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約十公尺之處,麗娜靠在駕駛座上,仰著頭閉上眼睛,心裡正想著如何走進那扇門,面對雷剛。她不能假裝那個吻從來沒發生過,正如同那一晚,也在她的肚子裡明顯留下痕跡。
玻璃一陣輕響,麗娜驚訝地轉頭,發現問題中的主角正站在車窗外。
雷剛示意她搖下玻璃。
「這麼晚,該回家了。你放心,今後在沒有你的允許之下,我不會再輕舉妄動。」
雷剛為兩個人找好了台階。
她重新發動引擎,雷剛默默跟在她身後。
兩輛車前後駛入別墅,雷剛取過她手中的袋子,進到房子裡。
為她泡了一杯牛奶,看著她一仰而盡,雷剛才緩緩開口,「下午的事,我道歉。我不會再這麼做了。但請讓我留下來。」他誠懇地說,「我只想盡點力量,在你懷孕的後期,的確需要有個人陪伴,我只希望那個人是我。」
麗娜看著她肚子裡孩子的父親。他並沒有犯下滔天大罪,卻被自己定了死刑。那一晚的事,她也有責任,不是嗎?可瞧瞧這一段日子來,她對他做了什麼?
先是不告而別,後是想隔離他的骨肉,她從沒想過他是不是想要這個孩子。
「你真的愛這個孩子?
「當然。」他興奮地說。
「好吧」麗娜終於妥協。「為了孩子,我答應你留下來,但不要在我的身上花腦筋,那根本是白費力氣。」
至少,這是個轉變,雷剛欣然地接受。
隔天早上,麗娜是被陣陣香味喚醒的。
她披上外套下樓,自廚房的門外便見到這幕有趣的畫面。雷剛腰上繫著圍裙.正在爐前忙碌。
麗娜悄聲走近,雷剛隔了一會兒才發現到她,他容光煥發地向她道早。
「我真的沒想到你會下廚。」
他不以為然的說:「你以為你前幾次吃到的是什麼?」
「我以為你叫外賣。」
「笑話,外賣的東西比得上我親手做的嗎?」他大言不慚地說。
「可是,你怎麼會有一身好手藝,我一直以為.」
雷剛哈哈大笑。「打破以往你認為我是織挎子弟的想法了吧!」
麗娜還是不敢相信。
「那是因為我慣於隱藏我的優點,我這身本領可不隨便亂獻的哦!」
她見他熟練地使用刀鏟,無法令自己不甘拜下風。
「我可一竅不通。」
「沒關係,我們之中一個人會就行了。」 他意識到自己話裡的意思,隨即閉上嘴巴。
她假裝沒聽清楚。
雷剛說:「你先去換衣服,五分鐘後就可以開動了。」
麗娜換好衣服下來,雷剛己擺上滿桌子的食物。他把東西推向她的面前。
「鐵質、鈣質、維他命,這些都是你目前最需要的。」
麗娜忍住發笑的衝動。「你好像懂得很多?」
「那當然,想當年聯考我都沒這麼用功。」 他指指自己的腦袋。「我把懷孕該注意的細節都紀在這裡了。」
「你記得的事倒比我還多,這陣子忙著飯店的事,我已經疏於看書了。」
「從現在起,這些事情由我來記就行了,你只要負責飯店的事,和顧好小寶寶。」
麗娜心裡有點感動。
「對了,你有固定去產檢嗎?」
她點頭。「嗯,目前的狀況穩定,一個月只要一次,我禮拜一早上請假就是為了去產檢。」
雷剛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下一次,我能跟去嗎?」
麗娜猶豫好久。「好吧!」
雷剛高興的樣子無法用文字形容,他衝動地抓住麗娜的手說:「謝謝你。」
麗娜不覺猛然心跳,雷剛這般燦爛的笑容還是她頭一次見到。為了掩飾自己的異樣,她趕緊抽出自己的手,拿起一旁的牛奶。
「我差不多該上班了。」
「中午我會送飯過去。」
「不!」麗娜急急地拒絕,她突然想起辦公室的那一幕。「我到餐廳吃就好了?」
「沒有確定,我懷疑你又會兩餐耕作一餐解決。」
她歎氣,他真是瞭解自己。「好吧,隨便你。」麗娜不再反對。既然雷剛已保證過,那幕情景應該不會再發生才對。不知怎麼的,她的心裡居然有點失望。
飯店的游泳池畔已經為那對新人展開準備,明天下午的派對,麗娜要求絕對完美。
她在入口處搭起了座拱門,拱門兩旁各有一個蓄勢待發的愛神邱比特,彷彿隨時要射向每個經過的男女。四周加添不少桌椅,就連泳池當中的也重新修飾了一番。
麗娜站在遮陽傘下監督,沒注意到身旁站著一個女孩。
長髮披肩,女孩用著含糊的英語問她:「有人要結婚是嗎?」
麗娜看了她一眼,心想應該是飯店的住客。
「是啊!一對新人,決定在飯店請客。」
「真好!一女孩欣羨地說完,把臉轉向麗娜,仔細地研究起她來。」 你很能幹。」
「嘎,什麼?你在說我嗎?」
「是的,我說你很能幹。你不是這家飯店的公關經理嗎!」
麗娜覺得驚訝,真正注意起她來。她看起來有點眼熟,也許兩人接觸過?
「你認識我?」
女孩笑了。「你老公跟我們介紹的,。他說你是這家飯店的公關經理。」
「我老公?」
「沒錯。你們很相配,讓人十分羨慕。」
天哪,她沒結婚,哪來的老公!她不知道這女孩指的是誰?她該不會是認錯人了吧!麗娜把疑問向對方提出,女孩卻搖頭。
「我不會認錯,那天我們在這裡主動向你老公打招呼,想約他一起出海去玩。他拒絕了我們,他說他老婆和女兒會生氣的,嘍,那天你就站在那上面嘛!」
聽她說明,麗娜終於知道為何覺得她眼熟的原因,原來她就是那一天和雷剛搭訕的人。
她心裡一再疑問當天他們說了些什麼,沒想到雷剛竟然這樣回答。
「他說我是他老婆?」
「是啊!這寶寶不是他的嗎?」 女孩指著她的肚子問。
麗娜想了下才回答,「是啊,是他的沒錯。」
女孩聽了之後微笑,又把眼光調向佈置中的他畔。「結婚真好啊!」她充滿幻想期待地說。
「是啊!」 不忍心摧毀那雙眼睛迸發出來的光彩,麗娜決定附和她,心中卻向自已質疑,為什麼不對雷剛的說法感到生氣,難道自己下意識裡也在期盼些什麼?她搖搖頭,再把心思放回工作上面。
女孩離開之後,比爾趨前上來。
「看來準備得差不多了。」
「是的。」
「你覺得如何?」麗娜問他。
比爾哈哈大笑。「你還需要我評分嗎?」
「當然,你是老闆。」
他笑完認真地說:「我給你滿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明天我無法規眼見到這場盛況。」
麗娜微微驚訝。「明天你不在?」
「對,明天潔西學校有活動,她盼了這天好久,她希望我能過去。」
「你當然一定要去。」 麗娜想也沒想地說,「孩子學校的活動一定要參加,何況她平日又不常見到你。」
比爾歎氣地說:「我也是這麼想。」
天氣似乎一下子變得悶熱起來,比爾拉拉被汗水沁濕的衣領,突然改變話題。
「娜娜想過自己的婚禮怎麼安排嗎?」
麗娜怔愣半晌,回答,「沒有。」
「是嗎?這可是女人一生的大事。」
「不見得吧!現在很多女人寧願抱獨身主義。」
「也對。比爾同意地點頭現在女性主義抬頭,女人不再是從前依附在男人身邊的角色。」
「比爾呢?當初你和珍妮的婚禮如何?」意識到自己問題的唐突,麗娜趕緊說:「也許我不該問。」
「不,沒關係。」 比爾笑笑,眼神立刻掉入回憶裡。「當年我們來是窮學生,我還記得很清楚。我穿著牛仔褲,珍妮則穿一件白色的洋裝,我們是在法院公證,你知道,花費便宜許多。」
麗娜也跟著他微笑。
「那個時候,愛比一切重要,錢算什麼!婚禮又算什麼!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勝過擁有全世界。」
只是,為何到頭來卻落得離婚的下場?麗娜沒有開口問。
他似乎感覺得到她心底的疑惑,眼神也黯淡下來。
「諷刺吧!」
麗娜搖頭。
比爾感歎的說:「有的時候,或許窮一點還比較好。」他低下頭瞪著自己的腳說:「潔西出生之後,我變得更加忙碌。我想給她們母女倆更舒適的生活——至少一開始我是這麼認為。」
「之後呢?」她柔聲地問。
比爾聳聳肩。「之後就牽扯大多,其中包含我的野心,還有人類永無休止的慾望」
「別把自己說得這麼糟。」 麗娜阻止他埋怨自已。
「不,是慾望!說好聽點是夢想。但是夢想也需要有人分享,當我意識到這點時,一切卻已完全走樣。」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回想事情開始發生的情形。「我們之間已經產生不可修補的裂痕她恨我!她恨我不關心她,她恨我不關心這個家,她開始酗酒。」
麗娜將手放在他的肩上。
「一開始只是小飲,但後來變得上癮。她曾經戒過,但又偷偷地瞞著我喝。我們常常吵架,吵得不可開交,潔西常被我們大聲的程度嚇壞了。」
她可以想像潔西無助的模樣。
「為了孩子她決定接受幫助,總算戒掉了,但是我們之間也完了。」
他深吸口氣。「我知道此刻她不能沒有孩子,所以才把潔西交給她。「
「孩子需要的是你們兩人。」她說出來自己倒嚇了一跳。她有什麼資格說教!她自己不也自私地留下孩子!
「我知道。」 比爾難過地說:「我也愛潔西,但是,我真的沒辦法再假裝也愛著珍妮。」
麗娜衝動地說:「可是,你又如何確定你不再愛她?當年你們結婚的諾言呢?兩個人不在乎金錢,不在乎一切的愛情?」
他遺憾地說:「我想,人是會變的。」
「或許吧!」所以,我才選擇不相信任何人,麗娜無聲地回答。
麗娜回想當初認識珍妮的情形,是珍妮獨自帶潔西到海邊玩的時候。
那時她剛到特蘭斯不久,自己一個人常到海邊來。海邊遊玩的人不少,她注意到乖巧的潔西安靜也堆著沙堡。
潔西認真的神情很吸引人,小小的臉龐專主地沒留意到她的靠近。
麗娜蹲在她身邊,含笑地說:「你好,好漂亮的城堡。」
潔西轉頭看她,她驚訝那對眼珠的透明程度。潔西怯怯地朝她一笑。
「你自己來的嗎?」
潔西搖搖淡褐色的頭髮。「不,我和媽媽一起來的。」 她小聲地回答。
「潔西!」
麗娜抬頭看見一個棕髮美女朝她們走來,五官的確是眼前小公主的原版。
珍妮是個嬌小的女人,身材則十分削瘦。
麗娜站起來和她打招呼。
「你好,很漂亮的女兒。」
珍妮高興地接受她的讚美,喜悅讓她的兩頰染上一層紅暈,令她看起來更美。
「我叫珍妮。」』
「我是娜娜。」
「你懷孕了」 珍妮看著她微隆的肚子詢問。
「是的,三個多月。」
「那真是恭喜,我想一定是個漂亮寶寶。」
麗娜愉悅地微笑,兩人很快聊開來,所談的無非是媽媽經。
後來她們還碰過幾次,一直到飯店上班之後,麗娜才知道珍妮和比爾的關係,因為她在比爾桌上認出潔西的照片。
今天下午和比爾談話過後,那種低沉的感覺便一直徘徊在心底揮之不去。
珍妮看起來這麼美好,三個人並立在一起,將會是多麼美滿的全家福,只可惜,事實不再是如此。
她難過地想像潔西那雙清澈的藍眼,盛滿淚水和恐懼的模樣,心裡不禁害怕地想到,自己的女兒呢?會不會也和潔西一樣?
「在想什麼,想得這麼人神?」雷剛緩步向前,打破她的沉思。
「沒什麼。」 她趕緊搖頭。
他把食物—一擺在桌上後,抬頭認真地看她。「不舒服嗎?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沒有,大概累了點吧!」
「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別太逞強。」
「我知道。」
「你就是不能放心,任何事情交代下去了還是得親自看過一遍。」
「你倒很瞭解我似的。」 麗娜嘲諷地說。
「沒錯,也許遠比你更瞭解你自己。」 雷剛大膽地說。
她迷惑了,或許雷剛說得沒錯。
他驚奇她居然沒有出聲反對。「咦,你居然不反駁。」
麗娜歎口氣說:「我厭煩一再和你唇槍舌劍,為了不生出個和我一樣嘮叨的女兒,我想我該考慮多容忍你。」
「謝了。」雷剛椰愉地說:「我就知道這小娃兒是我的幸運符。」
她笑著拿起刀叉,撫慰她正在抗議肚子餓的寶貝。
雷剛細心地揉著麵粉,想為麗娜做點道地的點心。
為填飽她的肚子及兼顧到營養問題,雷剛打了數十通電話回家請教郭嫂,只怕帳單來時會令他叫苦連天。不過,為了麗娜,任何事他都願意去做。
他圍著圍裙,正像電視影集裡的家庭主夫,這副模樣苦教雷強和喬偉見了,一定恥笑他半天,雷剛無所謂地笑著,揉著麵粉的手更加有勁。
世事多變化,他可沒想到自己今天會為了心愛的人下廚而甘之如飴!他愉快地吹起口哨。
他陶醉在自己的快樂中,完全沒聽到大門被開啟的聲音,也沒聽見一個遲緩卻有力的腳步聲,一直到那腳步停在廚房口前,那雙腳的主人用著嚴厲而大聲的音量問他:「你是誰?」
雷剛才轉過頭來,馬上便驚愕地張大嘴巴,沾滿麵粉的雙手停在半空中,更突顯他身上那條圍裙的可笑。
「麗娜,你能趕回來嗎?」雷剛小聲地靠著話筒說。
另一端的麗娜摸不著頭頭,雷剛怎麼會突然來電要她回去,「什麼事?」。
雷剛瞄了瞄從剛才就一直沉默不語的裴在東,聲音壓得更低,「你爸爸來了。」話筒遲遲未傳來回答,他以為麗娜沒聽見,於是又道:「我是說,你父親到這裡來了。」
「我知道了。」麗娜沙啞地回答。「我馬上回去。」 她補充道。
「好。開車請小心。」他掛掉電話,轉身面對那個嚴肅的老人。
裴在東即使閉著眼睛,也讓人有那種感覺,他的確令人無法輕鬆。他的輪廓削瘦,時間的刻痕並沒軟化其中的冷硬程度,反倒更加明顯。他的嘴唇薄得近乎無情,總是抿成一直線,而那兩道眉,更是無時不刻地緊蹙在一起,好像從沒舒展開來過。
雷剛看不出他和麗娜有何相似之處。他想起裴在東剛進門時的咆哮——
「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叫雷剛,是這間屋子主人的朋友。」
「朋友?誰的朋友?」 裴在東不相信地問。
「雪兒,區雪兒的。」
裴在東懷疑地看他一眼,似乎不屑地撒嘴。現在的年輕人也未免大不檢點,連男朋友都藏到別墅來了。
想到這裡,他更是不齒地瞪了雷剛一眼,尤其眼光觸及到雷剛身上的圍裙,他的哼聲更大。
「伯父,我能請問該怎麼稱呼你?」雖然不喜歡他看自己的眼神,但雷剛還是禮貌地問他。
裴在東好像很不屑回答,他的聲音幾乎從鼻子裡哼出來,「裴在東。」
「你是麗娜的父親嗎!」 雷剛忍不住驚呼。
聽到麗娜的名字,裴在東的眉頭皺了一下。」 你認識麗娜∼.」 他不高興地問。
「是的,而且麗娜也住這裡。」
「什麼!」裴在東顯得很驚訝。」 你說麗娜也住這裡。」
雷剛慇勤地說:「對,她在海邊的飯店上班,要不要我通知她?」
「叫她回來!立刻叫她回來!」 他生氣地大叫,命令著雷剛馬上打電話。
雷剛縮縮脖子,心想麗娜的脾氣不是空穴來風,原來也有點遺傳的關係。
而在另一頭,掛上電話的麗娜,忍住想尖叫的衝動。為什麼?為什麼她就這麼倒媚.來了個雷剛不打緊,連父親都趕著來增添她的煩惱,話說回來,爸爸來特蘭斯做什麼?是專程為她來的嗎?
笑話!她未免太自作多情,淨往自己臉上貼金,她父親怎麼可能專程為她來此?他的眼裡沒有她。
久別的悲傷,如今又襲上心頭,麗娜歎氣地準備離開,她交代了些事情,然後再極不甘願地走向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