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孟禹這會兒並沒有坐在台階等她,但,沈娉婷卻肯定地透過窗扉輝映出隱隱約約、閃動光芒的燈火確定他真的在家。
她深吸一口氣,甫抬起手準備叩門時,門卻自動開了,韓孟禹挺拔修長的身影站在門檻內端,用一種好深沉、好綿長的眼光緊緊鎖在她臉上。
那份不可言喻、充滿痛楚的深情眸光絞了她的五臟六腑,讓她一時心酸不已,清亮明媚的大眼睛裡不爭氣地蒙上了一層水霧。
他們就這樣深深地凝睥對望著,進行一場無言而令人心情波濤洶湧的心靈神會之語。
然後,韓孟禹開口了,語音沙啞而震顫。
「你好狠心,你知道你把我推進了怎麼樣不如生死的深淵裡?」
沈娉婷全身掠過一陣輕顫,她鼻端酸澀地來不及開口說話,整個身軀已經被韓孟禹窒息般的擁抱在他寬闊而充滿男性潔淨氣息的胸懷裡,然後,一陣灼熱而令人天旋地轉的親吻似狂風暴雨般重重落在她那顫抖的冰涼唇上。
這份致命的狂情熱愛席捲了沈娉婷所有的武裝,她馬上忘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滿心悸動而脆弱地攀著他的肩頭熱切地反應著他,帶著心靈深處的需求和絞痛。
然後,韓孟禹熾熱的唇沿著她光滑的下巴游移到她的鬢邊,輕輕地咬撫著她柔軟可愛的耳垂,「你這個沒良心的小巫婆、小妖精,你竟敢給我失蹤一個月,讓我像一個失魂落魄的無頭蒼蠅,瘋狂而毫無目的找著你、等著你,你真夠狠,你不怕我真的為你發瘋而得了失心症嗎?」
他那充滿狼狽的深情和痛楚,令沈娉婷心如刀割,霎時紅了眼圈,「我——」此情此境,教她情何以堪?又怎能說出令他絕望心碎的話來繼續刺激他,在他淌血的胸口上刺戳致命而無情的一刀呢?
況且,韓孟禹也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他伸出食指輕輕按在她的唇上,「噓,什麼都別說了,只要你人來了就好,我已經心滿意足了。」他又重新將她緊緊擁在懷裡,「你知道嗎?這一個月對我來說,好像幾個世紀一樣漫長而難熬,我甚至還傻兮兮的買了十幾箱的可口可樂,害山下雜貨店的老闆娘以為我天天在開派對!還有,你害我整天心神不寧,無法工作,差點因為給病人開錯藥方而被院長解聘開除!」他執起她的下巴,深情萬縷地瞅著她,「你說,你該怎麼賠償我的精神損失!」
沈娉婷雙頰酡紅又淚濛濛地回望著他,「我……我幫你消化那些可口可樂好嗎?」
韓孟禹輕擰了她挺翹的鼻頭一下,「有十二呢,小姐,你恐怕得天天上我這裡光顧它們,那麼,半年之內,或者我才能收回成本。」
「那……你要我怎麼辦,總不能為了你的成本,讓我拚命往自己肚子裡灌氣吧!」她咬著唇,一臉愛嬌又惹人憐愛的表情。
「放心吧!」韓盂禹憐惜又多情的輕撫她白皙滑膩的臉頰一下,「我怎麼捨得這樣殘忍的折騰你呢?我可不想把你嚇走,讓你又回到那個混球保鏢的身邊。對了,娉婷,我問你,那傢伙除了醋勁大,有暴力傾向之外,他還有什麼與眾不同的特質?譬如興趣嗜好的啊!」韓孟禹泰然自若笑著說。
他見沈娉婷一臉不自在的反應,不禁善解人意地摸摸她的一頭鬈發,「好吧,我不提他,免得讓你尷尬又破壞氣氛。你口渴不渴,我調配一杯最拿手的水果酒給你喝如何?」
沈娉婷即刻想跟他走向廚房,韓孟禹卻笑著將她安置在沙發籐椅內,「你在這裡坐一下,看一看電視,我馬上就來。」
沈娉婷心不在焉的注視著螢光幕,一張明艷照人的臉龐有著矛盾和掙扎的痛苦。
然後,客廳的燈突然熄了,她驚愕的置身在一片昏暗中還來不及適應時,韓孟禹已從廚房裡捧著兩盞搖曳生姿的燭火出來了,頓時,整個小小的客廳被此番迷離朦朧意境烘托得充滿了浪漫旖旎的氣氛。
韓盂禹又進廚房端著兩杯橘紅色的水果酒出來,他遞了一杯給她,然後神采奕奕地坐在她身邊,目光繾綣地凝望著她,「敬你,也為我們之間這段神奇不真實得宛如神話一般的感情乾杯。」他並率先飲了半杯。
沈娉婷動容又有幾分歉疚的也跟著啜飲了兩口。這杯水果酒的味道果然十分特殊,酸酸甜甜的,介於檸檬和奇異果還有薄荷酒精的綜合而成的滋味。
「怎麼樣,味道還不錯吧!」韓孟禹含笑問道,一雙黑黝黝的眼眸直直地、一瞬也不眨眼地緊瞪在她略嫌慵懶而疲倦的容顏上。「趕快喝完,這種水果酒要一氣呵成飲下才過癮,淺嘗細酌就沒味道了。」
沈娉婷揉揉沉重而倦意盎然的眼皮,唇畔輕漾著一抹醉意醺然的笑容,「這杯……哦,水果酒是很好喝……可惜我有……點想睡了……」她的廣東國語不見了,但,她的神智已經離開大腦,接著,她頭歪歪地垂了下來,整個人都虛軟如綿地倒臥在韓孟禹緊繃的身軀上。
他目光如炬地緊緊盯著她嫣紅嬌憨而格外艷美醉人的容顏,一時心如刀戳,又恨意難平。他伸出些微顫抖的手,輕輕扯動她的鬈發,接著,一頭如綢緞般光滑的烏絲便從假髮上匹瀉彈落下來,像瀑布般半掩住她那美麗動人的臉頰。
韓孟禹悲憤、屈辱的直覺五臟六腑都緊縮在一塊,他強忍悲痛的心情,寒著臉繼續搜索著她的皮包。當他從裡頭掏出一副熟悉的黑框眼鏡之後,他又咬緊牙齦繼續搜查她的皮夾翻閱著。當他找到那張令人再也無法自欺欺人的身份證之後,他怒火竄升,一時激憤得恨不得將沈娉婷,不,是蘇盼雲,這個把他當傻瓜一般愚弄、戲耍的女騙子揉成粉末。
他扭著臉,呼吸急促,雙拳緊握,竭力克制那股在胸中澎湃燃燒的怒焰。不,這太便宜她了,他要冷靜下來,他不會坐以待斃,他會讓她嘗嘗同樣揪心刺骨的滋味!
然後,他強忍住滿腔竄流的怒意,渾身震顫地替她戴回假髮,把所有從皮包裡掀出來之物又物歸原主的放了回去,接著,他便坐在她對面的沙發椅內,燃起一根煙,靜靜等她從迷藥中甦醒過來。
像墜落於無邊無際的黑洞中,沈娉婷虛軟無力地蠕動著身子,試圖與暈眩的感覺抗爭到底。然後,她艱困的睜開了沉重的眼皮,一時之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當她神思恍惚地瞥見坐在對面若有所恩抽著煙、若有所思望著她的韓孟禹,她心頭一震,理智全部湧了回來,她下意識地伸手摸摸自己的頭髮,還好,她僥倖地輕吁了一口氣,沒有演出穿幫。
「呃,真不好意思,我竟然喝醉了——」她囁嚅地打破沉默。
韓孟禹淡淡一笑,「不怪你,這種混合調製的水果酒後勁本來就很強,是我不好,高估了你的酒量。」
她有幾分靦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來面對攪得她芳心如麻的韓孟禹,當她從沙發椅內坐起來,試圖站起身時,一陣暈眩的感覺立刻對她當頭罩來,她顛箕了一下,隨即被韓孟禹按住了身子。
「你還沒有完全恢復,不該逞強站起來。」韓孟禹柔聲說道。
不知怎地,沈娉婷竟不敢直視他那兩道灼熱的目光,她星眸半掩,細若蚊蚋的悄聲說:
「我,我該回去了,太晚了,我——」
「我知道,你怕他會誤會!」韓孟禹快速打斷了她。
「孟禹,我——」
韓孟禹抬起手制止她,目光炯炯的直盯著她,「你不用解釋,我完全能瞭解,娉婷,我想,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必須要作一個選擇。」
「你的意思是——」沈娉婷的心跳驟然加速。
韓孟禹伸手攬住她的肩頭,雙雙坐回沙發椅內,他神色凝重的注視著她,「娉婷,在你醉倒這兩個小時內,我一直在思索著我們這一段感情,愈想愈覺得我們不能再這樣拖下去。而且,我也發覺到一個令我不容漠視的事實,我們兩個人,無論是出身背景、思想觀念都差距太大,勉強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何況,你也不見得能適應我這種單調平凡的生活。除了這些現實的差距之外,還有一件事我並不想瞄你,除了你,還有另外一個女孩子我也非常喜歡她,她叫蘇盼雲,是我爸爸聘來替他撰寫自傳的撰稿員。」他故意停頓一下,細細觀察著沈娉婷臉部每一個輕微的變化,對於她灰白而震愕的反應似乎頗覺滿意,同時有一份報復的快感。接著,他蹙起眉峰,佯裝出一副甚難啟齒的神色,「娉婷,她是個完全和你不一樣的女孩子。無論是氣質上和談吐上,她都是個非常令人讚賞和心儀的女孩子。我在你和她之間痛苦了好一陣子,直到剛才我才想清楚我愛的是她。雖然,她跟你一樣身邊也有護花使者,但是,我還是下定決心,明天要搬回去,向她表明我的感情,我希望你能原諒我,為了我們以後好,我只有忍和你揮別,希望你不會怪我。」
天啊!沈娉婷聽完他這番話,簡直是冷暖交加、五味雜陳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應該哭還是應該笑,更可笑的是,她居然又吃起「蘇盼雲」的乾醋起來了。
這真是一團亂七八糟、扯不清楚是非的混帳!
韓孟禹見她臉色忽紅忽白,唇角不禁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但,他卻柔情款款又歉意無限的抬起她的下巴,「娉婷,你是在怪我嗎?」
沈娉婷輕輕挪開他的手,心浮氣燥又六神無主的開口說:
「不!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像我這種私生活並不檢點,出身又貧寒低微的女孩子的確是配不上你這個條件一流的名醫生!」她聲音裡竟不能自抑地夾雜著絲絲酸溜溜的味道。
唉!這到底是老天爺給她什麼樣的懲罰!
「我想,我該走了,視福你——和那位蘇小姐。」她強迫自己提起精神,擠出落落大方的笑容來面對他。也許,這就是令「沈娉婷」這個莫須有的角色消失的最佳時機。
奇怪的是,她竟然有些依依不捨的感覺,更有份被韓孟禹遺棄的悲憐滋味。
就在她轉過身子,準備跨出門檻時,韓孟禹伸出手臂拉住她,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定定地望著她,然後,他緩開口了,聲音溫柔得像和風的吟唱。
「你想,她會接受我的感情嗎?」
她一時轉不過腦筋,「誰?」
「蘇盼雲。」
「哦,我想,真心和誠意是最感人的兩項禮物,你只要帶齊了這兩項特別禮物,她會被你的真情感動的。」
「真心誠意?」韓孟禹揚起濃眉,似笑非笑的重複著她的話。
沈娉婷沒來由地輕打個冷顫,竟有種心虛不安的錯覺,覺得韓孟禹好像是在蓄意挖苦她。
她甩甩頭,嘲謔自己的神經兮兮,「我該走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你要趕回去上夜班嗎?」韓孟禹在她步上坡道時,提高嗓音問道。
「什麼?哦!當然。」然後,她騎上機車隆隆地駛離山路,駛離韓孟禹充滿譏刺的冷笑聲。
雅軒小築。
韓孟禹真的把他所有的行囊都搬了進來,樂得平磊眉開眼笑、樂不可支,連忙下廚扮演妙廚師,燒了好幾道拿手佳餚慶祝韓孟禹的「迷途知返」。
韓孟禹心情似乎十分愉快,他不但優閒自若地大塊朵頤著,並不時和平磊眉飛色舞地舉杯小酌,餐廳的氣氛被他們兩個人的談笑風生弄得熱烘烘,又充滿了溫馨的氣息。
但,蘇盼雲這頓飯卻吃得食不知味,七上八下的。
特別是當韓孟禹有意無意地把目光投注在她身上,然後又若無其事的和平磊熱絡地閒談著,好像所有窘困難安的感覺全都是蘇盼雲疑心生暗鬼下的幻覺。
當她忐忑不安的結束晚餐,清洗完所有杯盤狼藉的碗筷之後,正準備上二樓轉回自己的臥房之際,正和平磊坐在起居室閒聊的韓孟禹忽然開口唉住她了:
「蘇小姐,我有些事想和你聊聊,不知道你是否肯賞光,和我到外面花園裡散個步,聊聊天?」
她的心怦然一跳,還來不及回拒之前,平磊已經笑意橫生的擅自替她作主,「去去去,你們年輕人出去走走聊聊,今晚夜色不錯,正是所謂『花好月圓』,是個月下談心的良辰美景,你別把自己悶在房裡頭只顧著爬格子,小心,把大好的青春都給爬掉了。」
他意味深長的話令蘇盼雲忸怩不安的羞紅了臉,看樣子這個一向不甘寂寞的平磊竟穿針引線做起她和韓孟禹之間的媒人來了。
「去啊!你少工作一個鐘頭,我韓大哥不會怪你怠忽職守的!」平磊表情生動的頻頻發出催促。
蘇盼雲只有趕鴨子上架,強迫自己按捺住紊亂失措的思緒,硬著頭皮跟韓孟禹來一場月下暢談了。
韓盂禹利落的打開了鏤空大門,和低頭凝思的蘇盼雲踩著平穩的步履,在幽靜如夢的小徑上閒散著步。
這是一個寧靜又月明星稀的夜晚,更是個適合情侶耳鬢廝磨、輕聲細語的浪漫之夜。
韓盂禹就選在這令人沉醉在山水幽境的美好時刻,語音沙哽的對蘇盼雲開口說話:
「蘇小姐,我們認識有多久了?」
「大概……快三個月了吧!」蘇盼雲疑慮的睜大了眼睛,他要開始向她表白感情了嗎?
「三個月!你認為天底下有一見鍾情的事嗎?」他目光照照的緊瞅著她說。
蘇盼雲艱澀的吞嚥了一口口水,「我不知道,我並……沒有這種經驗。」
「是嗎?可是我卻有。」
他堅定的語氣令蘇盼雲本能地繃緊了身子,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招架他即將出匣的真情。
「蘇小姐,我觀察了你很久,我認為你是個非常聰明冷靜的女孩子,也許,你能給我一點寶貴的意見,讓我能從感情的困境中走出來。」韓孟禹態度好專注、好認真,那副不苟言笑的神態實在符合沈娉婷所說的「真心誠意」。真心誠意得令蘇盼雲渾身一股燥熱而心跳如雷。
「我……我能給你什麼意見呢?」
「你知道,我最近愛上二個女孩子,可是,我卻不知道該怎樣讓她來相信我對她的感情。」韓孟禹故作玄虛的沉吟一下,精光璀璀的暗暗觀察著蘇盼雲的反應,殘酷地慢慢享受著以眼還眼的報復快意。「她是一個出身、背景和我完全不同的女孩子,她的生活並不太單純,而且還有個同居的男友,她甚至不止和一個男人同居過,也吸過強力膠、大麻,但,儘管她是那麼驚世駭俗,有一大串罄竹難書的不良紀錄,但,我還是不能自拔的愛上了她,愛得瘋狂而毫無理智——」他頓了頓,譏誚地望著蘇盼雲雪白如紙的臉色,一字一句的慢聲繼續說道,繼續宰割著蘇盼雲陣陣作痛的柔情芳心,「可是,她卻自卑、自慚形穢的不敢接受我的感情,讓我陷於痛苦、無助的天人爭戰中。蘇小姐,你能不能看在我是這麼『真心誠意』的請求你的份上,幫我去勸勸她?我想,你們或許可以成為好朋友——」
蘇盼雲連嘴唇都沒有血色了,「我——」她虛軟地想車轉身子。
韓孟禹即刻寒著臉粗暴地一把揪住她的臂彎,惡狠狠地逼近她,「你怎樣?你沒有辦法,是不是?」他的喉結上下跳動著,怒光迸射地緊緊穿刺在她泛白而充滿祈求的臉龐上,他沉重的喘了口氣,咬牙切齒的說:「因為,你沒有辦法同時出現,既扮演冷若冰霜的蘇盼雲,又扮演熱情如火的沈娉婷,是不是?」
蘇盼雲驚恐萬分還來不及喘息,韓孟禹已鐵青著臉,快如閃電地一把扯散她的髮髻,並粗魯的摘下她的眼鏡,一把攫住她的下巴,「原來這才是你的廬山真面目,多純潔無瑕一張臉啊!美得像天使一般!只可惜,卻是個全世界最虛偽、最擅長玩弄感情的女騙子!」
「原來……你早就知道?昨天你故意在水果酒下了迷藥?」蘇盼雲血色盡褪地顫聲說道。
韓孟禹嘴角扭曲了,「我是個醫生,配置那種對人體無害,卻可以讓人昏迷兩、三個鐘頭的迷藥,對我來說是彫蟲小技,只可惜,我韓孟禹枉費掛牌做醫生,可以透視任何再冥頑搞怪的病菌,卻無法透視詭譎多變、狡猾虛偽的人心,才會被你這個雙面嬌娃玩弄於股掌之間!」話畢,他重重摔開她,用力車轉身子準備轉回雅軒小築。
蘇盼雲立刻含淚抓住他的胳膊,焦灼惶恐的祈求道:
「別走,孟禹,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要欺騙你的,我——」
韓孟禹怒氣騰騰地揮開她的手,寒意點點地逼視著她。
「你是演不過癮,欲罷不能,還是——要我來歌頌你那精湛得可以奪下奧斯卡最佳女演員獎的演技?不錯,你的確值得歌頌喝采,是個不同凡響的演戲天才!一會兒是熱情活潑的歌舞女郎,一會兒又是矜持高貴的窈窕淑女,這世界上大概沒有哪一個演員能跟你那爐火純青的演技相媲美,如果我不是那個被你愚弄、被你洗練的演技給弄得心力交瘁,夾在兩個不同風貌女人中間糾葛矛盾的蠢蛋,我會為你傑出的表現致上我最熱烈的掌聲的!而現在——」他氣得咻咻地喘了口氣,熱氣吹在她灰白的臉上,「我只想離你這個虛情假意的女人遠一點!」
蘇盼雲又連忙竄到他面前,淚雨交織地祈求他的傾聽。
「孟禹,我求求你,你聽我解釋,我真的不是蓄意要欺騙你,我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一顆晶瑩而不聽話的淚珠隨著她哽塞的聲音衝出眼眶。
她的珠淚盈盈是絞痛了韓孟禹的心,但,他咬緊牙很不容許自己心軟,重新武裝起自己,嘲諷地扭著嘴冷哼道:
「瞧瞧你這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你又在演戲給誰看?可惜,我已經膩了,我不管你是蘇小姐,還是沈小姐,省省你美麗的台詞,去留給其他不知死活或是有興趣的人聆聽,欣賞你淋漓盡致的演技。我們之間到此為止,如果你真的是意猶未盡,去找一個傻瓜讓你磨練演技!」
就在他狠下心推開她,舉步走到鏤空雕花鐵門時,蘇盼雲又淚如雨下的拚命拉住他的手臂,哭泣著請求他的諒解。
「孟禹,我求求你,請你聽我解釋,我……雖然騙了你,但,我對你卻是認真的——」
她那哀戚幽怨、夾雜著哭意的啜泣聲,撕碎了韓孟禹的心,但,他不容許自己再重蹈覆轍,他轉過臉,臉色和蘇盼雲一樣慘白,然後,他開口了,聲音冷得像來自地獄。
「別告訴我你已經假戲真做了,如果你真的認真了,那是——」他咬咬牙,狠下心在她淌著鮮血的傷口上再戳進致命的一刀,「你的悲哀!」然後,他毅然甩開她的手,硬生生地踩著鉛重的步履跨進雅軒小築。
蘇盼雲搖搖欲墜地跌坐在泥土地上,她用力咬著唇,任瘋狂的淚水撲簌簌的順頰滾落,燙傷她仍有知覺的每一根纖維、每一根隱隱作痛的神經。
她噙著淚無言的仰首望著同樣無言的蒼穹,淒楚地綻出一絲苦笑,好一個月圓花好的月下談心!
從韓孟禹以牙還牙拆穿蘇盼云「雙面嬌娃」的真面目之後,蘇盼雲就失去了她的歡顏。雅軒小築對她而言,不再是一座美麗的宮牆,而是一座度日如年、如坐針氈的刑獄。
韓孟禹正是那個手執長鞭,無情地對她拚命抽打的典獄長。他每天晚上都帶不同的女人回來刺激她,從露露、娜娜到翠翠,各種花名繽紛、人也績紛的舞國名花,紛紛出現在雅軒小築,當著她和平磊的面視若無人的打情罵俏著。
直到她不得不把自己鎖在臥室裡,任痛苦慢慢啃著她那肝腸寸斷的芳心。
她知道韓孟禹是故意的,他殘酷的帶著那些妖嬌明艷的風塵女郎回來折磨她,凌遲她,只為了報復,為了欣賞她的痛苦。
當平磊怒不可遏的大聲抨擊他的浪蕩行為時,韓孟禹只是閒散自若地撇撇唇,指桑罵槐的說:
「風塵女郎有什麼不好?至少她們擺明了是逢場作戲,不像有的女人,外表清純美麗,內心卻暗藏詭計,殺人而不見血!」
蘇盼雲對他的屈辱和冷嘲熱諷全部逆來順受,照單全收。直到這天晚上,他竟然把他的初戀情人,也就是她的芳鄰姜秀瑜帶回來向她示威、刻意凌辱時,她再也無法安之若素任他殘忍地和姜秀瑜坐在那裡嘲弄她。她立即回房撥電話給溫可蘭,傷心落淚地請她趕快來雅軒小築接她離開,然後,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所有的衣物,打包整理妥善之後,她提著行李箱,白著臉緩緩步下二樓。
奇怪的是,姜秀瑜居然已經不見了,只有韓孟禹和平磊兩個人繃著臉怒目對峙著。
韓孟禹見她提著行李準備離開,臉色微白了,隨即又恢復原來陰沉淡漠的表情。
平磊見狀,不禁怒急攻心的大聲斥責他:
「這下你滿意了吧!人家已經提著行李箱要離開了,咱們雅軒『舞廳』在你英明的領導下,可以名揚四海了,不但沒半個良家婦女肯住在這裡,而你住在醫院接受診療檢查的老爸也會被你氣得病情惡化,多住醫院好幾個月!」
韓孟禹任他抨擊怒罵,就是抽著煙不肯說話。
平磊見狀,不禁氣得老臉通紅,連袖子都捲了起來,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候,要命的門鈴聲響了,蘇盼雲即刻起身往大門口走去,「是我朋友來接我了。」
平磊連忙跑在她前頭,「別急著走,叫你朋友進來喝杯熱茶,坐一會兒再走也不遲啊!」然後,他不待蘇盼雲表示任何意見便逕自衝出去替她開門了。
大廳內倏然剩下韓孟禹和蘇盼雲兩個人,氣氛沉悶而令人窒息。
韓孟禹雖然拚命裝出面無表情的樣子,但,內心卻不若外表鎮定冷靜,甚至還難掩幾絲醋意地暗自揣測著,不知道來接蘇盼雲下山的人是男還是女的?還是那個相貌出色漂亮得可以去當電影明星的曲璨揚?
這一想,他不禁有點坐立難安了,覺得自己好像報復得太過分了點!但,在男性的自尊作梗下,他硬是無法開口請蘇盼雲留下來,再說,他並未完全從她欺騙他的陣一下恢復過來。
當平磊須著冷艷逼人的溫可蘭進來時,韓孟禹彷彿聽見自己心臟發出一聲沒出息的舒緩聲!
然而當蘇盼雲和溫可蘭婉拒平磊喝杯熱茶的好意款待時,韓盂禹的心臟又呈現緊繃狀態了。
平磊留不住她們,不禁惡狠狠地瞪著韓孟禹,又急又怒地命令他:
「開口啊!你那張尊口就那麼寶貴嗎?開個口,說兩句好話又不會少掉你幾根寒毛?」
韓盂禹是開口了,但說的可是完全令平磊失望,也令蘇盼雲心灰意懶,並跟他心裡所想的完全背道而馳的意氣話。
「我一向不喜歡強人所難,再說,腿長在人家身上,要留要走悉聽尊便,我們憑什麼弄根繩子硬拴住人家啊!」
此話一出,平磊氣得直跳腳,而溫可蘭立即怒火中燒地強拉著蘇盼雲離開雅軒小築,臨走之前,還不忘附贈韓盂禹一對怒光閃閃的衛生眼!
溫可蘭實在沒想到自己竟然會來祥安醫院大排長龍掛號,只為了等候韓孟禹韓大夫的宣召。
但,她實在是受不了蘇盼雲的意志消沉和她那人比黃花瘦的蒼白憔悴。於是,她這個心疼又於心不忍的好朋友,不得不用心良苦的扮演起病人,以期能和韓孟禹碰面,並能在他根本沒機會婉拒的情況下給他一頓結結實實的排頭!
當她端坐在候診室的座椅內,靜待韓大夫的宣召的空檔,她不禁細數著和她排排坐在一起等候著「看病」的人數,來打發無聊又無處消遣的時間。
沒想到,韓孟禹這個趾高氣昂的風流大夫行情這麼看俏,居然一個早上有五十多位病患來掛他的號。幸好,她一大早就來排隊,否則,等到中午,她恐怕已經餓成人干,而沒有多少力氣「炮轟」任何人了。
終於,牆壁上的計次號碼跳到十二號了,她深吸口氣,好整以暇的走進診療室,並笑吟吟地對著那位顯然記憶力還不錯的韓大夫「施捨」她的微笑。
韓孟禹對她的笑容彷彿視而不見,端著醫生的職業面孔、淡淡開口問道:
「你哪裡不舒服?」
「胸口不舒服。」溫可蘭繼續給他一個挑釁的微笑。
「是肺嗎?」
「大概是。」她不置可否,並犀利地發現站在一旁協助診療事宜的護士已經被他們的對話撩出滿臉的好奇。
「你大概是煙抽多了。」韓孟禹沉著應戰。
「不是,我是被某個頑固、傲慢自大、又瞎了一對眼睛的蒙古大夫氣炸的,氣得肺穿孔,胃出血,渾身都不舒服,想找那個始作俑者的蒙古大夫會診開刀!」溫可蘭笑容可掬的含沙影射著。
韓孟禹立刻板著臉,吩咐在旁聽得津津有味的護士小姐按鈴,「Miss章,下一位病人。」
溫可蘭立刻潑辣的拍起桌子來,「你敢按!現在可是消費者至上的時代,我可是花了錢來罵人的,現在還沒罵過癮,你敢隨隨便便就打發我?」
韓孟禹立即知道沈娉婷的潑辣凶悍是跟誰學來的,他點點頭,面色深沉地吩咐護士小姐先出去,然後,他繃著臉對溫可蘭說:
「我想你今天是來者不善,可是,我是個應診的大夫,並沒有太多時間陪你抬槓或是吵架,尤其是跟你來討論我的感情問題。」
「誰說我要跟你討論感情問題來著?我只是想跟你討種非常罕見的心理病症,這種心理病症通常是發生在傲慢自負、死要面子,又拉不下臉、擺不下身段的沙文主義的雄性動物身上!」
韓孟學一刻被她挖苦揶揄得變了臉色,他即刻輕咳了一聲來掩飾自己的窘迫和不悅,「溫小姐,我對這種病症不太感興趣,能不能請你去掛別的大夫的號,讓別的醫生去研究這個問題!」
溫可蘭哪這麼容易肯善罷甘休!她老神在在的撇撇唇,「很可惜,我就中意你這個蒙古大夫,我告訴你,你給我坐好,也別想藉故偷溜,如果你還想這裡掛號行醫的話,你就給我好好洗耳恭聽,請你好好用你的大腦想想看,有哪個腦筋正常的女孩子要學這種雙面嬌娃的遊戲來跟同一個男人打交道,沒事硬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又傷痕纍纍?」
韓孟禹的唇緊抿成一直線了,「我就知道你是來替蘇盼雲當說客!」
「客你的頭!韓孟禹,你這個自以為是、又冷血無情的狂人!你知道蘇盼雲雖然是用兩種身份騙了你,但,不管她是蘇盼雲也好,沈娉婷也罷,她都是用一顆無偽的真心來愛你的,愛得又苦又累,又要忍受她姑姑的壓力和責罰,因為,她姑姑才是唆使她這麼做的真正元兇,你不該在怒火中燒下一併否認她的感情,這不僅是她的損失,更是你的損失!」溫可蘭咄咄逼人的說。
韓孟禹完全被她那一番激昂沸騰的話給震懾住了,他緊封的理智之門好像突然被她推開了,推出了分析的思考能力,推出了希望和所有墊伏的感情。「她姑姑?她姑姑為什麼要這麼做?」
溫可蘭淡淡挑起一道秀挺的濃眉,別有深意的說:
「這——你何不親自去問盼雲呢?你有最後一次抓住幸福的機會,她今天下午會回雅軒小築拿你父親的手札。」然後,她灑脫地拍拍手,「好了,我已經痛快的消費完畢,胸口也不那麼悶痛了,應該打道回府了,讓我幫你招呼下一位病患吧!」接著,她替他按了桌上的計次器,好整以暇的離開了,渾然沒看見漾在韓孟禹深邃眸光中的激賞和佩服。
蘇盼雲把機車停放在雅軒小築鎮空的鐵門外,踩著猶豫不決的步履,緩緩從皮包裡掏出鑰匙開門,一顆心好像懸在半空中一般飽受著進退兩難的煎熬。
下意識地,她渴望再見韓孟禹一面。自從她離開雅軒小築,搬到溫可蘭的小套房和她共擠一室之後,她就沒有再見過韓孟禹了。即使是在韓伯濤的病房裡也一樣,看樣子韓孟禹是準備徹底將她趕出他的生命之中,在心靈深處畫上一個×。
她是應該為自己精彩絕倫的演技喝采,還是為自己的作繭自縛喝聲倒采?
她的自尊和驕傲都到哪裡去了?為什麼在韓孟禹一再不留情地的屈辱她、報復她之後,她仍會失魂落魄的祈求著他的寬恕和回心轉意,把自己弄得可憐兮兮,又卑微又淒慘又沒出息!
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她乾澀地從心底發出一聲輕歎!然後,她挺直背脊,尖聲喝令自己:蘇盼雲,打起精神來,這並不是世界未日,充其量,也不過失戀而已!就算是今生今世你再也不可能這樣孤注一擲的去愛任何男人,就算是你會在感情的饑荒中憔悴至死,你也要為你可憐的女性尊嚴堅強的活下去,把韓孟禹那個盲目、盲心又驕傲自大的渾球徹底給忘了,讓他永遠活在悔恨和追憶中憑弔他的愚昧和剛愎自用。
她悄悄跨進大廳,訝異的發現這個時候應該在醫院應診的韓孟禹竟然在家,而且狀甚親暱的摟著一個容貌秀麗、衣著入時的女孩子。
這令人猝防不及的一幕情景,令蘇盼雲震動心碎之餘,根本來不及武裝防衛,她腦中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接著,她在淚水決堤之前,速速掩面衝了出去。
韓盂禹倉卒起身對身旁的女孩低頭說了一句:
「謝謝你的幫忙,Miss章。」
「不客氣,韓大夫,趕快去追你的女主角吧,別讓她真的氣跑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韓孟禹連忙加快腳步追了出去,很幸運、很驚險地在蘇盼雲坐上機車、發動引擎之前伸手攔住她。
蘇盼雲即刻瘋狂的掙扎,屈辱悲憤、傷心欲絕的雙重衝擊,讓她使出渾身的力量跟韓孟禹抗爭,一心只想逃開韓孟禹,逃開這個一直踐踏她的男人。
韓孟禹沒想到她會做出這麼激烈的反抗,面對這位淚痕猶存、雙目噴火的狂嘯佳人,他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弄傷她,但顯然是他低估了佳人在急怒攻心下奮力一搏的磅礡力量。在無計可施之下,他只有死命的摟住她的腰,硬將她拖下機車,在扯、拖、拉的連續激烈動作中,他們兩個人雙雙重疊地滾落在草地上,韓孟禹機伶地在蘇盼雲掙扎起身前,用自己的身軀制止她的蠢動。
「老天!你到底是那個活潑凶悍的『沈娉婷』,還是楚楚可人的『蘇盼雲』?!」他雙眼照照、氣喘如牛的盯著她苦笑說。
蘇盼雲只是噙著淚,酸楚、悲憤而倔強的不肯說話。
她的淚光閃爍和蒼白清瘦深深絞痛了韓孟禹的心,一顆曾經冰冷的心頓時融化成水,再也武裝不起來了。「你哭了?為什麼?你很在意我帶女人回來是不是?」他沙啞的問道。
蘇盼雲強迫自己硬生生地逼回搖搖欲墜的淚珠,自衛的昂起下巴,無限酸楚又冰冷的嘲諷著:
「你不覺得你問我這個問題一點意義都沒有嗎?我如果說介意,你一定又會譏諷我是在演戲,那麼,我的感受是什麼對你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你又何必多此一問呢?」
韓孟禹慢慢點頭,深奧迷人的黑眸裡閃耀著一抹奇異的光采,「說得也是,不管你是真的也好,作戲也罷,我都跟你耗定了,那麼真真假假又有什麼好探究的?」
蘇盼雲馬上變了臉色,她白著臉、淚光蒙然的瞅著他,心臟也開始不爭氣的加速跳動,「你是什麼意思?」他不會是在重施故技戲弄她吧?喔!她會受不了的,她會羞憤心碎而死的!
「意思很簡單,不管你是冰雪沉靜的蘇盼雲也好,還是熱情似火的沈娉婷也罷,我都愛定你了。」接著,他伸出雙手捧住她那微微顫動、交織著喜悅和酸楚淚光的容貌,語音沙嘎而清晰有力的低問道:「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嗎?那——讓我們來做個實驗好嗎?看看冰與火加在一起到底是什麼樣的滋味?」語甫落,他俯下臉深深吻了她,用實際的行動來說明一切。
這一吻,吻盡了所有刺骨難捺的相思和深情,也吻去了蘇盼雲滿心的淒楚和幽怨,更吻得她芳心悸動,雙頰燒紅,如癡如醉!
愛情,是這樣炙人心悸又讓人心醉神往,交織著多少曠男怨女的真心、眼淚和歡樂!
良久後,當他們都快被這股熾熱纏綿、令人血脈憤張的擁吻席捲淹沒之前,他們稍稍鬆手,抬起頭凝望著彼此,眼波交會,蕩漾著絲絲晶瑩的淚光與動人的深情!
蘇盼雲喉頭梗塞地綻出一絲溫柔而帶淚的微笑,「是什麼滋味?」
韓孟禹微愣了一下,隨即會意過來,一抹促狹的笑意湧上唇畔,「水深火熱。」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笑得雲淡風清而心領神會!
夜是深沉奧秘的,星光依舊璀璨,伴著如勾的月影,飄送著幾許乍暖還寒的涼意。
雖然夜闌人已靜,對於朝朝暮暮仍顯不夠的有情人來說,夜卻是專屬於他們的浪漫時刻,他們只想緊緊抓住夜的永恆,讓彼此的心永遠沉澱在此際如夢如幻的醉意中。
蘇盼雲像只溫馴的小貓、靜靜地蜷縮在韓孟禹溫暖的懷抱裡,不想移動,更不想打破這一刻的寧靜旖旎。
她願意一輩子依偎在韓盂禹的臂彎中,像只流浪飄泊已久的小船,永遠棲靠在他安全而令人眷戀的港灣中,為他生、為他死,為他散發自己所有的光與熱!
韓孟禹輕輕摩挲著她的面頰,感慨萬千的發出一聲長歎,「你的演技是從哪裡學來的?你知道我完全被你唬得一愣一愣的,被你這雙面嬌娃騙得七暈八素,騙得神魂顛倒,弄得我到現在回想起來,仍是心有餘悸。但,要我因為這一點餘悸和餘氣而放你去唬騙其他的男孩子,我又捨不得,也不甘心。所以,我只好認栽了,把你這位渾身都是戲感的女孩子收歸已有,騙回家做一輩子的紀念品,讓你終生只能對我這個飛蛾撲火的傻瓜演戲了。」
「你還說我,你自己還不是一樣,戲耍了沈娉婷還不夠,又接著羞悔蘇盼雲,甚至……意猶未盡每天帶不同的女孩子回來刺激我,打擊我,害我——」說著說著,蘇盼雲不勝委屈地又紅了眼圈。
韓孟禹立刻心痛的吻拭那顆輕錠在她睫毛上晶瑩剔透的淚珠說:「是我不好,我讓自尊和怒火蒙蔽了理智。你不知道,自從認識你這位雙面嬌娃之後,我每天就好像輪迴在天堂、地獄飽受煎熬的人一般,被良知和醋火狠狠切割著,一方面嚴厲的呵責著自己的用情不專,一方面又克制不住的周旋在沈娉婷、蘇盼雲這兩個冰與火的女人中間,像兩頭燃燒的蠟燭拚命做垂死的掙扎,整個人都被捲進你設下的泥沼裡無法動彈、也無法呼吸,在狂愛和痛苦那份剪不斷、理還亂的波濤裡翻滾打轉載沉載浮,狼狽得毫無招架之力——」
蘇盼雲歉意油生的垂下眼瞼,「對不起,都是我害你的,但孟禹,請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蓄意要欺騙你,傷害你的,我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接著,她想起了蘇曼君,一團濃厚的烏雲瞬息籠上了她的心頭,讓她沒由來的打了個寒顫,生怕她和韓孟禹這段歷經艱難、掙扎的感情會如鏡花水月、南柯一夢般的脆弱、短暫而不堪一擊!
她的顫抖立刻引起韓孟禹的關切,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細細梭巡著她,即刻從她靈秀動人的明眸中,讀出了她的恐懼和不安。「你在怕什麼?怕你姑姑會責罰你,不准你嫁給我?」
蘇盼雲心願一震,呼吸立刻被狂喜和震愕兩種同時湧來的情緒弄得急促而不順暢了,「你……要娶我?」
「是啊!你願意把沈娉婷和蘇盼雲一塊嫁給我嗎?」韓孟禹柔情款款又不失幽默的含笑問道。
蘇盼雲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地臉色由紅變白,蘇曼君的臉孔立刻將她從狂喜的巔峰上推落下來。
「怎麼了?你真的怕你姑姑從中阻撓嗎?」韓孟禹憐惜地輕拍她那冰冷而充滿憂鬱的小臉。
「你怎麼會知道是我姑姑慫恿我來對你演戲的?」她強壓下自己的疑慮和擔憂,淡淡問道。
「是你的好朋友溫可蘭告訴我的。」韓盂禹坦率的回答她。
「所以,你才會在今天下午帶著你的護士小姐對我演了這出試情記?!」蘇盼雲即刻領悟過來,對於溫可蘭的義氣她實在感動得無以言喻。但,芳心深處對於韓孟禹竟然是在真相大白之後,才肯和她盡釋前嫌,重歸舊好的作為,不禁有些許受傷的感覺。
韓孟禹也敏感地洞悉到她的感覺,他握著她柔若無骨的一雙小手,認真地對她剖析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溫可蘭的解說只是順手送了一把梯子來給我,讓我有個台階從傲慢、負氣的心結下走出來,鼓足勇氣來找你,正視我們這段其實早已糾葛不清、椎心刺骨的感情。」他稍稍停頓一下,眼中的摯情令人酣醉不起,「盼雲,我愛你,我相信你也是一樣,那麼,即使你姑姑有再大的力量也無法阻撓、破壞我們廝守在一起追求幸福的決心和勇氣,對不對?」
蘇盼雲被他的真情感動了,她霧氣濛濛地緊閉了一下眼眸,「我也希望如此,但,我姑姑……她似乎很恨你們,她甚至還說你父母是害死我父母的兇手,要我來接近你們伺機報仇!」
韓孟禹眼睛閃爍了一下,「你相信你姑姑的說辭嗎?」
蘇盼雲輕輕地搖搖頭,「不是很相信,因為我跟你父母相處也有一段時間了,他們是我見過最好、最懂得愛的人了,透過你爸爸的手札,我幾乎可以確定他從來沒有害過任何人,除了被人家陷害之外。」接著,她又把矛盾和可疑之處款款地向韓孟禹道來。
韓孟禹深思的蹙起眉頭,「看來,要弄清楚事實的真相,只有去請問你姑姑了——」接著,他雙手握住她的肩頭,以無比嚴肅、無盡柔情的臉色深深望著她,「盼雲,你有勇氣和我攜手奮鬥嗎?去向你唯一的親人抗爭,爭取我們的幸福嗎?」
望著他那雙燃燒著痛楚和深情的眼眸,蘇盼雲心中的疑懼和爭戰都被燒炙得一乾二淨了。真愛給了她莫大的勇氣,讓她像不畏暴風雨摧殘蹂躪的小草一般,堅強地挺直了背脊,對她願意以身相許、鍾愛一生無怨無悔的男人綻出了生動、堅定的笑顏。
「我願意,即使是為你去向姑姑下跪,懇求她的諒解和成全。」
韓孟禹聽得鼻頭一酸,眼睛發熱,一時感動莫名,然後他帶著滿腔痛楚的激情,迅速地擁緊了她,像擁住世界上最美麗昂貴的珍珠一般,小心的、虔誠動容的印上了自己的唇,和她交換了淚雨交織、生死相許的山盟海誓。
曲璨揚站在溫可蘭的住處走廊外,他背靠著牆壁,落落寡歡、心事重重的低頭抽著煙。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像個守門員一般佇立她的門外,彷彿正期待她的歸來,卻又滿心躊躇,不知道見了她又該說些什麼。
他從來沒有這般困惑迷惘,懷疑著自己的感情,懷疑自己怎麼會在深愛一個女人的同時,又和另一個女人有了肌膚之親?
雖然,那是在酒後亂性、和失戀打擊的情況下發生的。
但,他畢竟是個私生活嚴謹、又重視責任感的男人,他做不到別的男人的瀟灑和無動於衷,把一夜纏綿當成家常便飯,吃過了只要擦擦嘴、伸伸腿就可以走得一乾二淨,完全不必負任何責任,也不必有任何的心理負擔。
但溫可蘭不是歡場中的女子,他不能用男人逢場作戲的那一套標準來對待她。
何況,他對她又不是完全沒有感覺的,她的堅強獨立,她的妙語如珠,她的敢愛敢恨,她的豪氣坦率,在在令他心動而欣賞,只是,他心裡頭早有了蘇盼雲,而她和他心目中所渴望的夢中佳人是截然不同的典型。
她既不是蕙質蘭心的大家閨秀,更不是閉月羞花的小家碧玉,她是個讓人完全無法歸類,卻有她自己特殊風味的女孩子,跟她在一起常常讓人不自覺的放下緊繃或偽裝的一切,她的幽默爽朗、不拘小節,常教人忽略她的性別,而像個好哥兒們和她一齊談笑風生,分享所有不能和女性朋友分享的甘苦和黃色笑話。
他從來不曾正視到她是個女人,而且是個長得相當冷艷迷人的女人,直到和她有了進一步的肉體關係之後。他到現在仍可以感受到她那一身滑膩如羊脂一般的冰肌玉膚,那一團可以令男人噴火充血的軟玉溫香。
想到她,他不禁綻出一絲苦笑。他這個有眼無珠的木頭人竟然是藉這種實戰經歷才領悟她充滿柔媚蝕骨的女性魅力!
這幾天,他不止一次地反問自己,為什麼在取捨不下蘇盼雲這個令他魂牽夢縈,卻又令他黯然神傷的佳人,同時,他會矛盾不已地思憶起溫可蘭那張帶著幽冷淚珠的臉龐,並一再反覆地想起那一夜令他又冷又熱、後悔莫遲的激情畫面。
溫可蘭的臉和蘇盼雲的臉像兩張放大的特寫照片,不斷地在他腦海裡交錯出現,攪得他不勝苦惱,心力交瘁得快神經錯亂了。
於是,他放棄和自己的理智做任何疲憊的困獸之鬥了,他決定來找溫可蘭,進一步確定自己對她的感情,到底只是歉疚和道義責任的作祟了還是,他真的對她產生了超乎尋常的感情?
他捺熄了煙,教自己稍安勿躁,靜候她的歸返。
終於,大廈的電梯停在六樓了,有幾個乘客陸續離開電梯,他站直身子,凝神以待,當溫可蘭那張憔悴而淤青紅腫的臉龐出現在他震動的注目之下,他連忙閃電似地伸出手臂制住她的蠢動掙扎,不讓她有任何閃躲的機會。
「是誰幹的?」他咬牙切齒的低吼道,一點也不想掩飾自己的怒氣和那股想揍人的衝動。
溫可蘭倔強的咬著唇不肯講話,一顆本已瀕臨破碎的心,又因為他的出現而弄得辛酸欲雨,幾近崩潰的邊緣。
「是不是他?那個應該千刀萬刮的空軍健兒魏君豪,他又對你動粗施暴了?」曲璨揚火冒三丈的詢問她。
溫可蘭忍住滿眼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意,「不關你的事。」然後,她速速掙脫他的臂彎,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並急忙關門,好讓自己有獨處療傷、冷靜思索的空間。
但曲璨揚手腳利落地在她關門前竄了進來。
溫可蘭又惱又恨的瞪著他,「這是我的房子,我又沒請你來作客,你不知趣的跟進來到底要做什麼?!」
「因為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到底是誰打傷你的?是不是你那個該死的空軍男友魏君豪?」曲璨揚再一次沉聲問道,他臉色也比溫可蘭好不到哪裡去。
「是又怎樣?干你什麼事?」溫可蘭惱火的抬起下巴。
曲璨揚呼吸沉重了,「他為什麼要動手打你?你為什麼又要讓他這樣羞辱你?」
「因為我賤、我討打行不行?」溫可蘭沒好氣的哭吼著,「這個答案你滿不滿意?曲先生,曲大公子!」
曲璨揚立刻粗猛地抓住她的肩頭,「不准這樣羞辱你自己,你絕不是!」
溫可蘭臉上有一種激狂而滿不在乎的神色,她熱淚盈眶而挑釁的盯著他,「不准?曲公子,我賤不賤與你有什麼關係,要你這麼激動的來替我出頭平反?反正,我已經不在乎了!」
「可是我在乎,我心疼!」曲璨揚怒不可遏的吼了出來,聲音激動高昂得連他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溫可蘭如遭電擊似的跳了開來,她白著臉,忍住滿眶泉湧的淚珠,淒迷地錠出一絲苦笑。
「你會在乎?會心疼?曲璨揚,你何不換點實際一些的說詞來安慰我?」
曲璨揚憋住氣,努力控制自己憤懣的情緒,「我沒有,我也不想安慰你,我只是想把魏君豪那個沒肝沒肺的渾球挫骨揚灰、大卸八塊!」
「你憑什麼?你與我非親非故,憑什麼去教訓他?至少,他還是我的男朋友,只是有時候控制不住他的拳頭,用不著你來多管閒事!」溫可蘭咄咄逼人的反駁他。雖然,她對魏君豪的暴行早就心灰意冷,早就下定決心要和他了斷了。但,在曲璨揚面前,她仍不忘維持自己最起碼、也最可憐的女性尊嚴。
「我……可蘭,離開他,不要再作踐你自己了,他不值得你留戀,一點也不值得,你可以去找其他的男朋友,你值得擁有一個更好的男人來珍惜你!」
「更好的男人?」溫可蘭挑起眉,淒楚地冷哼了一聲,「你指的是你?還是奇跡出現會把我當成正經女人來疼惜寵愛的白癡?」
她的冷嘲熱諷令曲璨揚的心又沉痛又酸楚,「可蘭,我知道我對不起你——」
「對不起?」溫可蘭驟然爆出一陣神經質的冷笑,天啊!她為什麼要忍受魏君豪和曲璨揚這兩個渾球的凌辱呢?一個是用蠻橫的暴力打傷了她的肉體,一個卻是用言語狠狠地刺傷了她的心。「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賤骨頭,是我對喝醉的你不知羞恥的投懷送抱,是我生性低賤欠打,所以,魏君豪才會頻頻的用他的拳頭來向我示愛。我這樣俯首認罪,你可以滿意了嗎?你可以從你那該死的歉疚感中掙脫出來了嗎?」她淒厲的咬牙說,隱忍已久的淚水再也禁不住的衝出了眼眶,刺痛了她的眼睛。
「可蘭,別這樣——別這樣——」曲璨揚完全被她震懾住了,他心痛莫名的緊緊擁住她猶如狂風吹襲下顫抖的身軀,再也無法鎮定自若的坐視她拚命貶損自己、傷害自己了,「可蘭,離開魏君豪,嫁給我吧!」
「嫁給你?」溫可蘭震顫地推開了他,面色灰白如土。「為什麼?為什麼要向我求婚?」
為什麼?溫可蘭一下子問倒了曲璨揚,因為我憐惜、我心疼、我想保護你,我對你有滿腹解釋不清楚的感情,但,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愛。在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思緒之前,他不想欺騙溫可蘭,這對她、對自己都是不公平的。
望著溫可蘭尖銳質詢的態度,箭在弦上的他艱澀地吞了一口口水,在昏亂如麻中選擇了一個最糟糕的答案。
「因為——我必須對你負責任。」
溫可蘭血色盡褪地緊閉了一下眼睛,絕望和麻痺的痛苦給了她奇異的反擊能力。
「出去,曲璨揚,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了,你和那個該死的魏君豪一塊滾出我的生命中,我溫可蘭不希罕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臭男人,出去!請你馬上出去!」
曲璨揚立刻知道自己又傷害了她,他焦皇不安的拉住她的手臂試圖解釋,卻被她出奇蒼白、冷若冰霜的臉色給震懾住了,「可蘭,不要生我的氣,我不是故意的。」
「對,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不由自主的說了實話,」溫可蘭疲倦的閉上眼,掩蓋住滿眼氾濫的淚意。「我謝謝你的求婚,更謝謝你的抬舉,我雖然是殘花敗柳,但也不會隨便將就於一樁沒有感情的婚姻。所以,請你收起你的歉意,打道回府吧!我累了,恕不送客!」話甫落,她一把掙開他的臂彎,快如閃電的衝進了浴室,渾身虛脫地坐在冰涼刺骨的地磚上,用力地、死命地咬著嘴唇,直到嘗到一絲苦澀的血腥味。
而曲璨揚心亂如麻的站在浴室外,拚命揚著手叩門,頻頻喊著她的名字祈求她的冷靜和諒解。
當他的聲音都喊啞了,手也捶得紅腫發麻,而溫可蘭仍拒絕做任何口應時,他不禁奧惱一拳敲向粉白的牆壁,低聲詛咒著自己的笨拙和愚蠢,然後在失望和無奈的情況下,他踏著沉重而艱困的步履黯然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