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於回來了。」
裴在東聽到她的聲音,緩緩睜開眼睛。
他從細窄的眼縫中射出寒冽的目光。「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麗娜牽動嘴角,臉上卻沒有笑意。「這句話該由我來問你才對,爸。」面對他的勇氣,是她訓練多年才有的。「我早來了好久,在這住了兩三個月。」由此可見,他們平常並沒有聯絡。
「你不是在台灣工作?」
「我辭掉了,現在在此處上班。」
「所以我說女孩子沒定性,工作換來換去有什麼用!」
麗娜忍住氣,不打算為自己做任何申辯。「爸爸怎會想到來這兒,是姨丈邀請的嗎?」
「還不是中青和中仁在一旁慫恿,」 他淬然覺得奇怪,回想兩個兒子的熱心,眼睛遂瞇了起來。「是不是你和他們串通好的!」
麗娜覺得被侮辱,遂大聲地反駁,「不關我的事,我根本不知道你要來」 事實上,若提早知道他會來,恐怕她已經想辦法離開了,麗娜無聲地想著。
裴在東怏怏地生氣。
麗娜歎口氣,閃過雷剛走進屋子,裴在束見到她的肚子,眼睛瞪得奇大無比。
「你……」 他指著她的肚子,說不出話來。
麗娜見他驚嚇的眼光,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她看向自己的肚子,最近更明顯地增大了。
「我懷孕了。」 她不帶任何感情地說。
「什麼時候結的婚?跟誰?」
「我沒有結婚。」
裴在東愣在原地,他的表情轉為更加陰黯。「你沒有結婚卻懷孕,別告訴我你想當未婚媽媽。」 他嚴厲地說。
麗娜聳聳肩。「你要這麼稱呼也未必不可,畢竟社會就是用這個名詞來註明,實際上,我分不清這跟媽媽有什麼不同!」
「我不許你做出這種敗壞門風的事!」 裴在東氣壞了,握緊椅背的手可以明顯見出暴著青筋的痕跡。他繼續念著她,「沒有結婚就生孩子,你該不會連孩子的爸爸是誰都不知道吧?」
一直安靜在旁的雷剛,此刻再也忍耐不住地向前,「不,她知道。孩子的爸爸是我!」
裴在東和麗娜都被他的突來之舉嚇了一跳。
雷剛走到麗娜的面前,雙手往後微微護住她。「我也從沒想過要逃避,我們只是還沒舉行婚禮而已。」 他冒險地說出最後一句話。
礙於目前的情況,麗娜沒有出聲遏止。
裴在東轉而審視起他來。臉白唇紅,若不是兩道濃眉和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這個人分明就像個女的,裴在束不以為然的皺眉,眼光再順及他腰上的圍裙,看到上頭染著一大片白色粉漬,裴在東的臉色更壞了。
「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在他的心中,工作就代表一個人的身份地位。
雷剛想了想,笑著回答,「目前應該是無業遊民。」
裴在東簡直氣炸了,「無業遊民」 你讓我裴在束的女婿是個無業遊民?他衝著麗娜破口大罵。
麗娜生硬地回答,「反正從小到大,我做的每件事你都不認同,多一件又何妨?」
「你!」 他氣得全身發抖。「我要回家!我不願和你待在一起。」
麗娜的眼中閃過一絲傷害。
「請便吧!恕我不送你。」她狠起心腸地說。
雷剛看著這對父女,生平第一次感到束手無策。
裴在東拿起旅行袋走到門口,停了半分鐘又轉過頭來。「我決定了,我要住下來。」彷彿和她作對似的,他年邁卻有神的身體又折了回來。
雷剛又驚又喜,趕緊趨前想為他提行李。「是,爸爸,你就住下來吧!」
裴在東使勁地甩開他的手,又急又怒地說:「我還沒老到要別人幫我提行李!還有,在我沒答應之下,別喊我爸爸。」
麗娜有如打了一場仗般,全身虛脫。
父親決定留下之後,她借口飯店還有事,讓雷剛獨自面對這個難題,所幸的是,經過長途飛行,裴在東也累得上樓休息了,雷剛這才鬆緩一口氣。
麗娜的父親,將來也就是他的岳父,他當然得好好討其歡心,何況他直覺麗娜心裡的結,必然和她父親有極大的關係。
尋常的父女不會見面有如仇人一般,動不動冷言相向。雷剛希望有足夠的能力化解他們之間的問題,如此一來,他便有機會見到真正的麗娜,隱藏在那個堅固面具之下的女人。
接近晚餐時刻,裴在東沉穩的腳步出現在摟梯間,雷剛從廚房探頭出來,「爸,哦不,伯父,請問你晚餐想吃什麼?」
裴在東冷冷地看他,沒有回答。
雷剛獨自化解尷尬,笑著說:「如果你不反對,我們就吃烤雞好嗎?」
裴在東仍舊不語,望著他的眼神始終沒有溫暖。
雷剛笑笑。「那你先休息一下,晚飯大概再半小時就可以開動。」
他轉回廚房開始忙碌起來,裴在東從門外打量著他,見他忙著將一大堆東西塞進雞屁股,然後放在烤盤上,推人烤箱,他似乎十分自得其樂,不時哼著歌曲解悶。
裴在束走到他的身後。「你不覺得男人做這些事是很可恥的嗎?」
雷剛回他一個燦爛微笑,否定他的說法,「不,我倒認為,為自己所愛的人下廚,是一件最快樂的事。」
裴在東從鼻子哼出一聲。
雷剛可以從他的眼神得到答案,他還是不以為然。
他解釋地說:「麗娜工作忙,沒人照顧她的起居飲食是不行的。」
「她要你這麼做?」
「哦,不。」雷剛說,「是我自願的。」
「原來你是個吃軟飯的傢伙!」裴在東說話從不為對方考慮。
雷剛非但沒有為他的說辭感到憤怒,反而開玩笑地說:「或許哦!」
「麗娜怎麼會看上你這種傢伙!」
「不是她看上我,是我死纏著她。你不知道她有多少追求者,不過她都不屑一顧。」
「但是她已經懷了你的孩子。」
雷剛搖搖頭,「那並不表示她會對我寬鬆些。」
裴在東總算露出稍微好看的臉色,彷彿他也贊同麗娜的作法。「這點她倒是跟我看法一致,沒有工作怎麼養家活口?」
雷剛搖頭失笑,麗娜在乎的可不是這點,若真的是就好辦了。
他轉移話題。「對了,伯父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我來特蘭斯雖不久,但勉強可以充當導遊。」
裴在東又恢復原有的表情,冷淡地搖頭。「不用了。」好像連剛才說的話都嫌大多,他匆匆地離開廚房,留下雷剛無奈地歎氣。
彆扭的老人。他收回最早心裡的話,麗娜還是有和父親雷同之處,這固執拗人的態度,真可謂一模一樣。
麗娜望著為她帶來晚餐的雷剛,心中不免升起一絲愧意。「我很抱歉.」
「幹麼向我道歉?」 雷剛驚訝問她。
「因為爸爸。下午讓你看到那種場面,還讓你獨自面對他。」
「快別這麼說,我很樂意陪他。」 他的笑容不存虛偽,麗娜這才放心。
「別想這麼多,你只要好好工作,好好吃飯睡覺就行了。」
麗娜嘟呶著,「你會對我好,還不是為了孩子。」
「你說什麼?」 他沒聽清楚地問。
「沒有。」 麗娜趕緊搖頭。
「沒有就趕快吃,今天的主餐是烤雞,點心是小籠包,我自己褂的皮。」
「真的!你怎麼會的?」 她好奇地問。
雷剛笑嘻嘻地說:「打電話問郭嫂。」
「你的家人沒覺得好奇?」麗娜內心志乙地問。
「他們都知道。」
「完了,我一定成了罪人。」
「怎麼會?你現在是我們家的寶。」
「不是我吧?應該說是我肚子裡的那一個。」 她嘲笑地說。
「兩個都是。我們家是很女權至上的,瞧我媽,比武後還威風。」
麗娜笑了。奇怪的改變,和雷剛在一起她的心情突然變得輕鬆,就好像回到從前的樣子,她心裡的壓力不再這麼龐大。
因為裴在東的關係,雷剛急著回去。「我先走了,伯父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他的外語能力不錯,也可以自己開車,明天如果他要出去,你別擔心。」
「我知道了。哦,對了,今天晚上你可得早點回來,別像之前一樣故意拖這麼晚。」
他可真容易看透她的心思。
「不會的。」麗娜向他保證。
「那我走啦。」
「嗯……雷剛。」 她又喊住他。
「什麼事?」雷剛仁立在門口問她。
「呃…… 謝謝你。」
他溫暖地微笑。「沒什麼。」 他擺擺手瀟灑地說。
事情開始好轉,不是嗎!除了不再惡言相向,麗娜還開口向他道謝,這是個好兆頭,雷剛的嘴揚得更高更高。
隔天,雷剛就後悔自己的狂語,因跟這個孤僻老人在一起,簡直是酷刑。
他總是冷淡地對待一切,表情永遠一致。在吃過早飯後,他就悶不吭聲地出去,至於去處也沒交代。
雷剛憶起麗娜說過的話,暫時不去擔心。可是午飯時間裴在東仍沒出現,於是雷剛留著為他準備的食物出門往飯店出發。
由於今天舉辦喜宴的關係,所以麗娜顯得比平常更加忙碌,雷剛在泳池還找到她,她忙得沒空和他多說話。
「你先把東西留下,我等會兒再吃。」
「別忙得忘了。」雷剛歎氣地離開,他的叮囑麗娜未必聽得見,此刻的她眼中只有喜宴而已。
時間還很早,雷剛回到別墅時發現午餐原封不動,裴在東根本沒回來過,他的心開始有點著急。而由於麗娜工作忙碌,為了不讓她分心,雷剛決定自已外出尋找裴在東。
他開著出租的車饒逅特蘭斯,但仍是沒發現那高大孤僻的老人,於是雷剛把車開往海邊碰運氣。
也許是疲憊,麗娜沒有拒絕。他的手揉捏她緊張的肩,輕輕施壓再放鬆,麗娜閉上眼睛,享受那種舒暢的感覺。
「舒服嗎!」 他的手移到她的脖子,力道一樣的溫柔。
麗娜催眠似的回答,「嗯。」事實上,感覺好得令人想睡。
「別睡著了。」
「好。」 她又軟軟地答。
「爸爸今天一整天做了什麼?,」麗娜夢遊似地問。
雷剛輕輕一笑,「他跑去釣魚。」
「釣魚?」她皺起眉頭。
「是,他釣了一整天的魚。」
「有成果嗎?」
他搖頭,「不,沒什麼成績,不過,他似乎十分自得其樂。」
麗娜沉默,一會兒才說:「我不知道他有這嗜好。」
實際上,她不知道爸爸的事大多大多,因為他從不讓她親近。
「現在你知道啦!」雷剛輕快地說,避兔麗娜有不愉快的心情。
「是。」,她沉浸在雷剛手下的溫柔,心情卻在記憶中浮載不止.
「我媽媽身體不好,」放鬆之後,她居然開始娓娓訴說記憶中痛苦的黑洞。
「生下我之後經常臥病在床。」
雷剛安靜不語,他知道這是重要時刻,麗娜不輕易開啟的心門,也許今天可以窺見一些。
麗娜繼續說著,聲音縹緲而遙遠,「我是個任性的孩子,不懂世事、不懂體諒,我不知道媽媽病得痛苦,還纏在媽媽床畔哭著要她陪我玩。我的眼淚大概是那時就耗乾了吧!」她自嘲地笑笑。「沒兩年,媽媽就熬不過病魔的糾纏。」
雷剛的心為她縮緊,手也不知不覺地停下來。待意識到時,他又重新開始。
「我猜爸爸是恨我,恨我奪走了媽媽,如果沒有執意生下我,她也就不會死得這麼快。」
「那只是你的猜測。」
「不要哄我!我不是孩於了。」 麗娜張開眼睛,撥開肩上的手,看著他說:「他甚至懶得正眼看我,只因我是害死他妻子的兇手!」
「麗娜」雷剛驚訝她的眼中怎麼會充滿這麼深的悲痛,他多想為她揩拭,為她解答、為她撫慰,可是,麗娜不需要。
她掙脫他,離開沙發,再次縮回自己的面具中疏遠他。
「我累了,晚安。」語畢,她頭也不回的離去。
只要時間夠久,雷剛相信他絕對辦得到,那張面具他誓必會撕下它,將它揉碎丟至遠遠的地方。
麗娜這一晚睡得並不安穩,並非憶起童年的不快而引起,而是她身上明顯的凸起,已讓她愈來愈不舒服。
她發現在這個月內,肚子大得比之前都還快。她左側、右翻,還是覺得不適。
嘗試了兩個小時之後,麗娜放棄地坐起。
可惡的小娃,你可知道媽媽為了你睡不好?她生氣但又愛寵地摸摸了肚子。不過,媽媽還是很歡迎你的到來,只是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麗娜又無聲地對肚子裡的孩子說話。
她想起醫生對她說的話,知道孩於和她緊緊相連,那種滿足和驚歎深深感動了她。所以,再受點苦她都認為值得。
她乾脆下床,拖著地板鞋來到樓下,為自己沖懷牛奶。
如果餵飽你,是不是就肯配合點呢?麗娜笑著問女兒。
女兒當然還無法作答,她於是假設女兒是答應了。
麗娜坐下來,細細品嚐溫暖可口的牛奶。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雷剛驚訝的聲音傅來,麗娜也回他驚奇的說「你才是呢!」
「我只是覺得渴,起來喝杯水,沒想到有人和我一樣。」
「我睡不好。」 麗娜扮個苦臉。
「怎麼了」雷剛關心地問。
「不知道。或許肚子太人,我總是找不出個好方法來安置它。」
麗娜皺眉的樣子很可愛,雷剛為自己發現的秘密感到高興。他立刻就同情起她來。
「也許我可以幫你想想辦法。」
「別傻了,除非把這個肚子移到你身上去。」 麗娜挺佩服自己還殘餘些幽默惑。
雷剛卻拉起她的身子。「走吧!」
「要去哪?」
「回你房間睡覺,你總不能一夜不睡吧!」
「有何不可?或許我可以試試站著睡看看。」她居然一再開自己玩笑,她八成是想睡覺想瘋了。
雷剛打開她的房門,發覺這是他一直以來就想做的事 踏入這個房間,他覺得自己離目標更近了。他把麗娜按坐在床上。
「別動,等我。」
麗娜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卻也靜靜地等著。
不到三分鐘,雷剛又出現在她房裡,他的手抱滿不同枕頭。
「我把客廳所有的抱枕都拿來了。」
「做什麼用?」
雷剛沒有說明,直接用行動回答。他要麗娜躺回床上,再將抱忱放在她的四周,他讓麗娜試著側翻看看。
她聽話的翻轉身子。這一次,全身不再像方才一樣不舒服,因有柔軟的抱墊枕著,十分舒適。
麗娜轉回身來面對雷剛,她的臉上露出莞爾的笑容。「真的有用!」 她笑著說。
「有用就好。」 他把棉被蓋回她的身上,再調整好抱枕的位置。他把棉被拉高,抵著麗娜的下巴,然後像對淘氣的孩子般說話,「現在,好好睡覺。」 他彎身在她額前落下一吻。「祝你有個好夢。」
那是道符咒,隨著麗娜臉蛋的釀紅程度,漸漸征服服她的雙眼。她的心,連帶她潛在的靈魂她的確當晚做了個很甜的夢。夢中有她及她。可愛的女兒,還有雷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