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伯,是什麼事讓你這麼生氣?」她上前詢問。眼睛望向陌生人,他似乎有些疲憊,但銳利的雙目依舊犀利,正毫無忌憚的打量著她,她略略吃驚的收回目光。
他的眼神使他看起來不像普通的老百姓,起碼不像她所見過的災民。
「大小姐,你來得正好,你說說這有沒有道理?」連伯看見她,就一個勁兒的投訴,「小姐好心收留了他,他卻不知道安份,一早就不見人影,也不知道是跑到哪裡去了,急得老奴到處找人,就怕他給老爺發現了。好不容易,終於在這裡逮著他,問他上哪兒卻一聲不吭,你說氣不氣人?」
連伯瞅著眼,上下打量著他,沒好氣的斷言,「瞧他鬼鬼祟祟,肯定是幹了什麼壞事!依老奴看,還是把他揪去送官,免生壞事。」
「這時候送官不等於送他去死嗎?」她馬上搖頭,富有同情心的說:「我看肯定是誤會,他對這裡不熟悉,或許是迷了路,並非存心故意,你就不要太苛責。至於他不回答你的問話,或許是因為……」
她頓了一下,看著他,小聲對連伯說:「因為他又聾又啞,根本就不知道你說了些什麼?又叫他怎麼回答你呢?」她心裡是這樣想,卻又不希望自己的話刺傷了他,是以壓低了音量。
又聾又啞?連伯皺緊眉頭,橫看豎看怎麼看都不像。
「大小姐,你的心腸實在太好了,就算他又聾又啞也應該知道感激,可是你瞧瞧他,」連伯指著他的臉,不客氣的說:「他這雙眼睛有多厲害,像刀似的鋒利,咱們救了他反倒像是欠了他似的。」
藺采蓁抬起頭,再次看向他。
男人的眼睛確實透著不友善的光芒,表情淡然,予人難以相處的孤傲感,但長相冷酷不是錯,更不能因此降罪於他。
「我們助人並不是為了回報,不管他是如何看我們,我們都無愧於心。」她說。
「話是如此,可是他……」
「他不會再留在這裡,我就是來帶他到舊園去安頓的。」她搶道。
呀!連伯低呼一聲,馬上又皺緊了眉頭。
「這似乎不太好吧!」他顧慮的說:「舊園裡都是一些善良的老百姓,他……」
「他也是呀!」她立即接口。縱使心裡有過疑慮,卻不希望因為成見傷害了無辜的人。
連伯無法苟同,怎麼看都覺得他非善類。
「大小姐,你還是多考慮一下。」他不免嘮叨。
藺采蓁兒連伯如此頑固,既無奈又好笑。
這時,藺採菱打從圍牆邊經過,聽見交談聲,走進後院看見了他們,邊走過來邊低喊,「老天,這個人怎麼還在呢?」
她拉著姐姐的手袖,神情緊張。「爹已經起來了,采茵正伺候他梳洗,一會兒出來撞見你們,可是會大發雷霆的,你行行好,快點把人送走吧!」
藺采蓁對連伯做了一個莫可奈何的微笑,跟著就順理成章的把「他」帶走。
他們來到舊園,藺采蓁才知道出了事。
今早天剛濛濛亮,大隊官兵突然衝入舊園,說是要抓拿遼國的奸細,官兵從裡到外大肆搜捕,結果硬是抓了五個被認定有嫌疑的災民回軍營審問,弄得災民家破人散,舊園一片哀鴻,好不淒慘。
在舊園住了一段日子的沈大娘看見藺采蓁便嚎啕大哭起來,強壓三個年紀尚小的孫子跪在她的面前,哀怨的陳訴——
「小武他們的娘在逃難的時候給遼兵抓走,被遼兵糟蹋曝屍在荒郊野外,死得好修好冤哪!小武他們的爹帶著我們東逃西跑,好不容易有了現在這個棲身之所,以為宋兵可以保護我們一家老小,可是老天不開眼,他們一樣欺負老百姓,可憐我兒現在還不知道是生是死!這……這……」
她捶胸頓足,哽咽著幾乎喘不過氣,哀號著,「這分明是要逼死我老太婆,逼死三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害我們沈家斷後啊!」
隨著沈大娘的哭喊,三個孩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喊著要爹。
舊園本來就不大,災民住在臨時搭建的棚架下,景況相當困苦,在官兵大肆搜捕後,更加殘破不堪,伴隨災民衷慟的哭喊聲,莫不教人聞之鼻酸。
「大小姐,你是活菩薩,你要幫幫大娘呀!」說著,咚地一聲,大娘又跪又拜又祈求。
「沈大娘,你不要這樣,你快起來……」
藺采蓁喊著,忙伸手扶大娘和三個啼哭的孩子,然而這頭忙不完,那頭又開始,薛家嫂子手上牽個吮拇指的小男孩,懷裡抱個還沒斷奶的小女娃,也跪在地上猛磕頭。
「大小姐,咱們家不能沒有薛大呀!薛大回不來,咱就帶兩個娃一起去投河,死個乾脆!」
薛家嫂子一個巴掌伸來猛按住兒子的腦袋,就往地上壓去。
「快,快磕頭,快求求大小姐,求求她救爹……快求呀!你不想爹活著回來嗎?快求呀!你這個不聽話的死孩子,你爹真是白養你了……」
小男孩大概是嚇壞了,撇著嘴直掉淚,怎麼就是不肯開口,薛家嫂子是急了,狠狠給兒子一耳光,打得他往泥地上滾去。
「別打孩子,孩子不懂事……」
藺采蓁撲過去要抱孩子,腳卻給絆了一下,頓時重心不穩一頭栽去,幸好有人及時伸手拉住她。
她回頭抬眼,看見她從家裡帶來的陌生人。
他的眼神依舊冷漠,但是他的手掌卻是溫暖的,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愫從心底竄過,她還來不及開口道謝,就聽見小孩尖銳的哭聲。
薛家嫂子是瘋了,竟追著孩子邊打邊罵,抱在懷裡的奶娃受到了驚嚇,啼哭不已。
藺采寨也急了,怕薛家嫂子傷了孩子,嚷著要她快點住手,好在其他災民也看不過去,幫著阻止了薛家嫂子,好不容易才停止這場追打。
「大家就別難為大小姐了,她一直都在幫忙大家,盡心盡力的不是嗎?」
終於有人站出來說公道話,說話的是陸爺爺,他兒子死了,媳婦和孫子不見了,一個人跟著逃難的人群來到這裡,等死。
陸爺爺來到舊園之後,就沒開口說過一句話,許多人當他是啞巴,現在才知道他原來會說話。
「你一個人當然沒什麼,可憐我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就等小武的爹做工養活全家,他沒了,我們還活得成嗎?」沈大娘聲淚俱下。
滿臉皺紋的陸爺爺沉下氣,看樣子是不想多所爭辯,但他往裡頭走了幾步又突然轉過頭來,重重的說:「大小姐為大家想,大家就不能為大小姐想嗎?」
陸爺爺的責備讓所有人都沉默了。
低迷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啜泣哭聲斷斷續續,終於在小武的一聲「我要爹」,再度引爆悲傷。
沈大娘、薛家嫂子、胡老爹、王家娘子……老老小小全都哭成一團,哭亂了藺采蓁的心。
在這亂了分寸的時刻,梁繼忠來了。
梁繼忠原是縣府的官差,是藺孫的下屬,自從宋遼開戰,軍隊駐守易縣之後,他被調升為守城督軍,受朝廷的直接管轄,但私下與藺家時有往來。
「梁大哥,你來得正好。」藺採桑一見到他,愁悵的心立即燃起了一絲希望,她忙走到他的面前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舊園裡住的都是尋常的百姓人家,因為戰亂流離失所已經夠可憐了,為什麼官兵還要抓人呢?這有違當初的協議,我保證他們安份守己。你保證他們不受干擾。」
就因為這個保障,她才會安心將災民收容於舊園,如今出了事,她的自責就更深。
梁繼忠聽了猛點頭,神情卻是焦急不耐,因此藺采蓁不認為他有把她的話聽進耳裡,他只是一味的急著說出自己來此的目的。
「我得空趕來,就是想先知會你一聲,結果還是慢了一步。」他額頭上斗大的汗珠直流,不像是虛情假意,他忙不迭的說:「上頭突然下令搜查全城,現在不只是舊園遭殃,外頭到處都可以聽見災民的哀號,可是上頭有令,我們當差的也不能不從。」
「怎麼會這樣?」她詫異的問。
梁繼忠面有難色,猶豫了一下,隨即拉她到一旁,小聲的說:「聽說昨天軍營失竊,好像是被人偷走了什麼重要的軍事機密,昨夜宵禁就封了城門口,不許任何人進出,想是上頭一定要抓到賊偷。」
「這與災民有何關係呢?」她不平的說:「這座城是災民僅有的生存地,我相信不會是災民干的。」
「可是上頭的人不信哪!寧可錯殺一百,也勿枉一人。」梁繼忠神情嚴重的說:「不是梁大哥在嚇唬你,那些被抓走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剩下的這些人也有危險,總之一天下水落石出,上頭就沒完沒了。」
「那……該怎麼辦呢?」她失了方寸,也沒了主意。
梁繼忠看了舊園的人一眼,垂下頭,更小聲的說:「聽梁大哥一句勸,你已經盡力,夠了,別再惹火上身。」
藺采蓁愣了愣,詫異的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語帶失望道:「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人,人命關天,你豈能叫我坐視不理?」
他扯了扯臉,神情無奈也不耐,最後撂話,「能做的,我做了,能說的,我也說了,我想就到此為止。糧食那邊的弟兄們也托我告訴你,最近上頭查得緊,他們也無能為力。」
說完,他不等她回話,掉頭就走了。
「梁大哥,梁大哥——」
藺采蓁追上前喊道,梁繼忠擺了擺手,還是走了。
居住在舊園的人性命受到威脅,再加上糧食來源已斷,就算官兵不再來騷擾,災民早晚也會餓死。
藺采蓁從未如此絕望,甚至沒有勇氣面對災民投來的關注眼神,那使她倍感難過,但是該來的總是要來,由不得她閃躲。
「大小姐,梁大人怎麼說?」淚和汗水濡濕了整張臉,沈大娘敞聲喊,「軍營什麼時候放人?我兒子可以回來了嗎?」應著沈大娘的話,所有的人都圍了上來,你一言我一句,藺采蓁應接不暇感到呼吸困難,好在陸爺爺及時解圍。
「大家停一停,讓大小姐說句話。」他喊。
所有人都安靜了,兩雙眼睛直盯著藺采蓁,她竟無言以對。
「發生不好的事,對不對?」陸爺爺開口問道,他從她凝重的臉色瞧出了端倪。
她猶豫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有話就儘管說。」陸爺爺語重心長的表示,「大小姐為大家做了那麼多的事,你的話,大家會聽的。」
藺采蓁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對舊園所有的人宣佈,「這裡已經不再安全,大家最好能離開這裡。」
眾人聞言,一陣嘩然。
「咱們就是無處可去才會落腳於此的呀!」薛家嫂子敗壞的喊,抱在懷裡的娃兒哇哇大哭,她也無心安撫。
「不行!」沈大娘更是激動,頑固的吼,「小武的爹不回來,我們就不走!我們得等他回來!」
藺采蓁聞言,胸口隱隱作痛,她何嘗不同情他們的處境,但願她有神力能化解一切的煩憂,但是,她沒有。
「我明白大家擔心自己的親人,但是官兵隨時都有可能再來,大家還是保命要緊。」藺采蓁誠心說道。
眾人議論紛紛,一些災民開始動手打包收拾,也有人為往後的去路感到茫然無措。
「我不走。」陸爺爺說:「反正是一個人,我也已經夠老了,活夠了也受夠了,我就留在這裡,哪兒也不去。」
藺采蓁動容,紅了眼眶。「陸爺爺……」
他擺了擺手,拒絕了她的好意,緩緩轉身走回陰暗的棲息處。
「大小姐,你是要拋下我們嗎?」薛家嫂子突然喊道:「你這時候要我們走,不等於要我們去死嗎?」
藺采蓁腦門轟然一響,怔住了。
薛家嫂子搶上前上把抓住她的胳臂,劇烈搖晃的叫嚷,「你趕不走我,除非你還我家相公來,否則你是趕不走我的。」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動,薛家嫂子竟失了理智,把藺采蓁當成仇人來看,一味無理的要求。
這氣勢觸動了其他的人,紛紛上前為難藺采蓁,大人小孩重重疊疊,她實在無力招架。
「滾開!」
突然一聲爆吼,藺采蓁感到腰身被人緊緊摟住,身子一個晃蕩,她就脫離了包圍。
她發現自己緊靠在「陌生人」的懷裡,他一手摟著她,一手擋著不許別人靠近。
「原來你不是啞巴。」她輕語。
打從在路上拾到他起,這還是他頭一次開口說話,而且這是他第二次出手幫她。
他回過頭,四目交會,他面孔堅硬,眼神依舊冷漠,但他的懷抱卻是厚實而溫暖的。
他放開手,抽身退去。
不知道為什麼?當他退開的剎那間,藺采蓁有股悵然的失落感,或許是眼前的景況讓她深感無力,才會迫切希望有人可以依靠。
然而,現實是藺采蓁必須獨自挺身面對。
「請聽我說,我不會放棄你們,我會再想辦法。」
「你能有什麼辦法?」薛家嫂子近乎歇斯底里的搶道,言語刻薄的說:「你真有辦法就把我家相公救回來,然後我們自己會走,不用你想辦法來施捨。」
藺采蓁胸口一緊,紅了眼眶。
她能諒解災民的無助與憤怒,但是她無法承受不公平的指控和污辱,雖然她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但實際情況顯然比想像還要殘酷。
面對眾人不信任的眼光,藺采蓁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
就在這不可開交之際,藺採菱跑來了。
她大步跑進舊園,似乎沒有察覺混亂的氣氛,衝到姐姐的面前,來不及喘氣就急著嚷,「不得了,爹來了!咳……」她嗆了口口水,猛地直咳。
藺采蓁大吃一驚,今天可巧,所有的事都湊在一塊發生。
她還來不及細問,果真看見父親從門外走來,兩眼穿躍人群直勾勾的瞪住她,似乎早已知道了一切,所以前來興師問罪。
她連忙走上前。「爹……」
「別喊我。」藺孫搶道:「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爹嗎?昨兒夜裡,你是怎麼答應我的?就快嫁出門的人,還胡亂瞎跑,成何體統!」
她慚愧的低下了頭。
「爹,女兒不是有心違逆,實在是……」她抿了抿唇,「實在是女兒放不下這裡的事。」
藺孫嗤鼻哼聲,一臉凝重。
「你當真以為爹不知道你在外面的事嗎?」他生氣的說:「爹是睜隻眼閉只眼,相信你會有分寸。可是你讓我太失望了,昨夜才答應爹,今早就不見人影,你壓根沒把爹的話放在心上。」
她搖著頭。「不……不是的……」
「用不著解釋!」藺孫搶道:「你馬上跟我回去,就當沒有這回事。」
「可是……爹——爹——」
藺孫根本不給女兒解釋的機會,說完掉頭就走,讓她自己決定回去還是不回去。
藺采蓁陷入兩難,她不想再違抗父親,又不想在這時候離開舊園的人。
「姐,快回去吧!」藺採菱上前催促,「你也知道爹的脾氣,慢一點,他可是會鎖門的上說完,也不敢稍有停留,急忙追上父親的腳步。
藺采蓁茫然了,望著眾人,腳步異常沉重。
「走吧,走吧。」沈大娘似有諒解的說。
藺采蓁噙著淚,以最誠摯的心對所有人說:「相信我,我一定會替大家想辦法的。」
說完,她不得不舉步離開,每踏一步都覺得椎心刺骨的痛,更痛的是,薛家嫂子的聲音在背後冷冷的揚起——
「她哪裡還會替咱們想辦法,沒聽她爹說什麼,她就要嫁人了,哪還管得了咱們的死活。」
藺采蓁可以清楚的感覺到,背後的失望與不信任的眼光,一雙雙別開。
「跪下!」
藺孫一聲喝令,做女兒的不敢有異,藺采蓁立即屈膝跪地。
在兩難的情況之下,她選擇了順從父親,然而她身在此處,心卻記掛著舊園裡的老老少少,擔憂他們今後該何去何從?
相對父親的數落與咆哮,藺采蓁只是默默的承受著。
「你跪在你母親的靈位前,給我好好的反省一下!」最後,藺孫拋下這句話就逕自離開祠堂,罰藺采蓁獨自靜思悔過。
從小到大,這還是她頭一回被父親罰跪祠堂,過去常聽弟妹們形容這裡的沉寂與恐怖,但她倒不覺得這裡有任何鬼怪或奇特之處,只是獨自一個人多少有些寂寞,望著因病過世的母親牌位,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愁悵。
想母親若是地下有知,當為她的所作所為抱以何種看法?
祠堂悄然無聲,沒人回答她。
就這樣,一直跪到晌午過後,祠堂逐漸變得陰暗,終於有人來了。
來人輕手輕腳推開房門,又小心翼翼的把門闔上,跟著躡手躡腳的來到她的身旁,不等來人先開口,藺采蓁便朗聲說道——
「沒有爹的允許,擅自闖入祠堂,不怕給爹發現了也罰你跪祠堂?」
藺採菱嚇了一跳,撫著胸口猛嚥口水,沒好氣的輕嚷,「人家是擔心你,才會背著爹給你送吃的來,無端端嚇人家,真是好心沒好報!」
藺采蓁揚眉抬眼,望見大妹嘟起嘴生氣的模樣,不由得好笑起來,還出口譏諷,「爹肯定不在家,否則你哪肯上這兒來?」
藺採菱的嘴翹得老高,賭氣揚言,「對,你是家中唯一不怕爹的人,我這個膽小鬼還是識相點,趕緊夾住尾巴逃命去也。」
說完,她放下手中食籃,轉身就走。
「採菱,」她忙開口喊,「別生氣,姐跟你鬧著玩的。哎喲……」
見大妹頭也不回,藺采蓁急忙起身要追,怎知長時間罰跪竟導致下身麻痺,她不但站不起來還重重摔倒在地。
藺採菱見了大驚失色,忙回頭扶持,要命的嚷,「老天!爹罰你跪,你就當真跪呀!難道你不會做做樣子嗎?等有人來了再跪嘛!」
「你們……」
「我們當然都是做做樣子,否則早跪出人命了。」她搖頭說:「瞧你,跪一上午就去了半條命,如果我再不來,那還了得!」她責問著,卻細心的用雙手輕輕揉搓姐姐的雙腿。
「原來我才是這個家唯一聽從爹的人。」商采蓁笑著自嘲。
藺採菱點頭,跟著又說:「除了舊園的事。」
藺采蓁聞言,沉默了。
「別再想了。」藺採菱說:「想再多也沒用,爹說的也沒錯,眼前兵荒馬亂,誰還能顧得了誰呢?何況你做的已經夠多了,也已經盡了力,就別想太多,安心做你的新娘子。」
她一怔。「你知道了?」
藺採菱嘴一咧,笑道:「當然,這是大喜事,全家都為你高興呢!」
她別開頭,意興闌珊。「有什麼可高興的?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要分開了。」
藺採菱笑臉一僵,好一會兒說不出話。
「這總是喜事一件,想想,你就要嫁入汴京的大戶人家,往後吃穿都有人伺候,我和采茵都好羨慕姐姐呢!」她誇張的說,一來化解先前的尷尬,二來逗姐姐開心。
藺采蓁想到對自己安危漠不關心的趙士安,心裡就怏怏不樂,但想到大妹是一番好意,也不忍一再潑她冷水,便不說話了。
「這婚事雖然倉卒也草率了些,但趙家在汴京可是有名望的大戶人家,一定不會虧待姐姐的。」
藺採菱為趙家說盡好話,藺采蓁聽了忍不住責問她,「是爹派你來的,還是趙家給了你好處,叫你的心盡向著他們?」
「天地良心,我的心可是向著姐姐的。」她舉手,信誓旦旦的說,「姐姐心地善良,誰都希望姐姐能嫁給好人家。」
她抿了抿唇,又說:「其實爹提早辭官回鄉也是好的,如今戰況吃緊,遼兵隨時都有可能攻入城裡,對一般百姓或許無礙,不會強加為難,但我們是官家人,怕遼兵是不會輕易饒過我們的。再說……」
她頓了一下,看住姐姐,過了一會兒才說:「爹已經知道舊園的事,他又怎會由著你亂來。」
藺采蓁心一沉。
「你是這樣看我的嗎?」她心痛的說:「我是一個胡亂來的人?」
「不是,不是這樣的。」藺采蓁馬上搖頭解釋,「正因為你不是這樣的人,爹擔心你為了舊園的災民做出更大的犧牲,才會匆促草率的進行與趙家的婚事,甚至一早就去辭了官,向大將軍請領出城通行令,就是不希望姐姐的惻隱之心反誤了自己的一生。」
藺采蓁心一澄,眼睛發亮。
「你說什麼?」
「相信我,爹會這麼做都是為了姐姐好……」
「不是不是,」她打斷藺採菱的話,忙說:「你說爹一早就辭了官,還向大將軍請領出城的通行令?」
藺採菱馬上點頭,完全不疑有他。
「是呀,爹說有了通行令,隨時都可以出入城門,他還說過兩天就回鄉下的老家,不過這之前得先辦好姐姐的婚事,他出門就是為了這事。他說雖然不能風風光光的將姐姐嫁出門,但也不能讓趙家的人小看了姐姐……」
藺採菱不停的說著,藺采蓁卻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她全心雀躍著,一個在內心逐漸醞釀成形的計劃。
「採菱,這次無論如何你都要幫姐姐,」她握住大妹的雙手,忽然喊道。
藺採菱愣住了。「什麼?」
她還想不明白,但從藺采蓁臉上的笑意看來,她隱約感到那絕不是一樁好事。
糟了!
她想麻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