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細雨中,雕樑畫棟的龍門客棧,增添了一抹朦朧之美。
可一進了客棧,氣氛卻有如大戰前夕,每個人膽戰心驚,繃緊了皮,就怕出了些許差錯。
清脆的嬌聲叱喝,一聲又一聲的迴盪在客棧內。
「把這屏風移過去一點!擋在路中間像什麼話?」
「喂,這裡有灘水是怎麼回事?快擦掉。」
「那邊的!這裡為什麼有青竹啊?」
「回無雙姑娘,不是您說要放青竹的嗎?」店小二一臉茫然,搔了搔腦袋,不解的回答。
「我是要你放青竹沒錯,沒要你放這種又大又粗的竹子啊!而且還整叢都搬進來是怎樣?你看看,你看看,筍尖都要冒出來了!又不是要當場挖筍子出來吃!搬走、搬走!」
龍無雙紅袖一揮,在客棧裡裡外外吆喝著,一群店小二,則是乖乖的跟在後頭,聽著她的命令,忙著搬東挪西。
她生性就挑剔,如今多年夢想即將成真,饕餮宴再過幾天就要開席,這會兒她就算看見一丁點灰塵,都要讓人仔細擦乾淨,心裡才能舒坦。
饕餮宴的食材,均是得來不易、萬中選一,她千挑萬選,耗時多年,才籌備出整桌的極品。
不僅是食材,就連客人也是她精挑細選的。
到時候,來享用美食的客人,可都是放眼京城--不,放眼天下,最頂尖的人物。她得仔仔細細,把事前準備工作,做得天衣無縫,否則,到時候要是出了岔錯,她的顏面要往哪兒擱?
窗外細雨濛濛,客棧的大廳裡,更是緊鑼密鼓的佈置著,而二、三樓的客席,卻是座無虛席,老早就給坐滿了人。客人們嘴裡吃著菜、喝著酒,雙眼卻老往樓下瞄,瞧著忙得不可開交的龍無雙。
前些日子,皇上賜婚,在城牆上貼出皇榜。皇榜上的字句,大夥兒可是都瞧見了、瞧清了,有些人甚至都會背了。
原來,龍無雙竟是先皇庶女!
這讓眾人恍然大悟,終於明白,龍無雙多年來敵於作威作福,是因為身後有皇家撐腰。
只是,龍無雙將嫁給相爺?!
這可讓大夥兒嚇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京城裡頭,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只要有長眼睛、有長耳朵的,全都知道龍無雙跟公孫明德,可是兩看生厭,早已勢同水火,明爭暗鬥過無數次。
如今雖然皇上賜婚,但是,除非她真的過門,跟公孫明德拜了堂,否則大多數的人,還是不能相信,這對冤家,會因為皇上的聖旨,就乖乖成了親家。
京城裡眾說紛紜,全都在猜,龍無雙嫁不嫁?公孫明德娶不娶?城裡的賭坊裡,在皇榜貼出那天就開了賭盤,讓大夥兒下注。
原本,賭龍無雙下嫁的人,是佔了大半。
可是,皇榜貼出後,脾氣又倔又強的她,竟乘著轎子,滿臉笑容的去見相爺,這舉動立時為盤口憑添變數。
為了密切掌握最新進展,不論是有下注的、沒下注的,全都擠到龍門客棧來了。
到了客棧門口一瞧,大夥兒更是傻了眼。
只見門外貼著紅榜,寫明八月二十六日,龍門客棧暫不營業,客棧內將敬備饕餮宴,恭候貴客光臨。
八月二十六?
八月二十六?
這八月二十六--不就是皇榜上所寫的婚期嗎?!
眾人全都摸不著頭緒,更摸不清龍無雙的心思,不知道她把饕餮宴訂在婚期當日,是為了要雙喜臨門,還是要當著所有人面前,給相爺難看。
眾人忙著竊竊私語,不斷猜測討論,龍無雙卻是充耳不聞,半點都不在意,仍舊在大廳內走動,忙著籌備最上等的宴席。
「對了,門呢?那些雕花門都擦乾淨了沒?」
「回無雙姑娘,老早擦過了。」
「老早擦過?那這會兒不就又蒙灰塵了?」她走到門邊,伸出食指往門上一抹。「唉啊,果然有灰塵!從今天開始,給我每天每天,仔仔細細的擦過一遍,半點灰塵都不許--」
話還沒說完,忽地,門外細雨中,閃出一顆銀珠,速度疾若星火,直襲門邊的龍無雙。
銀珠尚未傷及她的衣角,站在櫃檯內的宮清揚已經做出反應。
他劍眉一挑,指尖貫力,從烏木算盤上挑出一顆珠子,食指一彈,往銀珠的方向筆直而去--
砰!
黑銀兩珠,在半空中相碰,撞出巨大聲響。
銀珠爆開後,竟漫出一陣白色煙霧,瀰漫在空氣中,更籠罩了杵在門邊的龍無雙。
白霧極濃,濃得伸手不見五指,她猛揮白霧,深吸一口氣,預備應付奇襲。誰曉得,她剛吸進白霧,就覺得全身力氣盡失,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骨架的泥娃娃,連站都站不住。
迷霧之中,傳來宮清揚的聲音。
「小心,有毒!」
不早說!
她氣得想罵人,卻赫然發現,自個兒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她身子一軟,差點要跌在地上,一條長鞭卻破空襲來,捲住她纖細的腰,再猛地一抽,將她整個人劫掠而出。
脫離那陣白霧後,她便清楚的瞧見,整間客棧就像是著火似的,不論是門還是窗,都冒著白煙。二、三樓的客人們,也無端被波及,被白霧迷得動彈不得,有兩個還從窗口掉了下來。
情況紛亂,她卻只來得及看上一眼。
下一瞬間,長鞭已經把她捲到馬背上。
宮清揚跟幾名店小二,如箭矢般衝出毒霧,企圖上前營救,兩旁卻同時飛掠出數十名黑衣人。
雙方纏鬥著,而逮著龍無雙的綁匪,就覷了這個空,立即策馬狂奔,用最快的速度遠離龍門客棧。
馬兒飛奔過大街,趴在馬背上的龍無雙,顛得頭昏眼花,差點沒咬著了自個兒的丁香小舌。
糟糕啊,她清晨時就派黑臉的出門辦事了,而宮清揚縱然武功高強,但遇上人海戰術,一時片刻怕也無法脫身。
更糟糕的是,這次的綁匪,身上傳來陣陣又濃又嗆的狐臭味,熏得她幾乎快嘔了出來。她可以確定,這回綁她的,絕對不是公孫明德!
雨愈下愈大,將她全身淋得濕透。
綁匪抽出一張破舊的羊毛氈罩,蓋住她全身。沒過多久,馬停了,她聽到官兵問話的聲音。
氈罩下的龍無雙,張大了嘴兒,急著想要呼救,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不一會兒,官兵結束問話,退開放行。那個滿身狐臭的男人,就這麼載著剛搶來的珍貴「獵物」,大搖大擺的出了城門。
氈罩下的她,氣得差點咬斷貝齒。
該死,這些守城門的官兵,竟然沒攔下這個人?!
這是什麼鬼太平盛世?什麼鬼守門官兵啊?
她心裡明白,一旦出了城門,她被救的機率就更低了。為了留下線索,她用盡殘餘的力氣,死命的掙扎著,好不容易才踢掉一隻繡花鞋。
繡花小鞋落在地上,在雨中更顯得孤伶伶。
馬蹄飛踏,綁匪沒發覺那只繡花鞋,依舊策馬狂奔。沒一會兒,就連人帶馬的消失在重重雨幕中,再也看不見蹤影。
午時剛過。
身穿朝服的公孫明德離開皇宮,回返家門。只是,他剛下了馬,還沒踏上自家台階,就已看見一個年輕男子,施展著輕功,神色慌張的奔來。
「相爺、相爺--」年輕男子喘著氣。「我、我是--」
「我知道。」公孫明德輕描淡寫的說道,早已認出,來人是龍門客棧的店小二。「什麼事?」
「是--是掌櫃的要我來找您。」年輕男子喘息著,卻不敢怠慢,急急說出原因。「無雙姑娘被人劫走了!」
被劫走了?
公孫明德一皺眉,第一個閃過腦海的念頭是,那嬌蠻的女人,不知又想玩什麼鬼把戲。但下一瞬間,他旋即發現,年輕男人的手臂上,正滲著鮮血,顯然是剛剛被刀劍所傷。
他臉色一沈。
「什麼時候的事?」
「不到半刻鐘。」年輕男人臉色蒼白。「事情發生得突然,鐵大哥今兒個剛好不在,我們又被纏住了,不能即時追上去,是大掌櫃的讓我脫身,趕來通報您的。」
「綁匪從哪個方向離開的?」
「東方!」
公孫明德立刻翻身上馬,取下腰際銅牌,交給隨行的官兵,迅速下令。「傳我的號令,通知御林軍,即刻發信號煙火,封鎖各個城門,並派兵前往龍門客棧。」
語畢,他一扯韁繩,策馬往東門而去。
駿馬奔馳,不一會兒,火紅色的煙火信號,在雨中沖天而上。他聽見煙火信號的尖嘯聲,卻沒有回頭,仍是策馬往城門而去,只希望這時關上城門,還能來得及,攔下那個瞎了眼的綁匪。
真是天殺的,這火紅急信,近十年來沒用過一次,偏就為她用上了!
那該死的女人這回究竟又做了什麼?又惹毛了誰?
大雨之中,公孫明德抿著薄唇,神情中帶著駭人的嚴厲。他半瞇著眼,視線在大雨中,仍是明若鷹隼。
快馬疾馳,濺起無數水花。沒一會兒,就看見東門已近在眼前。
偌大的城門,早已關上,公孫明德拉韁急停,守城門的官兵一見是他,立刻迎上前來。
「過去一刻鐘內,可有人見著無雙姑娘?」他扯韁問道。
「回相爺,沒有。」
「有多少人出城?」他又問。
守門的將官,急急翻出登記簿,一五一十的回答。
「過去一刻鐘內,出城的只有十四位,五位農夫,三位獵戶,三位商賈,還有一名大夫和兩名書生。」
「沒有女的?」他擰眉。
「沒有。」
莫非,綁匪還沒出城?
公孫明德回頭,望著雨中的京城,眉頭卻未曾鬆開。
皇榜已經貼出,龍無雙的身世,如今已是人人皆知。而那個綁匪,明知道她是庶出的公主,卻仍敢動手綁人。
他不認為,綁匪會冒險留在城內,直覺的猜測,那綁匪會用最快的方式,帶著龍無雙離開京城。
「有誰是騎馬的?」
「回相爺,有兩人是騎馬出城的,一人是商賈,一人是獵戶。不過,那獵戶我識得,他住在東郊十里,姓陳,是個老實人。」
「那名商賈呢?可有載貨?」
「有,他載了一捆皮草,用氈子蓋住了。」
皮草?
時節已入秋,氣候漸寒,城裡皮草正值好價錢,商人不可能把皮草運出城。
炯黑的雙眸驀地一亮。
就是這個!
「飛鴿傳信給官道上的關卡,攔下所有可疑人士,有貨皆要仔細搜查。你們幾個和我來,你,把門打開,告訴隨後趕來的宮清揚,進宮請皇上派軍,沿著京畿往外做環狀搜索。」
公孫明德指示完畢,一扯韁繩,便帶著幾名官兵出了城,往城外疾馳而去。
才出城沒多久,他就眼尖的瞧見,泥水跟雨水中,有著一抹艷紅。他停下馬,鷹眼微瞇,看出那是一隻沾了泥的繡花鞋。
鞋兒小巧,縱然沾了泥,紅綢鞋面上的如意花樣,仍舊顯得華麗精緻。
他認得這只鞋。
看來,他追的方向沒錯。
公孫明德一揮手,再度領著人馬,在雨中追趕。
大雨傾盆,遠處雷聲隆隆。
城外官道不出一里,便有四、五條岔路分出,他刪去那些不可能騎馬前行的路線,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派人前往搜索。
兩刻鐘後,他身邊只剩兩人,而眼前的岔路又出現一條。
岔路的爛泥地上,有著明顯的蹄印,他翻身下馬,蹲在地上仔細查看,開口詢問:「這條路是通往哪的?」
「回相爺,這路是通往干林村的。但是,干林村在三年前,就已經廢村了。」
大雨仍舊滂沱。
這場雨已經下了大半天,泥地上的蹄印若是舊的,早就該沖刷不見了。但是眼前的蹄印,不但清晰可辨,且陷得極深,證明蹄印剛留下下久,且馬上載乘的還不只一個人。
「村子離這有多遠?」公孫明德起身,看著眼前岔路。前方不遠處,林葉茂密,路徑沒多久就消失在樹林裡。
「大約一里半。」
「官道離下一個關卡還有多遠?」
「兩里。」
「你到前方關卡查看,若有任何消息,就發煙火信號;你留在這裡等著,一個時辰後我若沒回來,就回城裡通報。」
兩個官兵領命,同時應聲:「是。」
公孫明德重新上馬,獨自策馬轉向小徑,冒雨繼續前行。
愈往前行,路徑就變得愈狹隘。
蹄印被刻意掩蓋,開始難以辨識,卻仍瞞不過他的雙目。
他仔細觀察,發現這條小徑,乍看之下久無人跡,但路旁枝葉與籐蔓,卻留有被撞斷或扯斷的痕跡。
大雨之中,他靠著敏銳的直覺與觀察力,如狼般搜尋著,不放過半點線索。沿路所見的枝葉,斷面仍是新鮮的,甚至還流淌著樹液。
看來,他就快追上了。
公孫明德停下馬,雨水在陰暗的綠林間灑落,掩去了雜音和氣息,他運功凝神細聽,除了浙瀝雨聲之外,遠處還有些許蛙鳴,但近處卻除了雨聲之外,什麼都沒有。
這地方太安靜了。
大雨持續下著,四周悄無聲息,只有胯下駿馬焦躁的前後移動,他低下頭去,伸手輕拍著安撫它。
忽地,一條長鞭從左方襲來。
長鞭破空,直擊公孫明德頸項。
他甚至沒有抬頭,卻閃電般伸手,半空攔截,便抓住了如蛇一般滑溜的烏鞭,提氣透過長鞭運勁送氣,再翻手一扯--
長鞭那頭的人,被強大的氣勁,震得虎口發麻、五內劇痛,忍不住痛哼一聲。下一瞬間,一個人從樹叢中,口吐鮮血的被硬拉了出來。
雖然身受重傷,那人卻還不肯就範,反倒揚手一揮,從袖中射出數枚暗器,暗器邊緣泛著殷藍,顯然是淬了劇毒。
公孫明德反應極快,左手拍出一掌,氣勁震出,霎時之間,四周林葉飛散,暗器更是被震飛,全數打到一旁的樹上,連他的衣角都沒沾到。
眼看暗器也全數落空,那人臉色驚慌,急著逃竄,就想要開溜。
公孫明德手持長鞭尾,飛身下馬,持鞭的手一揮,鞭柄就像是長了眼似的疾射而出,不偏不倚的打中對方背心。
男人再次口噴鮮血,砰的一聲,狼狽的趴跌在地,急著要起身的瞬間,就感覺到背心陡然一重,整個人又重新被壓回泥地上。
公孫明德踩著那人,問道:「你是誰?」
他死閉著嘴。
公孫明德面無表情,逐漸加重腳勁。
巨大的氣勁,幾乎要壓斷骨頭,男人哀號出聲,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每根骨頭,都在公孫明德的腳下嘎嘎作響,彷彿隨時就要粉碎。
冷冷的聲音再度傳來。
「龍無雙在哪?」
被踩著的男人,額上冒著冷汗,卻仍舊嘴硬。
「不知道。」
公孫明德踩著他,緩緩蹲下身,用最輕柔,也最危險的聲音說道。
「我這輩子最不喜歡的,就是在下雨天裡奔波,特別還是為了一個既驕縱又任性的女人。但是很不幸的,她剛好是先帝庶出的公主,更不幸的是,當今皇上又非常疼她,絕不願意任她被人綁走。所以,我不得不將她找回來。現在,我再問你一次,龍無雙在哪裡?」
那人還在嘴硬。
「不知道!」
黝黑的雙眸,危險的瞇了起來。
公孫明德不再浪費唇舌,決定改換方式「說服」對方。他伸出手,握住對方的筋骨,腳下的男人立刻痛叫出聲,臉色慘白得像是要昏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前方忽然飛來一顆銀珠。
銀珠入眼,公孫明德動作奇快,揮袖去擋。誰知道,那銀珠碰著衣袖,立刻爆開,散出一陣陣白色煙霧。
他警覺的閉氣,卻感覺到一陣森冷的劍氣,欺身而近。
四周白煙漫眼,他卻仍側身閃過長劍,來人卻不死心,閃電般再刺回來,劍花朵朵,比大雨更密集、更冰冷,逼得他只能退開,迅速離開白霧。
公孫明德才剛退開,原本躺在地上的那個傢伙,就被接應的人,騎馬救走,奔進重重雨幕中了。
他卻站在原處,任憑綁匪遠去,沒有去追。
因為,在他飛身往後,退出那團白霧的時候,無巧不巧的,就剛好一腳踩著某人的臉。
公孫明德用最緩慢的速度,低下頭去,瞧見那人躺在灌木叢底下,動也不動地死瞪著他,一雙嬌媚的眼冒著熊熊怒火,彷彿想要把他這個救命恩人,活活的用刀砍成八塊。
白霧逐漸散去,大雨卻未曾停歇。
倏地,天際打下一道閃電,照亮了四周,也照亮了他腳下的怒目嬌靨。
公孫明德低著頭,瞧著那被羊毛氈子,捆得像只毛毛蟲的女人。他左眉微挑,一句話也沒說,持續跟她四目交接,半晌之後才慢慢的、慢慢的,把他的腳,從她的臉上移開--
找到了。
雷雨交加。
動彈不得外加全身濕透的龍無雙,任由公孫明德抱著,來到一處雜草叢生、屋牆傾倒的荒廢村落。
半晌之後,他找了一間尚能遮雨的老屋,抱著她走了進去,擱在角落的破舊木床上,接著轉身就走了出去。
喂喂喂,你要去哪裡?
躺在床上的她,眼睜睜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大雨中,心裡有些發急,卻因為藥性,仍舊開不了口。
屋外閃電霍霍、雷聲隆隆,震得連屋瓦都好似在晃,這屋子又破又舊又小,整棟屋子都是泥磚蓋成的,甚至沒有窗戶,屋角還結了蜘蛛網,蛛網上掛著死去的蟲蛾的殘骸。
該死,他怎麼還不回來?
該不是想把她扔在這裡吧?
這裡髒得很,這張破床上,會不會有蟲,還是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她躺在那兒,滿腦子胡思亂想,甚至覺得,小腿處癢癢的,像是真有東西爬進她的衣裙--
正當她很努力的試著要尖叫出聲時,公孫明德卻帶著濕透的鞍袋,徐步走入屋內。
他面無表情的將鞍袋放在一旁,然後拆起破舊的桌椅,跟著從鞍袋裡拿齡打火石點火。一會兒之後,屋裡生起了火,他褪下濕透的朝服,在火堆上烘烤,連看也沒看她一眼。
躺在床上的她,只能渴望的看著那堆火,卻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更遑論是走過去取暖了。
她身上的衣裳,早就已經濕透,這會兒一吋吋全貼黏在皮膚上,讓她不但不舒服,而且還冷得發抖。
清澈的明眸,往火堆旁的男人睨去。
他還要把她晾在這裡多久?
很顯然的,公孫明德並沒有聽見她無聲的抗議。他逕自坐在火堆旁,舒舒服服的取暖,還有閒情逸致,用火烘乾濕透的朝服。
可惡!再這麼冷下去,她肯定又要染上風寒了!
這個王八蛋、死賊相、棺材臉、公孫老豬頭--
縱然嘴上不能動,她心裡卻是叨叨絮絮,反覆把他罵了無數次。就在這個時候,公孫明德突然起身,朝她走了過來。
哼,總算想列她了嗎?
她翻了翻白眼,俏臉凝怒,就是不給他好臉色看,心裡還在嘀咕著。
可惡的傢伙,這會兒才--
下一瞬間,她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瞪著胸前的那雙大手。
等等,他、他他他他他想做什麼?!
寬厚的大手,極有效率的,逐一解開她的襟前蝶扣。
這男人、這傢伙,竟然、竟然--
被雨水淋得有些蒼白的粉靨,因為怒氣與不安,湧現淡淡的暈紅。
她難以置信,大眼裡帶著驚慌,看著這個全天下最迂最腐、最不知變通、最墨守成規的男人,竟趁著她不能動彈的時候,在脫她的衣裳!
穿著單衣的他,傾身懸宕在她身上,他的身影覆蓋了她。她驚慌起來,眼看著自個兒的外衣被他脫去,那雙大手,接著就要去解她的衣裙。
她能夠感覺到,他的手抬起了她的臀。
羞憤戰勝了藥力,她半張的小嘴,終於發出了聲音。
「住--住手--」
公孫明德卻置若罔聞,不但沒有抬手,更沒有住手。他甚至連瞧都沒瞧她一眼,繼續褪去她的裙。
該死的,她要宰了他!
她一定要親手剁了這個乘人之危的王八蛋!
她咬著紅唇,羞憤又火大,恨不得宰了他。就在這個時候,原本毫無反應的小手,竟有了知覺--
她能動了!
龍無雙恢復知覺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揮出小手,朝著公孫明德的臉打去。
只可惜,她雖然恢復知覺,但是依舊虛軟無力,小手才揮到半空中,尚未打中目標,就被他輕而易舉的攔截,重重壓回床上。
「想都別想。」他瞇著眼,沈聲警告,順手已褪去了她的裙。
她又氣又惱,嬌小的身軀上,僅剩潮濕的單衣。濕透的白綢,薄得像是一張紙,緊貼在她每吋肌膚上,繡兜與褻褲都隱約可見,柔軟曼妙的曲線,更是無處可藏。
他想做什麼?
他會做什麼?
疑問與慌亂,同時在她小腦袋裡奔竄。她看著床邊的男人,看不透他高深莫測的表情,看不穿他難以揣測的心思。有生以來,她首度覺得,自己是這麼無助而軟弱。
下一瞬間,暖意包圍了她。
她猛地回過神來,才發現公孫明德把那件朝服,扔在她瑟瑟輕顫的身上。
「既然你能動了,就自己把衣服換上,」他聲調依舊冰冷,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就轉身走回火堆旁。
她伸出手來,抓緊那件乾燥而溫暖的朝服。從朝服透出的暖意,籠罩著她的身子,驅逐了雨水帶來的寒意。
他的朝服是乾的,被他剛剛反覆不斷烘乾的。
而他,竟把唯一的乾衣服,讓給了她?!
龍無雙撐起身子,看著火堆旁,那正背對著她的男人,有半晌的時間,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