的仇恨心理呢?」
蘇盼雲咬著唇,她深思的、細細的、回想著蘇曼君所有曾經令她困惑而驚懼的反常舉止,不禁在溫可蘭大膽心細的分析下啞口無言了。「我想,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我姑姑自己知道吧,事實上,我早就懷疑我姑姑要我接近韓伯濤一家人的真正動機了,我很難相信像韓伯濤那樣光明磊落、氣度恢宏的人會是一個密報而玩陰險手段謀害別人的人。」
「那你現在要怎麼辦?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地去遵循你對你姑姑的愚孝,還是——懸崖勒馬,放棄扮演這種雙面嬌娃的危險遊戲?」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事實上,所有事都已經不在我的掌握之中了。」蘇盼雲苦惱地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愁腸百轉的抬眼望著溫可蘭,楚楚可人的歎息道:「你知道,我已經拒絕了曲璨揚的求婚,我更已經……下定決心放棄扮演沈娉婷的角色了。因為,我可以欺騙所有人,但,我無法欺騙我自己,這也就是我必須狠下心來拒絕曲璨揚的原因。而韓孟禹,我無法一直用我的假面具來面對他,對他說著一些言不由衷、似是而非的謊言了……」她悄悄垂下眼眸,忍住滿腔的酸楚欲雨的悸動,「我是個失敗的演員,不但沒有演好復仇天使的角色,反而愛上我欲意報復的對手,嘗到了作繭自縛的痛苦滋味……」
「難怪……」溫可蘭及時醒悟了過來,難怪那天曲璨揚會喝得酩酊大醉,更難怪,這兩、三天韓盂禹會頻頻打電話到她這兒來找「沈娉婷」。
「難怪,韓盂禹最近一直撥電話來這裡找你。」
蘇盼雲緊張又滿含期盼地凝眸急切問道:
「你是怎麼跟他說的?」
「我就說你不在,到南部作秀去了。」溫可蘭看見她眼底的躊躇和愁緒,不禁感慨良多地輕歎道:「相見爭如不見,不見又難忍相思滿懷,盼雲,我看你和多情固執的韓孟禹真是前世結下的冤家。你打算怎麼辦?總不能一輩子都躲著他吧!你應該想一個萬全又一勞永逸的辦法。」
蘇盼雲用力的咬著自己的嘴唇,直到嘗到一股尖銳的痛感,她才鬆開牙齒,甩甩頭髮,帶著一股悲壯而豁出去的口吻說道:
「我會再去小木屋見他最後一面的,然後——」她深吸口氣,「我會讓他徹底對沈娉婷死心的。」
「怎麼個死心法?」溫可蘭難掩憂心的衝口而出,難以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有一股不安而難以註釋的奇怪反應。
「我會告訴他,沈娉婷要嫁給她的保鏢男友。」蘇盼雲艱澀地吐出話來。
溫可蘭的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你有興趣跟我共亭那一瓶白蘭地嗎?我想我們兩個女孩子就是醉倒了,也不致闖出什麼可怕的、酒後亂性的禍事來!」她自我解嘲的幽了自己一默!
於是,兩個各懷心事、愁意滿襟的好朋友握著酒杯暢飲起來,然後又哭又笑的摟著彼此,怨天怨地,罵風斥雨,怨盡所有該怨與不該怨的日月星辰與愛情專家。
最後,她們醉態可掬的雙雙倒進柔軟的水晶床上,繼續在春秋大夢中罵著干卿何事的周公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